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5830100000005

第5章

01

事发后整个下午,我像突然发了笔秘密横财,心里乐坏了。我过于激动,在办公室里坐不住,想下楼去透透气,刚出楼门便看见林婴婴,她正一个人站在不远处,向我露出迷人的微笑。我走过去,四顾无人,低声说:“恭喜你,这次你可立了大功。”她说:“还有好消息呢。”我问:“什么?”她说:“晚上找个地方详谈。”我说:“好,去哪里?”她说:“诊所。”看我稍有迟疑,她马上拉下脸顶我:“怎么,鸡鸣寺交代过,不准你带我去那儿?”是的,但我说:“没有。”她说:“那就带我去。”我说:“晚上八点半,你到杏子胡同口等我。”

入夜,我和林婴婴分别坐着黄包车,在杏子胡同口见面后,又一前一后,前往诊所。到诊所后,我看见秦淮河也在诊所,和革灵坐在前厅,我们的出现让他们吃了一惊。秦淮河赶紧出去放哨。革灵关了门,说:“你们怎么来了?外头闹得那么厉害。”我用开玩笑的口气说:“这年头哪天不闹腾?”革灵看看林婴婴又问:“有事吗?”她孩子气地说:“来请功啊。”革灵问:“请什么功?”林婴婴看看我,格格地笑:“还是你说吧,让功臣自己说这不成王婆卖瓜了。”

这天晚上,我们像过节似的,革老开了一瓶酒请大家喝。我喝多了,他给我扎针解酒。真是灵光!一分钟前后脑勺还痛得跟个破鸡蛋似的,一针下去,疼痛顿时轻了,又一针下去,后脑勺消失了,破鸡蛋好像滚到了胃里,只剩下胃里一股烧灼感。革老说:“这没办法了,谁让你喝这么快的,酒要慢慢品。”我说:“不是高兴嘛。”我真的很高兴。他说:“如果你想让胃也不难受,只有一个法子,继续喝。”他说再喝上一杯,让胃受不了,吐出来,就好了。说得大家都笑了。

何止是我高兴,都高兴呢。

革灵大概是自中华门牺牲后第一次露出笑颜。

有时候,我想我们冒死工作不仅仅是为了信仰,也是为了让生活中留下这些难忘的记忆。这天晚上尽管我喝多了酒,但每一分钟的事情,大家说的,做的,哪怕是一丝笑容,甚至连守门的黄毛土狗在月色中的睡态,我都记了一辈子,任何时候想起来都历历在目。

02

白大怡的死,不仅仅是他的死,林婴婴的工作调动似乎也迎来转机。该来的人死了,这就是林婴婴的机会。一天中午,我吃完饭从食堂出来,正好看见卢胖子在前面迈着方步走。把卢局长叫成卢胖子、胖子,把俞副局长叫成俞猴子、猴子,这都是林婴婴的发明,以后我们在私下经常这么叫他俩,确实很贴切的:一个是形似,一个神似。

“吃过了?”我追上去跟卢胖子打招呼。

“吃什么,根本没胃口。”他气休休地说,“烦死了,野夫又在作践我,说什么我们保安局一定有军统分子,凭什么嘛,白大怡不是在他手上出的事,非要找我的碴。”我附和道:“就是,人在他手上,事情出在他的眼皮底下,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他说:“不过我也怀疑这是军统干的,这死人是白崇禧的冤家哪。”我说:“是军统错不了,问题是哪里的军统,我觉得十有八九不在我们身边,甚至不在南京。”他问为什么,我答:“听说这人在来南京前,在上海火车站就遭人暗杀过,我怀疑这些人都是从上海追杀过来的。”

这话似乎安慰了胖子,他停下来看着我深有感受地说:“理是这个理,可人家说是你的问题怎么办?你说,这事起头跟我们无关,结束也不在我们手上,他凭什么把矛头指着我们。”我说:“这不正常嘛,他脏了身子要找人给他当替死鬼嘛。”卢胖子又是点头又是摇头,说:“不瞒你说,我现在也是死了心,反正只要出了事总有我们的份,八杆子打不着也要打。”我说:“这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绕着圈子把野夫责备一番,让局长大人心里稍微通顺一些之后,言归正传。

