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衫男子甫一开口,白乾文寒冰似的目光便狠狠地扎在了他身上,然而那男子却浑然不觉,继续悠悠道:“叶少侠当记得,若非当日你当机立断斩了那弟子,只怕……”
梦贤第一句话说完,蓝童芯与叶斐便想起了当日之事,面色俱是一变。叶斐虽是讶异,然而心中震撼,甫要对白乾文说什么,便见白衫少年直直地望着他身边,他便侧眸看去。
“芯儿,你……如何?”白乾文的声音淡淡的,却好像飘飘摇摇,无根无蒂。
蓝童芯记性倒也不甚差,当即便回想起了当日的情景,顿觉周身一阵冰寒,脸色苍白一片。云媚忙走上前去,伸手扶住她:“小芯,你怎么了?”
蓝童芯摇了摇头,对云媚轻轻一笑:“我没事,就是有点累,我先去躺一会儿。”
“我陪你去。”云媚向白乾文点点头,便扶着蓝童芯转身回房去了。
叶斐望着蓝童芯的身影消失在房门后,才转回身:“白兄,不知蓝姑娘……”
“芯儿无事。”白乾文生硬地打断他的话,道,“当日叶少侠救芯儿一次,如今白某救叶少侠一次,两相抵过,叶少侠不欠白某什么,不必言谢。”语气淡淡的,然而谁都听得出她话语中的冰冷。叶斐一时间呆怔在原地……他自忖也见过白乾文数次,不管如何状况,眼前这白衣少年可都不曾如此孤冷,他原本便不善言辞,此时更是不知如何接话了。好在白乾文也没打算听他如何接话,白衣少年孤傲瘦削的下巴一扬:“梦贤,跟我来。”话音未落,她便拂袖而去。
“是,宫主。”玄衫男子唇角划开一丝高深莫测的微笑,向着众人微微一笑。
冷星和回星来回看了看白衣少年和玄衫男子消失的方向以及北堂浔面上奇怪的神色,满脑袋都挂了问号。
北堂浔看着离去的两人,英挺的剑眉狠狠地皱了起来。
昨夜“好好谈谈”的情景,又一次浮现在眼前。
“不知世子要谈什么?”玄衫男子站于月色之下,回廊之边,摄人容貌上漾着让人看不透的浅笑神色。
北堂浔皱了皱眉……几乎是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浅笑,缘何乾文的浅笑他尚可读懂,眼前之人的想法,却是半点无窥?
“我知道你不是寻常人,所以便也不绕圈子说废话了……你到底是谁?接近乾文有何目的?”
玄衫男子面上仍旧只是那一番高深莫测的浅浅笑容,然而他夜空一般的眼眸里却闪着睥睨的光芒。
有一股凛然气息自玄衫男子身上散发出来,即便以他异姓王世子的身份和见识,也仍旧心惊,甚至有一瞬间,出现了一种想要拜服的念头。那念头极快地闪过,让他瞬间出了一身冷汗:“你是皇室中人?!”
玄衫男子却依旧笑而不语,明明不过比他高出寸许,却让他觉得……此人在俯视他一般。
北堂浔本也是皇室中人,何况地位超然,只是温润性子行事惯了,不甚喜欢以气势压人,但是他知晓,即便是父王,也未必能有超过眼前之人的气势。至于那个骄奢逸的皇帝,不提也罢。倒是新王……或可与之一比。
“不管你究竟是什么人,我都不会允许你伤害到乾文。”虽然这谈话似是进行不下去了,北堂浔却依旧努力着……没错,能不能探问出来非是他所能决定,然而他探不探却是他自己的事情。
玄衫男子开口了,笑意璀璨,华光流转:“不知北堂世子,是以何立场来说的这番话呢?”
北堂浔一顿。
“隐印国的辅政大臣?……白乾文的大哥?……还是……”星华下,玄衫男子的长发上,墨衫上,都泛着银色的星华跳跃。而玄衫男子的神色,却是那般地似笑非笑,高深莫测。
“……不管是什么身份,我都不会允许,你做出伤害乾文之事。”他内心惊涛骇浪,表面却依旧平静。
“哦?世子如何笃定,梦贤会做出伤害宫主之事?”玄衫男子挑眉。
北堂浔却不答话,只是平静地望着他,面容冷寂。
“梦贤倒是颇为担心世子呢。”玄衫男子也不计较北堂浔不友好的态度,依旧笑脸迎人,只是那笑,倒怎么都看着不甚友好罢了。
“宫主最重感情,最厌欺骗。想必这一点,世子也是深有体会罢。而如今世子深得宫主信任……若是宫主知晓世子得以前来是奉了隐印新皇的密令……”
“……世子不妨猜猜,宫主她,会如何?”
