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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官制台恶状构陷 骆巡抚苦心营救

骆秉章六百里加急的信件递到胡林翼手里时,他正在英山大营。看罢来信,他对身边的亲信道:“麻烦了,这次真麻烦了。季高不肯改脾气,这次惹出大事来了。官制台对湖南本就不满,他要是抓住此事大做文章,不但季高可忧,就是骆抚台也危急得很。”他把营中事务交代一下,就赶回武昌见官文。

到了总督府,他先折到文案师爷处小坐。他与总督府上下都很熟,与文案师爷更是老熟人。他一边喝茶,一边问道:“老夫子最近在忙些什么呢?”

“在起草折子呢!”师爷低声道,“官大人要参湖南幕府那位姓左的。”

胡林翼故作不知道:“有这回事?老兄起草的折子可否让我看上一眼?”

“奏稿已经交给大人了,不过我这里还有草稿。制台大人吩咐,这事不能让外人知道。”师爷压低声音告诉胡林翼。

“老夫子可否让我瞧上一眼,实不相瞒,我与左季高连着亲呢!”胡林翼亲切的笑脸让师爷不忍拒绝。

“胡大人与制台亲如兄弟,当然不算外人。”他解下随身的钥匙打开身后的橱子,拿出几页草稿悄悄递给胡林翼。

胡林翼见师爷的眼睛直往外瞟,便安慰道:“老兄放心,我绝不会向外人透露一字。”

匆匆看完,这折子是以樊燮的名义起草的,写得非常严厉,给左宗棠罗织的罪名有把持巡抚衙门、贪贿不法、辱没朝廷命官等,显然是要置他于死地。他不敢再耽搁,立即去见官文。

官文对胡林翼的到来表现得十分热情,拍着他的肩膀道:“老弟又见瘦了,老哥看了真是心疼,你可要多多保重才是,老哥都指着你呢!”

胡林翼拱手道:“多谢制台关爱,今天职下来见制台,还有一件私事相求。”

“什么事?”

“湖南骆抚台幕宾左季高,制台想必知道此人,他性情刚烈,有时甚至不近人情,历年与鄂省交涉,失礼之处颇多,多亏制台山海包容,不与他计较。听说最近有件案子牵涉到他,本来也没有职下说话的份,只是职下与他是私亲,所以求制台格外垂怜。”

官文笑道:“老弟风尘仆仆赶来,就是为了这事吗?”

“一切都瞒不过制台,职下此次回省垣,除了军务上的事情要向制台请示,的确也是为这件私事。”胡林翼老老实实回答。

“按说凭你我的关系,于公于私,你的忙我都应当帮。”官文脸上虽挂着笑意,但语气却很冷淡,“但这件事我实在无能为力,因为折子已经拜发,朝廷自会有公断。”

胡林翼还要恳求,被官文摆手阻止了:“老弟如果还有别的事情但说无妨,这件事就不必再说了。盐从哪里咸,醋从哪里酸,大家心里明白,姓左的自作自受,我劝润之也不要插手,以免殃及池鱼。”

胡林翼见多说无益,就改说公事。官文又恢复了亲切和热情,一切都好商量。回到巡抚衙门,胡林翼立即写一封密信给郭嵩焘,让他设法帮忙转圜。郭嵩焘回翰林院不久,就入值南书房,京中疏通,非他莫属。

……

咸丰因偶感风寒,所以改在寝宫召见军机大臣,今天第一件事便是商议樊燮参劾左宗棠的折子。军机大臣中满人居多,平日也对汉人多有不满,现在出了左宗棠辱骂朝廷大员之事,他们自然要趁机大做文章。

桂良首先忍不住心中的怒气,铁青着脸道:“汉人如此张狂,是可忍,孰不可忍!”

另一位在军机上学习行走的户部侍郎也帮腔道:“臣最看不惯那些耍笔杆子的汉人,他们不过是为各级官员批答一下公文,写写拍马屁文章,就自以为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更可恶的是他们摆出一副睥睨天下的架势,让别人供着,但凡有点不如意,就找机会给小鞋穿。这种文墨小人,就该千刀万剐!”