我说:“我要说的是老话,调个人给我,我确实人手不够,加上秦时光这家伙你知道,整天迟到早退,往外面跑,哪能做事。”胖子对秦时光早有成见,因他是猴子的死党,所以开口闭口总叫他四眼狗:仗势欺人的货色。一提起他,他便恢复了局长大人的口气,板着脸说:“这条四眼狗做的都是没屁眼的事,我知道他经常出去乱窜,不是搞女人就是搞我。”我说:“我发现他最近常往野夫机关长那边跑,你要小心一点,可别让皇军那边对你有看法。”他哼一声,骂:“我还怕一条四眼狗不成!”我说:“不是怕他,是要防他。他们跟76号院那帮人的关系本来就好,如果皇军那边再不支持你,我们就被动了。”他气冲冲说:“你等着瞧吧,总有一天我要把他们都治了,最先要治的就是他,秦时光!”我说:“所以你更要给我调人,多一个人我也就可以多盯着他一点。”

见他思量着,我趁热打铁,“电讯处新来一个报务员,叫林婴婴,我在舞会上跟她接触过,感觉人不错,听说她跟上面关系也不错,把她给我怎么样?”他干脆地答复我:“她?怎么可能?刚来,谁都不了解她,怎么能去你那边?”我故作惊讶说:“你也不了解?我听秦时光说她是你的人。”他说:“哼,他知道个屁!老实告诉你,她是上面,最上面,总统府压下来的,我对她也不了解,到现在才见过一面。”他脸上露出不正经的笑容,说:“她很漂亮是不,你该不会是被她迷住了吧?要是这样,我劝你早收手,她的后台可不是一般。”我说:“你把我想到哪里去了,我是想,既然她上面有人,有后台,我们更要拉拢她,把她养在我那儿,保准会成为你的人。”他恢复了正常语气,说:“小心行得万年船,我不会把一个不明底细的人安插到你那儿去的,你那儿必须是我的净土。”

汪伪政权聚拢的本是一群乌合之众,追名逐利之徒,所以四处是帮派体系,裙带关系,各帮系之间离心离德,明争暗斗。保安局内也是这样,卢、俞二人貌合神离,双方用人都十分小心,像林婴婴这种从天而降的人,来历不明,两边都不敢重用的。我首次出击,试探一下,连个盼头都没摸到。

出师不利!

在下次舞会上,林婴婴知情后一言不语,陷入了某种不愉快的沉思之中,脸上有一种凝固的、受苦难的表情。但她也许意识到自己这个样子在一群怒放的鲜花中有些失态,便端起桌上一杯甜酒,一饮而尽,接着咯咯大笑起来,像一朵恶毒开放的虞美人,妖艳又性感,一下把她刚才的失态淹没在笑声中。我的脸几乎马上有种被目光烫伤的不安感,因为我看见一道雪亮的目光向我刺来,那是秦时光妒嫉的双眼射出的。当时他正跟静子在跳舞,林婴婴的笑声惊扰了他,没等曲终他就走出舞池,朝我们走来。

林婴婴说:“也许我得好好使使你身边这把刀,他爱上我了。”

我说:“他是猴子的一条狗,当心激怒他咬你。”

她说:“不会的,他在做梦,一只狗正在做梦呢。”说着又咯咯笑。

秦时光过来问我们在笑什么,林婴婴有板有眼地说:“我们在说一只狗做梦的笑话。哦,老乡,你应该想办法帮我弄到这样一只狗,它从不咬人,也不叫,整天躺在屋檐下的走廊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做着一个个美梦,从不站起来一下。因为从不站起来,一只燕子在它温暖的胸脯上筑起了窝。”

秦时光装模作样地说:“啊,这样一条狗,需要有人打断它三条腿,弄瞎一只眼睛,还要把它的舌头割了,牙齿拔了。”

静子看看我,说:“那太残忍了。”

林婴婴上前拉住静子的手,撒娇又撒泼地说:“不,静子姐,我就要这样一条狗嘛。”亲昵的样子,好像静子和她是两姐妹,至少是过往甚密的闺友。可事实上,这才是她们第三次见面。静子从开始本能地不喜欢她,到后来视她为小姐妹,闺密,中间似乎没有什么转折,像水在槽中流,怎么流都是被规矩了的,没什么好奇怪的。

