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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01

以后我会认识他:刚才在对面楼里张望我们的那个穿着白大褂的人,他名叫小野,二十四岁,中等个子,肌肉发达,目光明亮,走起路来,步子迈得急促又轻松,给人感觉很精干。他的白大褂里总是穿着军服,领章上缀着少佐军衔。这天,自我们进去后,他一直立在阳台上注视着我们,直到我们离去,他才离开阳台,下了楼,往幼儿园这边走来。

以下是后来静子向我复述的一幕——

小野过来,在静子屋前停下。静子以为他要来找她,可他停顿一会又继续往前走,脚步加快,似乎刚才的停顿给他加增了脚力。

断手佬注意到小野在往自己走来,主动迎上来,面带笑容。是一种带着惧怕的笑容:他似乎从对方急冲冲的脚步和严肃的表情中读到了恐惧。

果然,小野冲到他面前,二话不说,重重地甩他一个耳光,骂:“是谁让你放他们进来的!”

断手佬挨了打,反而泄放了恐惧,不服气地顶撞他:“她是园长,我能不听她的。”

小野喝道:“有些事园长也要听我的,我们要为她的安全负责。”

断手佬说:“那你要跟她说,否则……下次她又叫我开门怎么办?”

小野哼一声:“不会有下次,记住,不要放任何外人进来!”说罢转身离去。

小野又来到静子屋前,又像刚才一样略为停顿一下,却没有像刚才一样走掉,而是上前敲静子的门。静子一直在注意他,这会儿为他打开门,不冷不热地问他:“有事吗?”

“我来看看它。”小野走到石狗前,一边看着一边说,“原来是一只狗,嗯,有意思。最近我看园长你经常外出,是不是有了如意郎君?这东西就是你的如意郎君送的吧。”

静子瞪他一眼,“你管的多。”

小野笑道:“我怎么敢管你,你是园长。”

静子看小野要把石狗翻过来看,“嗳,你干什么,别去动它。”

小野说:“我看看底下有没有机关。”

静子说:“你还是看看自己脑袋,什么都怀疑,这是石头,比铁还硬的石头,哪里去藏机关。”

小野笑笑,“园长,凡事小心为妙嘛,我要为你的安全负责。”

静子冷漠地说:“谢谢,我很安全。”

小野说:“这些中国人良心大大的坏,你要大大的小心。”

静子说:“去对你的教授说吧。”

小野说:“教授是我们大日本帝国的国宝。”

静子说:“我知道,这里的安全措施都是为他,不是为我的。如果是为我,对不起,我不需要,搞得跟监狱似的,烦死人了。”

小野说:“心里安静就不会烦,你看教授,整天待在楼上,从来不下楼也不烦。”

静子说:“他能下楼吗?”

教授就是腾村龙介,著名科学家,皇亲国戚。但这里,人人都叫他教授。

教授下不了楼的,他的脚筋断了,两只脚形同枯木,着不了地,只能靠轮椅代步。以后,接近教授成了我的噩梦,因为他是难以接近的,他每天呆在对面楼里——所谓的医院,足不出户,过着像时钟一样精确刻板的生活。好在他身边有四个女助手,分别叫千惠、百惠、十惠、小惠,个个年轻、漂亮,各有专长。她们除了负责陪教授工作生活外,还有一个职责就是:写日记,全程记下她们陪教授度过的每一分钟,每一件事。我对教授的了解和想象均来自她们的日记,那记的真是事无俱细。从千惠的记录看,我们离开幼儿园时,教授正坐着轮椅上,在二楼室内运动场里对着墙壁打网球。打得大汗淋漓。千惠帮他拣球,她专长是运动保健,主要负责教授身体健康,每天下午陪教授运动一小时,完了做按摩,晚上熬汤焖药,次日安排教授分餐定时定量进食,强身健魄。以下是我根据千惠这天的日记想见的一幕——

千惠说:教授,时间到了,不打了吧。

教授说:好,今天到此为止。

千惠开始拣球,她穿裙子,拣球时有些姿势可能很性感,让教授受了刺激,上去摸了她的屁股。千惠一下显出万种风情,上来搂住教授脖子说,今天晚上要我来陪你吗?

