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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昨儿晚上偷人偷得开心吗

也许明天,就又能在学府遇见了。

这想法让苏步钦莫名地期待起“明天”,他没有认真去想过,如果见到该说些什么。

什么时候有空把你的那些衣裳拿回去?这话似乎有点贱。

麻烦要走就走得干净点,别把你娘的牌位还留在祠堂里。不行,更贱了。

其实,无非是想知道她住回姚府了吗?有她四哥在,她还会被其他兄弟姐妹欺负吗?早膳还会啃蒜头吗?

可惜,这些琐碎到可有可无的问候,丝毫没有从他嘴里溜出的余地……

“爷,今儿就您一个人吗?十三荡已经被接走了?”放课时分,又旦驾着马车在山脚下等了好一阵子,急得差点上山去瞧瞧,才终于见到苏步钦姗姗来迟的身影。

“她没来。”他牵出一道浅笑,若无其事地回道。

“没来?好端端地怎么连学府都不来了?啊!该不会其实姚四爷才是最会欺负她的人,趁着夜深人静,把她接走,杀人藏尸……”

“卫夫人说是病了。”这种想象力,若是让他继续发挥下去,桥段会很离谱吧。

“哦,病了呀,也对,昨儿淋了雨,又折腾了大半夜。”

苏步钦弓身钻入马车,却在闻言后,动作顿住,“折腾什么?”

孤男寡女,大半夜,折腾……一连串的敏感词语飘进他耳中,苏步钦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的想象力比又旦更离谱,即便人家是兄妹,他依旧能想歪。

“从钦云府到姚四爷的府邸,这路途也不短,她还穿着湿衣裳没来得及洗澡换下,这不是折腾是什么?”又旦没有多想,径自回道。

侧坐在驾车的位置上后,瞥见自家爷略显恍惚的样子,不由得冒出了句,“爷,我查了,姚四爷没有带十三荡回姚府,是去了他的别院。既然她病了,咱们要不要去瞧瞧?”

“不用了,难道你还怕她四哥照顾不好她?”他唇动了动,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姚四爷可以庇佑她那么多年,让她一见到就能信心十足地奉上一句“我就知道你舍不得丢下我”;太子可以领着她逛花灯会、泡赌坊,给她底气理直气壮地说“我就是狐假虎威怎么了”;他呢?软弱无能不得势,可以给她什么?

况且,他们之间本来就该保持距离。

“旦旦,府里是不是还有些从均国带回来的治风寒的药?”

“有啊。”

“回去拿点,看姚荡去。”是不宜操之过急,但她病了,去探望下,也算是合情合理吧?!

又旦很想恭谨地应一声,可憋在喉间的笑随时都有钻出的可能,他只好忍住,体谅自家爷内心挣扎的过程,紧挥马鞭。

可当马车真正停在了姚四爷的府邸门口后,又旦就后悔了。为什么要多事?为什么要提议来看十三荡?若是老老实实地做好侍从的本分,直接把爷接回钦云府,也就不会领受这难堪了。

“听说姚家四爷回来了!”这消息昨晚从城门口的守卫那儿传出,未经证实就不胫而走,沸沸扬扬飘了一整天。

以往,他每次回城,排场都很浩大,即使是不问政事的百姓,都能从浩浩荡荡的阵仗中感知到姚家的声望。可是这一回,根据传闻,他回来得格外低调,甚至连姚府都没回,马车直接停在钦云府门口,逗留了片刻,又迅速去了别院。

各种猜测纷至沓来,有人说四爷不过是去接十三荡的,也有说是去夜会八皇子密谈的。

总之,不管是哪种说法,都足以证明,姚四爷和八皇子的关系匪浅。

可就在不少人自以为洞悉了时势变幻,决心投入八皇子麾下时,剧情急转直下了。

按照几股势力派去四爷别院的探子回报,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

八皇子刚离开学府,就十万火急地赶往别院。孰料冤家路窄,今儿别院门口热闹得很,太子和八皇子这对莫名其妙的冤家撞上了。

“死兔子!为什么跟踪爷?”既然遇上了,那火药味自然是少不了的,毫无例外,太子率先沉不住气撩开了争端。

“呵呵,巧合,纯属巧合。”后者与世无争的个性依旧,只淡淡抛去一道注视,敷衍回应。

“去他娘的巧合,哪来那么多巧合。”

“太子殿下,您失态了。”

“失态也比你变态好!”

“别激动,小心气坏了身子。我只是听说姚姑娘病了,所以来探望她;您若是病了,我也会来探望您。”

“你居然敢咒爷,你才有病。”

“我是有病,不然怎么会被送回来呢?太子能治?”苏步钦噙着笑,恍若事不关己般。

“你是脑子有病,爷来看霉荡,你也来看。这不是跟踪我是什么,你见不得我和姚家亲近是不是?”

