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走过异乡的田野,
在暮色中怅望着远处的天空。
那江水,唱着一段异乡的别离,与当年
那些蔚蓝色的日子……
离别又算得了什么!
哪一只鹰鸟不飞向天空,
哪一瓣花朵不离开故枝?
何况一个旅人,
只不过正要继续他的奔驰。
在这江边的日暮,
黄昏在林中微语。
我在送行的小桥边,
折一枝刚发芽的柳枝。
它象岁月一样清香,
也象岁月一样柔丽。
我用它鞭打过行人的瘦马,
我用它做过我怀念的凭据。
那时,流水照过我的欢笑,
那时,我在浪尖上题诗。
那些月色听过我深夜絮语,
那些星光见过我默默的沉思。
我常常在江边徘徊,
看那些远方的白帆,
与群鸟归飞疾。
我的心常常驰向远方,
在山那边,水那边,
不在这里!
战士的心上没有花朵,
只有一个自由的梦想,
只有一个简单的希望。
在这蔚蓝的日子里我有悲苦,
因为云烟遮没了我的光芒,
这浅狭的泥沟见不到风浪。
这蔚蓝的日子我不愿回首,
但在这黄昏的江边
却有一丝留恋,一点别愁。
拣一块石头,
我又闻到了这块泥土的气息,
因为我爱这块土地,
它才成为我心灵的牢狱。
黄昏的暮色中我怅望远天,
江水正唱着一段异乡的别离,与当年
那些蔚蓝色的日子……
(原载《大公报》副刊《战线》第963期)
诗人孙艺秋曾有一句很空灵的诗:“我心如水,与白云相往返”,古风泱泱。作为一位把毕生精力奉献给唐诗宋词元曲研究的专家,却对新诗情有独钟。据研究者毛岸波介绍:1942年,孙艺秋的第一部诗集《泥泞集》出版,被收为《诗创作丛书》之一,还被当年的美国《读者文摘》杂志作了介绍。
这首《蔚蓝的日子……》的底色非常清亮,即使漂浮着忧郁的音符,节奏也是轻快的。前两段诗,是一个旅居在异乡游子的吟唱,暮色中的江水、飞向天空的鹰鸟、故枝上的花朵,都是旅人容易伤感的意象,作者以行者的视角予以观察,一动一静之间,穿插了几许惆怅。
诗的三四段为一层意思:那是旅人的回忆,“折一枝刚发芽的柳枝”,是借古人折柳送友的寓意,表达朋友间的离别。可在作者的想象下,这送别友人的柳枝,却可以“用它鞭打过行人的瘦马”,“用它做过我怀念的凭据”,这就从朋友送别转为一种恋人的送别,增添了相思的味道。接着,诗人笔锋一转,还是借友说自己,“那些月色听过我深夜絮语,那些星光见过我默默的沉思”,把一个易于忧患的青年形象逼真地刻画出来。
诗的最后三小节,突出了诗人追求自由、希望高飞的愿望。“战士的心上没有花朵,/只有一个自由的梦想,/只有一个简单的希望。”作者彷徨、犹豫,留念“蔚蓝的日子”,所谓蔚蓝是指舒适的过去。因为“闻到了这块泥土的气息”,诗人更加想到那辽远的土地。诗人是矛盾的,在眼前和远方之间,在安适和动荡之间,在忍受和抗争之间,诗人“怅望远天”,忧愁像一江春水流。
1918年,孙艺秋生于河南省安阳。1943年毕业于陕西城固西北联合大学中文系,曾做过记者,当过编辑、刊物主编,参加过中国人民解放军,并三次荣立三等功。后在兰州大学、西北民族大学教书育人,成果斐然。1999年,《甘肃当代文艺五十年》出版,对孙艺秋作出如下评价:“孙艺秋主要从事文艺创作,对古典文学颇有研究。他对唐诗、宋词和元曲,有着非常精到的评述与分析,深得同仁和社会各界的好评,其特点能从哲理与人生两个角度同时开掘,既不同于纯理性的分析,也不同于纯感性的鉴赏,可以说是一个饱经沧桑的诗人与学者对人生与艺术的总结。”
在胡风事件、“反右”以及文革中,诗人都受到不公正待遇,后平反。对此,诗人曾有诗笑云:
庆幸我不曾有过幸福,向流水我能说些什么?
庆幸我有无数的灾祸,曾经几百次被谎言折磨。
庆幸我不曾幻想天堂,因为除了痛苦就一无所有。
庆幸我曾居住过鬼窟,所以我才能过这人世的生活。
1998年,诗人辞世。曾任“兰州诗词学会”(后改名为“甘肃诗词学会”)副会长等。著有《唐宋诗词精选》、《泥泞集》、《待宵草》等。遗稿《冷梦亭残稿》经后人重新编辑、整理,以《梦与真》书名于1999年出版。在诗人的家乡,人们喜欢把他和当年在河南的张百驹、姚雪垠、魏巍称为“四大才子”。在《离别》诗里,诗人有言:我有许多许多的眼泪,/流向时光的尽头。——我有许多许多的遗憾,/所有的梦都不拣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