你行吗?教授冷冷一笑。

怎么不行?千惠说,我的每一个细胞都等着您的召唤。

可是今天不行。教授说,我知道的,你正在“休假”。

千惠顿时惊慌地察看背后,从屁股一直看到脚,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教授说:你以为有血迹?没有的事,干净得很。脏了才知道就不是我了。千惠问他,那您怎么知道的?教授大笑着说:我是研究生命科学的,生命对我来说没有秘密,我可以从你眼睛看到肝脏,从你嘴唇看到阴唇,从你头发看到血液,所有看不见的秘密都在我的眼睛里。

千惠上前亲了一下他的额头说,教授,你真不愧是我们大日本国的国宝。

教授说,等我在中国的全部研究计划完成了,就不仅仅是日本国的国宝。

千惠说,而是世界的。

教授说,对,到那时全世界人都要感谢我,就像今天的欧洲人感谢希特勒一样感谢我。

千惠帮他擦汗,教授继续说道,世界上有两种人族一直是人类的灾难,一种是犹太人,再一种就是我们身边的支那人,人类要安定,要公平、秩序,要正义,必须要把这两种人都灭掉,灭绝。

就这时小野进来,毕恭毕敬地向他汇报刚才静子带人进来的事。教授一直默然地听着,眉宇间透露出一种高贵、睿智,目光里却藏匿着冷漠、阴鸷:冷得有一丝杀气,阴得有一股毒劲。不等小野汇报完毕,他手一挥,发话:叫野夫来!

02

如果说千惠是教授的生活助理,那么百惠就是工作助理,她的职责主要在教授办公室里:只要教授进了办公室,一切均由她来负责照顾。教授的办公室有半个篮球场大,分各种区域,工作,生活,休闲。休闲区内专设有茶艺区,铺着地毯,临着窗户。

野夫驱车赶来时,百惠正坐在窗边泡茶,教授在另一端,实验区,坐在轮椅上,穿着白大褂,正对着显微镜在仔细察看什么。他已经五十岁,从背后看,可见头顶头发稀落,几乎快透顶。在他背后,有一溜长长的案台,台上放着各式玻璃器具,大小不一,形状各异。在两只半米多高的玻璃瓶里,用福尔马林药水泡着两个婴儿的标本,都睁着眼,握着小拳头,蹬着光腿,看上去瘆人。

从百惠的记录看,野夫亲自驱车而来,绝对是最快的速度。车子一头闯进断手佬刚刚打开的大门,依然保持最快的速度,绕着操场转了大半圈,最后停在医院楼前。因为速度快,停下来时刹车片发出尖利的摩擦声。

小野早在楼前立着,脱掉白大褂,亮着一身黄皮军服,呈立正姿势。等野夫下车,他向野夫行日式军礼。野夫把一个长方形的纸盒转交小野拿着,两人便进了楼。

小野带野夫进来,轻轻地走到教授身后,恭敬地向他报告:教授,野夫机关长来了。教授继续看着显微镜,说:知道了,让他先喝杯茶。小野把野夫引到茶艺区,安排他坐下,百惠给他端上一盅茶。野夫饮过三杯茶后,教授才过来,自己开着轮椅。小野上去想帮他推,他挥手不准。

野夫恭敬地起身相迎,对教授说:尊敬的教授先生,您好,打扰您了。

教授一挥手,吐出一个字:坐。

野夫乖乖地坐下。待教授坐定,百惠及时献上茶。教授接过茶盅呷一口,问野夫这茶怎么样。野夫连声道好,随后谦卑地问教授:今日召见,有何指示。教授把茶盅还给百惠,冷冷地说,喝茶,先喝茶。知道这是什么茶吗?野夫连忙喝一口,品一会,说:这是杭州的龙井茶。教授说是龙井不借,但龙井茶也有精粗之分,这是精品,是用谷雨前的牙尖尖焙的。野夫说是的,这茶确实好,这么好的茶叶他只有在中村将军那儿喝过。

教授说,这茶就是中村将军送的。

忽然,教授瞥见沙发脚边放着野夫带来的那个大纸盒,问这是什么。野夫打开纸盒,拿出一只青花瓷瓶给教授看,说这是他刚从上海寻来的,据说有三百年历史,是景德镇的官窑烧制的。

教授拿来细细看着,最后道:假的!

