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生贷款买了辆双层卧铺客运车跑客运，他有个战友叫大力，有点武术底子，又有大车执照，强生便请他来做自己的副驾驶兼保镖，强生的父亲则跑来为儿子当售票员。
没多久，就到了年底，大批民工要返乡过年，客运生意非常红火。强生这辆双层卧铺车在车站排上了队，轮到发车时，那些回乡的民工都喜滋滋地往他新车上跑。
可奇怪的是，有个一只手戴着手套的民工却不急着上车占位，而是站在车门边，打量着一个个上车的女乘客，嘴里还不住地问：“你是兴隆的吗？你是兴隆的吗？”
于是，就有人朝他打趣道：“怎么？找女朋友约会啊？”
这时候，一个正在车站上维持秩序的民警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热情地说：“兄弟，你已经在这儿找了七八天了，还是快回家去吧！放心，你走了，我会为你留意的。”
民工听民警这么劝，这才最后一个上了车。
这时候，强生和大力已经为上车的乘客整理完他们放在车顶和车肚里的行李，强生看看一切准备就绪，于是就将车发动起来。
车子一开，车厢里就开始热闹起来，那些辛辛苦苦干了一年的民工们，也就这个时候才舍得给自己放几天假回去与亲人团聚，所以都格外兴奋，他们凑在一起，打情骂俏的也有，插科打诨的也有，大家嘻嘻哈哈，一路欢笑声不断。
这时候，就见大力拿出麦克风，对乘客们公布了一条奇怪的禁令：“各位旅客注意，为了使大家一路愉快地回家过年，请注意文明乘车。各位请听好，本车厢严禁男女乘客亲密接触，记住了，谁都不许脱衣服。谁要是骚得慌，我就把他扔下车去！”
大力话音刚落，车厢里就响起了一阵哄笑声，大家都以为大力是在开玩笑，只有那个最后上车的民工似乎有点震惊，他好像要对大力说什么，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说。
由于这条线路很长，所以强生和大力两个正副驾驶员轮流着开车和休息。到这天夜深了的时候，他们两个已经一个轮转下来了，此刻又轮到强生开车，大力睡觉。
不过大力没有马上休息，他借着车上的夜灯，在窄窄的车厢走道里巡查。
一个正坐着抽烟的乘客不解地问他：“遭过打劫呀？怎么这么紧张？我们还不都是老乡？”
大力没搭理他。
这时候，除了客车在公路上奔驰发出的“沙沙”声之外，周围的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可偏偏就在这时候，大力听见一阵好像是老鼠翻东西的细碎声音，接着，有女人娇滴滴的喘息声，他知道有情况，神经立刻紧绷起来。
其实，那些疲惫的民工们此时差不多都早已进入了梦乡，就是男女挨着号的，也是一个朝车窗、一个朝过道地睡在那里，界线分明。可大力不死心，在走道里来回仔细地看，最后终于在7、8号位前站住了。他发现，那个位上的两个人虽然看上去似乎没动，可仔细看，盖在上面的被子却显示出，被子下面那两个人是紧紧贴在一起的。
大力“哗”地一伸手揭开了被子，果然不出所料。
可是那两个人并没有十分惊慌，女的从大力手里扯回被子往身上盖，男的理直气壮地对大力说：“我们是朋友，而且都已经成年了，有什么不……”
可是没等他说完，大力就冲上去一把揪住男的长长的头发，甩手朝他脸上就是一巴掌。
那女的一见跳了起来，赶紧护住男的，央求大力说：“大哥，你大人大量，饶了我们吧，我们错了。不过我们真的是朋友，他……他说好过了年就来我家提亲的。”
大力一听女的这么说，更加气不打一处来，凶狠狠地朝男的吼道：“哼，我找的就是你这样的家伙！”
男的声音挺委屈，嘀咕道：“我们有什么错？错的是今天坐错了车！现在哪趟车管这事？”
大力狠狠一跺脚：“哼，我这车就要管这事！”
大力的吼声把一车的乘客都闹醒了，大家还以为他抓到了小偷。
这时，有一双大手突然按在大力的肩膀上，那是强生的父亲过来了：“大力，我知道你心思，妹妹出事后，你就一直想找这种人算账。唉！”强生父亲长长地叹了口气。
乘客们于是都纷纷从床位上探出头来，旅途上谁都对这种奇闻怪事有好奇心。
大力看着大家，说：“你们一定都奇怪，我怎么会爱在车上管这种事。我索性告诉大家吧！我曾经有个妹妹，去年在外面打工的时候找了个男朋友，回家过年时，她不但在车上被男朋友占去了身子，而且回到家一看，一年挣下的打工钱全被那家伙偷光了。我妹妹真是又气又恨，立刻想去找男朋友算账，可那家伙却从此再也不露面了，我妹妹想尽办法怎么也找不到他。眼看自己一年的心血和感情就这么遭了盗窃，这个结果我妹妹实在接受不了，最后她疯了，有一天突然离开了家，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至今下落不明。所以……所以我最见不得在车上乱来的家伙，要是碰上那个黑心贼，哼，我一刀割了他……”
