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汉乾祐三年,南唐保大八年,后蜀广政十三年,南汉乾和八年,辽天禄四年
长乐老
春节刚过,魏州、镇州分别遣使至大梁,说是辽人入侵,所过之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而各节度使、刺史皆依城自守,不予出击,致使契丹游骑畅行无阻,直达贝州及魏州境内。刘承祐大为担忧,当即遣郭威率军北上,督率诸军抵御辽军,并以宣徽使王峻为其监军。
郭威率军渡过黄河后,辽军即仓皇北撤。郭威心有不甘,率军抵达邢州后,即上表奏请准许他率军进入辽国境内追击辽军,刘承祐却怕挑起与辽人的战争,没有同意,并且命他立即退回魏州。
郭威无奈,只好率军回到魏州。没过几天,刘承祐又召他回大梁参加嘉庆节,也就是刘承祐的寿诞。
杨邠认为,辽人近来屡屡入侵,横行于黄河之北,而各藩镇却各扫门前之雪,不主动抵御,究其原因,是没有朝廷重臣统一调派,故而决定让郭威出镇邺都魏州,以便都督诸镇防备辽兵。史弘肇也大表赞同,并建议让郭威继续兼任枢密使。苏逢吉却担心郭威军政一身,威权太重,便以此事没有先例为由,坚决不同意。
史弘肇道:“郭侍中若兼任枢密使,就可便宜从事,诸军定会畏服,号令方可通行。”
苏逢吉却道:“以内制外,才能通顺;若是反过来以外制内,这合适吗?”
不过,刘承祐最后还是听了史弘肇的,以郭威为邺都留守、魏州节度使,仍兼枢密使,并诏命黄河两岸各藩镇,凡是调兵遣将、金钱粮草等事,只要见到郭威文书,皆须遵照执行。
次日,朝中重臣于窦贞固府举行宴会,为郭威送行。宴上,史弘肇特意举着大杯走到郭威跟前,大声说道:“昨日朝廷议事,我力排众议,推荐郭公兼领枢密使,今日就为史某饮了这杯酒吧!”
苏逢吉也举杯说道:“这都是为了国家,郭公莫要耿耿于怀!”
史弘肇厉声喝道:“安定国家,在于长枪大剑,你们这些‘毛锥子’又有何用?”
王章在一旁听不下去了,反问道:“没有我们这些‘毛锥子’,钱粮又从哪里来?”
自此,将相之间便渐渐有了隔阂。依附在杨邠门下的新科进士王朴,颇通术数,预感到朝廷将有内乱,便以家中有事为借口,告假离开大梁,回故里东平去了。郭威见朝廷重臣如此,心中大感不安,也预感到朝廷要出事。
郭威将符氏交给符彦卿后,符氏之母认为,经此大难,女儿能保全性命,实乃上天护佑,故而,劝她出家为尼,以报天恩。但符氏不愿意,说道:“死生自有天命,何必要自削头发,遁迹空门呢?”其母不知,她在郭威府上就已看上了她的义兄——柴荣。她认为,柴荣年纪轻轻,文武双全,更兼仪表堂堂,确有龙凤之姿。而柴荣呢,也早就心仪符氏,再加上他刚刚丧妻,便恳求郭威向符彦卿提亲。符彦卿自然是求之不得,双方一拍即合。
郭威离开大梁之前,特意为他们举行了婚礼。汉帝刘承祐听说后,也特意遣中使送来贺礼,并将柴荣从左监门卫将军破格擢升为了魏州牙内都指挥使,以示恩宠。
柴荣与符氏的婚礼刚举行完,郭威就带着柴荣夫妇离开了大梁。
郭威向刘承祐辞行之际,对刘承祐说道:“太后跟从先帝很久了,经历过许多大事,陛下年纪尚轻,若有事情,应多向太后请教,一定要先得到太后的同意再施行。”随后又语重心长地叮嘱道,“陛下应当亲近忠正刚直之士,远离谗佞奸邪小人,善恶之间,应当仔细体察。苏逢吉、杨邠、史弘肇皆是先帝旧臣,皆为公忠体国之人,一定要对他们推心置腹,放心委任,如此,才不会有大的失误。至于疆场之事,陛下尽可宽心,臣定当竭尽全力,不负陛下驱策!”
