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05年9月，我和女友来到了河南，在安阳市内黄县的一所高中教学。来到学校时，学校已经开学一个多月了，每个班里老师都挺足的，我就成了一个闲人，虽然是学校的老师，却不教课，语文组的十几个同事，对我的到来很好奇。
可能是因为我口音不同的缘故罢，几乎每个同事都要问我家是哪儿的。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家是福建的。大家便睁大了眼睛：福建的你跑到这穷乡僻壤干吗？在大家震惊的眼神里，我看出了他们的不解，还有，有点不屑。
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同事们大多毕业于二流的师范院校，尽管如此，他们依然为来到这个穷地方而后悔不已。他们大多是本省人，就深为找工作时的失误而后悔，而我这个外省人，却带着同是外省人的女友来到陌生的河南省，的确，让他们很不解，也许，大家可能想：钱之江这个家伙绝对是个没本事的男人，不然，放着福建不去，跑这儿来干吗？
在大家的不理解中，我无奈地笑了。我今年已二十七岁了，毕业已几年了，如今远在他乡做着一份薪水微薄的工作，的确是有些失败的感觉。可谁知道，我原先在一所铁道学院上学，毕业后就在铁路部门工作，我在原单位干了不到两年，便对那里深恶痛绝。不说那些纷繁复杂的人事关系，单是单位领导那句“酒风就是工作作风”就让我吃不消。大大小小的酒宴和日复一日的无所事事，让我感到了乏味。
所以，我等到机会，就逃脱了那个地方。来到这个学校，是因为在网上看到了它招聘教师的启事。女友是贵州人，在福建一所不出名的大学上学，毕业后工作没着落，毕业即失业已经一年了，我俩来到这里一试，居然成功了。和女友商量了一下，虽然来到陌生的河南，但好在两人在一个地方，还都有个稳定的工作，再说，教书育人一直都是我们俩共同的梦想，所以，就来了。
但我没想到，人在他乡，日子会过得如此艰难！
二
初到河南，一切都是不习惯的。饮食、口音、生活习惯等等。好在，我们都是青年人，一两个月的工夫，就适应了安阳的生活。即便如此，身在异乡为异客的感觉始终在心头。我和女友暂时没有教课的任务，学校也没让我们闲着，让我们负责教务处的一些日常事物。每天在几座教学楼上转转，查课，负责老师们的签到，超课时的计算等，我们的本意是做教书育人的老师的，如今却成了打杂的了。
心情一沮丧，日子就更难过了。去找主管教学的校长，她说一个女老师怀孕了，她一休产假我就接下她的班。我不敢和领导多说话，怏怏地退了出来。女友在一楼写一块宣传板，捧着颜料盒又涂又画的，望着她忙碌的身影，我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酸。
北方的冬天寒冷得很，气温奇低，比起福建，冷得让人绝望。我来时带的被褥不多，女友带的也只是衣服，我们原想天冷的话现买被褥，但到这儿后发现要买的东西太多，积蓄不多的钱很快就告罄。我们没带课，没有课时费，只有基本工资，七百多块钱，用起来捉襟见肘。我们决定趁着星期天到安阳市买东西，周五上午，我在办公室看教案，组长问我：“钱之江，这两天要变天了，我看你穿得不厚，你冷不冷啊？你的被子够不够？”
组长刚说完，丰国伟老师说：“之江，我那里有被子，我妈给我做了三套，全是新棉花，我给你一套吧。”
我慌忙摆手。被子和衣服一样，属于极为私密的物品，不管价值如何，这些东西都是不能随意借出的。我说：“后天我和丽芳一起到市里买去，不用麻烦你了！”
丰国伟老师笑笑说：“麻烦啥呀，反正我的被子扔在那儿也没用，还占地方，你什么时候想用了尽管说，别不好意思，大家都是一个办公室的，再说你从那么远的地方来，人生地不熟的，我们一个组的再不照顾你，那还像什么话！”
组长也说：“别买了，买的被褥不抵寒，再说你和丽芳又只有基本工资，以后你们花钱的地方多着呢，先省着点花，等挣到钱了再置办东西。国伟，你有被子的话中午给他送去一条，我下午来了再带一条……”