这就是林婴婴,她身上有种莫明其妙的吸力和引力,能够叫你回着她转,跟着她走,男人也好,女人也罢。我不知道她天性如此,还是特殊的工作把训练成这样的,应该是两者兼而有之吧。

03

空气间弥漫着泥土的气息和野草的清香。

大约一个月后,一个星期天下午,我和林婴婴有一次重要约会,是在郊外一座被当地人用各种各样传说编造起来的神山上,整座山好似一枚巨大的马蹄形印章。人们说这是玉皇大帝掉在人间的一枚天印,故名天印山。三百年前一位道士曾想在山上营造自己不朽的法场,但石砌的庙宇刚刚落成,一夜间便倾塌为一堆废墟。我们看到一顶破旧的尖塔和一个房屋的地基,这便是不朽的法场消失的最后一个象征。我们在历史的石阶上坐下来,头上顶着下午三点钟的灼热太阳,周围是一片在秋风中败落、芜杂的茅草。在他们目极之处,城市散漫地坐落在山水的环抱之中,不伦不类,龌龊不堪,犹如一桌子狼藉的杯盘。

有些时间可能什么都不会发生,而有些时间又可能什么都会发生,这天下午就是这样一个时间,似乎什么事都发生了,起码都可能要发生。这一个月来,我为了让林婴婴进入核心部门工作——这也是后来王木天特使交给我的任务,已经明的暗的做了不少努力,但都白费功夫。由于卢、俞两人的矛盾,我简直想不出有什么办法可以完成这项任务。那天下午,林婴婴告诉我说:

“我得到保安局的一个天大的秘密,上海76号院那帮杂种,准确地说是李士群和丁默邨这两条狗不信任卢胖子。为了架空他,又不想让他察觉,他们和俞猴子私下开设一部无线电台,随时在进行秘密联络。”

“有这事?”

“肯定。”

这是我们保安局内的秘密,秘密中的秘密,偌大的保安局内也许只有俞猴子与秦时光两人知晓。林婴婴正是从秦时光那里探听到这一秘密的。我马上激动起来,兴奋地说:

“这是一块敲门砖,你可以借此攀上卢胖子这棵大树。”

“是啊,”林婴婴说,“我也这么想,但光知道不行,我们应该弄到电台的频率、呼号、联时以及密码,让他当个第三者,用耳可以听,用眼睛可以睹。否则卢胖子在无法证实我们忠心之前还是很难器重我。”

“那些东西怎么能弄到呢?”

“偷!”

“偷?去哪里偷?”我问,“我正想问你,他把电台设在哪里?”

“家里。”

“难怪他上班老是迟到早退,原来他在家里还有一摊子事。”我说。平时秦时光跟俞猴子走得近是不假,但他们居然如此险恶地对付卢胖子还是让我倒吸一口冷气。

“我觉得卢胖子早晚要栽在他们手上。”林婴婴说。

“所以你更要小心。”我问她,“你现在跟他接触多吗?”

“当然多,”她嫣然一笑,“不多能探到这么大地雷?你看,这是什么。”说着从包里掏出四把簇新的铝制钥匙和一部德国莱卡相机交给我,“我已约他今晚出去喝一杯,希望你成功。”

她要我今晚就行动,去秦时光宿舍“走一趟”。

这天晚上对我来说变得格外珍贵而惊恐,我要动一动李士群等一伙人的心脏,那里面鬼知道有什么隐秘装置,也许只要我手里仿制的钥匙一插入锁孔,某个卧室里就会响起尖利的警报声。我经历的每一分钟都可能是最后一分钟!四把钥匙实在是太多,也太新了,它们将开启的也许不是秦时光密室的门,而是我的地狱之门。去冒这种险无异于赌博,任何力量或心智都无法决定成败,成败只能挂靠在“运气”两个字上。

感谢上帝,那天晚上突然向我伸出仁慈的双手。我是幸运的,没有一把锁(两道门,两只铁皮箱总共四把锁)不在这四把簇新的钥匙中,没有一次惊恐的经历让我持续得太久,没有一个动作注定我留下蛛丝马迹,没有人看见起点,也没有人听到我无穷无尽地按下快门的咔嚓声——我觉得这声音像枪声一样尖锐,震耳欲聋。当林婴婴打来电话,通知我秦时光已离开她时,我怀着一种丧魂落魄的快乐告诉她:

