张廷范道:“杨行密此人智勇兼备,近来又攻取了常州、润州,其志不小,咱们不如联合孙儒,除此大患。”
李振道:“孙儒眼下有近五十万大军,一时恐难灭除;杨行密远在江南,灭之无益,不如任其相攻,我军可坐收渔翁之利。”
敬翔道:“一旦孙儒吞并杨行密,江淮也就连成一体了,其势也随之坐大,到那时,该当如何?”
裴迪道:“若是杨行密吞并孙儒,其害不是更大吗?”
……
一时之间,众幕僚争执不下,商议了一个上午,也没拿定主意。朱温回府后,张兰舒见他面色不定,问其缘由,朱温便把实情告诉了她。张兰舒道:“孙儒乃蔡之余孽,讨之理正,若能灭除,淮南则可与汴、蔡相连,中原也就稳固了。”
朱温素来对张兰舒言听计从,当即就把孙儒的使者斩杀了,令杨行密使者回复杨行密,共同夹击孙儒。
朱温正欲亲率大军南下,馆吏突报谢瞳到了。朱温大喜,忙亲自出府迎接,问候别后情由。谢瞳道:“自别主公之后,属职先到陵州做了一年的刺史,后又到通州为刺史,日前,主公遣人来接,属职便星夜兼程地前来拜望。这些年来,属职屡屡闻听主公喜讯,可谓战功赫赫、威名远播,属职心里也兴奋不已。”
朱温将别后情由一一详告,语气中自然带着压抑不住的自豪与得意。谢瞳一边听着,一边陪言欢笑,不时地赞扬几句。话题很快就转到了当前之事上,谢瞳问道:“闻听主公将要出兵征讨孙儒,不知是真是假?”
朱温便将事情缘由简单地说了一下,然后问道:“子明的意见呢?”
谢瞳沉吟良久方才说道:“孙、杨江淮争雄,依谢某看,主公最好作壁上观,两不相帮。如今,还是应该倾力夺取徐州,再攻兖、郓,以此为据,西可与朝廷相通,北可联络河北、争夺河东,南可相机夺取江淮,此乃霸业之路。”
朱温有些犹豫,谢瞳见状,也就不再多言了。
次日,朱温想留谢瞳在大梁任节度判官,仍如以前一样参谋军事、政务,谢瞳却道:“军事机划,我不如敬翔;内谋外交,我不如李振。主公帐下,现今已人才济济,不缺谢某一人了。若蒙不弃,主公可给我一郡治之,好让我为主公养兵存粮。”
朱温想了想,最后答应了他,上表奏请朝廷以谢瞳为亳州团练使兼太清宫副使、宣义军节度副使,赐府第、别墅各一区,钱千缗。谢瞳临去亳州,对朱温道:“许州等地,连年战乱,属职来大梁时一路上看到人烟稀少,土地荒芜,主公可否由人口稠密处迁移一些百姓来,以繁荣当地。”
朱温连称“好主意”,当即下令由汴、兖交界处迁徙数千户百姓到许州落户。
不久,好消息相继报至:先是丁会遣使报捷,宿州城破,张筠投降;一个月后,曹州裨将郭绍宾杀其刺史郭词,举郡来降;当月,刘知俊在其父母书信劝说下,率其部属两千人投靠了朱温,朱温得此大将,自是喜不自胜,当即任命刘知俊为左开道指挥使,当时之人皆称刘知俊为“刘开道”。
张筠被押至大梁后,朱温念其才具过人,不但没有治其反复之罪,还任用他为右直都副将。
刘知俊投降汴军、宿州归服大梁之后,时溥已是山穷水尽。此时的徐州,庞师古、丁会陈兵四野,百姓历经连年战火,又频逢水灾,户口已减六七成,已是困顿至极。时溥无奈,只得遣使向朱温求和,朱温回复道:“时公只要离开徐州,立时就可以罢兵。”时溥只好答应了他,朱温当即奏明朝廷,请朝廷指派朝官接替时溥为徐州节度使。
朝廷接到朱温奏表后,即以尚书刘崇望为徐州节度使,改拜时溥为太子太师,令其回长安候命。不想,圣旨到达徐州后,时溥又担心一旦出城,朱温就会加害自己,竟又不愿意离开徐州了,并遣使者劝刘崇望回京。刘崇望此时已到华阴,闻听时溥反悔,只好又回归长安。
时溥此举不但惹恼了朱温,也让昭宗大怒不已,当即诏命朱温出兵讨伐。朱温亲自率军全力攻打徐州,时溥大急,连忙向兖州求援。