“太子爷果然厉害,连望闻问切都省了,我最近的确时常觉得头疼,你有良方吗?”

那副置身事外、活像是在陪他练嘴皮子的轻松模样,把太子的火全都勾了起来,“死兔子,爷警告你,别以为装疯卖傻爷就瞧不出你心里头在谋算些什么。冷淑雨那种货色,你想要就拿去,爷还看不上呢。至于其他东西,给爷断了念想,一早就注定了没你的份儿!”

宛如小孩子赌气斗嘴般的争吵声,随着别院大门缓缓被拉开,只字不漏地飘进了前来通传的总管耳中。看起来不过才刚过弱冠之年的总管皱了皱眉头,视线落在了苏步钦身上,那是一道探究的目光,没有丝毫掩饰。

“太子殿下久等了,我们家四爷让我来迎您。”由始至终,他的眼神都没有转开,声音是故意扬高的,顿了些会儿,又道,“八皇子,想必您也听说我们十三小姐病得不轻,四爷照顾了她一宿,身子也有些扛不住了。今儿实在没法子招待您了,您先请回吧,若有怠慢,还请多担待。”

“……”闻言,苏步钦眼眸一转,抿唇不语。很显然,对方是摆明了不想给他台阶下。

话音落下后,那位总管很快就变了脸,恭恭敬敬地把太子迎进了姚府,就差没亲自弯下腰,让人家踩着自己的背下马车了。

眼看着别院大门合上,他就这么被挡在外头,借口甚至刻意被修饰得极为拙劣。纵是聋子,看管家的脸色,也该知道在姚四爷面前孰轻孰重。

“爷,这不是摆明了睁眼说瞎话吗?什么叫身子扛不住没法子招待咱们?呸!那怎么就有法子招待太子?!”方才还气定神闲待在一旁看自己主子陪人斗嘴玩的又旦,眼下耐不住了。

“旦旦,你可以喊得再响一点,要不我领你去城楼上喊,那样效果更好,不出一个时辰,琉阳城人人皆知。”

“我……我这是在为你不平,他在故意给你难堪啊!都怪我,早知道就不要提议来看十三荡了,简直是自讨没趣。外头的传言果然没错,十三荡就不是个东西,忘恩负义!”

“不关她的事。”他相信,这不会是她的主意,或许她压根儿是不知情的。

“人家都把你面子拽下来丢地上踩了,你还为她说话。”

“我也不是头一回丢脸了,还有什么面子可言。”他无奈一笑,放下车帘,“回府吧。”

“这就回府了?也对,不回去做什么,难道留下来继续丢脸吗?”又旦摸了摸鼻子,气仍是没消,自言自语地咕哝了一阵,迅速将车驶离这尴尬地。心里暗自将自己怨了个彻底,都怪他,多什么嘴,直接让爷回府,也没这事了。

夜阑人静,香炉冒着缕缕轻烟,本该袅绕在姑娘家闺房内的婉约味却被墨香覆盖。

桌案上铺着一张宣纸,沉黑的镇纸压住一角,几缕晚风从虚掩的窗外钻进,扰得纸角不断飞起。姚荡披散着未经打理的发,穿着一袭轻薄的葱青色窄袖丝袍,难得有气质地端坐在案前,手执上好的狼毫笔,腕儿轻抬,连力道都没有拿捏,便信手在纸上挥毫。

一个个“寅”字,错落不一地在笔尖下生成。

一气呵成,她几乎是把行书的精髓拿捏到炉火纯青了。

神情看似格外地专注,漂亮的嘴角紧抿着,可实则,姚荡心思漂移得很。

心事不安分地从心口不断往外冒,心里头惦着的全是兔相公。傍晚的事,他一定觉得很丢人吧?就连姚荡都能猜到,四哥别院外头一定有不少被自家主子派来打探情况的人。这么一闹,是不是很快人人都会知道其实姚四爷和八皇子并非那么亲近?

为什么要把兔相公拒之门外?

这问题,她纠结了许久,最终只换来四哥一句无关痛痒的回答——“我喜欢”。

对,就是“我喜欢”,没有任何理由,全凭他个人喜好。

最后,这场谈话无疾而终。她问自己,是不是可以为了兔相公和四哥吵架?答案是否定的。苏步钦在她心底的分量很重,但重不过和她流淌着同一血脉的四哥,所以她识相地闭了嘴。

可她闹不明白,为什么别家姑娘可以让爱人和家人相处得那么好,她就非要向其中一方妥协呢?于是,姚荡试着找个平衡点,既然四哥最爱看她练字时的模样,那她就乖乖待在房里练字,目的很单纯,就为了讨好四哥,盼望他高兴了,能和颜悦色地把兔相公邀进府里。

“为什么要写‘寅’字?”