组长以不可抗拒的方式，让我无话可说。晚上，寒风呼啸，在六楼的宿舍里，听着外面呼呼的风声，我却感到，空气里有种暖暖的东西在游动。
三
很快，我和同事们熟悉起来。2006年，我开始接手班级，女友也开始教课了。两人的薪水算起来有三千多一点，虽说也不多，但总算有了周转的余地。天气转暖后，我们把被子还给了组长和丰老师，也没说多少感谢的话，因为在他们面前，感谢的话竟显得多余！
和学生在一起的时光是开心的，虽然也有很多调皮的学生，但和他们在一起，不需要心机，而且永远不会寂寞。
接连参加了三次同事的婚礼，心里忽地被刺激了，我也想结婚了。我已经二十八岁了，搁老家，不上学的话可能连孩子都有了。工作稳定下来，我便不再多想什么，和女友提了提，她也同意结婚。
我们想好了，先在学校办婚礼，然后再回福建去。在学校，老师们的婚礼其实很简单，在一家饭店请大家吃顿饭就可以了。女友则担心地说，婚礼都讲究热闹，可咱俩在这儿没什么根基，认识人不多，那么多事，咱们怎么办？到时候没人来，婚礼凄凄惨惨的，那还不如不办呢！
我算了算，我所在的语文组有十多个人，她所在的美术组有四五个，这样算下来，来参加婚礼的只有二十多个。再扩大范围，也不过是四十个。五桌酒席就能搞定，场面的确有点小。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们既然想结婚了，不管来人多少，我们只管办了算了。
真开始置办婚礼时，我发现事情真的多得千头万绪。买烟酒，挨个通知……我按老同事给我的建议，先跟年级主任说了，他马上让年级干事打印了很多张通知，让干事贴到各个办公室。并且，他指定了一个干事专门负责收礼金。看得出来，他办婚礼很在行。
我按照他的指示，找了体育组的三位老师。他们三个帮我联系烟酒，很快就谈好了，对方用车送来，而且可以退还。很多很难的事，几乎一会儿就办好了。
我按主任的建议，选好了酒店。婚礼举行的前天，我和女友在县城里置办了一些东西，开始又兴奋又忐忑地等待明天的到来。她最挂念的是明天来人的多少，在她的老家，如果婚礼上来的人少的话，说明这一家没有人缘，那么女子这一辈子都不会幸福。她虽然知道这只是个风俗，幸福与此并无关系，但她仍然希望明天人会多一点。
四
结婚那天，我和女友早早地起来，在一家理发店做盘头。我在一边守候时，心里算来算去，我想，情况也许会好一点，预计能有五六桌客人，兴许还能再多点，七八桌也不一定呢！
上午十点，主任和年级干事，再加上语文组的几个男同事已经到了酒店门口。他们七八个人把一切事情都安排好了，我和女友只管站在门口迎客就是了。
陆陆续续地，同事们都来了。有的刚上完课，从学校跑来，见了我们就一个劲地说恭喜，女同事很夸张，过来就抱着女友开玩笑，我很快被这种快乐的情绪感染，本来这场婚礼只是例行公事，在福建老家举行的婚礼才是正式的。但同事们的捧场，让我觉得，这场婚礼真的宣告了某种仪式的庄严和热闹！
十一点时，主任说，八桌已经坐满了，赶紧安排新桌吧。又安排了三桌，又坐满了，女友满脸是笑，像盛开的海棠花。到十二点时，已经有十八桌客人了。我很激动，真的没想到，很多不太熟悉的同事都来了，有的我都没说过话，就像数学组的吴小玲老师，平时见面只是点点头，没过多的交往，没想到，她也跑来祝福我们。
我和女友正激动着，一辆“桑塔纳”开了过来，校长和两个副校长也来了，后面几个主任跟着，我傻了，不知道说什么，校长一改平时的严肃，过来就抓着我的手说：“之江，祝贺你和丽芳，你们老家都不在河南，你就把我们当成娘家人，以后可不准欺负丽芳啊……”
我和女友乐滋滋地笑。一算，我们的婚礼上，竟来了两百人，几乎学校的老师们都来了，一个和我一样的新老师开玩笑说：“之江从那么远的地方来，我说什么也得来捧捧场子！”望着大家，我和女友的心，在五月的季节里，犹如花朵在温暖的风中盛开！
来到河南，我没有感到后悔，因为在这里，我感受到了人情的温暖。这里的薪水不高，经济也不发达，但我喜欢在这里住，因为有人情味的地方，才是最令人舒心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