教授指着百惠说,它的年头还没有百惠长。惭愧!惭愧!野夫难堪至极,一再致歉,求谅解。教授这才言归正传,把下午静子带人进来的事说了个大概,指出两条:一,你要告诉她——静子园长,下不为例,不管什么人,什么理由,都不要带进这个院子;二,听说静子跟一个支那人接触很多,要求野夫“关心”一下。教授指着那个假青花瓷瓶对野夫警告,别像你买的这个玩艺一样,又买个教训。

静子告诉我,野夫告别教授,当即去找她“关心”。时值下课时间,静子和另一位辅导员小美正带孩子在户外玩耍,孩子们见野夫的小车开过来,都依依呀呀地围上来,把车子逼着停在路中央。野夫下车,把静子叫到她办公室里,先了解了情况,后照着教授的指示留下两个要求。对第一个,静子爽快答应了,对第二个,静子没有答应。

静子说:“本来就没有的事,我们只是跳过几次舞,吃过几餐饭。”

野夫问:“你喜欢他吗?”

静子说:“我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野夫说:“这样好,希望你永远不要考虑这个问题。”

静子答应了。

事情没有像野夫事前担心的一样严重,静子的表态也让他满意,野夫出门时心情很好。所以,出来见孩子们时显得很慈祥可爱,有说有笑,平易近人。上车前,他还装模做样的对孩子们行了个军礼,孩子们都像受过训练似的,一齐还以军礼。野夫在孩子们的齐刷刷的军礼中上了车,车子驶出大门时,静子看到看见孩子们还对着大门高举着小手。

03

不光是教授和野夫在操心我与静子的暧昧关系,还有一个人比他们还操心着呢,他就是刘小颖瘫痪在床的丈夫陈耀。

陈耀曾是我部下,也是我发展的同志,明的暗的都与我在一个时空里,朝夕相处,交情笃亲笃深。几个月前,灾难降临,陈耀在外面吃饭,与一个人发生争吵,那人先出手打人,扇了陈耀一个响耳光。陈耀是大个子,体力过人,打架是不让人的,最后把对方打趴在地。那人逃走后,喊来一个鬼子报仇,鬼子举着手枪闯进餐厅,毒打陈耀。陈耀自不敢还手,任其痛打。鬼子打够了,逞了能,走了,原先被陈耀打趴的那家伙刚才一直没机会出手,临走前顺手操起板凳打了陈耀一个拦腰。就这下,把陈耀彻底打趴,打断了脊梁骨,造成高位瘫痪,卧床不起,把一家子的生计和军统的工作都压在了刘小颖一人身上。他们有个小孩,叫山山,才五岁,陈耀瘫痪后,家里的日子过得十分悲苦,孩子都养不起,只好送回老家。我一直以老单位领导的身份,尽可能照顾他们,给刘小颖张罗起这家书店,挣点小钱,聊以度日。我曾多次给卢胖子施加压力,想把刘小颖弄到保安局来工作,哪怕打个临工也好,但胖子始终不答应。

后来我了解到,陈耀其实早就操心起我和静子的关系。那是林婴婴刚到南京不久的时候,他是偶然从我的部下小青那儿听说此事的。作为前同事,小青偶尔也会去看看陈耀,有时是我安排她去的,比如送袋米、送包药什么的。小青是个性格很开朗的姑娘,对人很热情,话比较多,有一次就跟陈耀说起静子跟我的交往。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陈耀觉得这是个非常大的事,小青一走便让小颖挂出火钳,通知我去书店。