头顶忽然飘来一道询问声,仍旧处在神游中的姚荡手不曾停,想也不想就回道:“因为四哥叫姚寅啊。”

“你爹和你们俩有仇吗?一个寅,一个荡,凑一块儿真曼妙。”

“对呢,四哥也说我们是天生一对。”

“……”声音消失了好一阵,取而代之的是沉沉的呼吸声,半晌,才又一次响起,“所以姚姑娘这是在思春?关上房门,偷偷想自己哥哥?”

客气又疏离的一声“姚姑娘”,让她的心漏跳了一拍。分明是该生气的话,却让她绽开了灿烂甜笑,手里的笔被丢开,她蓦地转过头,充斥眼瞳的素白色,让难掩兴奋的声音不受控制地跳了出来,“兔相公!”

“笑那么开心做什么?我还以为你比较想见的是姚寅。”

姚寅?这两个字让姚荡迅速提高了警觉,赶紧跑去门边左右张望了下,屋前回廊是空旷的。她关上门,靠在门板上,松了口气,“你怎么进来的?”

“认识你之后,爬窗技巧长进了不少。”边说,他边瞟了眼不远处那扇打开着的窗户。只是匆匆一瞥,却见姚荡紧张兮兮地跑去把窗关好,落了锁。一举一止,活像他是前来偷情的奸夫,他是有多见不得人?

“没撞上四哥吧?”确认不会再有人闯进来后,她蹦蹦跳跳地来到桌边,为他斟了杯茶。

苏步钦接过茶盏,扫了眼,便放在了一旁,“我倒是想撞上。”

“不行!不能撞上!他会把你赶出去的。”

看她一惊一乍的模样,他挑起眉梢。这么说,他被挡在门外的事,她是知道的?甚至是放任她四哥这么做?

“你别生气。”察觉到他表情越来越不对劲,姚荡忙不迭地先安抚,“我一定会在四哥面前为你说好多好话,很快他就会对你改观的。其实四哥很好的,只是特别护着我,总担心我会被人欺负。他把你拒之门外也没有恶意的,唔……就是还不了解你,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对外人防心比较重……”

“我怎么觉得你是想在我面前替他说好多好话?”苏步钦没在意他有没有恶意,更没在意他是怎样的人。为什么大半夜突然闯入?也许,真的只是想知道她身子有没有大碍。

“都一样,我也不想你讨厌四哥。”

“他很重要?”

“当然。”姚荡答得爽快,没有丝毫的犹豫。

“那我呢?”

那我呢?

这间屋子分明不大,可苏步钦却觉得这话仿佛带着回音般,不断在他脑中回响。他蓦地愣住,被自己的话震到了。他们只是兄妹,再亲昵也是理所当然,他在计较什么?又即便她是真的依赖上别人,与他有关吗?应该是无关的,他们远还没有到需要彼此牵念的地步,偏偏他能感觉到自己真的在期待她的答案。

越是期盼,也越怕听到。或者,他其实什么都不是,只是她随手捡到的兔子,境遇可怜,便激起了女人都有的保护欲,如此而已。

“姚姑娘,我只是随口问问,你不用回……”

“你也很重要,除了四哥,就是你最重要了。”他想扭转局势和气氛的话还没讲完,就被姚荡坦率的回答打断。

她不是犹豫,只是被吓到了。还以为他们之间的那层纸,会是由她先捅破。他不是懦弱吗?不是连被人打了都不懂得反抗吗?那是哪来的勇气问出那三个字的?

于是,寥寥数语,成功让气氛再次升至不该有的调调。他垂眸看着眼前这个有着一脸清澈笑容的女子,恍惚了许久。这些年,苏步钦身边来来回回途经过不少女人,每一个都或多或少带着目的,彼此清楚那是各取所需。他几乎不觉得男女之间应该有更深一层的关系。

他以为是自控力够好,可当发现自己的手不受控制地落在她的脸颊上后,苏步钦意识到,原来自己才是最容易被撩拨的那一个。从未领受过甜言蜜语,所以,即便那句话如同橘子般,酸味盖过了甜味,仍是让他弃械。

复杂的心理纠缠氤氲在他的眉宇间,姚荡隐约觉得自己像是看懂了些什么,却又深入不了。她就这么傻傻地站着,感觉着他手心灼热的温度渗入她的皮肤,一寸寸,随着他指尖的游移,最后落在她的颈间。

他只是稍稍施力,力气不大,她的身子还是不自觉地前倾,被他带入了怀中。

这并不是个能给女人踏实感的怀抱,不够暖不够厚实甚至称得上羸弱,但她还是红了脸颊,觉得契合。

为什么突然抱她?他什么解释也没有,她也不问。

只觉得像兔相公这般性子内敛的人,应该是不擅长言辞的,问多了,怕是他会因为羞赧,硬掰出些她不爱听的回答。何况,她好歹是个姑娘家,总有那么几分莫名其妙的矜持和坚持,就是想等着他先开口说喜欢。

