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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那我还说周润发呢。笑笑对此明显不满意。她说就算是桂正和老师本人召唤,小天也钻不进漫画里。然后她讲了一个现实的暗恋。好像是初中时暗恋一个也在暗恋她的男孩子。女人们讲话啰里啰唆,听得小天直打哈欠。

还记得他名字吗?他直截了当地问。

许佳明。她点下头,不过前两年同学会听说他高三那年车祸死了。

真好,李小天松下一口气,盘算着只有鬼才不能把他女朋友唤走。

笑笑瞪了他一眼。

不是,他解释道,你比我幸福多了,至少你还有个名字可恋,清明时分还能去墓前送束花。

你呢?笑笑又要闪泪花了。

没你好,我一直想着我小时候见到的一姑娘,在电视上你知道吗?一歌唱比赛,有个女孩特漂亮,唱歌也甜,当时唱的是《雪人》,本来都能拿第一名的,结果在急转弯上面栽了。

是啊,她也跟着不平,那种问题又傻又难为人。

不是,主要那姑娘更傻你知道吗?主持人问她什么人架着刀还能怡然自乐,她张口就说是英雄。

理发的人吧?

对了,他摸摸她的头发。还一问题是什么人能在刀上自如生活,本来就是滑冰的人嘛,你猜她说什么?

她没答上来?

就是这样的!他兴奋起来,小姑娘当场就急哭了,她爸爸及时地上台把她抱走了。不过那以后我就喜欢上她了,睡不着觉的时候想她,走到街上想她,就连吃饭的时候也渴望见着她??

都不知道她现在长什么样子了吧?

18

不管她长什么样,怕伤到笑笑他下半句没说,他本来想说,那姑娘一旦找到了,他马上放弃一切守到她家门口去。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谈论爱情。夜风还没有吹起来他们就早早回去睡了。笑笑对着墙上的树影发了一会儿呆,转身看看小天熟睡的样子,不免嫉妒地猜到他一定又是怀着那姑娘的形象入睡的,以前一定也是这样。她愤愤地跑下床给她父亲写信。爸爸,我出来三年了,犹豫一会儿她没写自己想家,没写自己有了男友,更没告诉她爸爸这男人整天无所事事,大手大脚花完了自己的钱就全都靠她一个人来维持了。她只是问她父亲六岁那年的全国童声入围证书还在不在了。那时候妈妈是把它录下来的,就连您把我抱下台的一幕妈妈也在电视前录下来了。后来也许删了,她想,反正我说了那么多遍,我才不要看见自己哭得这么可怜。如果还在的话就寄来吧,再寄两张小时候的照片。她还是写不下去了,估计她父亲也忘了。快二十年了,也许除了她,这世界上也只剩李小天一个人还傻乎乎地记得这比赛。

回到床上她贴着他第六块肋骨说了句我爱你。想到了些什么,她回客厅把桌上的信纸团成团扔到桶里。李小天从来不干家务,她又躺回他旁边想,要是明天早上醒来他丢点什么就好了,那样他会把全屋翻一遍,也许还会倒出垃圾桶,读到那封信。

李小天一直想不通为什么笑笑的动物缘会比自己的人缘还好。小区里所有的宠物狗见到小天都不可避免地狂吠不止,有一次一只大型犬还一路把他逼到花园的石桌上。倒是笑笑天生就对动物有一种感召力,仿佛印度巫师生下的女儿,没有哪一只猫或狗不愿意去亲近她。

那天下雨前他们又在街上见到了那几只野猫。李小天吓得握紧笑笑的手。一只大猫带着三只小猫在他身前蹿进蹿出吓唬李小天。

就是给我十只漂亮的母老鼠,我下辈子也绝对不做公老鼠,他说。

咪咪咪咪,笑笑松开他的手,又像施法一般召唤起它们。

几只猫躬起身子,停顿一下跟在他们身后。

咪咪咪咪,她转身倒走起来,其实我们可以收养这些猫的。

这些是野猫,负责抓老鼠的。你养了,别人家的粮食怎么办?

在大金更小区我从没见过老鼠,她的意思是她知道他在骗她。

咪咪咪咪,她抓住他的手臂以免摔倒,继续倒退着行走,呼唤。猫谨慎地跟在后面。

他看到一道闪光,紧接着是雷声。一瞬间六个生物向右拐了一弯,又向左绕了一圈,等他到门口准备开门时,四只猫就在门口看着他手中的钥匙。

坚决不同意,他说,我敢保证来的不只是它们四个,还有它们身上的跳蚤。

笑笑噘着嘴走进厨房将那半锅剩下的鱼端了出去。

猫吃了,我们用什么。他说猫用过的小锅是没法刷干净的。

笑笑没搭理他。端在门口看着它们吃鱼。咪咪咪咪。又一道闪电划破夜空,雨下起来了。

小天跑过去把她从雨中拽回来。那几只猫还在那抢食。

雨在他们睡前还在下着,笑笑怨恨地跟他分靠在沙发两侧。

它们明天就不会来了,她说。

嗯,明天我还得去买个锅。

她踢了他一脚,就躺在沙发上睡着了。他看到雨水打在玻璃上,发了一会儿呆,他把她扶回卧室。一整夜他都没睡好,老是有咪咪咪咪的声音。天亮以后那声音还萦绕耳畔。我受不了了!他冲出去,到了门口他想起笑笑应该早就上班了,不过四只猫还在锅前抢食。

