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泽没有离开京城,她知道激怒顾明川意味着什么,她和顾明川之间是蚍蜉和大树之间的力量悬殊,但是,她不惧怕,她来京城就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否则还有什么意义?
几日不回百味堂,荣姨将百味堂搭理得井井有条,病人络绎不绝。
兰泽刚刚走进百味堂的后院,一只汤圆便从长空疾驰而下,落入兰泽的肩膀上,足部系着一个一寸长的竹筒,打开,又是一张纸条,将纸条打开,在布帛之上,小篆字迹,是苏轼的《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梦记》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
字迹熟悉,兰泽一阵恍然,既然当初将自己浸猪笼,即便他还活着,见了面又有什么话可讲?难道是对着互砍几刀吗?
她苍凉地抚摸着汤圆的羽毛,随手将布帛扔到了水池之中,字迹在水中慢慢地融化,变成模糊不清的水墨色。
汤圆忽地向着长空飞去,在水一样湛蓝的天空留下一道黑色的身影。
兰泽随手拿起一把小木锯,将一个精巧的机关的边角截去一些,又用刀子打磨光滑,这些日子雕刻这个精巧的机关,颇费了一些心思,这个小巧的机关叫着翻转盒……
“六月初十,”一个清脆剔透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她猛地转过身来,正对着一张清潭一般的眸子,“兰先生,那日正是顾明川去招提寺清修的日子,他到了招提之后,就陷入了昏迷中,你说巧不巧?”
兰泽猛然一惊!
坐在她身旁的男人,一袭雪白的长袍,浓密的长发散落下来,肤色似雪,唇若三月的花瓣。
贾公子正坐在她的身旁,摇着手中的玳瑁纸扇,说道:“兰先生,顾明川最近大肆宴请朝臣,很不幸,我也跟着怡亲王参加了顾王爷的宴会,大概正在忙于心计,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但是,你始终在我的视线之中,在这样贵族名流场合,有人喝着上等的女儿红,有人喝桂花酿,也有人喝葡萄酒,但是,我还是第一次见有人醍醐香!”
兰泽靠在院内的桃花树上,此时的桃花已经落尽,桃花树上已经长满了浓稠的绿叶,散开来,在地上投下浓重的阴影。
她听完贾公子的话,心里猛然一凉。
自己的计划如此地周密,还是被他发现了,他是来威胁自己的?
兰泽第一次认真地看着贾公子的眼睛,他透亮的眼睛几乎能看透自己的心思。
“有一种毒药叫着醍醐香,盛产于西域,味道略甜,花香醉人,喝了之后如同醉酒一般,使人走路不稳,意识不清,内脏受损而死,这和奶妈和习武教师的死亡方式是一致的。”贾延年伸出手来,拿起石桌子上的茶盏对比了一下,说道:“按照这个计量,正常人喝下其中的一般足以致命,何况是老人和有厥脱之症的人?”
做为颇受顾明川欢迎的兰先生,只要在顾王府的宴会上,端着酒杯敬别人一杯,他的生命就走到了尽头。
“那日,我亲眼看到你敬奶妈一杯,在敬顾远志的时候,恰逢顾远志有事,匆匆忙忙地离开了,然而,习武教师在醉酒之下端错了杯盏,将顾远志的杯盏内的酒给喝掉了,顾远志命大,逃过一劫,奶妈和习武教师在喝完酒之后的一个时辰内毒性发作,在离开宴会之后走向顾王府的后院,那一段路程偏僻,很少有人走过,所以他俩的毒性发作之后,没有人即使救治,即便有人对醍醐香也是没有办法解药的,而解药就在兰先生手中!”
“贾公子,这是一厢情愿的想象,你能将断肠草当茶饮,我就不能将醍醐香作为酒饮?”兰泽淡淡一下,她无办法猜测贾公子的心思,这个时而和自己走得很近又时而很远的男人犹如雾一般地存在,他到底想干什么?
“柳婉婉死了!”贾延年眉梢一挑说道:“死在醉酒!”
柳婉婉作为顾王府的少夫人,伺候她的丫鬟仆人那是在王府中最多的,在众人眼中她虽然犯下了过错,但是她有柳皇后作为靠山,没人能将她怎么样,她那么飞扬跋扈,她怎么可能想不开?
贾延年非常费解,直到他潜入柳婉婉的房内,将她饮酒用的杯盏拿过来查看了一番。柳婉婉喝酒,外人看起来以为柳婉婉心情恶劣,饮酒麻醉自己,实质上,是有人下了毒,将她毒死的,是不是兰泽做的?或者另有其人?
按照时间推算不应该是兰泽。
“你怀疑柳婉婉也是我杀的?”兰泽淡淡地笑了,既然被他看出了个所以然,不如坐等看看他会有何手段,以至于他今日登门拜访,绝非不是为了揭穿自己那么简单。
“我是怀疑过,但是从时间上推断,你不是杀柳婉婉的凶手,柳婉婉的酒里被人下了药,她回到王府之后可能一直焦虑不安,拿起卧房内的酒杯借酒浇愁,一杯又一杯,在醉酒中丧失了生命,”
“酒中被勾兑了什么毒药?”兰泽凝眉问道。
“是被稀释过的曼陀罗,我想是有人按照你的思路故意为之,即便有人查出来是曼陀罗,也只是怀疑柳婉婉是畏罪自杀,和王府的人没有丝毫的关系!”