“漂亮的姑娘,我深深爱上你……”

鸟语花香,和风暖日,忙碌的丫鬟,外加惹人心躁的小调,构成别院的清晨。

宫商角徵羽,全都和那声声不断的小调无关,很显然,那压根儿是首没有固定节奏的词,哼它的人几乎每一次都能赋予它全新的生命。放眼整个别院,能如此有创新精神的,非十三小姐莫属。

“小姐早啊。”

随着那歌声慢慢靠近饭厅,门外奔走的丫鬟停下脚步,暗抽着嘴角问安。

“漂亮的姑娘,我……哦哦,早啊。”姚荡放慢脚步,和颜悦色地做出回应。瞥见一干丫鬟抱着满怀的东西匆匆而过,她好奇地蹙起眉心,“怎么了?要搬回家了吗?”

“不是,昨晚别院有贼,我们点下有没有少东西。”

“贼?!”丫鬟的回答让姚荡吃惊地大叫,四哥府上竟然也会遭贼?

“小姐别紧张。四爷说了,贼是来偷人的,只是难保临走时不会顺手牵羊。所以,谨慎起见,我们还是查一下比较好。”

“偷……偷、偷人……”这贼她熟啊。

她呆立在饭厅外,看着丫鬟挤出阵阵干笑,试图想替“贼”申辩的话卡在喉咙间,吞也不是,吐也不是。他们是多么光明正大啊!无非就是她病了,兔相公送来个爱的抱抱,抱完连声再见都没说,他就急着走了,这是纯爱啊纯爱!

——偷人?四哥!那么损的词儿你是怎么想到的!

在恍惚中游走的姚荡,就这么不加掩饰地把内心独白吼了出来。她依旧发呆,没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直到腰间一紧,微暖的怀贴上她的背,一句戏谑话语在她耳中响起。

“秋千妹,这词很损吗?”

秋千妹,这独一无二的称呼,四哥说过那是属于他的专利,由来很简单,“荡妹”太难听,“十三”太通俗,于是“摇荡”让他联想到了秋千。她反射性地揪起心,企图用傻笑来粉饰一切,“不损不损。妙!对对对,是妙,多妙的词儿。”

“哦?”姚寅挑起眉端,故意拉得很长,意味深长的调调,“在我眼皮底下偷人,是挺妙。”

一旁众丫鬟格外默契地偷睨着姚四爷的那只手。在别院内部传了好些年的谣言,近来愈发有可信度了——四爷有恋妹情节!好吧,哥哥宠妹妹那是常理,就算妹妹不止一个,四爷爱搞专宠,谁也奈何不了,可是,勾肩搭背能理解,搂腰贴背要怎么往寻常关系上理解啊?

“都下去。”这头还没欣赏够,四爷就脸色一沉抛出了命令。

没人敢违,可卑躬屈膝的退场,并不能遮掩掉那一双双探究暧昧的眼眸。

只可惜,独自纠结的姚荡什么都没在意,把语言组织了半晌,确认无误后,她才开口,“那个,四哥啊,其实吧,我们做主子的也不能太主观。人家也不一定就是偷……偷人啊,兴许是两情相悦,也就抽空见个面随便聊聊……”

两情相悦?她不知道对于他而言,这词比“偷人”更损吗?他转眸,看向她的目光褪去了一贯的纵容,默然收回搁在她腰间的手,他兀自理了理窄袖口,收回视线,抬步跨进饭厅。

姚荡迅速跟上,单是从那道背影里她便觉得四哥生气了,可他在气什么?

“今儿不用去学府?”他忽然又停了下来。

怀揣着满心莫名,姚荡下意识地摇头,“休息啊。”

“嗯。”淡淡一声浅应后,他伸手,招来静立在一旁的总管,“去钦云府,接八皇子来吃顿饭。”

闻言,总管只是安静地领命退下。倒是姚荡,激动地紧攥住他的衣裳,“你愿意见兔相公了?”

他垂眸,细细打量着她那一脸兴奋至极的神情。忽然有种错觉,自己就像个嗜好古怪的长辈,没事就爱拿门当户对的借口棒打鸳鸯。这错觉很不好,谁允许她和别人凑对扮鸳鸯的?

“不对。”见他没反应,神色还隐约透着不悦,姚荡警惕地扭转了想法,“你该不会是想请君入瓮、关门打狗吧?”

“怎么会?你四哥是这种以多欺少的人吗?”他转身,微笑,反问。

只是……她可以说是吗?

