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家在市果品公司宿舍,公公退休前的单位。司院街,听着颇有文化气,像个风雅地儿,其实是片老城区,喧杂得很,附近是长途客运站,随处可见仓皇赶路的人,尤其末班车快到点儿时,赶车人活像乱世逃难。
公公家两房一厅,另用北阳台改了个小间。腾了间次卧出来,小嫦他们把带来的奶瓶尿布推车之类一搁,房差不多满了。
在婆家第一顿晚餐是公公下的厨,远志两口子带旺崽也来了。嫂子小卢穿浅灰公主袖大衣,面色光亮。小嫦有些自惭形愧,她原本有点偏胖,生豆子后她见了镜子直想绕道。
一家人围桌而坐,小卢笑说,爸手艺就是好,看着都有胃口!小嫦在心里又自惭形愧了下,这些话她说不出口,小卢说得多顺溜哪。
“看着都有胃口”的小卢并没吃多少,饭只添了小半碗,菜论根数着吃。小嫦不行,她胃大,一饿就慌,喉咙里简直伸只手出来,今天的菜又对她口味,尤其一道酸甜丸子。
“旺崽最爱吃爷爷做的丸子!多吃点!”,婆婆笑着,舀了勺在旺崽碗内。小嫦突然窘了下,意识到自己挟勤了点。她舀了点菜汤三两口扒完了饭。
这晚婆婆过来和小嫦睡,睡到上半夜,豆子到点哼唧起来,小嫦困得要死,撑着起来喂奶。南方冬天,房里没暖气,冷得生铁似的。油汀昨晚开到九点,婆婆关了,说房里干,她肺热,受不住。
喂完奶把尿,折腾了半个多钟点才好。小嫦熄灯,躺下,床垫比家里的硬,这硬度让人格外觉得肉身沉重,实打实压在上头。老实说,小嫦都不敢碰自己了,哪哪都是肉。小卢给她的一副束腹带她睡前天天用,每回绷上得扣老半天,吸口气,狠用把力才扣上。卫东瞧见,说“发的哪门子疯?奶水本来不够,可别憋回去了。你晓得奶粉又要涨价啵?!”
小嫦不吭气,束腹带紧得她说话都有点费力,她想卫东哪能体会她胖成这样的烦呢,虽说她原本不是美人,可至少看去别太糟吧。有回小嫦梦到自己在一间店里试裙子,拉链怎么都拉不上。她一用力,拉链崩坏了,她吓一跳!那可是条挺贵的裙子啊!
醒来摸下束腹带,皱巴巴卷在肚皮上。
婆婆每天早上去公园跳舞,其实也就是跟着音乐比划下胳膊拨拉下腿,但这是她生活里头等大事,除非下雨,一天不拉。婆婆才走,豆子哼唧起来,小嫦迷糊中闻见被子里一股酸溲味,豆子拉了!一天算从豆子的这泡屎正式开张!
一天下来全是琐屑事儿,磨人得很。就说喂奶,小嫦若没及时把奶头塞进豆子嘴里,小人就气了,嗷嗷哭一通才肯吸。吸着吸着又停了,东张张西望望,喂次奶要折腾个把钟。睡前也必闹一通,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要且晃且走且哄。这睡点呢,最近调在晚饭前,小嫦才要端碗,那边厢豆子就哭将起来!小娥晃了会,轻手轻脚才把豆子放回,还没挨着床,哭声又响,因为识破了小嫦的用心,哭里带着气,分外发狠。
小嫦只得抱起,如是再三,她肚里饿得发慌,原本她没吃零食的习惯,就算吃点也不当饱。外头一家子正开饭。饭点是固定的,像公公婆婆家其他作息习惯(卯起戌眠,睡前再把脚来泡)般雷打不动。小嫦在暗里荡着豆子,胳膊酸涨,觉得一切都如这间屋子黑灯瞎火。
卫东忙,小嫦盼着他回来能说说话,盼他问问自己这一天咋过的,可卫东从不问,他顶多问几句豆子的吃喝拉撒。吃了饭,看完电视,他一头扎进那间北阳台改的小间,那里支了张行军床,成了卫东备课睡觉的地方。
小嫦想过回娘家待阵子,可家里一摊事,回了更添乱。父亲前年病故后,母亲跟妹妹小娥过。小娥一直觉得妈偏心,有时小嫦回去,和母亲住回老屋,妹妹左来一趟右来一趟——不是舍不得她这姐姐,是小娥疑心妈会塞东西给小嫦,有回妈拿了些咸鱼香茹给小嫦,正好被小娥见着,从此成了小娥和妈吵架的话柄。
妹妹小娥读不进书,早早结婚,连生了两个女儿,和婆家关系糟糕,和老公也常闹,妈常要解交,解不好还受小娥气。因此,小嫦平时除了年节,一般不回,免得给妈添为难。每回妈打电话来,小嫦总是说好,豆子好,卫东好,啥都好!不然说什么呢,她要再说个不好,妈气都要喘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