兰泽摇了摇头,淡淡地笑道:“你推测这些又有什么用?我对你有何利用价值?让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接近我?”
贾延年愣了愣,一时语塞,他为什么要接近她?是自己不由自主地想接近她,还是因为汤圆的缘故,他顺着汤圆飞行的方向一路追来,汤圆落到到了百味堂的后院,他想也没有想就进来了。
汤圆不见了,只见兰泽一个人静静地坐着,看到她,总是要说些什么的,于是忘记了来的根本,将这个案子分析了个彻底。
环视了一圈,他突然发现了什么似的,身形一掠,伸手就从水池中抓到了汤团带来的布帛,布帛上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水顺着手流了下来,滴到了他白色的长袍上。
“贾公子,可否要回去更衣?”兰泽淡淡地笑道,言语之间无不充满了防备之意。
他摇了摇头。
“那你可是要将我告发到大理寺?”
“兰先生,这个布帛哪里来的?”贾延年惊疑不定的眼神在兰泽脸上逡巡,他想从她的脸上找到蛛丝马迹,自己的容貌都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那么江爷也可能如此,一想到这里,贾延年有些莫名地兴奋。
“哦,我也不知,大概是谁不小心落下的吧,贾公子,这上面都写了些什么?”兰泽平静地走近,低头想看看上面的字迹,布帛上之上大团的墨迹。
贾延年充满希望的眼神一点一点地暗淡了下来,落寞的神情仿佛是秋天被雨水打过的落叶,一片破败。
“兰先生,本公子并不想报官,我和顾王府没有什么牵扯,和兰先生更是君子之交,在亲疏远近上,我更偏向于兰先生,请兰先生大可放心,不过有句话我不得不说!”贾延年苍白的脸色恢复了平静,对兰泽说了自己的心意。
“请讲!”
“兰先生,我想你有不得已的苦衷,你用手段杀了顾明川的奶妈和习武教师,如果柳皇后怪罪下来,你是逃不脱干系的,在某种程度上是你逼杀了柳婉婉,顾明川这种人,他很有可能反咬一口,还有北静王府这个时候会落井下石,你要小心!”贾延年站起身来,气宇轩昂,温婉的气息仿佛在他身上消失了,
兰泽恍然了一下,仿佛看见韩卓阳拿着精雕金丝玳瑁纸扇在一团白雾中轻轻摇动,还是那般模样,欣长的腿,飘逸的长发遮住了半边美若羊脂玉的脸颊,细长的眼睛,配上高挺的鼻梁,薄薄的鲜艳欲滴美唇。
揉了揉眼睛,果然是自己的幻觉,这些日子太过于劳累了。
“兰先生,不好了,不好了!”萱草慌了慌张地从前厅跑到后院来,慌张得喘不过气息来。
“什么事情?”兰泽和贾延年神情绷劲了。
“顾王府的家丁将前厅包围了,喊叫着如果先生不出来,就砸了医馆!”萱草头上的汗流了下来,这个时候出了这样的事情,以后她们怎么过,连个安身立命的地方都没有了。
“跟我走吧!”贾延年双眸紧盯着兰泽,继续说道:“如果你跟我走,我护你周全!”
兰泽淡淡地笑了,说道:“兰某岂是贪生怕死之人,既然来到京城,我就要搅得他们永世不得安生!”
“你与他们有何冤仇?”贾延年顿生疑窦,一个偏郊女子竟然和这些王公贵族有冤仇,怎么想都不合常理。
“贾公子多想了!”兰泽淡淡地笑道。
“快想办法吧,兰先生!”萱草急得直搓手,两人还没事儿的人似的谈笑风生。
“兰先生,打扰了!”一张陌生地面孔出现在三人面前,此人恭恭敬敬地从腰间掏出一张叠放得整整齐齐的信笺,一鞠躬,双手将信笺举到头顶,静候兰泽去取。
兰泽结果信笺,打开一看,愣了愣。
干净的信笺用小楷写了一行没有落款的字。
“恳请赏脸一叙,吾愿秉烛夜谈。”
“你是谁派来的!”萱草不解,仰着一张清秀的小脸,问眼前这个卑躬屈膝的下人。
来人嘴角微微上扬,并不答话,似乎来之前已经得到主人的指示,不能告知人任何人。
萱草大怒,一步上前,砰地抓住了来人的衣领,生生地将对方给提溜了起来,怒道:“哪家的小厮竟然这么不懂规矩,没有看到我们医馆的情形吗?这个时候还故弄玄虚,小心我要你的小命!”
兰泽抬手示意,阻止萱草的行为,对来人淡淡地笑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请在前面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