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马湖县衙役全体出动,骑马奔赴各乡镇村落,一路走一路敲锣打鼓大声喊:“县太爷有令,收集各家各户户主唾液!任何人不得违背!”
每个衙役带着一只水桶。他们每到一家门前,问明了谁是户主,便把水桶放在谁前面,让户主往里面吐唾液。很快就来到了夏天常家,夏天常看着里面泛着白沫的液体,要多恶心有多恶心,可是县太爷的命令,他还是只好捂着鼻子闭着眼睛往里面吐。
人们议论纷纷,这位刚上任不久的县令禹少成犯了什么毛病?
怪事还没有完。几天后,禹少成派出衙役各乡各镇去打锣通知:“县太爷有令,请各位户主明天申时到县城参加鸣冤鼓开光仪式,不得延误!”
这条命令更让人怨声载道。先别说什么开光仪式是什么莫名其妙的事情,只这时间安排就是个麻烦。马湖县虽然不大,但最远的地方距离县城也有百来里路,让傍晚时分参加,那晚上还回不回家了?
但人们对官府的作威作福都习以为常了,禹少成的这种做法不过是怪异一点而已。他们依然不敢违抗,到了第二天,大家涌向了县城。在下午申时前,夏天常来到了齐凤楼前。齐凤楼前的开阔地上很快站满了人,熙熙攘攘,大家都围着齐凤楼,但上面什么人都没有。
申时刚到,人们忽听外围吆喝声,纷纷回过头来看。只见一队衙役簇拥着一面八九尺高的大鼓,一面喝令开道,一面耀武扬威地走了过来。衙役们把鼓送进了齐凤楼的大门,搬上了楼,安放到楼台上事先准备好的架子上。两个木匠拿起斧头凿子,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过后,大鼓被牢牢架在了上面。楼下的人们议论纷纷:这就是所谓的鸣冤鼓了?
一会儿,一顶小轿抬了过来,径直上了齐凤楼,在楼台上落定之后,一个披头散发的人钻了出来。这个人站在楼台上,手握桃心剑,面对众人开口讲话:“本县自幼学得端公之术,能够调动鬼神辨析世间冤情,现在有幸担任本县父母官,一定要把各类案件判断清楚,该申冤的申冤,该偿命的偿命。现在我把这面大鼓放在这里,等我作法开光之后,这面大鼓就有了灵性,只要本县辖制之内有了冤情,它就会自动鸣响。这一面大鼓的牛皮蘸了本县各位父老乡亲的唾液,诸位之中只要收集了唾液的,如果你有冤情,就能听到大鼓在没人敲打的状态下自动鸣响,就可以来县衙鸣冤。”
大家这才知道这个人便是县令禹少成。群情哗然,议论纷纷,原来唾液的作用在这里,可是到底灵验不灵验呢?没有人见过这种做法,谁也不知道。
不一会儿,便见禹少成举起桃心剑,对着大鼓,口中念念有词,疯疯癫癫地舞弄起来,大约过了一刻钟,他才结束,弄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他又告诉人们,因为大鼓是神灵的化身,不会为人间的各种势力所左右,所以大家有冤尽管申,神灵一定会主持公道的。说完,坐上小轿扬长而去,剩下百姓们大眼瞪小眼。
其时暮色已浓,百姓们离得近的,急急忙忙扭头回家,离得远的,在县城有亲友的奔亲友,没有亲友的寻找客栈,没亲友又没钱的人,便只好随便找个地方对付一晚上了。其中有一个叫夏天常,他等人们都散开以后,看见齐凤楼的大门并没有关上,便走进去,上了楼,找了一个干净一点的角落,和衣躺了下来。到了半夜,他忽然被一阵声音吵醒了:嗡嗡——嗡——嗡,不一会儿,那嗡嗡的声音又变成了“咚咚”的声音,震天地响,好像就在耳边一样。他吓了一大跳,一会儿忽然想起白天里禹少成的话,一骨碌爬起来,跑到楼台上一看,果然是那一面大鼓在发出声音来,它一会儿嗡嗡叫,一会儿咚咚响,显得非常急迫。咚咚作响的时候,看得出鼓膜在跳动,带动得整面大鼓似乎都在摇晃。可是楼台上除了夏天常本人以外,其他一个人都没有,那吊在旁边的鼓槌也没有动。看来这面鼓的确是自己发音,这下,夏天常相信了,禹少成说的是真的,在民间有冤情的时候,大鼓自己会发出声响来。