我去了,手上拎着一小袋红薯,大大咧咧的,老远就囔开了:“小刘,来客人罗。”刘小颖热情地上来迎接我,有意大声地说:“啊哟,金处长,你怎么又给我们带东西来了。”我说:“陈耀好吧。”刘小颖接过东西说:“好的。”里面的陈耀听见了,大声喊我进去。

屋子被一排书柜当中隔开,外面是书店,里屋是他们简陋的家,陈耀就躺在里屋,一张散发着贫寒气的破床上。我被陈耀喊进去,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不行。我连忙上去扶起他,帮他坐好,责怪他说:“这屋里跟战场上一样烟雾腾腾的,你怎么抽这么多烟啊。”他说:“心里烦着。”我说:“有什么好烦的,你该烦的都烦过了,别老是在死胡同里打转转。”他气呼呼地说:“我是为你烦。”当时林婴婴刚到,我心里偷着乐,对他笑道:“为我烦?哈,我这几天乐得简直做梦都是高兴事。你应该知道吧,组织上给我派来了一个人,很能干的……”他打断我说:“别跟我说组织上,今天只说你。”我想,除了组织上的事,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陈耀点了一支烟,很严肃地对我说:“老金,你今天得跟我说实话。”像我对他说过不少假话似的。我不无疑惑地问他:“说什么?”他直截了当问我:“你和那个日本女人到底是什么关系?”这让我有些意外和尴尬,一时无语。他急着追问:“你说啊,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说这是组织上安排的。他问:“安排你们谈恋爱吗?”我说是的。他瞪大眼睛,一时不知说什么好,顿了半晌,说:“老金啊,他是野夫的外甥女你知道吗?”我说:“我怎么不知道,正因为这样组织上才安排我去接近她,她身上有货。”他几乎喊起来:“不是货!而是祸!你有没有想过以后?”我说以后的事谁说得准,走一步算一步。他啧啧地摇着头说:“老金啊老金,亏你还是个聪明人,怎么就在这件事情上犯糊涂?鬼子的女人你能要吗?”我说:“我不要,可你知道这是工作需要。”他依旧激动地说:“工作需要也不能往火坑里跳。老金,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兄弟,你是我大哥,亲大哥,比亲大哥还亲,你、听我一句劝,不能再这样下去,你必须要跟她分手,否则你以后要遗臭万年的。”

我怔怔地看着他,不知道说什么。

他依然慷慨陈词:“如果说当伪军是为了生计,还情有可原的话,可跟日本婊子相好那是绝对没人会原谅你的,你知道吧老金。”我想谁跟婊子好了,静子不是婊子,我也没跟她好过。我有些不高兴,说:“我知道。”他说:“知道就到此为止。”我说:“问题是革老不会同意。”陈耀用非常坚定的语气说:“他当然不同意,可你也不能都听他的,都听他你就完了。这个人,我现在不信任他!”我问他这是什么意思,他说:“就这意思,别听他,听我的,我才是为你好,他就是要我们为他好,为他卖命,我已经为他卖了命,现在轮到你为他卖命了。”我说:“你这就有点胡搅蛮缠了,你出事……完全是偶然。”他说:“不错,我是跟人打架,可我要不替他干活,我会去那种地方吃饭嘛,那是汉奸开的饭馆!你再想,我凭什么去保安局干活,还不是他安排的,否则谁要穿这身臭黄皮!”他指指挂在墙上的衣服,接着说,“要没有组织,我宁愿饿死也不要穿这身黄鼠狼的臭皮!”

他越说越激动,身子坐不住,滑下去。

我又扶起他,安慰他,“是的,我们都是为了党国才穿这身黄皮的,我跟静子接近也是为了党国。”他说:“可天下有几个人知道你这是为了工作,以后革老死了,知道的人都死了怎么办?别说以后,就是现在,你跟她相好的事情一旦公开,保证有人背后朝你吐口水,走在大街上说不定还要挨黑枪。赶紧想办法,让那婊子死了心,远离你!”我敷衍了事地说一句:“有什么办法呢?”他说:“找个女人,成个家,她就死心了,你也就安稳了。”