“一分钟前,我已把一切甚至连像一滴眼泪一样的逗号,都装在了你的镜子(相机)里。”

三天后,林婴婴拿着我的“摄影作品”敲开卢局长办公室的门。秘书小唐请示局长同意后,把她放进去。局长正在批阅文件,之前他知道林婴婴的来头,曾主动与她见过一面,这回人家登门拜访,自是客气十分,嗯呀啊的挤出不少笑脸欢语。当天晚上,林婴婴对我转述了她与局长会面的全部过程,她说——

我把胖子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最后把目光落在他一头白发上,认真地对他说:“第一次看见局长不戴帽子,发现有不少银发。”

他说:“老了。”

我说:“不,局座主要是太操心。”

他对着案头的文件呶呶嘴说:“是啊,你看每天都有这么一大堆事儿要做。当然,为报答皇军和汪总统的知遇之恩,不鞠躬尽瘁也不行啊。”

我说:“也是。不过,以我之见,身累不如心累,公务缠身只是身累,暗箭防不胜防才令人心累。正如万兽之王的狮子,一面要全心全力捕食,一面又要盯防猎户的暗算,即使再强健壮硕,恐怕也会疲惫。”

他听得一怔,对我正色道:“你想说什么?有话直说,别拐弯抹角。”

我说:“局长,您身边有小人,在暗中对您使坏。”

他说:“别胡说八道,哪儿来什么小人?”

我说:“局长您光明磊落,胸怀坦荡,可未必人人都是君子,有人在背后对你放暗箭呢。”

他说:“什么人?你听谁说的?别造谣生事。”

我说:“我可不是听说的,是看到的。”

他说:“你看到什么了?”

我说:“有人私设电台。”

他说:“谁?”

我说:“姓俞的。”

他说:“你是说俞副局长?”

我说:“是,俞猴子想做曹操,把您当汉献帝耍。”

他说:“他干了什么?”

我说:“他每天都用电台对您搞暗渡陈仓。”

他霍地站起身,看了我一眼,又坐下,强作镇定说:“怎么可能?”

我说:“按常理说是不可能,不过他本来就不想按常理出牌。”

他说他能出什么牌。我说:“他已经把我们保安局一分为二,但还不满足,还要独占鳌头。”他说他这是做梦。我说:“如果有丁大人作后盾就不是梦了。既是电台必有双方,一方是他,你的部下;一方是你的上司,丁大人和李大人,你信吗?”他说不可能。我说:“知道您谨慎,也知道您肯定会有兴趣看,所以都替您带来了。”说着从手提包里取一沓相片,交给他看。

不看则已,一看火烧油,他咬牙切齿地问:“你这都是从哪弄来的?”

我说:“秦时光的狗窝里。”

他骂:“他妈的,又是这个瘪三!”他一把将照片扔到地上,开始给你(金深水)打电话……

以后没有一件事情是不可以想象的,林婴婴捏着俞猴子的“尾巴”投靠了卢胖子,局长大人。卢胖子把她调至身边,表面上是他秘书,实际上是他的第三只眼,是他的“秦时光”,每天的任务就是窃听“宁沪”私语。这时她的身份已神奇到这样地步:既亲爱地扶着卢胖子的臂膀,又恶毒地捏着俞猴子的尾巴,两边都有她的视野和触角。

04

这一个月里,李士武过着水深火热的日子,野夫几乎天天打电话问:凶手找到没有——射杀白大怡的神枪手!有一天,久等无果的野夫把李士武叫去他办公室,丢给他一粒XB12—39狙击步枪的子弹,咬牙切齿地发话:

“尊敬的李处长,你在试探我的良心。告诉你,本机关长有良心,但耐心有限,我限你半个月内必须找到凶手,否则你就给我吞下这颗子弹!”