“于情于理,我们都该请人家吃顿饭答谢,不是吗?”他显然不在意她的回答。

“可是,你昨天还把他拒之门外,会不会转变得太快了点?”虽然四哥说得很冠冕堂皇,可姚荡还是狐疑。

“我喜欢。”

又是这句话!他喜欢,他喜欢,所以任何事都得看他心情。兴许今儿天气好,那个来偷人的贼没有顺手牵羊偷走其他的东西,于是她家四哥心情好了,突然心血来潮要答谢兔相公了。这种蹩脚理由,放在别人身上是离谱,可对于四哥而言再正常不过。

就这样,姚荡收起了疑心,也跟着心血来潮了,“那我去膳房,卫夫人有教我们厨艺哦,今儿我做饭给你们吃。”

看她满心欢喜,连早膳都顾不得用就一蹦一跳地跑开,姚寅嘴角的笑容也跟着一块儿散开。她有没有好好学卫夫人教的厨艺,他不在乎,在乎的是她究竟是想煮给谁吃;别院里的东西昨晚有没有遭窃,他也不在意,可他很在意那个“贼”偷的人!

无论是多豪华的宅邸,膳房总不会是个干净地方,任是再亲民的主子,也不爱没事往膳房跑。

可是今儿姚四爷别院的膳房,当真是热闹异常。

先是十三小姐兴致勃勃地乱入,不顾旁人反对地挽起袖子,号称要亲手煮一桌菜式招待客人。别院的老厨子被推挤到了一旁,瞪大眼看她手势生涩地埋首搓着鱼丸子,生怕她不小心抓一把毒老鼠用的砒霜当做淀粉来勾芡。

光是盯着这头已经够戗了,孰料,又有个不速之客忽然杀来。

“冷小姐,您还是去客堂坐会儿吧,让咱们小姐折腾就好。”一旁领着冷淑雨进来的丫鬟见她似是落地生了根,这才急了。

“没关系,十三荡一个人哪忙得过来,我在也能帮她打打下手。”话是这么说的,可淑雨只负责立在那里监督,坚决不让自己的十指沾半点阳春水。

尽管如此,可原本只要府里一有客人就会忙成一团的膳房,眼下多了两尊骂不得碰不得的神,谁也自在不起来。丫鬟瞥见老厨子脸上露出为难之色,刚想再尝试着劝说下冷淑雨,就见自家小姐冲着她猛使眼色。

那种抽筋般眨眼的动作到底代表了什么意思?丫鬟不解。

姚荡却以为自己表达得够清楚了,淑雨是个难伺候的主,保不准把她惹火了,就会拿丫鬟出气。身为主子就要有帮自家丫鬟挡麻烦的自觉性,于是,边忙着,姚荡边分神问道:“淑雨,今天难得休息,你不出去玩吗?”

“玩啊,这不是来别院找你玩了吗?我昨儿晚上才听说你病了,所以来看看你。”

……这算什么玩啊!四哥的别院既不是市集也不是赌坊,哪有跑这来玩儿的理。

“你别放葱花,死兔子不吃葱。”

细细软软的提醒声,让姚荡抓了一把葱花的手顿在了半空,她嘟起唇,没做声,悻悻然地把那把葱甩开。

“还有,为什么要做鱼丸子?你在钦云府待了那么久,竟然不知道死兔子不爱吃鱼?”

“……”谁规定待在钦云府就要知道这些了!

再一次,姚荡的唇儿嘟得更高了,腮帮子也不自觉地气鼓了起来。面前那些挑了刺剁成泥精心搓出来的鱼丸子,忽然变得扎眼。她转而抓起一旁的萝卜,握着雕刻刀,拿捏好力道,刚要下手,淑雨那存心不让人安生的声音又飘来了。

“他最讨厌吃萝卜,你不会连这都不知道吧?”

——砰!

是可忍孰不可忍!她的确不知道,不知道他那么挑食,不知道他和淑雨已经熟到分享过彼此喜好的地步。她只知道拥抱过就是拥有了,竟然忘了他和淑雨之间还有一个悬而不决、等他表态的婚约。他没说过要接受,可也没说过会拒绝,是她以为这只是他父皇胡乱点的鸳鸯谱。

他不是“玉兔”吗?为什么这只兔子那么有悖常理?哪有兔子不爱吃萝卜的!哪有兔子还敢学狮子左拥右抱的!

手里头的雕刻刀被用力拍在了桌上,极大的动静惹得膳房里猝然安静。

众人面面相觑,半晌,得出答案——小姐要发飙了。

偏偏冷淑雨像是完全感觉不到,仍旧自顾自地说着,“哎,他很挑食很难伺候,对不对?都不知道往后我若是嫁给他了要怎么办。我娘说啊,出嫁了就不比在家里了,夫君的事也不能都丢给丫鬟伺候,有些事亲力亲为才有情趣……”

“他说了要娶你吗?”轻易就被激出泼妇气质似乎太掉身价。姚荡强迫自己冷静,抿起嘴角,既然淑雨想要她扮演知心闺蜜,那就配合吧。

“皇上有意把我给他,只是……”

“只是他还没答应,对吧?既然如此,淑雨,你会不会太杞人忧天了?人家都还没说要娶你,你担心那么多,意义在哪?”没等她把话说完,姚荡就语重心长地搂住她的肩,一副好姐妹互相开解的模样。