咪咪咪咪,四个老太太一人端一个碗排着队往里倒食物。

十月十七日凌晨三点钟,笑笑的父亲在长春的家中,她妈妈的床上,一觉睡过去就再也没能醒来。四个小时之后笑笑从电话中得知此事,靠在床头冥想了一刻钟,她又把电话拨回去,问她爸爸今年多少岁。

四十八岁零六个月,她妈妈告诉她别特意赶回来了,这边的后事很快就会处理好的。

笑笑请了一天假,一个上午都躲到小天的怀里不说话。小天左右不是,索性抱着她又睡到中午。下午他们散步到长风公园,凄凉的秋风在恋人之间穿行而过。

我从没这么难过,笑笑开口了。

我也从没见过你这么难过。

就是刘叔叔死的时候我也没像现在这么难过。

那自然,毕竟是自己的亲爸爸,小天说。他抱了抱她的肩,看到一片树叶在缓慢下沉的过程中脱离引力又渐渐上升。对了,他试图把有关他父亲的悲伤话题甩开,那个刘叔叔是谁呀?

怎么说呢?她停止脚步,冲他眨着眼睛,似乎在想一个远房亲戚应该如何称呼,说,我妈妈的男朋友,还要我讲那么明白吗?

他呆了一下,想不通那种场景,又多嘴问了一句,那刘叔叔死的时候,你爸爸难过吗?

换到别的家庭也无非是丈夫和情人的事情,不过发生在笑笑家里可让小天充满好奇。晚上只要他情绪好一点,就打听此事。

就是四个人一起住嘛,笑笑被他追问得不耐烦了,我,我爸妈,刘叔叔,就这四个嘛。

怎么睡啊?你们家几间房?

两间呀,我一间,那间我妈和她男朋友晚上睡,白天我爸爸睡,他每天晚上都跟人打麻将,天亮才回来。

他们三个人关系好吗?他问。

19

关系可好啦,天天一起吃晚饭,我妈买菜,我爸做菜,刘叔叔洗碗,我就跟着蹭吃蹭喝。她说完嘿嘿笑了两声。

怎么可能?他更不明白了,你爸和刘叔叔都是双性恋?

哪跟哪呀?就是我妈年轻时没选对人,嫁了个小混混头头,不工作,成天打麻将,结婚不到五年就把家产输光了。

那时你出生了吗?

我都快六岁了!

你来得真早,亲爱的。

倒也是,我爸妈抱着我结婚的。我妈妈那时不是跟着老大后面跑的小屁孩嘛,所以肚子大得快。

后来呢?

后来家穷了呀,正好有一男的追我妈,出钱和我妈合伙开了一洗浴中心,带色儿的那种,你知道吗?

她做妈妈桑?

那怎么啦?她瞪着他的眼神说,好神气呢,手下全是漂亮女孩,客人来了,让谁上楼谁就上楼。

后来呢?他托着脸听她讲。

后来我妈妈提出离婚呗,我爸又不肯,死活赖着不走。出去会饿死的。在家多好,吃喝不愁,还能拿钱出去打牌。

你妈妈肯给吗?

不给他就偷钱,偷不着他就搬冰箱彩电出去卖。法律不是说家里人偷钱不算犯罪嘛。再说谁好意思告他呀,一个是第三者,一个是红杏出墙。刘叔叔算过,就算一个月输五千块,养个二三十年还是养得起。再说也不是总输,偶尔赢了还给我们全家买礼物呢。

怎么听起来跟养个大儿子似的?

本来就是,有事没事还总摆出严父的样子教育人,像是强行把我电脑分辨率调大,说是累眼睛,要不把我车座悄悄调低,说是骑着安全,生怕我忘了他是我爸。

就这么一直到刘叔叔去世吗?

嗯,刘叔叔死前要我爸答应他戒赌,临咽气时还握着我爸手大喊,说,笑笑她们母女俩就拜托给你啦!

你把刚才那句话单独抽出来,巨经典。

她回味了一下,也笑了。后来我爸是戒赌了,换成我妈成天玩牌了,两人一颠倒,又一个白天睡觉,一个晚上睡觉,再过两年是今天了。

李小天听愣神了,说,有机会真想见见你妈妈。

她后天来,说要陪我住一段时间,不过你不能见,得去哪躲一躲。

我去哪躲呀?躲在洗手间行吗?

