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迈尔斯·默海墨，美国现代作家。他的小说具有清醒的现实主义的美学特征，也避免了通俗小说的浮躁和故弄玄虚，因而具有合理的故事结构和引人入胜的阅读效果。
本故事是根据《一只脏抽屉》编译的，作品很能代表亨利的写作哲学和个人风格。故事的收场出人意料，具有强烈的悬念意味；故事情节一波三折，每一波折都呈现出不同的生动画面，又具有情节的形式感。
诺曼·洛根虽然是位植物学教授，却穷得叮当响。这天，他又拿了三张票据，向银行走去。当他一踏上银行台阶，一件窝囊事不由涌上心头。
那是十个月前的一天，洛根去银行兑换债券。那个肥胖的出纳特里特接过兑换券，瞟了他一眼，进入里间，一会便付给洛根现金。洛根接过钱，点了点，忽然皱起了眉头，开口说道：“特里特先生，您弄错了吧，怎么少了两百元？”
特里特翻翻小眼睛，说：“少两百元？不会，不会。”他冷冷一笑，“你以为银行钱多，就可以信口开河乱说吗？”
洛根火了，就大嚷起来。这一嚷，惊动了银行经理，听了他俩的叙述，经理一时也难断定谁是谁非，便叫来检查员当场核对特里特的现金，结果现金是平衡的。
洛根这下是有口难辩了，但他心里清楚，这两百元准是特里特吞没去填他的现金缺额了。可是口说无凭，一时奈何他不得。但洛根也不是任人耍弄的人，对此他一直耿耿于怀，见了特里特就向他讨。
今天，洛根到银行兑换钱，他再也不愿和特里特打交道，便径直走进经理室。谁知经理见他手拿债券，就给特里特挂电话。
洛根忙问：“找特里特？”
经理说：“你还不知道，特里特已升任科长了。”
洛根听说特里特竟当上科长，真像吞了一只苍蝇一样感到恶心。但他没再说什么，跟着经理来到靠近边墙的一张笨重的桌子旁。经理示意他坐下后，便点点头走了。
等了一会，特里特来了，他旁若无人地往圈椅上一坐，悠悠地抬起眼皮，用一种打量乞丐的目光扫了洛根一眼。
洛根见他这副神态，不由勾起往事，就探身问道：“喂，特里特先生，你什么时候还我两百元钱呀？”
“两百元？你还提那两百元？”特里特阴冷着脸，恶狠狠地说，“我警告你，洛根先生。我在银行干了许多年了，可不许你坏了我的名声！你以为像我这样有钱有地位的人会为那一点钱毁了我自己吗？我再不想听你的唠叨了！”说完，他起身进入里间去打电话了。
洛根见他如此傲慢无理，真想扇他两记耳光，但他忍住了。他看着特里特那胖胖的、自满的、男管家式的样子，心里说道：你想把我当傻瓜耍吗？哼！我要让你尝尝我的厉害！
洛根在那儿干坐了好一会，仍不见特里特回来。他恼火地四下打量着，突然，他的眼睛被一只抽屉吸引住了。那抽屉在桌子上部边上，上面把手掉了，只留下两个小洞。他用指甲抵住抽屉底用力一拉，抽屉竟无声地开开了。
洛根见抽屉里面既乱又脏。泛黄的纸上铺着一层灰尘。到处是生锈的回形针，里面挂着落满灰的蜘蛛网，还有一页废弃的台历。台历上记着1936、10、2。呀！三十多年了，居然没有人动过它！
洛根不想再等特里特，他回到公寓，可脑海里却一直活跃着那只脏兮兮的抽屉。突然，他跳起来，抬手打了个响指，一个美妙的计划形成了。他兴奋地说：“特里特，走着瞧吧！”
几个星期后，当他拿到10月份的薪金时，他决定走第一步棋了。
他先到商店买了一只仿真手枪式香烟盒，借到银行办事之机，瞅空儿把它塞进了那只没人过问的抽屉里。事后，他伺机去查看了几次，确信没人发现过，于是，便决定行动。
圣诞节那天上午，洛根踏着土坡上的积雪来到银行，从保险箱中取出四份债券，填好兑换现金的单子。他和经理点头招呼后，便坐在桌子旁等着特里特。此刻，圣诞颂歌悠扬的旋律在耳畔飞扬，洛根的整个身心都沉醉在这美妙的氛围之中，他把债券放在记录册上，右手拉开抽屉，左手取出了手枪。