“不是,他……”

瞥见众人在偷笑,淑雨尝试着想要为自己扳回些颜面,可惜又一次被姚荡蛮横地打断,“这种烦恼在我面前说说也无所谓,千万别去外头抱怨哦。万一他拒绝了婚约说自己心有所属了呢?那你岂不是要沦为笑柄了。啧啧,那多丢人啊。”

“他才不会,他答应过我爹……”很不幸,她的话再次只说了一半。只不过这回不是姚荡打断的,而是外头匆匆忙忙跑进来的丫鬟。

没注意到膳房里不太对劲的气氛,那丫鬟只顾着边叫嚷边往里冲,“小姐,小姐,出事了!”

“小姐没出事!小姐好得很!”姚荡扮着鬼脸故意逗她。

“不是啦。”丫鬟喘了片刻,才贴近姚荡,用只有彼此才听得到的声音说道,“我刚才去市集买东西,听说吉祥赌坊的人知道四爷回来了,要来别院催债呢。你要不要先去避避难,若是让四爷知道你又欠了赌债,你就完了……”

“你怎么不早说!”没错,她完了。

四哥很少严格限定她的喜好和行为,但是,赌,是他的大忌。

撂下吼声后,姚荡拔腿就往外奔,临走前还不忘叮咛厨子看紧了她正在炖的汤。

她的想法很单纯,赶在那些讨债鬼杀来别院前拦住他们,那笔债能拖多久是多久,怎么着也不能让他们和四哥打照面。

于是乎,这场本就只有姚荡在期待的饭局,偏偏只有她缺席了。

午膳时分,该来的不该来的全都到了场,望着身边的空位,姚寅并不觉得惊讶,苏步钦也一脸的若无其事,就恍若那个位置本就该空着般。反而是淑雨一脸的茫然,剪水瞳游移在两人之间,感受着尴尬气氛,自不量力地试图打圆场,“十三荡兴许是突然想起什么事,我们再等等吧。”

然而,这听似贴心的话,却未得到丝毫理会。

苏步钦笑眸凝着姚寅,客客气气的模样里还透着些生分。

相较之下,倒是四爷表现得格外熟稔,既不忙着布菜,也不客套。

就连开场白都像是蕴藏着只有他们俩才懂的秘密,“八皇子,昨儿晚上偷人偷得开心吗?”

——昨儿晚上偷人偷得开心吗?

这开场白含义颇深,耐人寻味。即便是不明真相的冷淑雨,也能嗅到明显的火药味。这像是两个传说中一见如故的人重逢后该有的场景吗?

淑雨本就藏在心底的疑窦也随之越来越大。

姚四爷是什么样的人?在她的印象里,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商人。爹说过商人眼中是没有朋友的,只有利益,可是显然这只死兔子给不了他任何利益。反而是姚家这股势力,对于任何一个皇子来说,都是块想吞入腹中的肥肉。

半晌,饭厅里出奇的安静,仿佛连空气都被抽离了般,让人窒息的感觉笼压而至。

淑雨不自觉地蹙起眉心,视线转向苏步钦,人家都已经丢出下马威了,他就算不懂应对,好歹也敷衍性地笑几声吧。可跃入眼中的画面,却让她气得牙颤。

桌下精致细巧的雪靴恶狠狠地踩在了苏步钦那双霜白的靴子上,他吃痛回神,淑雨忙不迭地边冲着他使眼色,边凑近他压低声音斥责,“死兔子!你是这辈子没吃饱过还是怎样?像个饿死鬼似的,这些菜有那么好吃吗?没听见四爷在同你讲话?”

不可否认,苏步钦长得够帅,所以即便是旁若无人地大快朵颐,也丝毫不损气质。

可问题是他来这儿难道真的只为吃饭?!

“哦,的确挺好吃。”他停箸,奉上微笑,这夸赞倒是说得很由衷。

“你之前不是说不吃葱,不吃鱼,也不吃萝卜吗?”淑雨清楚记得,他刚回国时,她爹特地设宴款待,一桌的好菜,却全被他那张挑剔的嘴给否决了。可回想他刚才若无其事地嚼着那葱花鱼丸……

这算什么意思?其实他并不挑,当初只是故意刁难她爹?

