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拴子那天开会被捕以后，和村上别人一起带进了曲阳城，关在一所曾做过当铺的高房子里。只隔了一夜，就和村上别的干部分开了。因为他只有十二岁，长得个子矮矮的，鬼子并不晓得他就是穆家台北村的儿童团长，打算用欺骗手段从他嘴里得到一点儿真实的口供。
他被关在另外一个宽敞的大院子里，虽然不能出街门，每天倒可以在院子里玩玩。吃的不错，大米、白面，还有肉。
可是，拴子总是哭丧着脸，吃不下去，更没心玩。他每天像大人似的坐在院里的一块木头上，呆呆望着天空，望着四周的高墙，一声不响。
留着黑胡子的胖子，在每次给他画片跟洋糖的时候，就装着笑脸仔细地盘问：
“你晓得他们那五个都是些什么人吗？”
“中国人。”
“我晓得他们是中国人，连我也是中国人呢。我说他们在村上干……”
“你也是中国人吗？”
“怎么不是？”
“中国人为什么给鬼子做事呢？”
“……”黑胡子的胖子红着脸走开了。
还有一次，黑胡子的胖子装着很亲热的样子拉着拴子的两手，眯缝着眼笑着：
“小孩子是不会说假话的，到底那天他们开什么会来呀？”
“抗日的会。”
“唔！——为什么抗日呀？”
“因为是中国人……”
“……”
黑胡子这样失败了不知多少次了。
一天夜里，天黑得怕人。
拴子被夹在两个背了大枪的鬼子中间，走出这个大院子，顺着墙根，拐了两个漆黑的胡同，又走进那个当铺的院子里。前面背枪的鬼子打起门帘，在阴森的马灯下，他看到敌人的罪行。一个横躺在屋里的长木梯上，绑着一个浑身脱得精光的女人，灰白的皮肤上一道道鞭痕和血迹，头发散乱在脸上，看不清她的面孔。
油黄脸的穿着长衣的汉奸，惨笑着拿着烧得通红的火箸，黑胡子的胖脸变得阴毒而苍白，提着皮鞭：
“招不招呀？”
没有回响。
等他们用草纸烟将人熏醒过来，那被绑在木梯上的女人一侧身，望见了拴子，拴子这时才看清那女人正是自己的嫂嫂，村里妇救会的主任。他还没有答话，黑胡子就用大嗓子吼着：
“小东西！她在村上干什么工作啊？——区公所在哪个村上？说！不说，你也一样。”
拴子说：“不知道！我是中国人，不当汉奸！”
敌人正想再拷问拴子，忽听到城外面响起枪声，并且越来越密，一会儿房子外面枪声也响起来了，敌人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说话间，有一个鬼子跑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不好了，不好了，八路军进城了！快逃，快逃！”拷问拴子的几个鬼子一听见八路军来了，吓得话也回答不上来了，连忙一扔东西，逃出了屋门，“啪”一声，一个鬼子被打死了，“啪啪”，几个鬼子全被我们的战士打死了。拴子知道是自己的军队进了城，他看到刚才拷问他嫂嫂的几个鬼子全被打死了，拴子一面喊，一面接着跑出屋门，直扑战士的怀里，战士们把他抱起来，他高兴得连话也说不上来了。
拴子以后也参加了军队，当了一个小战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