半个月一晃眼要过去,急得李士武走路打瞌睡,因为天天夜里睡不着觉。这天,我和李士武吃完午饭一起从食堂出来,我想打探一下他搜捕工作情况,跟着去他办公室闲聊。聊着聊着,他坐在沙发上,居然抽着烟就睡过去了。我正准备离去,忽见马副官押着一个人,急冲冲从外面回来,向李士武报告说凶手抓好到了。我心一下紧缩起来,悄悄观察此人。他穿扮完全像个农民,三十来岁,胡子拉碴,邋里邋遢,身上散发出一股汗酸味。但仔细辨别,似乎又不像个农民,他目光镇定又机灵,会讲官话。我偷看他手,手大掌糙,右手食指明显有老茧。像个枪手!我心急如焚,连忙借故离去,向林婴婴通报此事。开始林婴婴听了也面露慌乱,焦急万分,但听我描述枪手的长相后,她笑逐颜开,说:“李士武抓不到李逵,抓了个李鬼来冲数,看来我们有好戏看了,也许我们借机把李士武送进班房。”

下班前,李士武带着“凶手”的“供词”来找卢局长汇报工作。这块工作是俞猴子管的,按说,公事公办的话,李应该去找俞汇报这工作。但因为猴子是他的主子,这是一出假戏,李士武不想把自己主人牵连进来。所以,他找卢胖子汇报这工作,其实是阴谋中的阴谋,万一东窗事发,他可以反咬胖子一口,同时自己一身干净的俞主人还可以保他。

林婴婴告诉我,她把李士武放进去后,一直猫在门外偷听里面的对话,先听到的是卢局长的声音:

“哦,你找到暗杀白大怡的凶手了?”

“是,”李士武说,“刚刚招供,人和枪都在我办公室里。”

“是从哪里找到的?”

“周庄。”

“周庄?是乡下人?”

“嗯,他装的是个猎人,实际上是只重庆的‘山鳖’,以前是上海航七团的狙击手,神枪手,打过淞沪战争,现在是戴笠的部下,叫周大山。呶,这是他的供状,你看看吧。”

“我看有什么用,让野夫机关长去看吧,你跟机关长立了军令状的。”

“嗯。”

“那把人快交上去,去交差啊。”

“你要签字我才能交人。”

“听到这里,”林婴婴对我说,“我立刻端上一杯水,敲门进去,看到卢胖子正握着笔,准备在那份报告上签写意见。我问他这是什么,他说是什么。我当然知道这里面有诈(是她安排了那次狙击行动,她当然知道谁才是真人),全然以秘书的口吻,建议胖子去看看人。我说,这么重要的事局长你怎么能连人都不看一眼就签字?”

“李士武对我说,放心吧,人赃俱全,不会有错的。我说举步之劳,去看一下何妨,力荐局长去现场看人。胖子同意去看后,我又临时把俞猴子喊上一起去看,搞得很慎重,李士武恨不得追我的影子踏。看了人,我心里更加踏实,知道这是李士武找的替死鬼,力劝胖子不要签字,把权力还给俞猴子。我说局长,这是我们俞局长主管的业务,您要尊重俞局长,不要什么都搞一枝笔嘛。我说了一大通,说得冠冕堂皇,正气凛然,把卢胖子气得拂袖而去。回到办公室,他朝我发火,说我疯了。我不卑不亢地反问他,我说我的局长大人,难道你不觉得这里面有诈?即使你看不出他们的诈也该看出我的诈啊。我说,局长你该想到,我当着俞猴子的面这么说你,肯定事出有因。他问我有什么原因,我说,如果不出我料,到明天的这个时候,局长您就要感谢我了。”

第二天,根本没到这个时候,才上午十点钟,野夫召集我们所有处以上军官开会。会议一开始,野夫便厉声责问李士武:“你给我说老实话,周大山到底是个什么人。”李士武说他是枪杀白大怡的凶手后,他说:“我再问你一遍,周大山到底是个什么人!”李士武老调重调,气得野夫拍桌子骂:“放屁!给了你一次机会你不珍惜,现在你就只有等着去死了。”掉转头,指着马副官,“你说!机会给你了。”

马副官起身,勾头勾脑地看看李士武,欲言又止。卢胖子催促他说:“机关长在这里你怕什么,是什么就说什么。”马副官咳嗽两声,如实道明真相:周大山不是凶手,是李处长让他去找来的一个替死鬼,他本是南京乡下周庄的一个猎手。

李士武跳起来,“你放屁!是你……”

野夫大拍桌子,“放肆你!闭嘴,让他说,我说过你没机会了。”

马副官清清嗓子,越说越大声:“事情是这样的,李处长……他说他跟机关长立了军令状,必须找到凶手,找不到要丢脑袋。我们找了一大圈,一点线索都没找到,他怕机关长问罪,安排我四处去找一个顶替凶手的人,最后我在周庄找到了。我说……欺骗皇军是死罪,劝他不要,他说天知地知,只要我守口如瓶就谁都不会知道。可是……可是……”