刘承祐见他说得挚诚,郑重其事地说道:“爱卿忠言,朕当牢记在心!”
郭威临行的头一天晚上,又去拜访了冯道,咨问抗御辽国的策略,但冯道总是顾左右而言他。郭威知道,冯道不愿提及辽国之事,只好作罢。
冯道自打回到大梁后,一直很少参与朝政,每日里只在家中闲居,自得其乐,自称“长乐老”,他还给自己写了一篇《长乐老自叙》,著述自己的一生,其中言道:
余世家宗族,本始平、长乐二郡,历代之名实,具载于国史家牒。余先自燕亡归晋,事庄宗、明宗、闵帝、清泰帝,又事晋高祖皇帝、少帝。契丹据汴京,为戎主所制,自镇州与文武臣僚、马步将士归汉朝,事高祖皇帝、今上。顾以久叨禄位,备历艰危,上显祖宗,下光亲戚……
静思本末,庆及存亡,盖自国恩,尽从家法,承训诲之旨,关教化之源,在孝于家,在忠于国,口无不道之言,门无不义之货。所愿者下不欺于地,中不欺于人,上不欺于天,以三不欺为素。贱如是,贵如是,长如是,老如是,事亲、事君、事长、临人之道,旷蒙天恕,累经难而获多福,曾陷蕃而归中华,非人之谋,是天之祐。六合之内有幸者,百岁之后有归所,无以珠玉含,当以时服敛,以籧篨葬,及择不食之地而葬焉,以不及于古人故。祭以特羊,戒杀生也,当以不害命之物祭。无立神道碑,以三代坟前不获立碑故。无请谥号,以无德故。又念自宾佐至王佐及领藩镇时,或有微益于国之事节,皆形于公籍。所著文章篇咏,因多事散失外,收拾得者,编于家集,其间见其志,知之者,罪之者,未知众寡矣。有庄、有宅、有群书,有二子可以袭其业。于此日五盥,日三省,尚犹日知其所亡,月无忘其所能。为子、为弟、为人臣、为师长、为夫、为父,有子、有犹子、有孙,奉身即有余矣。为时乃不足,不足者何?不能为大君致一统、定八方,诚有愧于历职历官,何以答乾坤之施。时开一卷,时饮一杯,食味、别声、被色,老安于当代耶!老而自乐,何乐如之!时乾祐三年朱明月长乐老序云。
冯道在家自乐,朝廷权臣之间的争斗却愈演愈烈,几乎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三司使王章看在眼里,急在心中,认为如此下去,必将动摇朝廷根本,故而,特意在自己府中置办了一场酒宴,邀集在朝重臣,希望能缓解一下大臣们的关系。
宴会初始,气氛还算融洽。杨邠兴致越来越高,便提议行酒令饮酒,众臣皆表示赞同。
史弘肇不善饮酒,更不懂酒令,客省使阎晋卿坐在他跟前,见他罚酒太多,便屡屡给他出招。苏逢吉看到了,一脸怪笑地说道:“中书令身边有姓阎的,还怕罚酒吗?”
一句话惹恼了史弘肇!原来,史弘肇之妻也姓阎,而且出身于酒家歌伎。苏逢吉此言显然是在讥讽他夫人的出身!他不禁勃然大怒,当时就破口骂道:“兔崽子,你找死啊!”