闻言,领班军机肃顺道:“诸位就事论事,不要离题万里。”

桂良挤出一丝笑意道:“肃大人,你向来护着汉人,我实在想不明白,你也是满人,为何这样庇护汉人。”

大家光顾着争论,都没注意到咸丰脸色铁青,等大家回过神来时都立即噤若寒蝉。咸丰严厉的目光从每位大臣脸上扫过道:“朕今天身子不适,才把你们召到寝宫来议事,难道你们一点心肝也没有?”

桂良连忙伏地磕头:“都怪臣被这奴才的跋扈气糊涂了,请皇上恕罪。臣以为左宗棠辱骂朝廷大员,把持巡抚衙门,其罪当诛!”

“左宗棠行事乖张,湖南官员多有烦言,但他办事能力强,湖南能‘内清四境,外援五省’,他功不可没。”肃顺辩护道。

桂良立即反驳道:“功不可没也不能胡作非为。现在一些汉人仗着为朝廷立了功,就目无朝廷,不杀杀他们这股傲气,保不住会再出一个吴三桂!”

“此一时彼一时也!左宗棠不是吴三桂,八旗、绿营也不是当年的虎狼之师了。眼下长毛猖獗,江南局势就靠湘军支持,如何处置左宗棠,还是要慎之又慎。”肃顺建议道。

桂良还是振振有词:“肃大人此话差矣!即使湘军支撑江南半壁,也不能成为他们纵容劣幕把持衙门的理由。何况如今江南局势已在朝廷掌控之中,南北大营互为掎角,长毛巢穴指日可下。肃中堂可别忘了,南北大营都是我满人任统帅!”

“这话不假,不过樊燮也被骆秉章参劾,此中真伪曲直,总要查清了再说。”肃顺道。

咸丰听着军机们争论,心中也十分矛盾。要剿灭太平军,不能不依靠汉人,但这又与祖宗的规矩相悖,更怕汉臣们尾大不掉。再争下去也无意义,他便打断道:“你们都别争了,一个师爷羞辱了一个总兵,怎能说汉人目无朝廷,不把满人放在眼里?他一个师爷并不能代表所有汉人吧?再说一个小小的师爷又怎会关系到江南局势?你们议事总是不着边际!骆秉章参劾樊燮,那就准了骆秉章所奏,将樊燮革职待勘。樊燮参劾左宗棠的事,就交给官文密查,让他仔细查核,如果左宗棠果有不法情事,可就地正法。官文说得不错,即便樊燮罪不容诛,自有朝廷法度,一个师爷竟如此羞辱朝廷大员,实在骇人听闻。传旨给骆秉章,似此等劣幕,一日也不可再留署中!”

……

肃顺在满族大员中算是比较开明的,他尊重汉族有才之士,在他的幕府中网罗了一大批汉人才俊。下朝回到府中,他习惯与幕宾们谈天说地。这天与他闲谈的是湖南籍幕宾王闿运,肃顺问道:“你也是湖南人,听说过左季高吗?”

“岂止听说,做幕宾的谁不佩服?幕宾能做到他这个份上,算是登峰造极了。不怕中堂笑话,我们这些做幕宾的都拿他当榜样呢!他有运筹帷幄之才,而且操守又特别好。他在湖南说一不二,想要贪财,一年几十万又有何难?可他除了幕薪,别的一文不取,他在长沙的房子还是骆抚台和胡抚台合伙给他买的呢!”王闿运说起来滔滔不绝。

“可他这人狂傲也是有名的。他竟敢辱骂满人总兵,而且还当着众人的面抽了总兵的巴掌。如今他被参了,罪名还不少,有把持湘幕、贪污纳贿、嚣张跋扈等等。”肃顺又道。

王闿运闻言分辩道:“说他跋扈还可以,要说他贪污纳贿,那一定是血口喷人。”

“有一样坐实就够他受了,现在有人拿他开刀,故意罗织罪名,何况他辱骂朝廷大员也是事实。案子由官制台查办,他怕是凶多吉少。”肃顺有些惋惜地摇了摇头。

王闿运已受郭嵩焘之托,留心打听左宗棠的事,所以谈完之后他立即就到郭嵩焘府上。郭嵩焘闻言后,立即给骆、胡二位写信,告诉他们左宗棠的处境,叫他们早做打算。

武昌,湖广总督衙门密室内,刚刚接到上谕的官文立即召集幕宾们商议。幕宾们一时拿不定主意,争论不休。

“上谕说得明确,左宗棠‘果’有不法情事,可就地正法。也就是说左宗棠是不是有不法情事,还需要调查,如果贸然行动,查不出他的不法情事,到时候就难办了。”一个幕宾道。

另一个则没这么多顾虑:“查不出事情来是不可能的,当了六七年的师爷,又插手厘金、地丁、漕粮,不贪污才怪呢?只要查,总会查出问题来的。”