据刘小颖说,之后陈耀整天都在琢磨为我找女人的事,有时也跟她商量,谁最合适。刘小颖倒是马上想到一个人,就是革灵。中华门牺牲后,革灵一直没找人,很可怜的,每次见到刘小颖都哭哭啼啼。革灵和中华门的夫妻关系是没公开的,刘小颖觉得我们结合还是蛮不错的。刘小颖跟陈耀这么一说后,哪知道反而让他灵机一动,灵感突发。他觉得自己虽然没死,其实已是行尸走肉,跟死没两样,当男人当不了,做父亲做不成。与其让我去“可怜”革灵,不如“可怜”他陈耀,让我娶小颖,这样至少对小颖和孩子有好处。孩子才五岁,需要有父亲照顾!

04

这天我下班回家,路过书店,虽然不见火钳子挂出来,但我还是进去了,因为,我刚给陈耀买了一些药。陈耀天天躺在床上,需要补一点维生素什么的。刘小颖收下药,客气道:“啊哟,你去花这个钱干什么。”我为了不让她歉疚,说这是局长安排的,我在医务室拿的。我说着,一边准备进去看看陈耀,却被刘小颖拦住。她小声说:“算了,你走吧,他在睡觉。”我说:“我也没事,去跟他聊聊天,别老是昏睡。”刘小颖却很固执,一定要我走。我觉得有些不正常,问她有什么事。她说没什么,有意支开话题,问我:“莫愁湖同志都好吧?”我说:“好的。”她又问:“他(她)到底是哪个人啊?是男还是女的?”我说:“算了,你别问,组织上不想让你们认识。”

陈耀醒了,喊我:“老金,你在干吗,进来坐坐吧。”我准备进去,却又被刘小颖拦住,她一边推我走一边对里面说:“老金有事走了。”我走出书店,心里很纳闷,越想越觉得刘小颖的举止很怪异。我搞不懂刘小颖到底为什么不让我去见老陈?

我一走,刘小颖即去了里屋。我心里有疑问,便悄悄返回去,听到陈耀气呼呼地在责问刘小颖:“你干吗不让他进来!”刘小颖说:“他有事。呶,他给你的药,是维生素,把它吃了吧。”说着扶起他,准备给他吃药。我听到陈耀把药扔了说:“哼,什么事,都是你的事,你就是怕我跟他说那件事!”刘小颖忍不住顶一句:“是,我就觉得不合适。”陈耀发狠地拍打自己的身体嚎叫:“你觉得这样适合嘛,你没看见我已经是个死人啦,我已经管不了你们啦!”刘小颖抱住陈耀抽泣起来,“这不行的……我不能丢下你……我宁愿跟你一块死也不会同意的……这叫什么事嘛,亏你想得出来……”

我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后来才知道,其实这里也在酝酿一场暴风雨,这场风雨只针对我一个人!陈耀鬼迷心窍,一心想说服我当他儿子继父,刘小颖极力阻挡,不准我去见他。很长一段时间,刘小颖都不让我进屋,有事都在门口悄悄说。有一天,她在整理床铺时从被褥下面发现陈耀写给我的一封信,说的还是这件事,被她当即烧掉。陈耀知情后,又跟她大闹一场,以致要寻死相胁,一定要小颖把我叫来一谈。刘小颖告诉他,其实这跟老金说没用的,就算他愿意,没有革老同意也不行。

“要他同意干吗?”

“这不是个人的事。”

“这就是个人的事嘛,只要我同意,你同意,他同意,跟组织上有什么关系。”

“我们的一切都是组织的,当初我和你的事还不是组织上安排的。”

“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

“但我们工作的性质没有变。”

陈耀冷静下来,说:“这样还好,那就跟鸡鸣寺说吧,我自己也觉得跟老金不好开口,所以才决定写信。你不知道,我都写了一天了,写了又撕,撕了又写。既然这样,让革老出面来说最好。这样,你去找一下他,就说我有重要事情要跟他谈,请他来一下。”

刘小颖迟疑地看看丈夫,犹豫再三,还是狠了心劝他:“算了吧,这事不行的。”

陈耀又发作起来,“你又来了!你以为我是疯子嘛,我这一切还不都是为你们好!”

