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过花甲的严大山老汉,正在给瘫痪在床的老伴擦身子,忽听门口有人问:“严大叔在家吗?”
严大山出去一看,见门口站着个拎着一个旅行包、年约三十的年轻人。“你就是严大山大叔吧?”来人问。严大山说是,年轻人放下包,猛地抓住严大山的两只大手不住摇晃,说:“大叔,我是来还债的。”
“还债?”
年轻人说他叫肖远强,十年前曾借过严大山五百二十块钱,他掏出厚厚一叠钱,往严大山手里一塞,说:“大叔,你是我的恩人啊!请收下吧!”
严大山愣了愣,一拍脑袋,“哦,想起来了!”他接过钱,说:“怎么这么多?这怕有五千吧?”
肖远强说是五千二,他十倍加还。严大山也没推辞,把钱放进衣兜,叫客人坐,用一只粗瓷碗端上大半碗白开水。肖远强接过喝了一口,问:“大叔,你家里有几口人啊?”
严大山说现在就两口,老伴在屋里躺着呢,他叫肖远强一个人坐会儿,他出去割斤肉回来中午吃。肖远强站起来说:“大叔别麻烦了,我马上就走。”
严大山掏出那沓钱,说:“远客来了哪有不招待的!要走的话,这钱你也拿走!”
肖远强忙又坐下说:“那大叔就不要弄得太复杂了。”严大山走后,肖远强坐着无事,抬头无聊地打量着堂屋破破烂烂的四面墙壁。
过了约二十分钟,严大山拎着一块肉回来了,进厨房忙碌起来,肖远强进去帮着烧火,边问:“大叔,大婶的身体不舒服吗?”
严大山说:“瘫了!”
肖远强正要问个究竟,门口响起了汽车喇叭声。严大山赶紧迎出去,有人问:“人呢?”
严大山说:“厨房里。”
是辆警车。下来俩警察,是镇派出所副所长李伟峰和一个年轻警员。俩人走进厨房,李伟峰对正站起来的肖远强说:“请跟我们去一趟派出所。”
肖远强一脸惊讶,问:“什么事呀?”
“去就知道了。”
警车把肖远强和严老汉带到镇派出所。
“姓名?”李伟峰问,年轻警员在一旁作笔录。
“肖远强。”
“十年前在火车上,严大山借过五百块钱给你?”
“加上买车票的钱,共是五百二十块。”
“具体过程?”
根据肖远强和严大山的口供,李伟峰了解到事情的经过。
十年前,肖远强高中毕业,跟着一帮老乡去南方打工,几个月后,他接到村长的电话,说他父亲病危。肖远强赶紧找老板结了账,共领到五千多块。他把现金带在身上,坐火车往家乡赶。在省城火车站转车时,肖远强正准备到售票厅买票,一个年轻人走过来碰了他一下,“啪!”那人手中的一个东西掉在地上摔碎了。立即就有好几个人围了上来,把肖远强贴得紧紧的,要他赔,说那是个古董瓷瓶。肖远强正着急的时候,那些人忽然又一哄而散。肖远强如释重负,去售票口买票,一摸口袋,身上的钱和身份证都没了。
肖远强一屁股坐在地上,号啕大哭。但人们最多只是看他两眼,无人理他。过了好久,一个背着铺盖卷,拎着一只蛇皮口袋的小老头走过来,弯腰问:“小伙子,遇上什么事了?”
这个小老头就是严大山。肖远强停止哭泣,一五一十向严大山诉说了自己的遭遇。原来俩人的家是只隔了一个县,回去是同路。严大山也是刚从外面打工回来,身上也揣了五千来块钱。肖远强到县城,坐火车只需二十块钱,严大山给肖远强买了一张火车票,俩人的座位是在一起的。
由于肖远强心情不好,而严大山的心里也好像有事,一路上俩人没说几句话。几个小时后,肖远强快到站了,他忽然吞吞吐吐地对严大山说:“大叔,我,我想给你借点钱。”
“什么?”严大山没怎么听清。
“我想给你借点钱,等我有钱的时候加倍还你。”
严大山盯着肖远强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才问:“要多少?”肖远强怯怯地说:“五百,要不,三百也行。”
严大山说:“小伙子,我看你也是个老实人,大叔相信你,等一下。”说完起身往厕所走。严大山的钱是放在内裤的暗兜里的,进入厕所,他解开裤腰带,小心地掏出一沓百元大钞,数出五张,回到座位,把五百块钱递给肖远强,说:“小伙子,我的钱全是卖苦力得来的,你可不能骗我啊!”
肖远强接过钱,赌咒发誓,说自己绝对不是骗子,要不请严大山去他家看看。严大山说不了。肖远强叫严大山说了姓名地址,他正要找笔纸记上,但火车已停住了,并且只停两分钟,他只好匆匆下了车。
两个小时后,严大山也到站了。下车后,他下意识按了一下小肚子,这一按,顿觉天旋地转——他小肚子部位被人划了一刀,内裤里什么都没有了!
