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令孜、陈敬暄此时已走投无路,二人反复商量后,最终决定献城出降。当晚,田令孜亲自携带着西川节度使印节前往王建大营,王建强按着兴奋,故作泣不成声之状,连连向田令孜叩头谢罪,说道:“自今而后,王建定当像对待亲生父亲一样侍奉您老,我父子定当和好如初。”田令孜信以为真,并要王建承诺善待陈敬暄,王建自是满口答应,田令孜这才将印节当众交给了王建,将士们听说后,皆高呼:“万岁!万岁!”
田令孜忙遣人入城通报陈敬暄,次日一早,陈敬暄就大开城门,迎接王建大军进入了城内。
入城之前,王建特意任命张勍为马步斩斫使,令其先行入城。随后,他就对将士们言道:“我与你等历时三年,大小百战,今日方得成都,也就是说,成都自今天起,就是咱们自家的了!既然如此,我们就得像爱惜自己的家一样爱惜成都,对待成都的百姓也要像对待我们的家人一样,因此,进城之后,你等千万不要焚掠坊市,更不准欺负百姓!我已令张勍维护秩序,一旦你等违抗命令,被他拿获,如果我知道了,还可以赦免;但若是张勍先斩后告,我也就无法相救了!”
军士们之前已听王建说成都的金帛、美女任他们享用,如今眼看就要入城了,他又如此下令,便有一些军士不以为然,进城之后,仍大肆抢劫剽掠。不想,张勍果然执法严酷,竟将违抗戒令者一一拿获,而且当场就用大棒捶胸而杀,然后又把尸体堆放在闹市之中,以警诫诸军。入城的第一天,张勍就杀了一百多兵士,军士们这才大惧,第二天就没有人再敢犯令了。因此,当时之人皆称张勍为“张打胸”。不过,成都却因此很快安定了下来,王建遂自称西川留后。
小校韩武数次在节度使厅前上马,牙吏出言制止,韩武怒道:“王公曾经亲口许诺,我等轮流做节度使,何况在厅前上马这区区小事了!”王建闻听之后,当晚就密遣人将其斩杀了。如此一来,就再也没有人敢提及轮流做节度使一说了。
陈敬暄此时已心灰意冷,想回乡养病,王建大喜,特意以其子陈陶为雅州刺史,并让陈敬暄随陈陶去雅州安度晚年。至于田令孜,王建仍尊称他为西川监军,田令孜大感欣慰。
王建随后即命周庠按照功劳大小及才干,选派有功将校前往各郡、县赴任。陈敬暄将佐有才干者,王建也一一选用,军将文武坚、谢从本则被他认做了养子,分别更名为王宗阮、王宗本。很快地,成都及西川境内就安定了下来。王建随后遣使上奏朝廷,报功请赏。
王建终成一方诸侯,这自然少不了周庠的辅佐之功,王建对其甚是感激,不但用其为行军司马,而且将陈敬暄的旧第赐给了他。
周庠也颇为高兴,特意设家宴庆贺,黄崇嘏自然也应邀参加。酒酣之际,周庠问黄崇嘏道:“世侄年近而立,为何还不成家?”
黄崇嘏言道:“当此乱世,能活下来已是不易,何必连累他人?”
周庠很不以为然,说道:“男子立世,当修身、齐家、平天下,世侄仪表俊美,才能过人,又怎可独善其身呢?”
黄崇嘏低头不语。
周庠道:“世侄既是如此,周某就替你作主了,周某长女月华已过二八,她一直对世侄倾心,容貌、才情你也是见过的,你若同意,近日就把大事办了吧。”
黄崇嘏唯唯称是。
然而,酒宴过后,黄崇嘏却突然遣人送来了一首诗,诗曰:
一辞拾翠碧江湄,贫守蓬茅但赋诗。
自服蓝衫居郡掾,永抛鸾镜画蛾眉。
立身卓尔青松操,挺志铿然白璧姿。
幕府若容为坦腹,愿天速变作男儿。
周庠读罢大惊,方知黄崇嘏竟是女儿之身,当即召来仔细询问,才得知黄崇嘏确是女扮男装。她自小受其父熏陶,读书甚多,成年后,便自负才学,欲学男子般进京应进士第,不想路遇大火,被人陷害,幸得周庠搭救,又圆了她“学男子般做官”的美梦,这才留了下来。然而,几年来官场上的勾心斗角已使她心灰意冷,她早就想辞官隐居了。
周庠嘉其贞节,便顺从了她的意愿,厚赠钱物,准许她辞官归乡里。
王建得知此事后,也大为惊奇,特意奏请朝廷封黄崇嘏为夫人,并加号清奇君。
黄崇嘏回乡后,依母姓改名杨姑,隐居于铜鼓山中,后贫病而死,终年四十一岁。
黄崇嘏死后,后人以其为奇女子,争相传颂,竟将其传为女状元,与女侍中(魏元义之妻)、女学士(孔贵嫔)、女校书(薛涛)、女进士(林妙玉)并称“五才女”。