不管是什么样的“可是”,结果是一样的,李士武因此以“欺骗皇军罪”被当场带走,关进班牢。

06

进班房还不是李士武倒霉命运的结束,林婴婴还要把他钉上“军统内贼”的耻辱柱上。这天一大早,林婴婴问我:“李士武有没有家属?”我说:“他老婆孩子就跟我住一栋楼。”她问我:“你跟他老婆熟吗?”我说:“还行吧,有什么事吗?”她说:“你想办法尽快去通知他家属,告诉她李士武已经被野夫抓走,情况很严重,可能要枪毙。一定要说得严重一点,非死不可,让她去闹,去求情,争取见李士武最后一眼。”我问她有什么打算,她说:“他们不是口口声声有内贼嘛,我们就满足他们吧。”我又问:“你想干什么?”她说:“那就看你能给我干什么,现在你的任务就是给李士武家属去煽风点火,一定要让她意识到丈夫就要死了,她无论如何要豁出去跟丈夫去见最后一面。”

我说:“我还是不懂你想干什么。”

她说:“以后你会懂的。”

果然,第二天下午我就懂了,那时我正在办公室一如继往地举着望远镜看我的“消息树”,突然空中传来一声枪响。半个小时后,林婴婴像只刚逮到一只大耗子的小猫一样,欢快无比地溜进我办公室,兴奋又压抑地对我说:“李士武下地狱了。”我很震惊,问她怎么回事。她反问我:“难道你刚才没听到枪声?”我说:“听到了。”她说:“那就是送他下地狱的鞭炮声,他继承了白大怡一样的噩运,正在院子里好好的走着,突然被远方射来的子弹断了魂。”说话间,她忽从身上摸出一沓钞票给我,说:“你去看看他家属吧,犒劳她一下。这次行动之所以能这么顺利,全靠她给你及时准确地提供关押李士武的地方。我一听他关押在那个地方就知道有戏了。”

我这时才明白,为什么林婴婴非要让我去鼓动李士武老婆见李,因为只有见了他,才能知道他关押在哪里,然后才可以安排枪手狙击他,因为野夫不可能去班房里审问他。野夫会在办公室里提审他,而野夫的办公室是固定的,现在李士武的关押地也明确后,他走的路线就可以排出来,枪手就可以选择固定的地方守候他。

我问她:“那个神枪手到底是什么人?”

她笑道:“反正不是我,枪响的时候我正在给胖子泡茶呢。”

我说:“但肯定是你安排的。”

她说:“这还用说吗?”

我说:“所以我问你他(她)是谁?”

她说:“对不起,无可奉告。你该知道规矩,不该问的不要问。这是一号的人,这里任何人都无权知道。”也许为了岔开这个敏感的话题,她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对着我茶杯一碰,“我觉得我们应该庆贺一下,来,因陋就简,以水代酒,为我们小小的胜利果实干杯!”

我们碰杯,一干而尽。

我们沉浸在幸福中,你一言,我一句,有说有笑。最后,她想起一首待,背诵道:“我们从事的是世上最危险、最残酷的事业。我们采取的每一个行动都可能是最后一个,甚至一道不合时宜的喷嚏都可以让我们人头落地。”

我背:“但是,死亡并不可怕。”

她背:“因为我们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

我背:“为亡国而生,轻如鸿毛。”

她背:“为救国而亡,重于泰山。”

我背:“革命尚未成功。”

她背:“同志仍须努力。”

我背:“一路平安,同志们!”

我背完最后一句后,她激动地上前握住我的手,高兴地说:“你也会背这首诗啊。”我说:“这是我的座右铭,每天晚上睡觉前都要默诵一遍。”她开怀大笑道:“哈哈,我也是这样的,我们不但志同道合,连生活细节都不谋而合,哈哈哈。”

