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花又问管家:“你的事完了没有?”管家回话:“完了完了。”“好,既然没事,咱们走”。她说着拉起大福的手走出屋外,去大福家。
佃户们走了,白天轩叫来管家和账房先生,催他俩人抓紧下去收猪。俩人见了东家谁也没敢提串地的事。
管家对老爷说:“抓猪是件难事,眼下刚过完年,哪有够个儿的猪?连猪崽子还没生下呢。”白天轩听了指着管家的头说:“你呀,就是猪脑袋。我不是已经讲了吗,没有猪就要钱。”管家听了老爷的话恍然大悟。笑着奉承:“老爷英明,老爷英明。”白天轩看着管家可笑的样子说:“上边就要十口猪,把事情给我办好了,老爷赏你们。你俩先走一趟,心里有个数。然后让老九和你们去,不狠点啥事也办不成。”
管家和账房先生按照主人的旨意,在屯里转了圈。俩人累了,坐在路旁的石头上。管家对账房先生说:“这屯子里有猪的人家几乎没有。依我看这猪只有腰包家和李善人家圈里有。”账房先生说:“这两户都是大户财主,咱们能动了人家吗?”有办法,咱们找老爷去,让老爷收拾他们。”管家回话。账房先生眨了眨鬼眼睛说:“你这手太高明了。咱们老爷子整腰包和李善人是小菜一碟。”于是二人也不跑瞎道了,赶紧跑回白家大院。
管家和账房先生回到白天轩大客厅拜见老爷。管家油嘴滑舌,把想好了让腰包和李善人出猪的主意说给白天轩。白天轩在地上走了几圈对两人说:“屯东头果然没猪?”管家回话说:“只有几口母猪,还没下崽。不出猪日本人不会答应你的。”白天轩对管家说:“就按你说的办法做,把腰包和李善人叫来。”
管家一听老爷要叫腰包和李善人过府,于是火上浇油对白天轩说:“腰包家和李善人家都有几口大肥猪,听说留着三月三上香用的。”白天轩冷冷地说:“他们倒有闲心,这回我非让他们拿出来,给小日本人上供。”说着他挥挥手,让管家把腰包和李善人寻到府上来。
时间不大,管家把腰包和李善人带进白府的大客厅。白天轩假惺惺地热情招待二人,自己亲自动手给他们倒茶,指着茶杯说:“这是上等茶叶,二位品尝。”又让人端来果品,白天轩很亲近地坐在俩人对面。笑眯眯地看着两位财神爷,心里琢磨着怎样下刀的语言。
腰包和李善人坐在白家的客厅里,得到白老爷的热情招待,预感这是不祥之兆。俩人明白又要挨屠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知白天轩这一刀又要扎多深,出多少血破多大财。只好耐心听白老爷讲话。
白天轩一套恭维的客气话之后,言归正题。他对二人说:“眼下日子难过,二位也听说了吧,日本人征猪,屯里每户必交一头。没猪的户用钱顶。咱屯必须交十头,其余的才能用钱顶。请二位大人到此,只为此事。”他说着看了看二人的脸色,又接着说:“我叫管家在屯里走了趟,刚刚过年家家的圈都是空的。听说只有二位家里还养着几口大肥猪,特把二位请来商量一下,是不是给屯里邻居作个榜样,把猪献给日本太君以表孝敬,也解了屯民们的燃眉之急。这是功德事,比烧香上供要强百倍,有劳二位带头了。”
腰包和李善人听了白天轩这番话心里叫苦,这哪里是商量,分明是指派。心中骂道好歹毒的东西。脸上却堆满苦笑,李善人看着腰包,没说什么。腰包看着李善人没言语只好硬着头皮说:“天轩大哥,猪是要出,可是我这三口猪总要留下一口用啊。”
白天轩听完腰包的话,嘻笑着说:“老弟,我也是没办法呀,这样吧,我有四口猪都交出去。你俩一家各出三口,事情也就圆满了。”
李善人和腰包只好答应下来,交出自己的三口猪。白天轩对着二位狡诈地说:“望二位海涵,等征猪任务完成,我让日本人把金匾给你们挂在大厅上,这是荣耀。”
李善人和腰包听了白天轩的话哭笑不得,无可奈何,真是哑巴和驴办事有苦难言。
白天轩哄骗他俩,自己绝不会不出一口猪。送走了二位替罪羊后转身对管家说:“必须在屯里弄出四口猪,就是廋的也要。”二人又只好乖乖地进屯中找猪。
管家和账房先生在屯里转了好久,终于找到几口猪,但是又落实不了,养猪的主人宁可出钱也不出猪,因为猪正在长膘。俩人回来向白天轩汇报情况,白老爷呵斥他俩无能。于是他喊出九爷对大管家说:“让九爷带你进屯,记住一定不能手软,弄一口是一口。”