你说呢?她又瞪瞪他,拉着他手臂恳求道,我不能让她知道我跟男朋友同居。

为什么?他有点生气。

求你啦,别毁了我这么多的心血,我从十二岁起就在她面前装纯洁,来证明她这个人在男女关系上是有问题的。

并不如预想的那般轻松,四个月以来他们第一次分开。几乎每个夜晚笑笑都会在床上瞎想一个小时,因为失眠,又回到客厅看电影到深夜。

有几次沈妈妈从另一个房间推开门望着她。你总这样可不行,她提醒女儿,会把身体累垮的。

因为初到陌生城市,沈妈妈第二天就把白天睡觉的作息习惯改了过来。早上七点她会比闹钟还准时在逛过早市做好早饭后把笑笑叫醒。然而送走女儿后,她马上又为一整天的无所事事感到发愁了。五天里她把上海五个频道的二十七位主持人的名字和模样都记熟了。到下午两点钟她开始擦拭家里每一件家具,直到笑笑下班归来。

妈,你别忙了,笑笑劝她,这些都不是咱的。

你一个人干吗住这么大的地方啊?

不是为你来方便嘛。

沈妈妈摇了摇头,找个人一起住吧,让他交一半房租也好。

有一天早上,沈妈妈在早市回来时迷路了,上午十点民警通过报社找到了焦虑不安的女儿。至此,沈妈妈清晨买菜的权力也没有了。可是她仍然天一亮就醒来,根本没办法继续睡,她就坐在床前看女儿睡觉,直到把笑笑看醒。

星期五傍晚下了一场暴雨,报社早早就下了班。吃过饭,两个人就听到了震耳的雷声。

今天有台风,笑笑说。

出去看看吧,沈妈妈兴奋地找了一件外套,我还从没见过台风呢。

台风只是暴雨呀,笑笑把她按在沙发上,自己躺在了她腿上。

一道闪电在屋子里晃了一下,她们看到折断的树枝像自杀的女孩一般从窗前坠下去。她发了个信息给小天叫他照顾自己,然后若无其事地陪妈妈看外面的台风。几个年轻人尖叫着躲进楼道里避雨。大街上的汽车跟击鼓传花似的连成一线。

真讨厌,她说着给那个不回信息的人打了过去。

打雷时得关机,她妈妈要去抢她的手机,会死人的!

怎么混的?她嘀咕着,停机了。

她们合力把沙发移到阳台,为了更方便地观赏台风。笑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他在树下被雷劈中失忆,从此以后再不知天下还有一个叫笑笑的女孩。

心神不定令她早早就回房睡了。在梦里她延续着刚才那个悲伤故事,笑笑在找他,小天在找记忆。一阵强风窗户震了几下,她看到妈妈推门进来。

20

有人找你,沈妈妈拍拍她,一个广东人,要不就是台湾人。

谁呀?她揉揉眼睛,光着脚进了客厅。

你系沈笑笑吗?那人操着生硬的广东普通话,我系你大学同学李小地的哥哥,我叫李小天。他伸出右手,同时眨了一下眼,想,就是她妈再凶,有了这理由,天塌下来我也不走啦。

啊啊啊,她老跟我提起你呢。她说。还好他没失忆,只是被雷劈得记忆混乱,她?她?笑笑卡住了,你姐姐叫什么名字来着?

沈妈妈最不满意的就是李小天上来就喊阿姨,她说任何人看见他们俩的长相都不会怀疑她只比小天大几岁,她让他以后叫她老姐。

那我该怎么称呼笑笑呢?真应该把答案录下来,以后有她的难堪了。

沈妈妈想了想,叫她老妹吧。

小天掰开指头,算算她们的辈分关系,看来智商不高这种事情,笑笑还真只能怪遗传。再就是沈妈妈受不了他那浓重的广东腔,老太太老是被他那怪腔调逗得一颤一颤的,笑笑一下班就听见他俩在沙发里用广东调和纯正的东北话互相嘲笑。

老太太把脚盘到腿上,大声问他,你就不能把舌头捋直了说呀?

系呀,小天继续逗她,我滴鞋头很积呀。

笑笑私下里问他,你装什么呀?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哪人呢?

干吗?他警觉地后退一步,为你孩子查祖籍?

第三天,因为小天的到来,老太太不得不把房间让给他,跟笑笑挤到一张床上去。老太太抱怨早就不习惯跟人同睡一张床了。有一天夜里沈妈妈跑出来看小天在阳台上作画。

她一睡着就死命抱我脖子,她说,卡得我气都喘不上来。

她以前也这样,他并没意识到自己话说多了,反而模仿她的睡姿讲,她还这么把右腿骑在你腰上,动都别想动。

对对对!老太太狐疑打量了一圈,说,咱俩换房吧。

不太好吧,人家可是单身女孩。他故作扭捏地转过身,静静看他的半成品。

谁是女孩呀?她拍了拍小天,我跟你说,她小学没毕业就跟人家在电影院亲嘴了。

不会吧,那么小?他又看起那幅画,奇怪什么时候多了一个黑点。

而且就我观察,她至少堕过两次胎,她冲他眨着眼。小天觉得这表情跟她女儿还真像。

是跟她前男友的?她可从来没说过。他摇摇头,对着那个点画了一只鸟。

那我不知道,不过她初三时,我就在她抽屉里翻出那种东西。

什么东西?

就那个,能吹气球的。她又眨了眨眼睛。

我去问问。他画笔都没放下仿佛要把它当作武器一般冲进笑笑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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