秋天了,天高气爽,阳光如梭,轻风送爽,一只小鸟欢快地从我们窗外的空中一掠而过。

这之后,俞猴子作为李士武的主子,又是“周大山事件”的审查把关者,在野夫眼里一落千丈,而林婴婴在卢胖子心里则变得越发宝贝了。那以后,保安局里没有一个声音是我们听不到的,没有一个行动是我们不知晓的。正如什么事情都会恰恰发生在一个时间里,什么事情有时往往也会发生在一个人身上,林婴婴就是这样一个人,什么不可能的事情都会被她不可想象地创造出来,她撑顶起双手,便把保安局的地下世界支立起来,而且这世界还相当发达。他和战友们活动于此,游刃有余,一点也不感到局促,不感到封闭和危险;我们置身其中,既看到了遥远的星辰之外的奇观,也看到了深在海洋之下、地球中心的微妙。

林婴婴,像一面巨大的魔幻的镜子,保安局的一切细微、奥妙,无不显现在她这面镜子里。

同类推荐
  • 尘埃喧嚣

    尘埃喧嚣

    从在大厅里登记的那一刻起,杨浦就隐约预感到这可能是一次错误的赴约。杨浦看到,登记簿上在他之前,已经有了龙飞凤舞的签名:刘大鸣、史建平、汪一露、柳眉等;在单位和职务栏里,同样是龙飞凤舞地签着:公羊山矿业有限公司董事长、伟达实业有限公司总经理、美国远东斯菲里商务有限公司执行董事、东方艺术文达有限公司总裁……这些公司和头衔,透着财富和实力;而对杨浦来说,仿佛还透着咄咄逼人的“人身攻击”。杨浦在单位栏里写下“马山矿业有限公司”,而在后面职务栏里他什么也没有写。
  • 星海遗孤

    星海遗孤

    人类开始星际殖民后的第七十九年,与一支类虫生物的接触导致文明几近被摧毁殆尽,当虫群离开之后,残余的幸存者开始重建文明。一方面维持现存城市的运转,另一方面也在通信静默下寻找可能的其它幸存城市,并且在这之下还有一个秘密计划正在进行。在各方面意见僵持不下中,小琴被设计承担无人愿做的机师之位,姑且将危机化解,但虫群重返所在星系已成定局。为赶在毁灭前逃离,唤醒星舰的计划正式抬上明面。
  • 我弥留之际

    我弥留之际

    本书讲述了美国南方农民本德伦为遵守对妻子的承诺,率领全家将妻子的遗体运回家乡安葬的“苦难历程”。整整十天的行程灾难重重:大水差点把棺材冲走,后来拉车的骡子被淹死,大火几乎遗体焚化。结果长子失去了一条脚,老二发了疯,三子失去了心爱的马,女儿打胎不成反被药房伙计奸污,小儿子也没得到期望的小火车,而本德伦却装上了假牙并娶回了一位新太太。
  • 似水流年中篇小说

    似水流年中篇小说

    有时,李典会抬起头,把他那对浓黑的眉毛挤在一处,眼睛眯起来,眺望水天相接的远方。但他只能看到灰蒙蒙的一片。在那个地方,曾经涌动过美丽的像是有生命的云彩,骤然间照亮在他的心头,让他以为,自己将来肯定要成为一名诗人。那种遥远的神奇的云彩,当然也是再也看不到的了。每个星期天,他都这么样地坐在那里,弓着背,穿着印了厂名的工作服,旁边是他的28载重自行车。他常望着面前的这条大河,一动也不动,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河风把他的额发吹起来,已经不难看到些些许许的白发了。河风还翻动他身边的早已发黄的书页,有时是普希金的,有时是惠特曼的,有时是高尔斯华馁的,或者,是关于杰克·伦敦的《马背上的水手》。
  • 荣宝斋

    荣宝斋

    本书讲述的是一个关于“家族奋斗”的故事。濒临破产的荣宝斋得以延续到今天,靠的是几代人的努力。在这本书里,作者从老东家张仰山开始,缓缓讲述了荣宝斋三代人的百年往事。这其中有同行的争斗,有战争的影响,有传奇的经历,也有店铺的经营与管理。一家老店,两幅字画,百年风云,终成一品名斋。祖宗蒙荫,义仆辅佐,宽厚公平,才创商业传奇。三代人运用智慧和勇气延续了荣宝斋的生命。
热门推荐
  • 妖龙神豪