大力的话把大家都震住了！只见刚才那一对年轻人，女的突然认真地问男的：“你真的过了年就来我家提亲？”
男的说：“那还用说？我就是怕你反悔，才把‘生米煮成熟饭’的。”说完，他把自己藏在贴身口袋里的钱全掏了出来，塞给女的，说，“你要不信，我今年就跟着上你家过年去，将来孩子跟你们家姓都成。”
这时，坐在靠窗的一个乘客，他一边用水果刀挑着罐头里的水果块，一边对大力说：“我倒是听到过另一个版本，说是有一男一女在车上私订终身，可是第二天一早起来，女的先下车，男的就发现自己的钱包不见了，应该是女的偷的！”
乘客们便跟着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大力正要说什么，却觉得有人在拉他的衣服，一看，就是那个最后上车的民工。那人朝大力招招手，扭头走了，大力觉得奇怪，不知道为啥叫他，于是便跟着那人走到前头车门边，他的身体恰好挡住了其他乘客的视线。
那民工压低声音对大力开口道：“我有件事对大哥说。你刚才说的你妹妹那件事里面，偷她钱的其实是另一个人，是那男孩的老乡……因为这老乡一年下来没挣多少钱，所以在他们之前，就已经伸手先将你妹妹的钱包偷走了。得手之后，他又把你妹妹男朋友的钱包也偷了。可能是紧张，或者是害羞，你妹妹直到在兴隆下车，也不知道自己丢了钱；而她的男朋友也是后来在到家之后才发现自己丢钱的，顿时又气又恼，想想就是高价嫖娼也花不了那么多血汗钱呀！”
大力吃惊地听他说着这一切，不由捏紧了拳头：“你说出那家伙来，我找他算账去！”
可是那民工却脸色异常凝重，他叹了口气，按着自己的思路继续说下去：“偷到钱的那老乡心里毕竟不安，可却故意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在你妹妹下车后，他和你妹妹男朋友一起继续在车上。不料因为司机疲劳驾驶，夜间又把车开得太快，路上不幸出了车祸，司机当场死亡，车体严重变形，偷钱那老乡和你妹妹的男朋友都被挤压在车厢里。男朋友见自己失血很多，命在旦夕，便用手掰起断掉的大腿骨拼命向上顶，让变形的座椅架松开一些，把逃生的机会让给了他的老乡。出事地点地处偏僻，救援人员是在过了很长时间以后才赶到的，这时候你妹妹的男朋友已经死了，而偷钱的老乡却最终获了救。那老乡悔恨交加，当即从身边抓起一大块碎玻璃，剁掉了自己偷钱的那根手指。”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默默地摘下了自己戴在手上的手套……大力一看，什么都明白了，嘴上默然无声，紧捏着的拳头却悄悄松开了。
这时候，说话的民工从自己贴身兜里掏出一个布包，布包上面绣着一朵荷花，还有大力妹妹的名字，打开布包，里面是一厚沓百元钞票。那民工一脸愧色，把布包高高举起，递给大力，说：“我当时没胆量，也没脸面去兴隆找你妹妹，当时的钱就用在你妹妹男朋友的丧事上，多余的统统留在他家。今年我出来打了很多份工，攒下不少钱，想给你妹妹，可在车站上等了七八天，就是没见你妹妹人影。我不知道她现在这个样子了，心里非常不安，我对不起他们。如果找到她，这点钱就给她治病吧！请你一定要告诉她，钱不是她男朋友偷的，是我……是我这只该死的手！”说着说着，他抑制不住自己的悔意，“扑通”一声在大力面前跪了下来……
大力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他扶起那民工，说：“难得你知错就改，钱我就收下一半吧，就算是我妹妹当初的打工钱，我替妹妹留着，相信一定能把她找回来。至于另一半，你拿回去，在外面打工挣钱太不容易了，你也要用它回去养家糊口。现在天还没亮，你还可以好好睡一觉。祝你一路平安！”
大力一番话，说得那断指民工热泪纵横，忍不住哭出声来。
一车厢的乘客，见这位断指民工最终得到了大力的谅解，都热烈地鼓起掌来。是啊，雷公不打吃饭人，风雪不阻夜归人，何况现在是春运，是该有浓浓的人间春意的！
这时候，正在驾车的强生轻轻一按音响开关，车厢播音器里立刻传出一首《好女孩》的歌来。轻柔悦耳的歌声中，大力不由想到自己妹妹，他真希望此刻妹妹的病已经好了，也在往回家的路上赶，也是在春意盎然的车厢里……
（封宇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