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标还是我们暴露的,就在我们住的这天,警卫员老马到便所去解手,被坏蛋老金发现了。当晚他便报告给诸庄的敌人。敌人集合了附近据点的所有人马和特务队,在第二天天没亮便包围了车庄。由于特务老金的指引,小娃家被围了个风雨不透。
老段他们连续工作了几夜,疲乏得要命。鸡叫了,停了工后,躺在暗室里就睡着了。一直到敌人爬上房顶,才惊醒了他们。他们听到房顶上“嚓嚓”地有人走路,接着“咚咚”跳下几个人来,“哗”地开了大门,“忽喽忽喽”拥进一堆人来。他们断定这是敌人,被褥没有收拾,就很快地下了洞,敌人很快发现了暗室,逼着民夫把它拆开了。暗室里的被窝还暖烘烘的呢!但敌人没有立即找着洞口,小娃的妈妈从屋里被鬼子拖出来,汉奸逼着和他们要“县长”。他娘俩咬定牙根说:“没有!”鬼子打他们,踹他们,用刺刀威胁他们,也劝他们,都得不出个结果来。洞口终于被发现了,因为有新土的痕迹,在太阳光里仔细看,还是可以看出来的。鬼子叫民夫把口砸开,所有枪口,都对准洞口。叛徒周万银闪在一边,向里面喊起话来:
“县长!出来吧!我保证没事!只要缴了枪,愿意做事一样可以做官;不愿意做事,可以‘住闲’。”
里面鸦雀无声,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鬼子逼着小娃下去,“把县长请出来。”小娃没有办法,只好下去。他见到了老段他们,报告了上面的情况,但谁也没办法可想。再有一晚上就什么也不怕了。而现在呢,离大地道还有五六尺,马上是没法掏通的。没办法,小娃只好上来,对鬼子说:
“洞长长的!没有找到人!”
“没人的?”一个鬼子“啪啪”几个大嘴巴,落在了小娃的脸上。他身子歪了两歪,没有倒下,只觉得脸上发烧,眼花缭乱。鬼子又逼他第二次下去。但他很快就又上来了,他还是说:“没有!”另一个鬼子闯上来,一脚就把他踢倒,然后用刀背放在他脖子上,威吓他:
“不说实话的!死了死了的有!”
小娃没有说话,只摇了摇头。鬼子气极了,用刀尖在他背上连划了二三寸长的两道口子,鲜血直流。老大娘尖叫了一声,向鬼子扑去。鬼子一闪,就把她踢倒了。
小娃第三次又被逼到洞里。
他和老段他们说了这个情况,老段抚摸着他“黏糊糊”的脊背落泪了,他们不是怕死,而是难过小娃所受的折磨,他不愿再叫小娃受苦,一切希望都没有了,再受苦也是白搭的!老段告诉他:
“小娃!说实话吧!不说也没用,就说我们在这里!”
小娃实在不愿出去了;但这主要的还不是怕鬼子的酷刑,他知道亲爱的老段哥,小李姐,这就永远不能见面了。但老段还是劝了他上去。
“有人的没有?”鬼子大声向他嘶喝。
“真的没人!”小娃只皱了皱眉头。
鬼子恨极了他,马上点起了院里的一堆柴火,像捉小鸡一样地把他投在火里。等到老大娘把他抢出来时,小娃已奄奄一息了。
“喂!我们缴枪!”洞里突然有了喊声。
汉奸和鬼子高兴极了,叛徒周万银向前爬了几步,耸耸肩膀,又劝说了几句:
“交枪吧!县长!拼命真划不来!缴了枪我老周保险没事,哪边不是做事呢?”
“好!请你帮忙!”这是老段的声音。
“没错!县长!”叛徒挤了挤眼,脸上显出了“胜利”的笑。
接着洞里投出了一把钞票,一把“八音子”手枪。几个汉奸高兴地拥上去抢,“轰”!一颗手榴弹从洞内飞出炸开来,三个汉奸倒地了。鬼子汉奸一阵大乱,洞里又接连射出两排子弹,又打倒了一个鬼子。
敌人绝望了,机枪、手榴弹向洞口一齐射击。好久,好久,里面再也没了声音。
在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敌人把洞掘开了,从里面拖出来老段的尸体,他右手中指上,还套着手榴弹弦的铁圈。小李、老尹受了重伤,变成了血人。
原来他们在欺骗炸倒了几个敌人后,枪打不响了,老段把它拆散了塞在土内。他们最后开了一个党的小组会,决定用留下的最后的一颗手榴弹自杀,誓死不当俘虏。但小李、老尹没有达到愿望,而带伤被俘了。敌人抢了小娃家所有能带走的东西,点着了房子,拉着两个汉奸死尸、两个伤号,押着小李、老尹回到县城去。
等我从专署赶回来,小娃还躺在隔壁的二叔家养伤。晚上,我见了他。那样天真活泼的孩子,现在已被摧残得不像样子了。他背上的刀伤还没有好,脸上、身上被烧得一块块脱了皮。我为他这悲惨的遭遇落泪了。他也拉着我的手哭起来,这是我见到他的第一次流泪。但他难过的不是自己,因为他已完成了他所应做的事。他只讲:
“老五哥!永远也见不上老段哥和小李姐了!”
屋里一片饮泣声,我从泪花里,注视着他,他突然变了,他已不是十三岁的孩子,他变得大起来,大起来,变得是那样伟大。他眼睛流的不是泪,而是火,两团愤怒的火,烧起来,烧起来,烧得是那样炽烈。我知道这火是会烧掉敌人的,敌人逃脱不了他所应受的惩罚。
一年、两年,到现在已整整九年了,小娃今年应该是二十二岁了,真的成为大人了。这些年,只是在一九四四年拿下诸庄据点和县城后,我见过他两次。他和大家在一起拆岗楼、平大沟,我们见了面,高兴得不知怎样好。因为我们的愿望实现了,我们给千万个死去的爸爸报了仇,给无数的老段烈士报了仇。不久我调开了这个地区,便再也没有见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