“可这不行的。”

“行不行要跟他说了才知道!”陈耀吼道。

“难道我就没有发言权吗?”刘小颖突然变得很坚决,“我说不行,我不愿意!”

“那我就死给你看!”

陈耀滚下床,爬着去拿菜刀,上演了一场自杀戏……

这是刘小颖对我复述的一幕,她说陈耀抢到菜刀,真的把它架到脖子上要砍自己,把她吓哭了,晚上还做噩梦。这只是开始,以后这样的恐怖戏、这样的噩梦不断上演。陈耀的精神像他的身体一样,已被固定成一个样子:绝望!他整日躺在床上等死,惟一想完成的一件事就是把妻儿托付给我!他信任我,也相信自己的决定:把妻儿交给我,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他的死,已经注定。

可怕,这一天,终于降临!

05

这天,刘小颖在丈夫疯狂的胁迫下,只好把我再次召唤到陈耀床前。陈耀没有直截了当提出想法,而是迂回了一下,先是老话重调,好心劝我应该尽快找个女人,借此摆脱静子。我苦笑着,出于应付,随意说了一句:“好的,那我知道了,我找找看吧。”

他立刻说:“别找了,我给你介绍一个。”

我取笑他:“你现在连门都出不了,还给我介绍?要介绍也只能给我介绍个书里的人吧,你现在是书店老板。”他却认真地说:“不,我要给你介绍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我问是谁,他说是刘小颖。我霍地站起来,像被他抽了一鞭子,不由地跳开一步,一边气愤地指责他:“陈耀,你说什么,简直胡闹!”他说:“老金,相信我,我这是为你好,也是为我好,更是为他们母子好,你就答应了我吧,算我求你了。你把我送回老家,把他们母子俩接回你的家,我死也甘心了。”

可我死也不相信他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我气愤难当,不知说什么好,把烟头丢在地上,踩灭,对他怒喝:“不要说了,这是绝不可能的!亏你想得出来,我为你害臊!”说完我愤然离去,走出门。刘小颖正在门口拿钳子拨弄着炉子,看我气鼓鼓地出来,过来搭讪:“老金……”我在气头上,没说好话:“你去管管他吧,我有事走了。”

没走多远,只见刘小颖疯了似的追出来,大叫大囔:“老金!你回来!老金!回来!”我停下脚步,冷漠地立在那儿。刘小颖追上来,因为气急而气喘嘘嘘地说:“老金,你……快回去,他要……自杀……枪抵着脑袋,要自杀……你快去劝劝他……”说着哭了。

我拔脚跑回去,冲进屋,果然看见陈耀举枪抵着脑袋,命悬一指。

“你回来了,好。”他笑得很灿烂。

“陈耀,把枪放下!”我对他喊。

“你别过来,就站在那。”

“你别干傻事,有话好好说。”

“是的,”他说,“喊你回来就是有话要对你说,你听着……”这时刘小颖也冲进来,陈耀对她说:“你走,这里没你的事,今后你把孩子带好我就死得安心了。”我说:“就看在孩子的面上,你先把枪放下。”他摇摇头,平静地对刘小颖说:“你走,别让我生气,快走吧。”刘小颖哭泣着离去。陈耀没忘记交代她:“别哭,把力气留着带我们的孩子吧。”我说:“对,陈耀,山山才五岁,他需要你,快把枪放下。”他说:“我可以放下枪,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我说:“好,什么条件都可以,你先把枪放下,你这样子哪像说事情的样子嘛,别走火了。”他大声说:“你先答应我!你不答应我就走了!”卡嗒一声,他真的按下撞针。我连忙说:“好好好,我答应你,你说吧。”他说:“老金,我们兄弟一场,战场上我救过你,今天你就救救我,答应我,把小颖娶了,孩子也是你的,把他们都接到你家,让他们过个像样的生活。我从躺下那天起就在想,今后他们怎么办,想来想去只有托付给你。可我一直开不了口,开了口也没有人同意,都骂我疯了。我没有疯啊老金,我是没办法,孩子这么小,世道这么乱,今后怎么办!”见他稍停,我马上插话:“你不要这么想,陈耀,还有我,我们还有那么多同志。”他打断我:“听我说老金,事到如今我谁也不相信,我只相信你,你就答应我,我死了也安心。”我说:“你把枪放下我就答应你。”他说:“不,你先答应我,不答应我就开枪走人了。”

