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幢靠山而居的青砖小屋。
现在,这小屋的主角,连德康老师已闭上眼睛,静静地仰躺在那里。他的脸干枯、蜡黄。
周围有他同舟共济的老伴儿,有他一双心爱的儿女,有他的同事和几名流着眼泪的学生。
“爸,你睁开眼睛看看啊,我回来了!”这是儿子的呼唤,他在南方某大学任教,刚刚赶回来。
连老师没有反映。他的灵魂大概已升上了半空,正在那洁净的世界里漂游。
“爸,你醒醒啊……”儿子已泣不成声。
连老师在弥留之际最大的心愿就是看一眼儿子。他已有五年没有回来了,他是世界上最理解爸爸,最瞧得起爸爸的一个人。
是啊,连老师这一辈子没有什么造化。从他家出来,拐过一个房角,再走不到一百米就是学校。他一生的脚印子,都撂在这条路上。尽管他把这个山村的那么多孩子送出山门,让他们走向大学,走向机关,走向工厂……可他仍是一名如同草芥一般的山村小学教员。
现在,连德康这副绷了一辈子的老弓终于到了该断的时候了。
自从那天他晕倒在办公桌上,被人们抬回来以后,他就再也没能够站起来。
人们理解他想儿子的心情。儿子继承了他的事业,这是他最引以为荣的事。他在日常与同事们闲谈时,无不流露出想念儿子又怕儿子耽误工作回来看他的矛盾心理。
可是,在这个人生的最后关头,儿子不顾一切地回来了,他却连睁开眼睛看一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人们仍做着最后的努力。
人们不忍就这么让他带着遗憾离去,他可是没有任何要求啊!
“老连!老连!”同事们叫着!
“老师!老师!”学生们叫着!
“爸爸!爸爸!”儿女们叫着……
连德康一动不动。人们有些绝望了,不由地把目光转向了连大妈。这位与连老师相濡以沫了几十年的老人,应该是最了解她老伴儿的了。她也许能将他从冥冥之中唤回。
面对着人们的无奈和期望,连大妈昏花的老眼里已没有了泪水,她满额的皱纹更深地凝聚起来……突然,她叫道:“快,快……”她把一个小伙子拉到院子里,不知又说了句什么,小伙子便飞也似的跑走了。
一会儿,小伙子又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手里握着一把喇叭似的铜铃。
人们愣住了,这是学校里打铃老人用的铜铃,它已经传了不知多少人之手,现在摩擦得锃明瓦亮,通体闪着烁烁金光。老师们每天就是伴随它发出的清脆的声音上课下课的。
连大妈从小伙子手中接过铜铃,对儿子说:“快,靠你爸近点!”
儿子虽然弄不懂妈妈的意思,但还是听从了妈妈的话。他俯身在爸爸面前,两眼一眨不眨地望着爸爸的脸。
连大妈举起了铜铃,哗铃哗铃……哗铃哗铃……她摇动着。
奇迹出现了,连德康猛地睁开了双眼。并且,他那已多日不会说话的嘴,竟发出了声音:“上……上……上课……”
“爸!爸!是我呀!”儿子声嘶力竭。
连德康的眼球极其迟缓地移动着,终于,他找到了儿子的脸。目光在儿子的脸上停了下来,两行清泪涌出他的眼眶,在鼻翼处定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