不去管呆怔在原地的蓝衫男子,玄衫男子一拂衣袖,留下几声低低的笑声,便消失在了星华宛转流泻的回廊中。
“北堂兄。”这一声唤将北堂浔从回忆中惊醒,他忙正了正神,对唤他的叶斐道:“叶兄。”
“听蓝姑娘道,当日北堂兄也曾对叶某有过救命之恩,叶某在这里,谢过北堂兄的救命之恩。”叶斐抱拳行礼。
北堂浔温雅一笑,还礼道:“说到这个,确是芯儿夸大了。当日我不过将叶兄背负回去,真正出力的,还是乾文。”
叶斐抬手挠了挠脑袋,露出了有些讪讪的表情,显然是又想起方才白乾文冷然的态度了。
且说当时白乾文冷声唤了梦贤前去,二人却是在悟心院一处偏僻地方,停了脚步。
“宫主,唤梦贤前来,不知是何事情?”梦贤望着身前背对着自己的白衣少年的瘦削的肩臂,道。
“你如何……会知晓百尺门之事?”白乾文没有回身,依旧背对着他,语气也仍旧淡淡的,冷冷的。
似乎早就料到白乾文会如此问,玄衫男子不甚在意地一笑:“是神医前辈告诉我的。”
白乾文猛地转过身来:“你说什么?”
梦贤依旧目光悠悠地望着她,而后在白乾文愈发冰冷的目光里叹了口气,声音里饱含了无奈和心疼:“宫主,为何你什么事都要一个人担着?”
白乾文皱眉,不知他这话是何意。
“宫主,”梦贤上前一步,原本他便距她不过三尺距离,现在他上前一步,她便触手可及,“缘何你可以无条件地相信北堂浔,相信任何人,却就是不能相信我呢?”
“宫主,你当真要梦贤将心剖出来放在你眼前,你才会相信么?”
短短三个问句,眼前的玄衫男子却将之说得那般漫长。男子长身玉立,无暇的出尘面容上溢着哀怨和无奈,夜空一般的星眸里却是流光溢彩,摄人心魄。
白乾文心口划过一丝奇怪的感觉,她皱了皱眉,抬眸道:“梦贤。”
玄衫男子再次上前一步,与她之间的距离不过寸许。
白乾文皱了皱眉,退后一步:“若是如此不满意,便离开罢。”她如是道。
……这一瞬间,她忽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梦贤大惊:“宫主这是何意?难道……若我将那一晚的事情告知蓝童芯,宫主也不在意么?”
“你应该不会这么无聊。”白乾文懒懒地抬眸看了他一眼,忽而发现此人不知何时又上前了一步,自己的鼻子几乎都要贴上他的胸膛,顿时有些无奈地又退了一步,“不要靠过来。”
“若是为了宫主,再无聊的事情我都会去做。”梦贤不依不挠地道,而后又向前一步。白乾文身后已经是墙壁,旁边又是花草,身前是今日便莫名其妙……不,一直都莫名其妙的梦贤,心里拂过一丝惶惶然,白乾文垂了眼睑,长长的眼睫遮住了她墨玉般的眸子。只是梦贤却看见,她唇角一直挂着的笑容慢慢地淡了。
“宫主,回答我,如何你才能……信任我?如何你才能……把一切交给我?”梦贤伸出双手抵在墙上,声音低沉。他也微微垂了脑袋,绸缎般的墨色青丝垂下,“不管你要面对的是什么,可否……让我陪你一起?”
然而,不知是为何,这一次白乾文却没有如他料想中推开他或是直接出手。他正觉奇怪时,白乾文却忽然抬了眸:“梦贤,我走的路……注定孤独。”
玄衫男子惊怔……
那双绝世风华的墨玉眸子里,死寂一片。
白乾文唇角缓缓挂回原来那个永远不会消褪的浅笑,抬手拨开他一只手,衣衫飘飘落落,似要离开。
“白乾文!”玄衫男子伸手扯住了那一截冰冷的玉腕,狠狠一带……
将那一袭落寞孤寂的白衣揽进怀中。
“相信我,我不会让你孤独。”玄衫男子低沉的声音响在耳边,白衣少年半敛的眸子忽然瞪大,露出的墨玉眸子里,一片惊怔。
“不管你是异世之魂也好,天煞之星也好,我都不会让你一个人。”
“相信我,白乾文,你要守护的人,我与你一起守护;你要除掉的人,我替你斩草除根。只要你答应我,别再这样……”
“你要一个没有未来的人,答应你什么……”怀中忽然响起低低的声音,压抑着淡淡的哭腔。
……绝望,仿若坠入深渊一般的绝望,仿若再无可见光明一般的绝望。
玄衫男子搂着白衣少年的手蓦地一顿,而后狠狠地再次搂紧,仿若要嵌入骨髓。
“我说过,所有的事情,都交给我。”玄衫男子如是说,“若是你说‘没有未来’,我便为你创造一个出来。”
“命中注定……”怀中的人儿语气淡淡,却似乎已经不再带有那么多的绝望,而似乎只是为了劝服他放弃她,“断魂谷的长老所言,未必虚假。若要违抗的是天……”
“人定胜天。”玄衫男子打断她的话,“一个人的力量有限,两个人,就能走得更远。”
白衣少年一直站着任由他拥着,在听了这句话之后,便长长久久地站着,垂着手,似乎整个人的灵魂都被掏空了一般。良久,她轻轻抬手,挣开玄衫男子的怀抱:“明日便是武友会了,回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