“万一查不出怎么办呢?左某人清廉在湖南是出了名的。”

“咱们现在的证据,不过是左宗棠打了樊总兵一巴掌,但如果追究原因,樊总兵未必能逃脱干系。更头痛的是这种事可大可小,凭良心说,仅凭这条左宗棠并无死罪,如果皇上回心转意,那就可能烟消云散。所以,此事不可鲁莽。”

官文也有些犹豫,湖南不拿他这湖广总督当回事,与这位师爷绝对有关,他恨不得立即把骆秉章、左宗棠等人一齐拿下,但他确实又没有左宗棠不法的证据。他一时拿不定主意,整日郁郁寡欢。

下午下棋的时候,又有一位心腹幕宾问道:“大人今天十分烦恼,如果在下没有猜错,大概是为湖南幕府中那位吧?”

“你说得不错。”官文点了点头道。

“大人希望骆抚台继续主政湖南吗?”

“本部堂恨不得他立马滚蛋!”

“这就对了!如果左某人的罪名坐实了,骆抚台滚出湖南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可万一查不出毛病,让左某人侥幸逃脱了,我总督府的面子不好看不说,与湖南撕破了脸,对湖广局势就不利了。”官文还犹豫不决。

“如果左某人逃脱了,此事大人就可推到樊总兵身上。因此依在下之见,大人应该放开手脚,在左某人身上大做文章。”

“愿闻其详。”

“一个字,抓!不抓起来,如何能够查出左某人的不法之事?不抓起来,外人还以为制台不能奈何左某人,那时风向一变,就会有人为左某人求情,大人到那时可就真是里外不是人啦!”

“对!先生真是高见。如今本部堂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官文一拍脑门,“哗啦”一声拉开门,大声喝道,“来人!叫武巡捕!”

……

骆秉章是在签押房里看到上谕的,他把上谕递给左宗棠道:“先生你看,这真是恶人先告状。”

左宗棠接过上谕,没想到朝廷竟然令骆秉章赶他出幕,尤其“劣幕”二字,直刺他的内心,于是他气愤道:“骆抚台,扪心自问,在下狂傲一些是有的,但除此之外在下一颗丹心可对日月,为两湖安危更是殚精竭虑,没想到就凭樊燮几句话,竟得来圣上‘劣幕’二字,真是令人心寒啊!在下没理由再为这样的朝廷和皇上卖命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骆秉章也无可奈何,道:“暂且避避也好,等事情过去了再请先生出山。”

晚上,骆秉章在衙门置办了送行宴,来参加的人并不多,除了要好的几位师爷,再就是赖长。但谁也没想到,徐有任不请自到,他进门便拱手道:“听说左先生要走了,我特意来敬先生一杯酒。说实话,我对先生之才还是非常佩服的。”

骆秉章示意左宗棠应酬一下,他于是举起酒杯道:“左某行事向来对事不对人,并非与藩台过不去,过去若有开罪之处,还请包涵。”说罢便一饮而尽。

谁知徐有任又说了一句:“本来我是准备敬你两杯酒的,但我只敬重你的才能,却不佩服你的德行,你是才高而德薄。”

左宗棠含在嘴里的酒咽不下去了,他吐到地上道:“徐有任你看清楚,你敬的酒我吐到地上了,不是不领你的情,而是有话要说。如果你说的德是指在上宪面前只知卑躬屈膝,为私利只顾官官相护,只看到自己的顶子红而看不到百姓的脸色青,不做事只算计人,那么这样的德我毫不稀罕!”说完,他便摔碎杯子拂袖而去。徐有任自取其辱,脸色苍白,酒宴不欢而散。

回到家中,左宗棠异常烦恼。虽然针尖对麦芒回敬了徐有任,不过是图了嘴皮子痛快。自己吉凶难料,生死未卜,大丈夫可杀不可辱说起来容易,但一个“死”字世人谁能轻而视之?何况自己自比今亮,心里期望着做一番大事业。

周夫人见他闷闷不乐,关切地问道:“夫君,是不是又遇到不痛快了?说出来听听。”

左宗棠叹了口气道:“算了,说出来你肯定又要埋怨我。”

“如果是你错了,不用我埋怨,你自己就会埋怨自己。如果不是你的错,你又何必怕我埋怨?我又何必埋怨你?”