我还能说什么呢,我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好像别人在帮我说,“好,我答应你,从今后小颖和山山……都是……我的人……我的亲人……我的家人……”他说:“老金,你答应了,可不能反悔啊。”我说:“不反悔,现在你把枪放下。”他苦笑道:“我还没说完,让我再跟你说几句吧老金,革老这人不可信任,他太自私,只想着给自己捞资本,你不要全听他的……”我上前两步,“我知道了,你把枪放下吧。”他说:“你别过来,过来我就开枪了。”我大声喊:“陈耀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已经答应了你。”他突然流了泪,说:“是的,你答应了我,我可以死得瞑目了。”我说:“你再不放下枪,我要收回我的话了。”他泪流满面地说:“收不回去了,老金,小颖……是个好女人啊,可惜她命苦,我对不起她,只有拜托你了。”我说:“我不是都答应了你,你把枪放下!”他说:“老金,今天我举了枪就没想过要再放下,你答应也好不答应也好,我们都只有下辈子见了。”

我预感到他要开枪,扑上去想夺他的枪,就这时,枪响了。

血溅在我脸上,又滴回到陈耀脸上。我抱着抽搐的他又是痛哭又是痛骂:“陈耀!陈耀!你这个王八蛋,你怎么能这样,我不是都答应你了,陈耀!你这个王八蛋……”

这一天,正好是我陪林婴婴智闯天皇幼儿园的同一天。一个小时后,静子也受到野夫警告:不准她与我再往来。就是说,我们俩几乎在同一时间,以不同的方式被不同的人告知:不能往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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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论你的政见如何,任何人都不能不承认这样的一个事实:八十多年前,中国共产党在上海诞生,中国共产党不过只有五十多名党员。然而,如今它已是拥有六千七百多万党员的世界上党人员数最多的政党,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执政党。在中国内地每二十个人之中,就有一名共党员。中国共产党深刻地影响着每一个中国人。正因为这样,中国共产党当初是怎么来的?这是一个众所关注的敏感话题。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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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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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长期的工作实践中,成功学大师戴尔·卡耐基通过对女人的人生愿望、生活烦恼、生理和心理问题的深入研究,总结出了一套专门针对女人如何获得幸福和快乐的方法。本书从女人如何增加魅力指数,如何掌控自己的情绪,如何做到成熟稳重,如何让心中的他喜欢上自己,如何改变自己的丈夫,如何帮助自己的丈夫走向成功,如何在交际中胜出,如何在职场上成功等方面指导女性全面提升自己,从而拥有美好的爱情,收获幸福的婚姻,成就辉煌的事业,迎来别样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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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酷法学生韩宇,成为了预备主神,在无限世界得到一席之地。在无限者和其他预备主神的双重威胁下,只有深谋远虑、运筹帷幄才能一击制敌。韩宇的王牌只有一张,就是自己掌控的星际争霸力量!
  • 炎界忆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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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协会,20年前发动战争,导致全军覆没,协会不复存在。一所学院,一边要求学生使学院隐秘繁荣,一边居然鼓励学生消灭学院。一座岛屿,从人间仙境到垃圾堆满天,又突然全部消失,仿佛从未存在。一只幼龙,从外面巡游回来后,发现整个龙族消失不见。......炎辰,隐妖协会三公子之一。在20年之久的昏迷醒来后,却仍然只有17岁。被强制带到天月学院成为这里的学生,在报复学院的过程中,他发现一股庞大而又恐怖的黑暗势力行动多年,而这一切与隐妖协会以及他的身份息息相关。这是一个各种相爱相杀,顺便解决黑暗势力的故事。(ps:请直接从第二卷开始看。q群:1666486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