朱瑾亲率三万兵士救援时溥,朱温闻报,立令丁会率十万大军拦截。丁会领命之后,率军连夜疾进,于金乡设下埋伏。朱瑾正中埋伏,被杀了个大败,激战两个多时辰后,朱瑾拼死杀出重围,单骑逃回了兖州。
天下第一富都扬州历经吕用之、毕师铎、秦彦、杨行密、孙儒等战乱蹂躏之后,已是满目焦土、饿殍遍地,而号称天下第二富都的成都,如今也好不了多少。韦昭度、王建、顾彦朗率诸道之兵十余万围攻成都已经两年多了,成都虽然没被攻陷,但城中粮食已经所剩无几了,大街之上,随处可见丢弃的婴儿。百姓们实在难忍饥饿,便有胆大之人摸出城来,潜入王建的行营中买米,却被巡逻的兵将拿获了,报于韦昭度。
吴融对韦昭度言道:“成都百姓也是我大唐子民,既然满城饥饿,又怎可忍心不救!”韦昭度知其所言在理,便将他们全都释放了,而且传令围城将士,允许城中百姓出城买米。
守城将吏得知此事后,连忙报告给了陈敬暄、田令孜。田令孜当时就要以通敌之罪处置这些出城买米之人,但陈敬暄道:“百姓何罪?他们饥饿难忍,只恨我无法相救,既有如此办法,也就不要禁止了。”于是,出城买米者越来越多。不过,所买之米毕竟有限,城中已是饿殍狼藉了。到了后来,一些兵卒们实在饿极了,竟然闯入百姓家中到处抢劫。陈敬暄闻讯大惧,担心会惹起民怨,便令巡街将吏严惩这些乱兵,不过,此举非但未能制止乱兵,反而使抢劫之风更加盛行了。一时间,成都百姓人人自危,个个怨骂。田令孜大怒,立令以酷法禁乱,断腰、斜劈、凌迟、油烹,无所不用其极。开始还真管用,但十几天后,乱军就不害怕了,反而闹得更凶。百姓们实在熬不住了,就有许多人暗自出城投降。田令孜闻报,严令抓捕出城之人,只要被拿获,就满门抄斩。此令一下,成都几乎每天都有数百人被杀。
内外都指挥使文武坚为人一向仁慈厚道,他见不少无辜百姓被杀,心中就有些不忍,便设法救了数千人。田令孜听说后,当即把他叫到跟前,尖着嗓子斥责道:“你身为指挥使,掌握着生杀大权,却未见你对一人用刑,你如此违抗军命,难道是想背叛我等吗?”文武坚大惧,忙从狱中拉出一些战俘,当众杀戮于市,这才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前山南东道节度使刘巨容在襄阳时,道士申屠生曾教给他一些冶炼黄金的法子,田令孜之弟路过襄阳时曾有耳闻。几年前,刘巨容迁至成都寓居,田令孜曾多次向他索要炼金的方子,刘巨容却死活不给,田令孜恨之入骨,此时,便趁机将其满门杀害了。成都百姓闻听后,人人切齿,个个痛恨。
田令孜为筹集军饷,还专门设置了征督院,凡有资财者,如有藏匿、瞒报,一旦发现,便施以酷刑,一时间,满城血雨腥风,几如人间炼狱。
清奇君
成都城内艰难,城外围城的王建大军也好不到哪里去。朝廷此时也对成都之事有些为难了,诸道十几万大军已围城两年了,军饷、粮草供应已难以为继,大多朝官欲息兵解围。昭宗无奈,只好下诏恢复陈敬暄的官爵,令韦昭度、吴融回朝,顾彦朗、王建各自率军回归本镇。
王建接到罢兵制书,拍案大叫道:“大功眼看就要告成,怎能放弃?”
黄崇嘏道:“明公息怒,此诏书对明公说不定是大好之事呢!”
“何以见得?”
黄崇嘏一张俊脸上满是神秘:“陈敬暄、田令孜眼下已是内外交困,成都城可说是朝不保夕。请明公想想看,若此时攻下成都,西川节度使该当由谁接任?”
王建道:“韦相公为主帅,十有八九是他。”
“明公所言不差!”黄崇嘏又问,“那么,明公所为何来?”
“这个……”王建略一沉吟,当时就明白了黄崇嘏的意思,说道,“是啊,此时取得西川,王某最多就是个虞候或司马,朝廷肯定不会让王某独领西川的。”
黄崇嘏笑脸如花:“所以说朝廷的这个撤兵诏书来得正是时候,明公不如趁机劝韦相公还朝,由我军独领朝命,自取成都!到那时,明公不就是当然的西川之主了吗?”