于是,左宗棠把事情大致说了一遍,没想到周夫人竟毫不埋怨,宽慰道:“你做的并没有错,这个姓徐的是趁机来羞辱你,对这种人就该寸步不让。咱再难,也不会在这种人面前倒架子。”

左宗棠连连点头:“夫人说得好!我就是不想向这种人示弱。”

“大丈夫立世,无事不能惹事,可是事来了,更不能怕事。”周夫人说着又给他斟了一杯茶。

“知我者,夫人也。”左宗棠握住夫人的手,望着她的眼睛道,“我行事向来不会后悔,可这回朝廷十分无情,只怕会连累了一家老小。”

“夫君不必担心,我和妹子还有孩子们都不怕,一家上下都以有夫君这样敢作敢为的亲人自豪呢!”周夫人抚着左宗棠的手道,“何况京里还有郭大叔他们帮忙呢!”

“真是要感谢夫人,要是换了别人,不知要怎样责备我呢!”左宗棠有些动情。

处在是非之中,很少有人敢来看左宗棠,他的宅子到了门可罗雀的地步。这天王德榜上门来了,左宗棠道:“郎青老弟,当初我夸下海口,一年内给你千总的差,看来没法实现了。”

“先生想哪去了,在下是在乎顶戴的人吗?在下到长沙来,是因为敬仰先生的才学。今天,在下是来和先生商量一件事。”

左宗棠见他有点鬼鬼祟祟,便道:“你有话就直说,什么时候变得婆婆妈妈了?”

“在下是给妹子说媒来了。”王德榜笑道。

“那是好事啊!你妹子也该嫁人了。不过,给你妹子说媒,找我干吗?”

“不找先生不成,我妹子要嫁的人就是你。”王德榜又道。

这一惊非同小可,当时左宗棠正吧嗒地抽着旱烟,烟锅便“当”的一声落到地上,他瞪着眼睛问道:“你这是说的什么疯话?”

王德榜从容地捡起烟锅递给左宗棠道:“在下哪里是说疯话。那次先生去永州住在我们家,兵勇闹事,剑拔弩张,先生三言两语就把一帮兵勇镇住了,小妹都看得清清楚楚,那时候她就喜欢上先生了。”

左宗棠还是不信,连连摇头道:“胡说,我左宗棠自比诸葛,从来不肯服人,比的那是胸中的才能。若论相貌,我自知五短身材,大肚如鼓,半面之缘就说什么喜欢不喜欢,我不相信。”

“先生原来也有不自信的时候。”王德榜笑道,“我妹子佩服的还正是先生的才学,原来她一直埋在心里没说,现在先生遇到难处了,说到底全是因为我们一家,我妹子就提出来非要嫁给先生。先生不知道我妹子的性子,那比在下还要拗,她认死理,我爹也就同意了。”

“哦,是这么回事啊?雪莲这是为报恩以身相许啊!”左宗棠正色道,“不过我告诉你,这事与你们家没什么关系。官文、樊燮之流表面上是针对我,其实是冲着骆抚台来的。这就叫鹬蚌相争,我这渔翁倒霉。你们家不欠我的,我把你带到省城来,也是爱你的军事才能,并无徇私之意。所以,你妹子这样闹,反倒让我无私也有弊了。”

“先生真是误会了,我妹子根本不是为报恩才以身相许。那当初在下就要被问斩了,她都不肯答应樊燮,她从来不会为别人而委屈自己。她呀,说出来先生别笑话,想嫁给先生都想疯了。”王德榜无奈道。

左宗棠到这就不得不认真对待了,他指着王德榜道:“你听好了,我已有了二位夫人。大夫人周氏,与我相知相敬;二夫人张氏,因为周夫人身体不太好,命中无子,老岳母硬把张氏嫁给了我。如果我再纳妾,一则毁了你妹子,二则对不住两位夫人,所以这件事你再提一个字,我就把你赶出去!”