苏逢吉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自觉理亏,就没敢吭声。史弘肇却越想越气,起身竟要殴打苏逢吉。苏逢吉见状,只好狼狈地起身躲避。史弘肇拔出佩剑自后追赶,恶狠狠地说道:“兔崽子,我今天非宰了你不可!”杨邠连忙上前抱住他,急得眼泪都出来了,带着哭腔说道:“史公千万不可,苏公乃朝廷宰相,史公若杀了他,将置圣上于何地啊?你可要三思啊!”
史弘肇这才恨恨地驰马而去,杨邠见状,连忙跨马随行,一直送到史弘肇家门,才惴惴不安地与其分手。
刘承祐听说此事后,忙命宣徽使王峻设宴,为二人调解,不想,史、苏二人竟都未前往。
苏逢吉越想越后悔,想要外放出京,避开史弘肇,但转念又想道:“我若是离开了朝廷,不就更由着史弘肇了,那我就更没有活路了!”于是,又打消了出京的念头。
王章好心办了坏事,整日里忧心忡忡,也想请求外放出京。杨邠、史弘肇知道后,拼命劝阻,王章这才留了下来。
朝中大臣纷争,宫内也不安宁,诡异之事层出不穷:宫女们白日里见鬼;太监们说晚上有怪物乱扔东西;夜半三更之时,还有一些不明来由的男男女女在紧闭深锁的宫殿里欢宴歌舞;十月上旬,大梁城内一片响晴,唯有宫城内狂风暴雨,许多殿阁被揭走了屋顶,不少树木被连根拔起,就连郑门的门楼都被刮了起来,一直落到十几步开外,当场砸死了七人……
刘承祐大为不安,咨问司天监赵延乂有没有禳祈之术,赵延乂道:“臣学的是天文、时日,不懂得禳祈。不过,王者欲消弭灾异,最好的办法还是修德。”
刘承祐问道:“如何做才算修德?”
赵延乂趁机答道:“请陛下多读《贞观政要》,并照其所做,灾异定会消除的。”刘承祐知其敷衍自己,再没有多问。
女侍中
郭威平定三叛的消息传到金陵后,南唐主李璟即将李金全从海州召回金陵。不想,李金全刚刚回到金陵,李璟就接到了一个令南唐朝野大为震惊的奏报——吴越军大败南唐军,査文徽被生擒了!
原来,査文徽在建州接到一位福州人的密报,说吴越兵将要放弃福州城,准备撤回杭州,福州人皆请查文徽为福州之主。查文徽信以为真,当即遣剑州刺史陈诲率水军沿闽江南下,他自己则亲率三万步骑军随后出发。
陈诲水军刚刚上路,就下起了大雨,致使江水暴涨,唐水军顺风顺水,一晚上就行驶了七百多里,直抵福州郊外,而查文徽过了三天方才赶到。
査文徽刚刚与陈诲会师,尚未扎下营寨,突有数百人抬着牛酒、金银前来,说是奉了吴越福州节度使吴程之命,前来迎接查文徽。査文徽大喜,陈诲提醒道:“吴越人善于使诈,绝不可信,大军远来疲惫,应先至城下扎下营寨休息,等弄清了虚实再说。”
查文徽却道:“将军不必疑心,疑则生变,不如乘此良机,直接占据其城,也省得再扎营了。”竟不听陈诲劝阻,亲自率步军直奔福州城而去。
陈诲终是有所顾虑,率水军行至江湄后就停了下来。
吴程见查文徽毫无防备,不禁大喜,当即率军杀出城来。査文徽不禁大惊,这才明白中计了!正要下令各军迎战,突然间,号炮四起,杀声遍野,吴越兵、福州兵高喊着杀声从左、右两侧杀了过来。査文徽心胆俱裂,忙令唐军后撤,不想,后面又有一支吴越军挡住了去路。可怜唐军被四面围杀,福州城下竟成了他们的亡身之所,不到一个时辰,一万多唐兵就命丧黄泉了,侥幸活下来的也全都成了吴越军的俘虏,就连査文徽也没能逃脱,被吴越兵当阵生擒!