“冷姑娘,人是会变的。”他笑着用模棱两可的解释盖过了这话题。事实上,他并没有挑食的权利,能咽下的东西他都咽;至于不能咽下的,那抱歉,是他的胃太刁。

“你还吃!”见他漫不经心地丢下话,又一次想举箸,淑雨用力拍掉他的手,附上轻瞪,“四爷在跟你讲话呢!那么爱吃,下次有空我做给你吃就是了。”

“这桌菜是你做的?”面对提点,苏步钦仍是选择忽略,仿佛饭厅里没有姚寅这个人般。他关心的只是这桌菜出自谁的手。

那种目不转睛的希冀目光,惹得淑雨脸颊一阵臊红,她不是有意的,只是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是……是啊。”

“呵,手艺不错。”他弯起嘴角,加深笑意,不掩饰赞赏。

姚寅有些好笑地打量着面前这两人,听闻这桌菜不是出自姚荡之手,他顿时失了些食欲。倒也不在意自己完全插不进话的境遇,反而庆幸起姚荡的缺席。可又有些想知道,昨晚还拥着她的男人,今儿却对别人做的菜赞不绝口,如果她在,会怎样消化这一切?

沉默半晌后,他忽然开口,“八皇子,见了女人就打情骂俏,是你一贯的姿态?”

苏步钦慢悠悠地转过视线,笑容依旧,心里却全副武装,应对眼前这男人,不是装傻扮弱就能糊弄过去的,“嗯?待人好有什么不对吗?”

“也对。”他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看来,当初托您照顾姚荡,还真是选对人了。”

“举手之劳而已,应该的。”苏步钦轻抿杯沿,呷了口杯中清酒,目光淡淡的,声音也是淡淡的。

姚寅眯起眸子,用再自然不过的方式打量着苏步钦。他很清楚一点,照顾女人决不能假手他人,否则随时都会演变成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所以,他很肯定自己从未把姚荡委托给任何人,包括苏步钦。可既然谣言已经沸沸扬扬,连琉阳城外的百姓都略有耳闻,那也就没必要去辟谣了。

虽还不能断言苏步钦此举目的为何,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这位八皇子成功引起他的注意了。严格来说,他们第一次见面似乎还是两三年前。还是和当初一样,这个男人,一言一行都宛如与世无争的浊世清流般,朝堂的硝烟暗涌似乎是与他无关的。真的这样吗?想来,未必。

只是有些事儿,还没到能开诚布公聊开的时候。

姚寅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把话题过渡得极为自然,“对了。这么看来,八皇子和淑雨是真的好事将近了?”

难得地,姚寅也会说出让淑雨暗喜的话。她含着一丝浅浅笑意,略显羞赧地低下头,等着苏步钦表态。是不是真的喜欢他,似乎已经不重要了。渐渐地,她愈发在意的是被承认,而不是让他们之间的关系总定格在互相利用上,又尽管他从不承认对她有利用的成分。

可是片刻后,当苏步钦终于出声,她迎来的只是更彻底的失望。

“姚四爷,你误会了,我和冷姑娘并不熟。”

“不熟?”原来不熟也可以闹到这个地步,那如果很熟呢?姚寅禁不住挑起眉梢,语带兴味,“太子和淑雨忽然解除婚约,与你无关吗?”

“那恐怕太子殿下对我也有些误会。”苏步钦也的确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大的影响力,充其量他不过是被人硬按上去的导火索。

“误会?呵,我想太子殿下应该很感谢八皇子才是。若不是你,他又怎能那么顺利地解除婚约?又若是解除不了这婚约,他又怎能跑来问我要姚荡。”世间的事就是那么玄妙,这些年他每次都必先为姚荡铺设好所有安排,才放心离开;偏是这唯一一次的不告而别,竟然就生出了那么多事端。

八皇子的猝然闯入,是意料之外的;太子登门求亲,那就更是意外之外的事了。甚至,差一点,他就被这鲁莽要求杀得措手不及。

“他想要姚荡?!”很显然,太子的那份执拗,也同样没在苏步钦的预料中。

“八皇子那么激动做什么?难不成是对我那位秋千妹照顾上瘾了?”

“……”是不是上瘾,他不知道。但很清楚一点,他不想姚荡继续被卷入是非之中。

“放心,我比你更舍不得她。”

这话似是玩笑又似是忠告,为这气氛特殊的饭局,更添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

其实一早,设宴的,赴宴的,就都清楚这不会是场愉快的见面。揣度,博弈,试探,自然都是少不了的,就连之后旁人听似互相揶揄的闲聊,也免不了机关重重。倒是无论苏步钦还是姚寅,都默契地没想把这场虚伪演绎太久。

有那么一刹那,姚寅觉得,眼前的八皇子是不是真的太过单纯?他甚至临走时,还不忘那满桌的剩菜,“姚四爷,这些菜就这么浪费了太可惜,能不能让我带走?”

“……请便。”会不会也太夸张?姚寅皱眉瞥了眼那桌卖相口味皆属于下乘的东西,险些被他的古怪喜好逗笑。

如果苏步钦不是处处透着向姚家示好的意图,他或许真的会以为多年的质子生涯已把八皇子磨折得没了脾气,淡漠了名利。

为了尽待客之道,他一直将苏步钦和冷淑雨送上了各自的马车。客套地道了别后,他举步正要转身。明知道“敌不动我不动”的理,可他的脚步还是不由自主地顿住,“八皇子。”

“嗯?”闻言,苏步钦放下车帘的手一顿,覆在眉宇间的纯然之气依旧。

“往后来这儿,记得走正门。”

“好。”走正门还能抱你妹妹吗?