严大山几乎能肯定:钱是被肖远强扒去的,那小子纯粹是骗子、贼!但此时,又到哪里去找那“杀千刀”?
严大山有三个女儿一个儿子,儿子最小。三个女儿出去打工,都嫁到外省。儿子严天富二十出头,因是独子,从小备受父母宠爱,疏于管教,外出打工一年多了,一分钱都没往家里寄过,严大山的妻子双腿因患严重的风湿病,行走已不方便,他是出去挣钱给妻子治腿的。
身心疲惫、身上只有点零钱的严大山回到家,见妻子骨瘦如柴,双腿拄着拐杖都站不稳了。严大山两口子以前重男轻女,当他打电话把家里的情况告诉女儿们时,每个女儿只象征性地寄了一两百块钱回来。严大山要照顾妻子,不能再出去卖苦力了,只有守着两亩薄田勉强度日。不久,严妻的双腿就完全瘫了。屋漏偏逢连夜雨,几个月后,儿子严天富在外因犯抢劫案被抓,而且他还染上了毒瘾,被判刑十二年。
派出所里,严大山一口咬定是肖远强扒了他的钱,他说:“你能来还我的钱,说明你还有点儿良心。但当年不是你把我的钱全扒去了,我老伴可能也不会瘫痪,你把我害得不浅!所以我还是要告你!”
肖远强坚决否认,说他带着严大山借给他的五百块钱,回家给父亲请了医生,但几天后父亲还是离他而去。在乡亲们的帮助下,肖远强把父亲安葬后,一个人又外出打工去了。因他母亲很早去世,又无兄弟姐妹,无甚牵挂,他也就一直没有回家,这是十年来的第一次。几年前,他曾给严大山寄过两千块钱,但不久退了回去,汇单上写着“地址不详”,他想可能是地址记错了,就没再寄,心想反正钱不多,等有机会回来再直接去给严大山。他现在在外面开了一家饭店,生意比较红火,这次回来,一是还严大山的钱,再就是想招两个朴实的乡亲去饭店做帮工。
由于严大山拿不出有效证据,来证明确实是肖远强扒了他的钱;而派出所也无理由硬给肖远强安上个扒窃的罪名,李伟峰说:“事情的真相,肖远强你最清楚。你不承认,我们也不可能把你屈打成招。这样吧,多出的近四千七百块钱呢,是‘利息’也好,是真正的‘债’也好,严大山都收着。肖远强呢,我看你是个有良心的人,若条件允许,你以后可以再适当接济接济严大山,毕竟人家在你最困难的时候帮过你。当然,这只是我们的建议。”
肖远强问严大山:“大叔,现在你女儿们对你如何?”
严大山沉默一会儿,说:“别提了!她们都嫁到了广东,好几年没回家看过爹娘了。逢年过节,她们也会寄点钱回来,但不多。都怪我们早先时候对她们不好!”
肖远强沉吟片刻,说:“我也在广东。大叔,你看这样行不行,你带着大婶去我那儿,你帮我打扫打扫卫生什么的,我再想办法给大婶治治风湿病。你女儿们对你可能是有那么点埋怨,但还是算有孝心的,要不就不会给你寄钱回来了。以后离她们近了,她们来看你们的时候就多了。”
严大山想了想,同意了。
一年后,因严天富在狱中表现不错,提前释放。他来到肖远强的饭店,见母亲能拄着拐杖走路了,对肖远强感激不已。肖远强看着严天富,忽然说:“原来是你!你的鼻子上有颗肉痣,你就是那个‘碰瓷’的!你们把我身上的钱全扒走了,五千多块,一分不剩!”
严天富承认,当年他跟一伙鸡鸣狗盗者,确实在各地火车站干过“碰瓷”的勾当,肖远强的钱就是他们扒走的。他还说了一件令人大吃一惊的事:他父亲的钱也是他们扒走的!说当初父亲给肖远强买车票,他都在暗处看见了,其时,他已经染上了毒瘾。吸毒的人,做事往往会丧失天良,他想,父亲身上肯定有不少钱,若去跟他要,是肯定要不到的,干脆把他给扒了!于是他就和几个同伙,尾随父亲和肖远强上了火车。他们中有一个“妙手空空”,在严大山下火车那一刻,“妙手空空”终于找到了下手机会。
“我不是人啊!”严天富说完,跪在地上,冲着父亲和肖远强“咚咚”地叩起头来。
肖远强扶起严天富,说:“严大哥,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你的姐姐们早就说要把父母接去轮流住,但大叔一定要留下来帮我。你们现在有父母,比我幸福,而我是‘子欲养而亲不待’,你一定好好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