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关于梦想照进现实。
1
在一个山西小城，1998年春天，一个活泼好动的六岁女孩，独自在她家附近玩耍。
像所有小孩子一样，她做着五彩斑斓的梦，喜欢好吃的，爱玩。不知不觉，她跑到梯田里，不小心摔下来。命运忽然闭上眼睛。
回家以后，这个小女孩整天昏沉沉的，父母心急如焚地带她看医生。去市医院，去省医院，去北京天坛医院。
专家诊断结果为：休克性颈髓损伤，俗称截瘫。
她无忧无虑的童年就此结束。
被诊断为截瘫的小女孩，随着父母多年来在外求医。
求医路上，沉重的医药费让这个小家庭无力承担。为供姐姐、哥哥读书，她的父母再无更多精力负担她的教育。
学校，也难以接收一个截瘫的女孩。
就这样，她与学校彻底无缘。
2
2013年的夏天，我出版了一本小说集。这些年，我的联系邮件，公布在我的个人博客上。我收到成千上万各式各样的来信。
某一天，我突然收到一篇书评，正是写那本小说集的。
书评的文笔虽然还带着稚气，但对我的历年作品如数家珍，特别熟悉，某些句子，甚至说中了我当时写作的心情。我当时心想，写得挺好，可是不大符合报纸书评版的格式。
我在想，要不要修改一下，推荐发表。犹豫之间，我的目光落到邮件的末尾，我发现她附带了一段小小的文字简介，关于她自己。
这个女孩说，她没有上过一天学。
我很惊奇。
这是个有天分的女孩子。
我给她回信了。
3
有一次，我看一个纪录片，主角是日本的天妇罗之神——早乙女哲哉。他专心专注，把一种食物做到极致美味。
其实，作家和厨师是一回事，都是手艺工作者，不能假借他人之手，凡事亲力亲为，而且必须耐得住寂寞。
天妇罗之神说的几句话，我特别喜欢：“现在的人总是急于实现梦想，包括中彩票这种不切实际的事情，我认为这并不是梦想。梦想如果不打好基础，就算实现也会很快崩塌。每天脚踏实地地积累，才能成就梦想。”
作家都是自恋的，都不喜欢搭理别人的文字，但是，2015年我监制了一本别人的书。
这本书的作者，叫林深之，本名李璐。
李璐，就是那个没上过一天学，从梯田摔下来，从此坐在轮椅上长大的女孩子。
她称我为老师，但其实，我只是觉得她有潜在的才华，恰好遇到了价值观相同的我。
我当时这样问小璐，你愿意在自己真正的作品诞生之前，忍受比较漫长的积累时期吗？
她说愿意。其实我看得出来，她怀着不安，但她选择了这样去做。
她想成为一个作家，于是她不停地写。给南方周末网写电影评论，给老牌的文学杂志写散文，也给畅销的时尚杂志写小说。
在她有了自己的书之后，也仍然是轻描淡写地处理自己的故事。
那时的她，不太能活动，只能勉强蹲着不倒。有时候，她的妈妈抱着她坐在一个地方。
那时老房子周围还没有被开发、被修建，大门前面有一大片荒地。她一直等待着有一天，哪位医生能够治好她的双腿，让她能够重新走路。
春天，她蹲在门口等苹果树发芽，抓毛毛虫来玩。夏天，她蹲在草丛里等着抓螳螂和瓢虫。她只能蹲着，无法站立。
秋天，她等草干了蹲在土地里烤红薯土豆。冬天，她蹲在门口等下雪……
终于，她坐在轮椅上，从小孩变成少女，度过漫长的青春期。
一个人经历这么漫长的苦闷，失去行走的自由，选择自学、写作、投稿、努力。甚至获得发表，虽然起初文字只是发表在小刊物上。
她本来就足够坚持。
我相信我的直觉判断，这个女孩，就是早乙女哲哉所说的那种人。
4
但是在她的眼里，我是这样一个形象：“作为长期要向他学习请教的人，好像有很多人觉得，能够跟他交流一定很精彩、很有趣，但其实恰恰相反，在认识不多不少的这两年里，他给我的印象是一个非常简单的人，说话言简意赅，说完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想要再找他，必须把微博、微信都留言一遍。”