国舅爷
昭宗接到王建的奏表,才知道王建已攻占了成都,他隐隐觉得,对于朝廷而言,王建任西川节度使并不一定就好过陈敬暄,但此时已别无他法,只得下诏授他为检校司徒、成都尹、剑南西川节度副大使知节度事、云南八国招抚使等职。
过了没几天,韦昭度、吴融回到了京师。昭宗一见韦昭度,气就不打一处来,次日就把他贬为了东都留守,吴融则改授侍御史。
张浚、孔纬、韦昭度相继被贬离京后,外朝大臣的“南司”力量陡然削弱,内宫宦官的“北司”几乎控制了整个朝廷,除了杜让能、杨崇望等几位朝臣外,内、外朝中,几乎再没有人能与杨复恭抗衡了,杨复恭也因此更加肆无忌惮,昭宗心中的不满自然也就日甚一日。
李顺节自从被昭宗擢升为殿前指挥使并赐姓改名后,暗暗发誓要效忠天子,他见天子已对杨复恭生厌,便也与杨复恭疏远了,并向昭宗密告杨复恭的种种不轨之举,昭宗自然也就把李顺节视为了心腹,并想借助他来制衡杨复恭,故而对他恩宠备至,不久,又擢升他兼领镇海军节度使、同平章事。
杨复恭眼见得李顺节平步青云,将相一身,对他这位干爹不但日渐疏远,而且越来越倨傲无礼,不禁大为懊恼,既后悔当初把李顺节送给昭宗,又担心这个“干儿子”会对自己不利。
太后有一族弟,姓王,名瑰,原本整日里斗鹅、跑马、蹴鞠,是悠闲惯了的,此时却突发奇想,心心念念地想去做一镇节度使。他一本正经地对昭宗道:“臣已年近四十,不能再蹉跎了,就请圣上给我一座藩镇治理,也好让臣为圣上尽一份力。”
昭宗见他说得至诚,便问杨复恭有没有藩镇让王瑰去任节度使。杨复恭道:“王莽乱汉,武三思危唐,这都是前车之鉴,外戚绝不可封拜外镇!如果陛下真的喜爱国舅爷,何不在朝中委任他个高位呢?”
昭宗一想也是,便依其所言赐给王瑰一个工部尚书的实职,不想,王瑰不但不领杨复恭的情,反而对他心怀怨愤,自此之后,一见到杨复恭就恶言相加,百般辱骂。杨复恭暗地里发狠道:“好好的国舅爷你不当,工部尚书的肥差你不做,偏要找死!好吧,老夫就成全你。”于是,他假装忍气不过,对昭宗说道:“既然国舅想做诸侯,干脆答应他算了。”
昭宗大喜,问道:“天下大镇,哪里有空缺啊?”
杨复恭假作思索状,半晌方道:“黔南节度使李义府新近去世,朝臣们正在商议接任人选呢。”
昭宗遂以王瑰为黔南节度使。
王瑰心愿得偿,大为高兴,诏书一下就带了上百位宾客、亲友,浩浩荡荡地离开了长安,前往黔南赴任。
王瑰刚一离开长安,杨复恭即遣心腹飞马送给新任山南西道节度使杨守亮一封密信,让他设计除掉王瑰。杨守亮当即遣人在王瑰等人将要乘坐的舟船上做了手脚。
不久,噩耗报至长安,王瑰一行的坐船,在吉柏津全部沉没,王瑰及其宗族宾客二百多人全都溺水身亡,无一生还!
昭宗又惊又痛,李顺节趁机奏告:“臣已探知,此事乃杨复恭指派杨守亮所为!”昭宗大怒,当时就火冒三丈,一气之下把杨复恭贬为了凤翔监军。
杨复恭恼羞成怒,不但不去凤翔赴任,还赌气上表请求致仕。昭宗正在气头上,也没多想,当即便答应了他。
杨复恭气恼至极,竟丧心病狂地遣心腹张绾,将宣读圣旨的中使刺杀于半道之上。
杨复恭府第位于昭化坊,靠近玉山军营,而玉山军使杨守信恰是杨复恭的养子。因而,杨复恭致仕后,杨守信就经常前去看望。李顺节得知此事后,密告昭宗道:“杨复恭与杨守信整日里密谋,看样子要谋反。”
昭宗怒道:“杨复恭擅杀中使,早就成了悖逆之贼,他想谋反,朕一点都不奇怪。既是如此,不讨伐何以立朝廷之威?”他也不与朝臣商量,便命李顺节率领神策军以杀害朝廷中使的名义,捉拿杨复恭,而且,他还亲自率军至安喜门为李顺节壮威。
李顺节大喜,当即率领神策军把杨府围了起来。杨复恭一不做二不休,一面令张绾率领家兵迎战李顺节,一面遣人通知杨守信。杨守信一接到通知,即率玉山营军前来协助杨复恭。李顺节军少,不敢主动与杨守信交战,只好列阵与其对峙。
天子率军捉拿杨复恭、玉山营军造反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京城,一时间,朝里朝外、大街小巷,流言纷起:“杨复恭和神策军打起来了!”“杨复恭反了!”“玉山军反了!”“天子御驾亲征了!”