王德榜见左宗棠沉下脸来,真是生气了,也就不敢再说什么了,只是为难地摇了摇头。

这天,骆秉章正在签押房看文报,巡捕来报,说总督府的公差求见。

骆秉章问道:“他们所为何事?可是为了左先生的事吗?”

巡捕回道:“属下问了,但他们不肯说,只说有要事要见大人。”

从前大小事情都有左宗棠可以商量,如今他已辞幕,凡事都要自己拿主张,他于是便吩咐道:“那你先去好好招呼,让他们去西花厅,我随即过去。”

他担心总督府来人是来拿左宗棠的,所以立即叫王德榜速去左宗棠家中报信,让他躲一躲。随后他也赶往西花厅,总督府的四位差官正在喝茶。

见他进来,四位官差立即站起来行礼,骆秉章拱手道:“各位快请坐,一路风尘仆仆,何必如此多礼?”

四位差官见骆秉章如此客气,心里十分舒服,因此也十分客气道:“卑职兄弟四人奉大帅之令,请左先生到总督府问话。”

果然是为左宗棠!骆秉章一边想一边笑着又试探道:“是不是为樊镇台之事啊?”

“大帅没有细说,小的们也不敢打听。”

“我也知道四位公差是忠于职守之人,不便打听的事自然不能乱打听。我也并不是非要向各位打听差事,只是为左先生鸣个不平。樊镇台因为种种不法,左先生激于义愤失手打了他一巴掌,没想到惹出这么多事来。”说着,骆秉章把樊燮如何不法、左宗棠如何义愤之事详细向四位公差说了。

骆秉章一口一个老哥地叫着,四位公差只好耐心听他说完,领头的那位公差道:“左先生的才能我们也有耳闻,不过卑职人微言轻,一切都是奉命行事,还请大人传个话,请左先生跟我们起程。”

骆秉章笑着道:“即使你们不来,左先生也准备去总督府与樊镇台对质。不过不巧得很,左先生已经辞幕,听说这几天回了湘阴柳庄,去修缮他的老房子,打算回去住呢。你们放心就是了,我立刻派人去找左先生,各位只管安歇,我一定把人找来。”

按照骆秉章的吩咐,四位公差并不住在驿馆。巡抚衙门的师爷带着他们来到悦来酒楼,吩咐好酒好菜侍候,还请了几位歌妓作陪。四位公差平日里衙门站班,何曾如此快活过,很快就乱了章法。

骆秉章估计左宗棠不会轻易出去躲避,所以亲自到他的家中相劝。果不其然,他赶到时,左宗棠正在客厅里抽烟,王德榜在一边愁眉苦脸。见骆秉章到来,王德榜就好像看到了救星似的叫道:“大人,你快劝劝左先生,他说什么也不肯躲。”

“左某绝不做缩头乌龟。”左宗棠把旱烟锅磕得“当当”直响,“砍头不过碗大的疤,左某不怕!”

骆秉章好言相劝:“先生糊涂了不是?很明显官制台是要置你于死地,湖北无论如何不能去,进了总督衙门,就是秀才遇上兵——有理也说不清了。”

“大不了一死。大丈夫宁可站着死,也不躺着生。”左宗棠还是这话。

“你怎么如此糊涂?进了总督府,他们先泼你一身污水,你想站着死也难。”骆秉章语重心长道,“人总有一死,没什么好怕的。可这么不明不白自投罗网,不值!你胸怀大志,是要干一番大事的,就这样无畏地求死,实在不智。”这话说到左宗棠心坎上了,他吧嗒地抽着烟,好久都没说话。抽完一袋烟,他“当当”地磕着烟灰,拿定了主意:“明年皇上要开恩科,我干脆入京应试去吧。我本无意科考,但这次可借科考到金銮殿上与官文辩个是非!”

在湖南东躲西藏也不是办法,入京应试倒是个很好的借口。于是骆秉章说道:“你放心去吧,家中一切自有我照料。我已经安排人搜集樊燮罪证,到时我会把所有证据密寄朝廷,一定为先生讨个公道。”

他又转而问王德榜道:“先生进京,千里迢迢,总要有人照应才是。我打算请你陪先生进京,一来做伴,二来你身手好,也算个护卫,不知你意下如何?”