这时，特里特手提一个黄色大包，腆着肚子走过来。他拿起洛根填写的单子，提起圆珠笔划了两下，又仔细地瞧了瞧数字，说：“喂，洛根先生，总数是83.50美元。”
洛根说：“我还想加点别的东西。”
“什么东西？”
“20美元票面的，要一万美元！”
特里特听了差点笑出声来，他眨了眨眼，盯着洛根的脸，但突然，他脸上笑容没了，只见一个黑森森的枪口正对着他。
洛根低声命令：“现在回到你的工作台，把钱取来！”
特里特吓得语无伦次：“别……别……”他把头转到经理室那边。
“看着我！”洛根猛地敲了一下桌子。
特里特连忙转过身，哆嗦着说：“我给……给你！”
“听我讲！”洛根凶狠狠地说，“把钱放在袋中，拿到这边来。”
特里特本想拖延，但一看到洛根完全是有备而来，他的最后一点自尊心似乎彻底垮掉了：“好吧，好吧，我去拿。”他拖着双腿向工作台走去。
洛根见特里特一关好办公室的门，身子就从玻璃窗下消失了，他赶紧把手里的仿真枪塞进了抽屉。与此同时，经理室的电话铃响了。
一分钟后，只见一个矮个子警卫冲过来，迅速伏在柜台一角，用冲锋枪对准了洛根：“不许动！举起手来！”
洛根举起了手。
这时，特里特和经理走了过来，在枪的保护下，三个人哈着腰，一步一步靠近洛根。洛根见了差点笑出声来，他把手举得高高的，说：“我能问发生了什么事吗？”
特里特气急败坏地嚷着：“你想抢劫我一万美元，你持枪抢劫银行！你别装蒜了！”
洛根脸上露出一副惊愕的神情，接着像没看到警卫手中的枪似的把手放下来，站在那里，一副似怒非怒的样子：“我说，特里特先生，我不明白你的话。”
特里特并不答话，急切地命警卫去搜洛根的枪。可是警卫搜遍了洛根的全身，也不见枪的影子。
警卫茫然地望着特里特：“他没枪。”
“他有枪！”特里特气急败坏地一把推开警卫，伸出肉鼓鼓的肥手去掏洛根的口袋。
洛根说：“我根本就没有手枪。”
“你有，我刚才看得清清楚楚的。”特里特猛地拽掉洛根的上衣，翻袖子，搜裤兜，可全身搜遍了也不见手枪影子。
特里特又快步跑到桌子旁，嘴里说着：“肯定在附近什么地方，我们刚才就坐在这里。”说着，便开始在工作台上翻找起来，可是仍不见枪的影子。
洛根知道他没戏唱了，便一边从肩膀上除下吊带，一边大声说：“还要搜吗？我把衣服全脱了，让特里特先生搜个够。”
经理说：“不，不，那没有必要。洛根先生，警卫已经说过，你没有枪。”
特里特急了：“不，经理先生，你一定要相信我。他刚才确实是用枪威胁我——”
经理一耸肩说：“我不知道该相信你什么？又没有钱失踪。我们在这件事上已经够使洛根先生为难了。”
经理说着，过来帮洛根整整衣服，把他拉到桌子一边：“这件事很严重，洛根先生，请坐下来。现在我想知道你是否为此而起诉银行。在我们银行，出现这种事的确很糟糕——”
“经理先生。”洛根微笑着说，“我不想抱怨任何人。我想特里特先生肯定是心理失常，产生了幻觉。”经理点点头，而后亲自付给他83.50美元，又说了一大堆抱歉的话，把洛根送出银行。
洛根出了银行，踏在松软的积雪上，吹着圣诞颂歌的口哨，心里美极了。
此后几个星期内，洛根来过几次银行，就像什么事没发生过一样。然而特里特一见到他就忐忑不安，特里特在银行的信誉动摇了，他失去了过去那种老成、平稳的银行家气度。
到了三月份，洛根开始走第三步棋。当他坐到特里特斜对面时，特里特又看到了他用手枪对着自己，而且低沉地、凶狠狠地命令：“给我拿一万美元来，一次性的，快一点！”
特里特既没吭声，也没有半点反抗，他快步去拿钱了。等特里特一走，洛根又把枪塞进抽屉，接着拎起手提箱，站在桌子一旁。几分钟后，见特里特提着一个小布袋走了出来。
洛根把那簇新的一千元一束、用黄纸条扎牢的票子放进手提箱里，然后说：“好，我们现在两讫了。听着，特里特，如果在我出银行之前就拉警报，我就只好给你一家伙。”说完，用手戳了一下他的鼻梁，“现在滚回你的工作室里去！”