白九爷果然出手不凡,他带领管家和账房先生在屯里折腾一上午,真是百般刁难连唬带骗,连打带哄斩尽杀绝,弄出来三口猪。接近中午,三人来到屯东头的宋老太太家。
宋老太太儿子早亡,十八岁的孙子去年因没钱给白天轩,被抓去孙吴县当劳工。老太太无依无靠,只能养一口老母猪靠卖猪崽维持生活。去年留个小猪崽,老人心里想过年杀掉卖几个钱度日。可惜没长大,留下来准备三月三卖给有钱的人。
白行理三人进了老太太家小院,一眼看见老太太家院子里的廋猪。白行理对管家说:“猪虽然廋了点,个头够用,半膘子总比没有强。”管家说:“抓他顶。”说着几个人推开老太太的房门,白行理拖着拐杖坐在炕沿上,恶眉横眼地对老人说:“老东西,日子过得蛮好,喂了两口猪,又都胖胖的。我告诉你日本人要吃肉,每户一口猪,你是交猪还是拿钱?”老人听了九爷的话,眼泪汪汪地说:“少爷,这猪是我一点点喂大的,我指望着它弄米换柴呢。你就放过我吧。”白行理哈哈大笑:“老太婆,说的好听。放了你谁放我?看样子你没有钱,那只能抓猪了。”
老人苦苦哀求:“您行善积德吧,可怜可怜我这孤寡老人吧!”白行理听罢老人的哀求狰狞地说:“嘿嘿!这是日本人要吃你的猪,我有什么法子?”老人说:“我孙子都去给日本人当劳工,这口猪总该放过吧!”白行理恶狠狠地对老人说:“去劳工和出猪是两码子是。劳工要做,猪也要出。”
老人跪在地上连连给这三人磕头,哭成泪人,管家和账房先生看着老太太早已烦透了。白行理冲着他的人喊:“还愣着干什么,叫人去抓猪!”
老人家听白行理真的要抓猪,她终于豁出命来,从墙角抓起扫帚,向白行理头上打去,嘴里大喊:“你们是要逼死我呀,我也活够了,我先打死你这个二鬼子。”
老太太的扫帚打在白行理的头上,白行理气急败坏。他随手抓起拐杖,向老太太的头上狠狠地劈下去,老太太躲闪不及,拐杖正正的劈在老人的脑门上。老人一声惨叫倒在血泊中。屋外管家带着人把猪捆好装在车上。
猪拉走了,宋老太太死在地上。邻居们赶来围着老人的尸体,看着老人衣衫褴褛的样子都落下了悲惨的泪。
“宋老太太死了,宋老太太死了。”三福喊着跑进了屋。福娘问三福:“你听谁说的?”三福说:“村里的人都在说,宋老太太是被白家九少爷打死的。”福娘忙问:“怎么回事?”三福说:“宋老太太不交猪,打了九少爷。九少爷急了,一拐杖打死了老太太。”
福娘听完三福的话,叫了一声“天啊”一下子坐在地上。三福和福娘的对话,扬大车在里屋听得很清楚,他急忙跑出来扶起福娘,把她让到炕上。然后大步向宋家跑去。
宋家小屋里挤满了人,大家都为老人的死抱不平。骂九爷心狠手辣,恨日本人征猪。扬大车推开众人,从地上抱起老人把她放在炕边上。老人家实在可怜,竟然没一件像样的临终的衣衫。福娘赶来了,她给老人梳梳头发,洗洗脸净净面,找来一把剪子给老人修修指甲,然后找块黑布盖上老人的泪脸。屯邻们拿来些黄纸给老人烧,祈祷老人灵魂快些上路。扬大车从家里找些木板,大家七手八脚给老人钉棺材,把老人装在里面。扬大车赶来马车,屯民们把棺材抬到车上,含着泪,把孤苦伶仃的宋老太太安葬了。
大清早,闫花舌挨家挨户通知:白家九少爷办喜事,请屯邻门喝喜酒。
福娘收拾屋子,闫花舌推开门走进屋来。他笑嘻嘻地对福娘说:“嫂子,白家九少爷今个办喜事,东家请你们去喝喜酒。”福娘听了斜眼问:“九少爷和谁家闺女结婚?”闫花舌说:“就是上些日子收留的那个丫头,叫燕子,开始当丫头用,后来被九少爷睡了……”闫花舌说起来没完没了,福娘拦住他的话说:“知道了,开席时准到。”说着送走闫花舌。扬大车走进来对福娘说:“这个燕子闺女是走投无路跳进火坑,早晚被畜生弄死。”福娘说:“还替别人闲操心,若不是孩子姑妈来得及时,兰子还不知道咋回事呢。”扬大车听了福娘的话,很不耐烦,理直气壮地说:“就算是她姑妈不来,我也不能把兰子嫁给那个王八犊子,我扬大车就算死了也不能把闺女送进火坑里。”
福娘看着扬大车说:“还吹呢,这回要不是翠花闺女和大福要好,咱们不得去种那涝洼地呀。”大福听了女人的挖苦也不再争辩了。他停了一会儿说:“你说世上的事情就怪了,白家男孩个个像他爹都是恶棍,翠花这丫头也不知像谁,这样善良贤惠。他不嫌咱们穷,到喜欢起大福来。”福娘看着大车半开玩笑地说:“这个孩子能不能是个野种?”杨大车笑了对福娘说:“净瞎扯,白家高墙大院,哪个野男人能进得去?说不准是长工的。“杨大车又愣了一下说:“这不可能,白家的女人是不许和长工说话的,就连吃饭时都要用帘子挡上。长工们是不许看见白家的姑娘和媳妇的。”杨大车一本正经地和福娘说。