陈诲闻听败报,只好率水军退回建州,遣使上奏金陵。
吴程遣人将查文徽押送至杭州,吴越王钱弘俶大喜,亲至太庙告捷。
南唐主李璟又羞又恼,但査文徽乃朝廷重臣,又不能不救,只好将先前俘获的马先进等吴越将送回吴越,将查文徽换了回来。
查文徽回到金陵后,又悔又羞,哪还有脸立于朝班之上,遂早早地以工部尚书致仕回家了。
福建因为宗室之争而致王氏败亡,不想,同样的悲剧又在岭南上演了。
南汉主刘晟即位以来,深恐诸弟与其争国,直到把二十七位宗室子弟全杀光后,他才安下心来。
大唐末年,不少衣冠子弟为躲避战乱,纷纷逃到岭南,岭南可说是人才济济。不想,刘晟放着这些才士不用,偏偏用了一些女子掌典朝政,因此,朝堂之上有不少美貌如花的女大臣,而执掌军政大权的两位侍中更是国色天香的丽女,一位叫卢琼仙,一位叫黄琼芝。
卢琼仙,咸宁人,她与黄琼芝皆为南汉宫女,刘晟继位后,见她二人体态轻盈、肌肤如雪,便将她们纳为才人。二女不久即了解到刘晟特别迷信女巫樊胡子,对其几乎是言听计从,于是,二女很快就与樊胡子打得火热,樊胡子便假借玉皇大帝的名义,带话给刘晟道:“琼仙等皆是我遣来辅佐你的。”
刘晟信以为真,先是让二女陪着他阅览奏章,后来就让二女参与朝政。二女趁机结交内官龚澄枢、陈延寿等,渐渐掌握了朝柄。刘晟喜好神道,后来索性就把军国大政全都委托给了她二人,并封二女为侍中。自此之后,每次朝会,朝堂之上,都是一片莺声燕语,实乃亘古难见的奇景。
马希广兄弟相争的消息传到南汉朝廷后,两位女侍中便对刘晟建议道:“马希广为人懦弱、吝啬,其士卒很久没打过仗了,如今马氏兄弟相争,这正是我军夺取贺州的大好时机。”
刘晟遂令巨象指挥使吴珣、内常侍吴怀恩率军北上。马希广此时正忙着对付马希萼,哪顾得上出兵防御,南汉兵趁机连取贺、昭、桂、连、宜、严、梧、蒙八州,于全州大掠而还。
南汉攻陷楚国八州的消息传到朗州后,马希萼不禁大喜,便认为自己的机会来了,于是大举征兵,将朗州丁壮男子全征召为乡兵,取名为“静江军”,随后又建造了七百艘战舰,准备攻伐长沙。
马希萼之妻苑氏谏阻道:“外敌当前,你兄弟俩应该合力对外才是。父辈们辛辛苦苦打下的基业,你兄弟俩不好好守着,却相互攻夺,徒令亲者痛、仇者快,无论胜败,都会为人耻笑的,你又何必呢?”马希萼不听,竟亲自率军直奔长沙。
消息传到长沙,马希广大惊失色,对众将吏道:“兄长既然来攻,我是做弟弟的,怎好与其相争呢?不如把国家让给他算了。”
刘彦瑫、李弘皋等人却坚决不同意,马希广无奈,只好以王环之子、岳州刺史王赟为战棹指挥使,刘彦瑫为监军,率军迎击朗州军。
两军遭遇于仆射洲赤沙湖。马希萼的朗州军终究是乌合之众,怎敌得过训练有素的长沙军的冲击?因而,两军交战不久,朗州军就溃不成军了,三百艘战舰皆被长沙军缴获,死伤四千多人。
马希萼死命杀出重围,王赟率军紧追不舍,眼看着就要追上了,突有马希广的使者赶到,带来马希广的口谕:“千万不要伤害我的兄长!”并召王赟立刻回军。王赟不敢违命,只好眼睁睁地看着马希萼逃回朗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