“这有何不可,小人求之不得。”王德榜一口答应。

“我已经准备了一千两银子,立即着人送来,你们路上做盘缠。”

没想到左宗棠既不同意王德榜做伴,更不肯收骆秉章的银子:“官文、樊燮诬我纳贿,此时若收大人银子,那真给了他们口实。你也不必陪我进京,三次进京科考,我都是自己一人前去,不必人陪着。”

骆秉章知道劝也无用,就叮嘱左宗棠收拾一下,尽快起程。

王德榜也回到家向老父和妹妹告别,他们刚到长沙没几天,就变卖了永州的家产,打算在此干老本行,如今开店的房子还没租到,一家人租住在两间又矮又潮的小房子里。

雪莲翻箱倒柜,把所有的私房钱都拿出来了,包括母亲留给她的一对镯子。她让哥哥拿去或卖或当,路上用作盘缠。

王德榜推辞道:“先生恐怕不会要的。”

“先生耿直清廉,他拿不出多少银子,你们俩难道喝西北风不成?”雪莲脑子转得快,建议道,“你告诉左先生,他不娶我,已欠了我的情,这点银子他不能不收。”

王德榜收好了正要出门,骆秉章打发的心腹长随带着一千两银票过来了:“抚台大人说了,左先生不肯收他的银子,只好交给你了。”

“算了吧,先生既然不肯收,我也不能收,不然还不被他骂死?”王德榜把递过来的银票推回去。

“你总要让我回去好交差吧?再说做人不能太死心眼了,你们两手空空出远门,万一路上有急用怎么办?骂死总比饿死强,你还是收下吧。”

王德榜推辞不掉,想想也有道理就收下了,并打了一个欠条,说明是他借款:“有这张借据,免得给左先生惹麻烦,你老兄回去也好交差。”

左宗棠家里确实没有多少银子,周夫人翻箱倒柜,只凑了五十多两,根本不够入京费用。

左宗棠满不在乎道:“你不用操心了,我年轻时就常去当铺,大不了再当些物什。”

这时王德榜来了,把一百两银子往左宗棠面前一放道:“这是我妹子攒了几年的私房钱,另外还把娘留给她的一对镯子也卖了,先生如果不收,真就伤妹子的心了。妹子说先生如果收下这些银子,从此就不提嫁不嫁的话,不然,她就托媒上门。还有,先生必须带上在下,这也是妹子的意思。”

话到这份上,左宗棠还在迟疑,周夫人劝道:“雪莲妹子也是一片好意,你就收下吧。”

左宗棠点了点头。

天很快黑了,周夫人与左宗棠对灯枯坐,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一直坐到鸡叫。

“走!”左宗棠站了起来。

周夫人送出门,看着他们踏着惨淡的月色匆匆上了路。

在悦来酒店眠花宿柳的四位公差,醒来时已是小晌午,领头的差官惊呼道:“哎呀,我们都喝多了,快起来,别误了差事!”

“误不了差事,四位老哥的差事我已派人办了。”四个公差这才注意到,北面窗户下面的椅子上坐着骆秉章,看来他已坐了一些时候了。

领头的差官问道:“抚台大人,左先生可带来了?”

骆秉章并不急于回答,而是问道:“四位老哥,夜里可玩得痛快?”

领头的差官道:“多谢抚台美意,招待得十分周到。”

“应该的,兄弟们到湖南来,我自应好好招待。”

“那左先生到底带来了没有?”差官又问了一遍。

“没有。”骆秉章平静道,“昨天派人去左师爷家中,听说他回老家扫墓了,我立即派人去湘阴柳庄,也没发现人,我想他是不是回了白水洞?结果去找了也没人,最后好不容易打听到,原来左先生心灰意冷,周游河山去了,行程无人知晓。”

四位差官惊得脸色苍白:“这可怎么向大帅回话呢?”

“四位办差很认真,一到湖南就找到我府上,然后又亲自去左先生府上,又追到湘阴柳庄和白水洞,都无先生踪迹。”骆秉章这样说道,“你们如实向大帅回话,他又能怎样?四位老哥也没在酒店喝酒,也没姑娘相陪,大帅能怪四位不是?”