“还有……”他话语一顿,微微倾身,用只有彼此才能听得清的声音说道,“照顾姚荡是我的事,你该物归原主了。我想,你应该很清楚有求于人就不该夺人所好。”

“我知道。”

这是苏步钦的回答,无波无澜无错愕,恍若一杯温水。

他是知道有求于人的时候当然应该乖乖地言听计从。问题在于,他并不求任何人。

姚寅变态,恋妹,凭什么苛求他配合?!

“爷!冷姑娘在问你话呢!”

他想得太过出神,完全没注意到身下马车骤然停下,直到又旦出声提醒,苏步钦才察觉到马车边站着的那位丫头,“怎么了?”

“我们家小姐问你要不要去府里坐坐。”果然是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丫鬟,主子盛气凌人,丫鬟也跟着颐指气使。

“不了,我还有事。”

丫鬟转身去传了话,又迅速地跑了回来,“小姐说,有什么事比她还重要!”

“的确是比她重要。”他堆起亲和微笑,却不再顾及面前这对眼高于顶的主仆,转而冲着又旦抛出命令,“旦旦,走。”

“哦,好。”又旦很听话,看懂了自家爷藏在眼瞳深处的不耐,反正他也不必讲究什么礼貌,索性连声招呼都懒得打,立刻挥动马鞭,快速驶离,由着身后冷家的丫鬟吃了一嘴的尘土大呼小叫。只是还没跑多远,他就没了方向,“爷,咱们这是要去哪?”

“吉祥赌坊。”

车厢里抛出轻声的回应,惹得又旦一阵惊愕,“该不会是您故意支开十三荡的吧?”

“呵,八皇子的威仪能比得过姚四爷吗?”

“在外头是比不上,可是在吉祥赌……啊!这么说,是姚四爷支开十三荡的?”话说到一半,他才察觉到不对劲,苏步钦没有再搭腔,他便自言自语了起来,“为什么呀,他不是很疼这妹妹吗?做什么还要对自己妹妹耍心机?”

“是挺疼,疼得近乎变态。”有几个哥哥会像他那样,恨不得能把妹妹占为己有?

“咦?”

“因为变态,所以不愿让我和姚姑娘碰面。”这也是苏步钦唯一能想到的理由。

“那您跟四爷应该很谈得来啊,您不是也变态吗?”

“旦旦。”

“嗯?”

“看来你很怀念我用变态的法子来赏你?”

“啊!爷,您快看,今儿天气真不错啊……”

今儿天气是不错,适合身心一块儿解放。

所以大街上多了道独特的风景线,钦云府那位一直贴身伺候着八皇子的侍从,边喊着“我变态”边徒步拉着四匹马儿组成的马车,一步一顿地朝着吉祥赌坊迈进。

百姓是见怪不怪,反正钦云府从主子到下人,丢脸的事都已经数不胜数了。

又旦也已经没有羞耻心了,想当年爷还是质子时,别说拉马车了,就是一起被马拉着满街跑的事儿都常有。

但!都已经到了吉祥赌坊了,好歹也让他进去喝杯茶,来个中场休息啊,没道理还要把他丢在门口继续“我变态”吧!

“爷!旦旦知错了!我下次绝对不会再说出事实了!赏盏茶吧……”

哀怨连连的叫声,被苏步钦无情地甩在了身后,他噙着一抹颇为愉快的笑,兀自撩起袍子跨进赌坊,环顾了圈眼前的乌烟瘴气后,笑容渐渐从他嘴角褪去。视线所能触及的范围,皆没有姚荡的身影。

“哎哟,这位爷,赌钱啊?头一回来?要不要小的给您安排个上等座呀?咱们这儿的规矩是这样的,上等座有包厢,免费供茶水,畅饮……”

小厮迎上前来招呼,那套词儿说得很溜,苏步钦却只是冷冷地瞥了他眼,默不作声地转身。

“哎哎!您别乱闯啊,那里头是禁地!”

“滚。”他薄唇一张,轻喃出的话音间却透着不容置疑的气势。

满堂的赌桌他没兴趣,二楼上好的包厢吸引不了他的眼球,苏步钦目不斜视,加快脚步直直往角落那间仅用一条帘子遮挡的隔间走去。

先前的那位小厮吃了瘪,本能地把苏步钦定为前来闹事的,机警的眸子迅速转向徘徊在赌坊里的几位打手,却见大伙都像没瞧见似的继续到处晃悠。

不对劲,以往那些打手一瞧见有人闹事就跟打了鸡血似的亢奋。

于是,直觉告诉他,这位看似羸弱斯文的爷,来头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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