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中，修长的双手血色尽失，却依然固执地翻找着每一张残瓦。
看着任行远仍在摸索，祥伯只有叹息着为他打伞。整整一天一夜，他都保持着这个姿势，不肯起身，不肯休息，也不肯假手他人。他知道行远在怕什么，这样仔细地搜索，恐怕是连一丝血肉都不肯放过吧！
唉，祥伯看了看身后堆成小山样的碎片，只剩下这一块角落了，如果再没有一点线索，行远又会如何？
一名天网弟子小心地跨过废墟走到祥伯身边，踮着脚耳语了几句，老人的脸上却突然露出了震惊喜悦的笑容。
上官飞，有消息了！
司徒坐在床头，看着床上血色尽失的小人儿，心头的血又肆意流淌起来。“小东西，我不会让你死的，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准死。”
说得霸道而独裁，多么希望她能够跳起来，指着自己的鼻子大骂混蛋。原来不是不喜欢她，而是喜欢到过了头，害怕自己的心会为她迷失，所以总是在伤害她，总是在内心深处对自己说不爱她。可是现实血淋淋地摆在面前，难道能因为他说不爱就不爱吗？
自己的心在很早以前就寄挂在她身上了，也许是他狠心拒绝她的时候，也许是他为她戴上这枚铃铛的时候，更或许是在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
她总是这么特别啊，聪明慧黠到轻易看透他的野心，却傻傻地对自己不够自信。开朗如她，怎么会有这样矛盾的性格？
轻轻掀起被角，握住她白玉般玲珑小巧的玉足，看着她脚踝上银色的铃铛，司徒紧紧捏拳，甫愈合的伤口再次崩裂，鲜红的血水滴落在银色的铃铛上，泛起一层晶莹的光泽。
看着鲜血慢慢渗进铃铛，直至消失不见，好一会，司徒才将被子盖上，重新包扎伤口。看着床上莹白不见一丝血色的上官飞，他叹了口气，眷恋的手在她脸上轻轻摩挲：“你不会死的，因为我不会让你死……我还没有对你说爱，你怎么能死？飞儿，我的小东西，你为什么不睁开眼看看我？看看现在的我，你会喜欢的。你以前不是老追着我问吗？等你醒了，我就告诉你，我喜欢你，爱你，爱得心都痛了，还是不能停止爱你。你会高兴的，我还记得上次在西山的时候，你很伤心，等你醒了，我会跟你说，我是你的，一直都是你的，那些话都是骗人的，我只是怕，怕你会被人伤害，怕我会喜欢上你。我是个胆小鬼……”
将安静的上官飞搂在怀里，司徒的笑容带着满足：“飞儿，等你醒了，我就娶你过门好不好？然后一辈子就这样搂着你，听你说话，我知道你最讨厌孤单，以后我会一直陪你，再也不让你一个人寂寞地难受，也不用在夜里哭得伤心……啊，想到了，还记得你在幽谷被囚的时候吗？那时我们总是做一样的梦，你说不喜欢我看你的心事，那我以后都不看了。小东西，你说好吗？……为什么不回答呢？这次我没有骗你，以后再也不想骗你了，因为我的心也不好受。你个坏东西，抓住了我的心，为什么不肯醒呢……”
任行远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一个憔悴痴傻的司徒，一个毫无生气的上官飞！
心在见到她的霎那，突然生生地痛了起来，仿佛他的心又回来了，又回到了他的身体里面，为了她而跳动，为了她而疼痛。
痴痴地看着那张教他疯狂牵念的脸庞，仿佛只是一个日夜，便像用尽了他的一生一世。任行远不知道他的心充满了感激，这一刻，对于司徒，他说不上恨。大概是他们的心因为同一个人而跳动，大约他们的心已经太过疼痛而忘了要憎恨。
颤抖着将手指搭上她的脉搏，感受她虽然微弱却真实的跳动，那颗悬着的心才算真正放了下来。任行远感激地笑着，笑得眼角有泪，他的爱啊，总算又回来了，带着他全部的生命，回来了。
从怀里掏出一颗莹白的药丸给她服下，两个憔悴不堪的男人相视无言，一同坐在床头。
司徒怀抱着上官飞不放，而任行远则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摒着呼吸感受她的微弱。