正在宫中值守的刘崇望探知昭宗在安喜门后,当即策马前往护驾。行至含光门,就见一群军士闹哄哄地聚在宫门前,连忙探问究竟。
原来,此时宫中大都还不知道杨复恭致仕之事。杨复恭原本掌典神策军,而驻守含光门的神策军兵士一听说杨复恭被攻,都弄不清是怎么回事,皆聚集在宫门前,想去护卫杨复恭。
刘崇望大急,当即立马于军前,大声说道:“杨复恭已经谋反,天子正亲自在安喜门督战,你等皆是朝廷宿卫之士,不去护卫天子,难道要去护卫反臣吗?你等当杀贼立功,莫要贪图小利,自取恶名,否则,将是灭门大祸!”
军士们这才醒悟过来,纷纷跟着刘崇望直奔杨复恭府。
正在和李顺节的神策军对峙的玉山营兵士,一见刘崇望率神策军前来,不禁大惧,呼啦一下全都溃逃而去了。杨守信见状,只好率领心腹卫士和杨复恭家兵护卫着杨复恭冲出通化门,逃往兴元。李顺节随后追袭,却只追上了张绾,将其擒获斩首。
杨复恭逃至兴元后,杨守亮、杨守忠、杨守贞及绵州刺史杨守厚皆举兵赶到,诸杨一商量,都认为事情既已如此,只能有进无退了,便决定以讨伐李顺节的名义与朝廷对抗。
杨复恭被赶走后,李顺节自恃功高,也变得骄横起来,甚至经常率兵出入禁宫。两军中尉西门君遂、刘景宣甚为不满,屡屡提醒昭宗,说李顺节小人得志,一定要提防他犯上作乱。昭宗见李顺节日渐跋扈,也担心李顺节会有不轨之举,再加上诸杨对抗朝廷打的是“讨伐李顺节”的旗号,遂让二人设法除去李顺节。
二人便请昭宗颁发圣旨,宣召李顺节进宫见驾。李顺节听到诏命后,像往常一样,带领一队兵士进入了宫中。行至银台门时,刘景宣低声对他说道:“陛下正在与大臣议事,让李相公在仗舍稍候。”
李顺节也没多想,便将属兵留在了门外,随西门君遂、刘景宣进入了仗舍。刘景宣假意与他攀谈,西门君遂则趁着李顺节不注意的时候,突然自李顺节身后挥刀,将其首级斩了下来。随后,二人即高举着李顺节的首级登上银台门楼,对门外的李顺节属兵高呼道:“奉圣旨,已将逆臣李顺节斩首!”
李顺节的随从兵士一见李顺节血淋淋的人头,不禁大惊失色,连喊带叫地跑出了宫门。一到长安街头,他们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皆担心天子接下来会惩处他们,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在街市上大肆抢掠开了。天威、捧日、登封三都神策军也随之大乱,在永宁坊大肆劫掠,一直闹到黄昏方才安定下来。
骚乱刚刚平息,东川又有使者来报:东川节度使顾彦朗因病薨逝了!惊魂刚定的昭宗也没多想,便颁下诏书,以顾彦朗之弟顾彦晖为东川节度使,并遣中使宋道弼赴梓州宣诏。
杨守亮听到这一消息后,忙和杨复恭商量。杨复恭道:“我等既已和朝廷反目,不如趁机扩大疆域、壮大实力,东川大丧,正是我等的天赐良机,应当赶快起兵攻取。”杨守亮深以为然,并令杨守厚于半道上截拿宋道弼,夺其旌节,自己发兵攻袭梓州。
顾彦晖闻报大惧,连忙遣使向王建求救。
王建自从占据成都后,留心政事,纳言求才,因而西川渐有复苏气象。其实,王建也有攻取东川的念头,只是碍于顾彦朗之前相助的恩德,难有兴兵的借口,这才一直没有动手。顾彦朗一死,他便暗地里整顿军备,伺机攻取东川。恰在此时,顾彦晖的求救使者到了,王建自然欣喜不已,当即遣王宗侃、华洪、王宗弼率军救援东川。
大军临行前,王建密对诸将道:“你等击退杨守厚之后,顾彦晖必会亲自犒师,你们可于行营中设宴,趁机将其拿获。如此,东川就不用再劳兵攻取了。”
西川兵至梓州后,连破杨守厚七座军寨,将杨守厚赶回了绵州。顾彦晖果然携带厚礼前来犒赏西川军,诸将便按照王建之计准备设宴宴请顾彦晖。
王宗侃生性忠厚,他担心一旦此事传出,会坏了王建的名声,竟密遣心腹刘延成去阻住顾彦晖。刘延成假装成樵夫在半道上等着顾彦晖,对其说道:“小人偶然听说西川诸将将要在宴上谋害令公,令公万不可前往。”
顾彦晖宁可信其有,也不信其无,连忙假装急病,掉头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