周庠连连点头:“崇嘏之言甚是。”
王建心领神会,当即求见韦昭度,说道:“陈敬暄、田令孜罪不可赦,朝廷既然诏命韦相公回朝,韦相公只管回京,微臣愿独自承命以剿叛臣。”
韦昭度一听,当时就想返回长安,吴融却暗自劝道:“成都已经撑不下去了,眼看大功即将告成,相公若此时回长安,岂不功亏一篑?”韦昭度一时犹豫不决,故而,昭宗的诏书都下达二十多天了,韦昭度仍迟迟不愿离开。
王建此时已等不及了,巴不得韦昭度赶快离开,便对韦昭度说道:“现今关东诸藩镇互相吞蚀,这才是朝廷的心腹大患,相公乃天子重臣,宜早归庙堂,好给圣上出谋划策。陈敬暄不过是疥癣之疾,有末将就可替朝廷办理了,何劳相公在此劳神呢!”
王建见韦昭度仍在犹豫,便密令东川将唐友通等人于行府门口将韦昭度的亲吏骆保擒住,用大锅煮了,分其肉给兵士。韦昭度闻听后,便命王建处置唐友通等人,王建却若无其事地答道:“军中缺粮,军士们饿坏了,见骆保长得肥胖,就把他煮着吃了,唐友通是东川将,王某不敢越权。”
韦昭度自己长得比骆保还肥胖,闻听此言,当时就吓得心胆俱裂,忙召吴融商议,吴融道:“王建此举,分明是赶相公离开。”
韦昭度心有余悸地说道:“罢了,罢了,本相若再贪此功,必有性命之忧。”
吴融见韦昭度如此,长叹了一声,也就不再劝阻了。次日,韦昭度就将印节全都交给了王建,并当众宣布王建为三使留后兼行营招讨使。
韦昭度、吴融离开之时,王建亲自送至新都,跪于韦昭度马前敬酒,泣不成声,似是难分难舍。但是,韦昭度一出剑门关,王建就派了一支心腹部众守关,并嘱咐守关将士:“你们给我记住,没有我的允许,决不许一兵一卒由东进入!”至此,两川与朝廷阻绝。
韦昭度一走,王建即令全军急攻成都,环城建烽燧、堑壕、土垣,长达五十多里,但是,急攻了一个多月,仍不能奏效。
周庠道:“须得遣人入城探听虚实,方可设计攻取。”
王建问:“谁可担当此任?”
周庠道:“周某已物色好了,此人姓王,名鹞,入军前以杀狗卖肉为生,此人不仅胆大,而且能说会道。”
王建连忙把王鹞叫来,当面许诺他事成之后升他为都将,王鹞大喜。当日,周庠便以“违抗军纪”之名,将王鹞当众责打了三十军棍,王鹞趁机“逃”进了成都城,并设法见到了陈敬暄、田令孜,对二人言道:“韦昭度离开后,王建兵疲食尽,也准备撤兵了。”二人早就听说韦昭度离开西川后,王建已无朝廷供给了,又见王鹞伤重,便信以为真。王鹞见过陈敬暄兄弟后,便扮作个茶叶商人,串街走巷,到处游说,他对百姓们的说法与对陈敬暄兄弟的说法则完全相反,说王建如何如何英武,战将如何如何勇猛,兵势如何如何强盛,粮食如何如何充足,不日就要大举进攻,成都怕是守不住了。成都军民听后,大为恐慌。如此一来,陈敬暄、田令孜及军将们坐等着王建撤兵,而城中百姓与普通兵士则惶惶不可终日,都在做着成都易主的打算。
王建随后又用苦肉计遣其将郑渥进城诈降,陈敬暄竟然用郑渥为将,让他负责守城。郑渥一直在成都呆了十多天,才又逃回了军中。如此一来,城中虚实、兵力布防,王建自然就一清二楚了。郑渥也因此被王建收为了养子,更姓名为王宗渥,并被擢升为亲从都指挥使。
就在郑渥回到军中的第二天,王建即大集诸军,传令发起总攻。他对将士们言道:“成都城中繁华富庶,一旦攻取,金帛、美女任你等享用,至于西川节度使,王某愿与你等轮流去做!”
此言一出,全军士气大为高涨,皆拼力急攻。当日午后,各城门就有些守不住了。田令孜、陈敬暄这才醒悟过来,捶胸顿足地大叫上当!万般无奈之下,田令孜只好登上城楼向王建哀求道:“老夫一向对八哥甚厚,八哥何以如此相逼呢?难道必置老夫于死地,你才肯罢手吗?”
王建却假惺惺地流着眼泪,哭泣道:“父子之恩岂敢忘怀!但朝廷命我讨伐不遵朝命者,儿臣又怎敢抗旨不遵呢?时至今日,如果陈太师能改弦更张,献城出降,儿子倒可以为阿父向朝廷求情,定保您老晚年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