如果上官飞现在醒着，她大概也会感到头痛吧。曾经喜欢过的男人回来爱她了，以霸道的姿态昭示着要将她娶到手。而另一个让她心疼到喜欢的男人，却只会一味退让地想给她幸福，殊不知她的心早在拉扯中被撕成碎片，真正的归处连她自己都不甚明了。
两个出色的男人，两个同样憔悴的男人，对视许久，才听得司徒开口道：“是我把仇石引去小屋的，这件事，我会承担后果。”
行远怔怔看着上官飞的睡颜没有动。他的脸上再也没有云淡风清的笑容，他的笑容只为她，而她，还在沉睡。
“是我中了他的调虎离山，这件事，我也有责任。”
司徒苦笑：“这次我高估了你，也低估了他。我以为她会安全的，没想到……”将她垂落的发丝弯向耳后，一如他心中所想，司徒俯下身，在她额头轻轻印下一吻，“她会是我的妻子，我想她待在我身边会最好。”
握在被子下的手紧了紧，任行远怔怔抬起头，看着司徒布满血丝的眼，想起她曾经说过会等他，第一次坚定地摇摇头，持起她的手，同样印下一吻，眼中有着不容动摇的坚决：
“她的未来，由她自己决定。在她开口之前，我不会放弃。”
司徒微微惊讶，向来温和好言的任行远，终于也有脾气了吗？还是只因为对象是她，所以格外认真？
“我尊重她的决定，不过她必须是我的。不管是为了她的家人，还是为了她自己的生命。现在，只有我才能让她继续活下去。”眼神扫过手腕上的铃铛，在她命悬一线的现在，只有他才是她的救星吧？
“你可以用自己的精血喂养她，可惜你不能养她一辈子。你应该知道这合欢铃的邪异，想要让一个本该死去的人活着，你付出的不会只是鲜血。”
是的，合欢铃这等上古奇物，虽然可以暂时延续半死人的性命，但是天时日久，铃铛所需的精血会越来越多，最后只能赔上另一条性命，而终究也逃不过一个死字。司徒会不知道么？
眷恋地摩挲着她的脸，为她那柔软的触感而倾倒。只要她活着，自己的愿望只是那么渺小。
“你知道的不是全部。大夫说她的五脏六腑受损严重，如果到最后实在不行，我会考虑为她换一具身体……”
行远猛地站了起来。换一具身体？！他打算一命换一命！他对飞儿的爱，真的深刻到这种地步？
司徒低着头，声音却清晰地传了出来：“我想你可能误会了。我不会傻地牺牲自己的性命，更不会傻到保住她来成全你们。”
任行远苦笑，骄傲的人哪，明明已经爱上了，为何还不肯承认？他全身的憔悴不就是为她而起么？
“我可以让她活着，比起你的法子要牢靠地多。”将希望寄托在一只古老的邪物上，不如让他来做吧。“不过，我会带她离开。”
“不行！”
“不行也得行！你以为你还能支持多久！看看你现在气血大亏的身子，不出半个月，你也会死！你甘心就这样死吗？”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她就这样被你带走，更不甘心只能看她和你亲亲我我！支持不住我就用换灵阵给她续命……”
“然后牺牲九百九十九个童男童女，只为了让她重新活过来？恕我直言，如果你真这么做，飞儿宁肯去死。”任行远冷眼看着，他眼中的疯狂多么熟悉啊，自己的内心深处不也和他一样么？
“我不管！只要她能活着，我什么都会做！”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肯让我带她走？”
司徒倏地抬起头：“你还会带她回来么？你发誓你不会私心将她绑在身边一辈子？！”司徒承认自己小心眼，可是他怕，真怕再一次失去她。他要她永远陪在他身边，再也不离开！
任行远坐了下来，面对司徒的质问，他只是苦涩一笑：“你会知道的，她一定会回来。我，会尊重她的选择。”
执起她的手，包裹住她的冰冷，他一定也疯了，和司徒一样，为她而疯狂。全心爱一个人，便会像他们这样失去理智么？
司徒久久地看着他，不语。将上官飞轻轻搂进怀里，小心地呵护着：“小东西，我不想失去你……”
最终仍是由任行远带走了上官飞，而皇城这里，他只是交待祥伯好好配合司徒，便只身上路了。没有人知道他要去哪里，也没有人知道他会用怎样的办法救治上官飞，只知道他们远离这一切的是是非非，而所有的人会有很长的时间见不到他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