领头的差官苦笑道:“抚台大人,您可把小的们害苦了。”

骆秉章拱手道:“四位老哥,哪里不周还请海涵,骆某拜托了。”

“卑职明白骆抚台的意思。既然如此,我们四兄弟已经尽职了,无奈左先生已云游四方,无处寻踪,我们吃过午饭就告辞。”

骆秉章把身边的布包交到为首的官差手中:“午饭我就不陪四位老哥了,这里有几两银子,几位路上做盘缠。”

四位公差瞪大眼睛,一看就知道骆秉章推过来的包裹分量不轻……

湖北荆襄道毛鸿宾收到了胡林翼的一封信,上面插着三根野鸡毛,显然是十万火急。毛夫人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信,问道:“胡抚台是什么事这么着急?莫不是前线又缺饷了?”

毛鸿宾向夫人解释道:“我常给你说起的左季高,他遭人诬陷了,官制台正奉旨捉拿他,他骡子脾气上来了,非要进京告御状。”

“你不常说湖南是这位左先生在撑着吗?官制台怎么不保他?”夫人不明内情。

“保?要置他于死地的就是官制台。现在官制台已给京城刑部、顺天府、九门提督衙门发了公函,布下罗网等着左先生自投呢?胡抚台估计左先生一定会路过襄阳,让我把信交给左先生,劝他不要进京。”

“那这样,你岂不是要得罪官制台了?”夫人忧虑道。

“是啊,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官制台早晚会知道。可胡抚台对我有知遇之恩,而且我向来敬仰左先生的才干,不能见死不救。”

这天傍晚,左宗棠、王德榜投宿到襄阳的一个小客栈。老板看签下的名字,立即打发伙计去道台衙门。

一会儿,毛道台便着便装来了,敲开了左宗棠的房门。

“请问,湖南湘阴左先生可住在这里?”

“我就是,你是……”左宗棠在湖北没有熟人,对毛道台的到来有些惊异。

“我是胡抚台的朋友,他有一封信转交先生。”毛鸿宾说罢便匆匆告辞。

左宗棠靠近灯烛看信,王德榜在一边有些纳闷,问道:“先生,胡抚台是什么意思?”

左宗棠把信递给王德榜,他皱着眉头看完后道:“胡抚台是什么意思,在下看不明白。”

“他的意思是说我不能去京城了,因为官文、樊燮早托人在京中秘密活动。满族权贵们对江南汉人得势正憋着一肚子火,此时入京正如羊入虎口。他劝我暂到曾涤生军中,一则避祸,二则帮他运筹军务。”

王德榜听说京中已布下天罗地网,大为惊慌:“胡大人这是说京城是满人的天下,先生不能自投罗网,看来还是不要去了。”

可左宗棠现在考虑的是曾国藩的处境,他叹道:“涤生这人向来胆小谨慎,这时候我去找他,不知他敢不敢收留。而我这个人你知道的,从来不喜欢看人脸色。”

左宗棠拿不定主意,辗转反侧,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王德榜就来到街上买吃的。走过一家客栈时,他正好听到有人在向店家打听有没有姓左的客人入住。他立即警觉起来,装作要住宿的客人进了客栈。

只听店主问道:“请问两位是找人还是……”

其中一人亮出腰牌道:“少啰唆,我们是总督府的人,正在捉拿嫌犯。”

王德榜闻言大吃一惊,悄悄出了店,转身就跑。

他回到客栈让老板立即结账,上楼拉起左宗棠就走。

下雪了,才一会儿工夫地上已经白了。王德榜拉着左宗棠向北走了一段,又立即掉头往东走。到了僻静处,才对疑惑不解的左宗棠道:“先生,总督府派人抓你了。”

“干脆跟他们去总督衙门,我倒要当面与官文辩个是非。”左宗棠听了一时气愤。

“先生您糊涂了,总督衙门是辩是非的地方吗?能辩是非就不会诬陷您了。”

“那有什么办法,京城不能去,家也不能回。”左宗棠跺了跺脚道,“罢了罢了,大丈夫何惧一死!”

“谁都有一死,怕也没用。可先生要去总督衙门讨死,就永远无法清白了,后世的人都会以为先生是个贪污纳贿的劣幕!先生倒不如听胡抚台的话,去曾侍郎军中,以先生之才,肯定会立下军功,那时朝廷爱惜先生之才,怎舍得杀先生?如果先生此时求死,那就是自毁名节。”王德榜劝道。

左宗棠在雪地里徘徊了很久,最后才顿足道:“老弟你说得对,我不能这么轻易认输,更不能不明不白死了,咱们就去曾涤生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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