等到特里特一转身，洛根迅速把钱从手提箱里取出来，统统塞进那只抽屉里。然后提起箱子，走出银行。但他走到银行大门口，却站下来，好像在等公共汽车。几秒钟后，报警器尖叫起来，警卫飞奔过来，经理和特里特也奔了过来，把洛根团团围住。洛根望着他们说：“先生们，又怎么啦，嗯？”
他们把洛根“请”回进银行，又像上次一样，搜查了他的全身。但这次洛根装着受了侮辱，露出一副恼怒的样子。而恰恰相反，这次特里特倒显得心平气和，他得意地对经理说：“这一次我做好了准备，我特意选了票面为20美元的一万美元，并把我姓名的首字母WT写在系带上。钱嘛，现在就在他的手提箱里。”
洛根大声嚷道：“对天发誓，特里特，你又在玩什么花招？”
特里特冷笑着说：“不管我玩什么花招，箱子一打开，就什么都明白了。”说着，他劈手夺过洛根的手提箱，打开锁，把箱子倒了个个儿。谁知一看，他惊得魂都飞了：箱子里除了一堆改过的考卷外，没有别的东西。
特里特甩掉箱子，一把揪住洛根的领口：“我给你的钱呢？我亲眼看见你放在这手提箱里的！我看得一清二楚！”他使劲地搡着洛根，脸如死灰，声音也变调了。
经理望着散了一地的考卷说：“好了，特里特先生，住手！快住手！”
特里特放下手，又对着经理咆哮：“你不相信我！你就是不相信我！”他喊着，“我要找到钱，我要让你明白到底是谁在撒谎！”他边喊边冲到那张笨重的桌子前，一挥手把桌面上所有的东西扫得一干二净，发狂似的使劲捶那张桌子，桌子被捶得“砰砰”直响，那只抽屉被震得向外移出半英吋。
特里特又双膝跪在地毯上，挥拳捶打着地毯，抓住地毯向上抖翻，扬起一阵灰尘。特里特也顾不得脏不脏，继续吼叫着，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汗水把头发都浸湿了，一缕头发披散在脸上，简直成了个活鬼。
洛根发现了那只露出的抽屉，急忙转过身来，用嘲弄的口吻对经理说：“特里特大概疯了。经理先生，你得去安慰安慰他。”说着他把经理推到桌子边，抵住了抽屉。
经理要特里特安静一下，可特里特却死死抓住他的肩膀，叫着：“你要相信我，我要找到钱！”
经理气得一拳击在特里特头上：“你到哪里去找钱？”
特里特被击得倒退几步，突然“呜呜”哭了起来，边哭边说，“你要相信我，他是持枪威逼我。是一柄真枪——这不是我的幻觉。”
“那你为什么不叫警卫？这是我们的纪律，你是知道的。”
“我只想一个人逮住他，他上次也是这么愚弄我的。”
“上一次的事情是一种幻觉呀！”
“但一万美元的失踪该不是幻觉吧？”
“这正是我疑虑的地方。我们会弄清楚事实的真相。但我不得不告诉你，你将被起诉，特里特先生。”
……
第二天洛根来银行，悄悄取走了那个抽屉里的仿真手枪和一万美元。回到寓所，他以特里特的名义，用打字机打了一个便条：
亲爱的经理先生：
我将归还钱款。对不起，我想我不知道我做了些什么。以后我也不会知道。
他把系带上的特里特姓名首字母WT，模拟着附在便条结尾，然后，揩去钞票上的手印，把一万美元和便条一道塞进包裹，坐车到特里特家附近的邮局，把它寄出去了。
这天早晨，洛根接到银行经理打来的电话：“现在，事情有了着落了，”经理口吻轻松，但又带着悲哀，“特里特把钞票寄回来了，所以银行不准备对他进行起诉。不过，他不但否认拿走了钱，而且还拒绝承认归还钞票这件事。我们已把他辞退了。”
洛根说：“我想，他肯定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是的。这句话他在给我们的便条中也是这么说的。无论如何，洛根先生，我只想说，我们给你添加了许多麻烦。”
洛根笑着说：“不，没什么，这是我应该做的。”
挂了电话，洛根穿过大厅，去上课了。
（夏一鸣 编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