福娘忽然想起一件事对男人说:“你记得不?有一年白天轩把翠花的妈撵回城里,有人传说是因为翠花妈怀了吴打头的孩子。不久把吴打头赶走,白天轩舍不得翠花妈长得漂亮,又让人把她接回来。”
杨大车听了福娘的话,想起了这件事,两人用手指一算,这孩子正是翠花。杨大车对福娘说:“以后不许提这件事,翠花要真是吴打头的才好呢,是个正经根。”夫妻俩都会意地笑了。
杨大车对福娘说:“白家结婚,好歹也是办喜事。咱们种人家地,住人家房子,总得给东家庆贺庆贺,大面上的事情要过得去。”福娘说:“你带几吊钱去随礼,眼睛管点事,别人随多少钱,咱们随多少,别弄出俩样,惹白家不高兴。”杨大车打心眼里不愿意去白家随礼,让福娘去。福娘更是不愿去。俩人互相推让着。福娘出了鬼点子对男人说:“让大福去吧,说不定翠花正急着等大福呢。”杨大车得意地笑了,说:“还是你花花心眼多,就让大福去随礼。”大福只能听二老的话,穿戴打扮一下,说是去随礼,实际去看翠花。
福娘看着大福衣着干净地走出院子,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对杨大车说:“他爹,今天是宋老太太烧头七,老人死七天了。孙子去做劳工也没人给烧烧纸,怪可怜的。”杨大车明白福娘此话的意图,当即回答说:“是啊,都七天了,人活着的时候不记日子,死了儿女们该记着点了。可惜呀,老宋太太没人给她记着。要不咱们去她老烧几张纸去,再给她圆圆坟。屯邻一回,积点德行做点好事吧,总比作恶强。”福娘同意大车的话。俩人找来两捆黄烧纸,杨大车扛把铁锹。福娘又拿点糖果,夫妻一前一后去给宋老太太烧头七。
白家大院给九少爷大办婚事,往来的客人都要仰看大门上的一幅不知出自哪位先生书赠送的醒目对联。上联是:“忠孝节义廉逢奇世因缘。”下联是:“仁慈宽厚博衍鸿儒满堂。”横批上书:“智壑通天。”两个大双喜字分别贴在两扇门板上。院内贺喜的人川流不息,鞭炮阵阵唢呐声声。当新郎新娘在步入洞房之后宴席开始了。客人们人以群分,大福和佃户们坐在一起同桌饮酒。
白家的宴席很丰盛,人们很快用完酒菜不断离席而去。大福四处环顾,不见翠花。正要随着同桌的人离开大院,哑巴走到大福身边,拉着大福向翠花的闺房走去。
翠花远远看见哑巴把大福带过来,她躲在门的一侧,当大福推门走进屋子的时候,她伸出双手捂住大福的眼睛。大福刚饮了几口酒热血顿时上涌,他猛地摆脱翠花的双手,把她拥抱在胸前,俩人第一次狂吻亲热着。
大福几乎忘掉了世界上的一切,更忘记了此地是白家小姐的闺房,也不知多久,他收回双臂,出神地看着翠花。
倒是翠花机灵,问大福:“酒席可口好吃吗?”大福憨笑着回话说:“好好,好着呢。”翠花听了大福的话微笑着说:“等咱俩结婚的时候,你爹能把宴席办得这样好吗?”大福稍停一下满有把握地说:“我爹说过,等我结婚时,一定把酒席办得比谁家的都好。”
翠花听了大福的话问:“你爹说咱们的事啥时候办?”大福不加思索地说:“你爹妈要是同意,啥时候都行。”“真的?”“我不骗你,可是我不信你爹妈会同意咱们结婚。”翠花抿嘴笑着说:“是我和你结婚,管他们同意不同意。”大福听翠花话很坚强,心里似乎有了把握。他相信翠花一定能冲破父母的束缚和自己走到一起。
宋老太太的坟孤零零地落在一片荒地上。杨大车夫妻俩在坟前给老人家烧了两捆纸。杨大车又从地上刨些冻土堆在小坟上,算是给她圆圆坟。两人在坟前停立了一会儿,向屯里走去。就在这时,从屯东头走过一位挑担子的人,他手中摇晃着铜铃,口里吆喝着:“卖针头线脑,雪花膏了。”此人不停地吆喝着走近杨大车。
福娘这几日正要拆缝衣裳,需要买点钱线什么的东西。于是对着挑担子的人说:“货郎子把箱子打开,我选点小货。”货郎子把担子放在地上,正要打开箱盖,杨大车一眼认出眼前的货郎子是苏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