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大弟的家在一个偏僻的山村里，因为实在太穷，半年前他老婆带着孩子回了娘家。
这年冬天，唐大弟只身进城到凇河市打工，由于一直找不到固定的工作，就只好每天蹲在马路边，等着人家来雇他。天气很冷，他头上总是戴着一顶已经洗得发白了的“坦克帽”，没人问过他叫什么名字，谁要找他干活，就说：“‘坦克帽’，过来！”
有一天，唐大弟埋着头刚在马路边蹲下没一会儿，就听到马路对面突然有人尖叫起来：“着火啦！着火啦！”唐大弟抬头一看，见马路对面一幢百货大楼浓烟滚滚，很多窗口都喷出通红的火苗子，大楼里哭声、喊声、惨叫声响成一片。
唐大弟本能地跳起来，跑过马路，一头钻进了火海。他一次又一次地往外救人，当把第八个人刚刚背出大楼门口时，就听到身后“轰”一声响，楼层的预制板坍塌了下来。这场大火有近五十人丧生，是城里有史以来最悲惨的一次火灾。
大火被扑灭后，唐大弟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他借住的破木棚里，一仰身就倒在了板床上。谁知到半夜里，他的腰越来越疼痛难忍，强忍到天亮，他拄着木棍咬着牙，一步一步挪到医院，大夫一查，说是脊椎骨错位，需要住院治疗，得先交一千块钱押金。唐大弟一听愣住了，他哪交得起这么多钱？只好让医生开点止痛药，离开了医院。
有个好心人见了，提醒他上民政局问问，民政局就在医院对面。唐大弟挪到那里一问，接待的人说：“你说你是救人受的伤，有证人吗？”
唐大弟的心一下子就凉了：我现在到哪里去找证人？是啊，空口无凭，谁相信我的话？唐大弟本来在凇河就举目无亲，现在腰又受了伤，还怎么找活干？只得含着眼泪回家。
从凇河带回的止痛药很快就吃完了，剧烈的疼痛把唐大弟折磨得死去活来。这一折磨就是五年，后来，腰总算不痛了，可唐大弟却从此再也直不起身子来，整个人就像虾米一样。失去了劳动能力，又身无分文，在山沟沟里就更没法活了，为了生存，唐大弟只好再次来到凇河，沿街乞讨，成了一个乞丐。
这一年的冬天好冷好冷，唐大弟浑身上下唯一能御寒的就是那顶坦克帽，他蜷缩在大街拐角处瑟瑟发抖，可怜巴巴地乞求过往行人给他扔下几个硬币。
一天，有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走过唐大弟身边，他驻足看了一会，冷不丁叫了一声：“坦克帽！”
唐大弟一惊：“你是叫我？”
小伙子说：“你真是坦克帽？”
唐大弟说：“以前我在这里找活干时，人家都这么叫我。”
“五年前那场大火，你救了四个人？”
“不是四个，是八个。咦，这事你怎么知道的？”
小伙子也不说话，一把将唐大弟拉起来，叫了一辆出租车，不容分说就把他领到自己家里。这小伙子叫小二，是个赌徒，刚刚输净了手，正在挖空心思弄钱，今天在大街上意外地发现了唐大弟，差点没把他乐死！
原来，五年前那场大火之后，有四个被唐大弟从火海里救出来的人在媒体上公开声称，自己是被一个戴坦克帽的人救的，并找到市里有关部门，请求为他们寻找救命恩人。市里于是专门成立了一个“寻找无名英雄”的工作小组，还请画家根据四名获救者的描述，画了戴着坦克帽的唐大弟的画像，并表示要拿出一万元钱，奖励提供确凿线索的人。但那时唐大弟已经回老家了，自然没有人能再找到他，当然也就领不到那笔钱。
所以现在小二遇见坦克帽，可兴奋了，他赶紧给有关部门打电话，打算去领钱了。可谁知对方却在电话里笑他：领导早换届了，事过境迁，这钱早黄了。小二白欢喜一场，气得直瞪眼，于是立刻把唐大弟撵出门去。哼，政府都不管这事了，我为什么要管？
三天后，小二因赌博又进了派出所。李所长一看到他气就不打一处来，点着他的脑门训道：“你怎么又赌了，你都说过什么来着？怎么说话不算数呢？”
没想到小二这回却犟着脖子振振有词：“你们当官的说话都不算数呢，我一个小小老百姓，说话不算数又算得了啥？”
李所长被他这话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小二于是便气呼呼地把遇到坦克帽的事前前后后说了一遍。说来也巧，李所长的妻子就是被坦克帽从火海里救出来的，这些年，他们一家人一直在苦苦寻找救命恩人，所以李所长听小二如此这般一说，立刻就开车拉着他满大街找，可是根本就没见坦克帽的人影。没办法，李所长只好向新闻媒体求助。
那么，唐大弟上哪里去了呢？原来，他被小二撵出门之后就一直在附近转，那里正好是凇河市的中心地段，可谓是整个城市的门面地方，在那里乞讨，实在有损城市形象，几个退休老干部实在看不下去了，就把唐大弟领到街道办事处。当着众人的面，唐大弟几次想说出自己的情况，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怕没人相信自己，反而遭人耻笑。街道办事处的人见唐大弟这个样子十分同情，大家你三十、我二十地筹了点钱，除了为唐大弟买了一张当天回家的车票外，还把剩余的三百元钱全塞进他手里。
可是第二天，当他们读了报纸头版头条刊登的“‘坦克帽’在我市沿街乞讨，凇河人扪心问良知何在”的文章之后，连连顿足感叹：“天哪，咱们怎么就没想到他就是坦克帽呢？”
那天早晨，凇河市每个看过这篇文章的市民，心里都很不平静。新上任的市长看后拍案而起，立刻作出指示：一定要找到坦克帽，决不能让我们的英雄流泪！于是由街道办事处那位替坦克帽买车票的同志提供线索，主管领导亲自带队，一支“接英雄回家”的队伍出发了。
可是，凇河市发生的这一切，和五年前一样，唐大弟却仍然一无所知。此刻，他坐在那列火车上，手里紧紧攥着三百块钱，心里琢磨开了：有了这钱，我就可以买一套修鞋的工具，以后就靠它来赚钱糊口，再也不用到处去要饭了。可是，他突然又想到：自己家乡太穷，能有多少人会花钱来找自己修鞋啊？不行，还得到城里去……
这么一想，于是当火车在一个大站停下来的时候，唐大弟中途下了车……
（张国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