“记得刚合作那会儿，我什么也不懂，为了磨炼我这个新人，他布置了很多任务给我，我非常诚恳地告诉他，这本杂志很大牌退过我很多稿，那本杂志很有名，我连试都不敢试，他很淡定，不容置疑地告诉我，攻下它。”
“就这样，那段日子我疯狂写稿，最后成功把那些杂志写在了自己的简历里。”
“不得不说，老师确实深知玉不琢不成器的道理。想起第一次新书跑活动，紧张半死的我，用手机问他有没有经验分享，他只回复了我四个字——随便讲讲。就是如此简单粗暴的一句话，让我一半紧张都消失掉。”
她说的，都是真的。
因为写作这种事情，真的教不来。我只能鼓舞她、督促她、推荐她，但我不能代替她实现自己的梦想，因为我也做不到。
谁也没办法把石头变成玉，我们只能把璞玉琢磨为玉器。
我猜，我的强硬态度，把她的潜能都给激发了出来。
5
蝉要让大家在夏日听到自己的高亢歌唱，它先要忍耐那些地底的沉闷辛苦。
当别的孩子花着父母的钱，嚷嚷着青春，嚷嚷着旅行，她却不分白天黑夜地敲出文字。
当别的年轻人上网诉说苦闷，她却在积累自己的工作履历，兼职做编辑，自己赚钱。
时间用在哪儿，是看得见的。
这也是我对她的褒奖，哪怕是在接受电视台采访时，我也是这么说的。
她一直认真写作，而不是让自己的生平经历压倒了创作。
十月初秋时，我比她先拿到出版的样书，那天，我用手机拍图发给她看。然后，我在微信语音里，听到她的万分激动和欢呼雀跃。
这是她人生中的第一本书。
早乙女哲哉还说：“世间的人总是认为能够瞬间实现的才叫梦想，但那些东西其实什么都不是。只有每日每日的积累才是促进梦想实现的源泉。”
这本书，叫《女孩，你要好好爱自己》。
没多久，出版公司的编辑主动找到我，想要再出她的书。
她就继续一字一词，一篇又一篇，点滴积累，成为源泉。
深夜里，我和出版公司的编辑在手机上聊天，敲定了她的第二本书。
6
我一直觉得，沉默才是最有力量的。但是沉默不代表无所作为，沉默意味着不喧哗吵闹，不喋喋抱怨，而是静静地低头做好手里的事情。
一个人的心没有受限，哪怕去不了远方，坐在轮椅上，也仍然可以见识这个世界的广大。
这样一比较，那些没经历过真正的痛苦，却在书里无病呻吟迷茫孤独的作者，太矫情逊色了。
我一直相信，只有真正的勇者，才能书写真正的勇敢。越过迷茫和矫情脆弱，成为顽强牢靠的人。
这种人坦然面对自身的苦难，敢于书写苦难，但绝不炫耀苦难去打苦情牌。
在作品出版之后，很多知名报刊和媒体报道了她。她在太原书城，有了自己的第一场签售会。
我觉得这不是命运的奖赏，这是她亲手编织，献给自己的花环。为自己的人生寻找光亮，创造光亮，这样的人，可以称之为勇者。
罗曼·罗兰在给米开朗琪罗写传记的时候说：“并不是普通人都可以在高峰生存，但是可以一年一度上去顶礼，从中可以获得日常战斗的勇气。”
至今，我们素未谋面。除了她给我寄过一次三只松鼠的坚果大礼包。
好吧，我们都算是大吃货。
但这正是我的态度。
请用才华和努力证明自己，投递零食可以，其余苦情牌则免谈。
拥有优质的作品，令磨难成为成长的一部分，这才是最值得表扬的。
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让梦想照进现实的例子。这个没有被不幸击垮的女孩，开始了闪闪发光的新旅程。
（沈嘉柯/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