    妖龙神豪

    倒霉的欧卡被人追杀了,在狼狈不堪的海滨逃忙之中,他意外进入了一个极度危险的蓝海。这片太古洪荒环境恐怖,回报丰厚。等待他的,就是无限的死亡威胁与王者荣耀。‘单挑翡翠拳王成功,获得超能基因10点;量子元能+85卡;基因活性+35点。’神奇的脑电波提示超级清晰。就在夏天以为可以享受快穿后的装逼生活时,殊不知原本坑人的生活再起风波,他发现了一种奇怪的妖......
  • 空降热搜之这个系统有点帅

    空降热搜之这个系统有点帅

    沉迷小说熬夜成瘾的秦微桑茂盛的头发逐渐稀少。在头发快秃光的几天含泪码字时打了个盹,醒来却发现自己身处陌生的环境,还遇到了个外表纯良无害内心也很纯良无害的沙雕系统让她给男主和女二牵红线。她一脸懵逼地表示自己不干甚至有点想回去,没想到沙雕系统摇身一变成为人神共愤的大帅哥,于是秦微桑化身舔狗,为了泡到奶狗系统努力完成任务。可为什么回到自己的世界后还要继续当什么影后啊!!她不想!!令人欣慰的是奶狗系统还在,于是她更勤奋了。在骗到系统的第一天晚上,秦微桑满足地叹口气:“对奶萌奶萌的男孩子毫无抵抗力~”
  • 神魔轮回录

    神魔轮回录

    一个善良敦厚执拗的屌丝少年,一个明艳清冷偏激的宗主之女,一个傲娇活泼搞怪的名门千金,炼血历练寻宝轮回,一次次生死搏杀中他们将有怎样的交集?一念为魔,一念成佛,且看他们修炼路上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
  • 古武之太阳星主

    古武之太阳星主

    一个现代青年,在昆仑山探险时,掉入冰川深处,误服传承内丹。数百年后,他从冰封之中苏醒! 他指导佛道修炼,成为两派共同教主。 他斗星盗,挫败仙女皇朝阴谋,被银河大帝封为太阳星主。 他成为天下第一青年高手,成为仲栽使,仲栽整个宇宙。一段波澜壮阔的传奇就此展开!!!
  • 开国外交纪实:密访莫斯科

    开国外交纪实:密访莫斯科

    1949年6月21日这天深夜,准确地说是6月22日凌晨1点,一辆老式蒸汽火车头拉着有数节车厢的列车从市郊的清华园火车站悄悄地出发了。选择偏僻的清华园车站,选择深夜出发,就是为了保密。北平刚刚解放,情况还很复杂,美蒋特务还十分活跃,这次中共代表团出访苏联,是要求高度保密的。清华园火车站是个废弃了的小站,基本不用。当初党中央从西柏坡迁北平时,李克农就是看中了这个远离市区的小站,让毛泽东、周恩来等从这里下车,经颐和园去香山的。刘少奇率领的中共代表团成员还有王稼祥、戈宝权、邓力群和翻译师哲等。
  • The Phantom Limb

    The Phantom Limb

    Isaac is the new kid in town. His mother, Vera, is in the hospital with a mysterious illness, and the only person left to care for Isaac is his distant grandfather. Friendless and often alone, Isaac loses himself in his collection of optical illusions, including a strange mirror box that he finds in his new house, left behind by the previous tenants. Designed for amputees, it creates the illusion of a second limb. Lonely Isaac wishes someone would reach out to him, and then someone does—a phantom limb within the mirror box! It signs to Isaac about a growing danger: someone who has murdered before and is out to get Vera next. The only way Isaac can solve the mystery and save his mother is with the help of the mirror box. But can he trust the phantom limb?
  • 心灵的游戏

    心灵的游戏

    一个未知,古老的平行宇宙内,有着一颗星球,有一个奇怪的游戏出世了,带着未知的秘密与阴谋......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 人的权利(译文经典)

    人的权利(译文经典)

    《人的权利》是托马斯·潘恩极为成熟与系统化的政治思想作品,书中驳斥了埃德蒙·伯克在《法国大革命之反思》中对法国大革命的抨击,点出了法国革命的划时代意义,并成为启蒙运动的指导作品之一。“它冲破了当时笼罩于整个西方先进思想界对英国君主立宪政体的迷信,深刻地批判了这一政体,给当时还处于摸索状态的法国革命指明了共和主义的崭新方向。”该书曾被英国媒体评为“改变世界的十大著作”之一,与《资本论》齐名。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