夏天常自己就有冤情。他想,既然大鼓真的有神灵相助,那么自己申冤也就不怕其他势力阻碍了。想到这里,他也不睡觉了,往县衙跑去。
县衙里黑灯瞎火,看来所有官吏都还在家睡觉。夏天常站在衙门外等着,以后陆陆续续还有其他人来,大家一交谈,都是听到了齐凤楼的鼓声,去看了确实属于自鸣,然后来申冤的。
卯时不到,几顶小轿先后抬过来,县令、县丞、主簿等人来了,另外的一些衙役小吏跑步前来,把衙门打开,不一会儿里面传出咚咚的鼓声和长长的吆喝:“县太爷升堂了!各位黎民百姓等候传唤,不得私闯公堂,不得拥挤喧哗!”不一会儿便有衙役走出来大声问,你们谁先来的,按次序进堂。
夏天常第一个进去,跪在公案之下。禹少成看了他一眼,问:
“你姓甚名谁,何方人氏,有何事情,一一从实道来!”
夏天常赶紧磕头:“老爷,草民是夏溪人氏夏天常。草民有一女儿,年方十八,半年前在自家菜园里摘菜,被路过的陈虎看到。因小女有些姿色,那陈虎便令随从强行抢了去。陈虎家丁众多,草民拿他没奈何,只好告官。可当时的县太爷根本不理会草民的话,说了一句‘放屁,陈家遵纪守法,你还有本县清楚吗’,就将草民打出门外。草民忍了这么久了,昨天晚上亲眼看到大鼓在没人敲打时候发出声音来,知道申冤的时候到了,因此前来,请县太爷为草民做主!”
“夏天常,你说的事情可有人证物证?”
“老爷,草民不敢胡说,陈虎抢人之事,为草民邻居亲眼所见,一问便知。至于物证,小女现在陈虎家里,搜陈虎的家便知道草民没有说谎。”
“来人!”禹少成叫了一声,一名衙役走上前来。禹少成抽出一支令箭,让他去找夏天常的邻居取证。那衙役领命而去,禹少成叫夏天常找地方住下来等着县衙通知。
夏天常没有钱,幸好遇到一个也告陈虎的人,给了他一些钱买吃的,他白天就在衙门外等候,晚上还是住在齐凤楼上。但在这里根本睡不着了,因为不管白天还是黑夜,那一面大鼓都在响,声音一里路外都能听得见。
好容易熬到第四天,有衙役出门来大声叫着在衙门前等候的人的名字,让他们在一边排好队等候。一共有一百多人被叫到了,其中就有夏天常。一会儿,禹少成和县里的几位主要官员都出来了,他们骑上马走在前面,叫夏天常等人跟在后面,最后是一百多个捕快衙役,还有官兵。夏天常不明白这是去哪里,问身边的人,也都不知道。
一行人到了新市镇,停下来了,捕快和官兵迅速跑到前面,在禹少成的指挥下,把一处庄园团团围了起来。百姓中有知道这地方的,互相传告:“这里就是陈虎的家!”
一切都明白了,这一百多个人都是受到陈虎欺压的,现在禹少成真的要捉拿陈虎,给大家申冤了,于是群情激愤。
禹少成一声令下,官兵和衙役从围墙翻了进去,只听里面一阵嘈杂喊叫,之后院门打开,禹少成走了进去,让百姓依然在门外等候。不一会儿,有衙役出来叫百姓的名字,叫到名字的,便走进去,一会儿拿着东西或者领着人走出来,这些东西或者人都是陈虎强行抢夺去的。夏天常就要见到自己的女儿了,他激动得发抖。
终于叫到夏天常的名字了,他赶紧应答了,跟着衙役进去。里面搜出来的东西放在院子里,陈虎家里找出来的人站在另一边,衙役问夏天常:“你看看谁是你女儿?”
夏天常早就在用眼光寻找了。可是他把所有人都看了一遍,并没有自己的女儿。禹少成走过来,问清楚了怎么回事,向一个女人问:“你们这里有一个叫夏荷的人吗?”
“有……”那女人紧张地说,“但是已经自杀了。”
“啊?”夏天常大吃一惊,立即泪如雨下,也顾不得在县令面前失礼了,赶紧问,“为什么?她为什么会这样?”
那女人说,夏荷在被抢来的当天晚上,因为抗拒陈虎的奸污,就用刀抹了脖子。夏天常听了,呼天抢地地一声叫喊,就晕了过去。
夏天常醒来的时候,所有百姓该认领的都认领了,但依然群情激昂,大家都要求把陈虎千刀万剐,才算彻底申冤。禹少成正在解释:“你们也有认识陈虎的吧?你们自己看看这些人当中谁是他?他不在这里,估计是听说我们来捉拿逃走了。不过你们放心,我现在赶回县里去,一定会给你们申冤报仇的。”
百姓无法,只得听从,家住县城方向的就和禹少成一起回去,不在一个方向的各自回家。夏天常的家本来和县城不在一个方向,可是他希望亲眼看到陈虎被千刀万剐,因此也跟着回城。但是他们走到凉风坳的时候,忽然前面一彪军马径直冲来,为首的一个将军大喊:“各位百姓靠后,本将只捉拿县令禹少成,和你们无关!”
有百姓认出来了,这名将军是陈天霸,也就是陈虎的父亲,陈虎正是依靠他的势力作威作福。他听说禹少成抄了他的家,竟然带领军马来报仇了。百姓们义愤填膺,纷纷把禹少成围在中间保护起来。陈天霸喝令军士杀过来,顷刻间兵器齐舞,惨叫连连,手无寸铁的百姓多数死在了陈天霸的手里。禹少成原本有些武艺,他一边抵抗一边退却,但终因寡不敌众,被刺死了。陈天霸为了灭口,下令将所有人全部杀死。
夏天常一开始就被马踢翻,昏了过去,陈天霸手下的士兵都以为他死了,没有仔细查看,因此捡得了一条性命。陈天霸走后,他醒了过来,想起禹少成为了百姓竟然死于非命,痛哭不已。同时他也不明白,禹少成既然是端公,能请得动鬼神,为什么不请来帮助对抗陈天霸呢?夏天常回家一个多月之后听说,他的女儿夏荷自杀之后,陈家人都认为她死了,把尸体扔进河里,她其实并没有死,被人救起来了,目前正在县城里给一家人当帮佣呢。夏天常将信将疑,还是立即动身去了县城,他到的时候天色已晚,只好依然住在齐凤楼。怪的是楼上一片腐臭味道,人们都不敢进去。他想了想,觉得一定是那一面大鼓有蹊跷,便捂住鼻子走了上去,看到大鼓的牛皮已经腐烂,恶臭正是从这里发出来的。他找来一根木棍一捅,立即捅破了,他打亮火折子一看,里面还黏着腐肉的白骨掉了出来。他继续捅,把白骨全部刨了出来,最后叮当一声,掉出来一块碧玉佩,上面刻着两个字:陈虎。
夏天常全明白了,禹少成早就知道陈虎的恶行,因此把他秘密抓捕,弄晕之后装进大鼓里面。陈虎醒过来之后自然要叫喊,要挣扎着出来,这样就把鼓弄响了。而大鼓无人自响,百姓自然相信是鬼神福佑,因此敢于揭发陈虎的罪行,而不惧怕陈天霸了。大概禹少成计划的是,等到坐实了陈虎的各种罪名,再把他从鼓里放出来治罪,但陈天霸的目无法纪超出了禹少成的预想,他竟然敢带兵劫杀县令和百姓,让一位不畏权势的好官死于非命。
第二天,夏天常顺利找到了女儿夏荷,回到家里,给禹少成立了长生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