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路口。四面八方游离而过的人群总要停下向这里望去。就连拉黄包车的师傅们一边单手持车,一边借挥汗之名也不忘扫过一眼,直到车上不耐烦的客人使劲跺着车板,才抱歉地弯腰嘿嘿一笑,继续向前跑去。来往的行人赶路的赶路,歇脚的歇脚,就连头戴红头巾指挥交通的红头阿三也仿佛认为这边一群人围簇下的高声演讲,只是一场海市蜃楼的虚幻而已,依旧使劲吹着哨子,憋得两腮通红,手中的斑马指挥棒不停地挥来挥去。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无法影响到赵世杰站在街头一角慷慨激昂的抗日演讲,相反他会觉得这是一个团结人心的极佳机会,而李芬芳、胖子、陈瞎子则拿着厚厚的一叠宣传纸发到台下围观的人群。而他们只顾热情投入,却忘记了自己早已置身于危险境地。
李芬芳只顾低头散发传单,却从没看清楚对方是谁,刚把传单塞过去就被对方抓住了胳膊。李芬芳起初以为只是有人不放心碰了一下,不管不顾地继续在人群中穿梭时,那个人的手指像钳子一样紧紧地锁住了她。原来是丁默群的手下阿三。李芬芳边努力地挣扎着,边向台上的赵世杰求助。
而在此时,躲在一旁的钱鹏飞使劲抽了最后一口烟,将烟蒂踩在脚下使劲碾了一下,从腰间掏出手枪,砰的就是一声。围观的人群像听到起跑令的运动员,全部都动了起来,只不过是毫无秩序地乱作一团。
赵世杰从台上跳下来,推开人群,想拉住李芬芳的手逃之夭夭,却不料李芬芳被锁住自己胳膊的特工阿三当面就是一脚,仰天倒地。他弯身想要把她拽起来,却不知道什么时候钱鹏飞早已经站到他的身边,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迎面就是一拳,赵世杰疼痛得捂着面部蜷缩在地上不能动弹。
及时赶到的关萍露上前疯狂地撕拽着钱鹏飞,气愤地控诉他野兽的暴行。但这一切他似乎都没放在眼里,只是浅浅一笑,吩咐人像扔麻袋一样将赵世杰塞到车里,扬长而去。
当赵世杰苏醒过来时,已经身处特工总部的刑房内。自己像被钉在椅子上一般一动也不能动,两只胳膊也被架起来横倚在身后的十字架上,全身稀烂的衣服背后伤口不停淌着血,一直滴在地上潮湿的秸草上。特工阿三啪啪不停地扇着赵世杰耳光,而且每一次不管他说什么,换来的都是狠狠的拳脚相加,坐在一旁的钱鹏飞也不由分说上前给了一耳光。顿时,让赵世杰愤怒的火焰直抵云霄,他发疯地狂喊着,大骂着。
丁默群一边举着一杯血红的葡萄酒,一边透过密室窗帘的一角观察着刑房里的一举一动。突然,密室的门砰的被推开了,气喘吁吁的关萍露眼睛直盯着丁默群,胸部随着大口地喘气急剧地起伏着。她哭泣着让丁默群释放自己的男朋友赵世杰,却被丁默群以本职工作就是要打击抗日分子为由冷冷地拒绝了,然后,他上前抓住关萍露,将她拽到可以看到刑房一切的窗帘前,让她亲眼看到赵世杰受尽折磨的残酷画面。
关萍露脸色惨白如窗户纸一样吓人,身体发抖得像遇到了冷入骨髓的冬日,而丁默群却像一只逮到老鼠的恶猫一般,不急于将对手置于死地,而只是享受着戏耍与玩弄的乐趣,告诉她自己不能私自放人,不方便对上面的日本武田交代,如果真要想办法,解铃还须系铃人,人是钱鹏飞抓的,人也可以由钱鹏飞来放。
关萍露止住哭声,正要离去,却听到丁默群用极其吓人的声音,对她说道:
“关小姐,你虽然是这里的秘书,但你要记住,这间房子没有我的准许,任何人不许进来!”
赵世杰被抓的消息让家里人知道后寝食难安,赵世杰的父亲赵安家焦急地在客厅转来转去,原本以为关萍露的出马可以将赵世杰救出来,没想到看到关萍露失望摇头的样子,他决定跟关萍露一起去拜见钱鹏飞,用贿赂的形式来买通他。其实,关萍露心里最没底了,平时自己对待钱鹏飞往往是冷嘲热讽,这一次他逮住抓捕赵世杰的机会,会轻易凭借自己的几句好话,就释放了赵世杰吗?她心里真的没底。
关萍露与赵安家找到钱鹏飞的时候,他已经在一家酒馆里喝得酩酊大醉。听到有人喊自己钱队长,睁着迷迷瞪瞪的醉眼发现是关萍露带着一位长衫富态男子,已经猜出了几分。但是他故意不买账,哪怕是听到对方说是关萍露介绍后,依然假装不解地问:
“慢,关小姐是哪位?”
赵安家看了关萍露一眼。
“钱队长,你真会摆臭架子。”关萍露双手抱肩,冷笑了一声。
“我这个人就是喜欢摆臭架子。你要是觉得看到我心里堵得慌,你就走开。”钱鹏飞捡起桌子上一只鸡爪子,一边享受地吸吮着,一边不屑地说。
“是这样。我是赵世杰的父亲,他年纪轻不懂事,跟一帮人去发什么传单。钱队长你看能不能帮个忙……”
赵安家向关萍露使了个眼色,转身满脸堆笑地迎上去说,掏出一只浅色小布口袋放在钱鹏飞的身边。
钱鹏飞打着饱嗝,眯着眼把小布口袋的口子打开,看到里面露出了十根黄灿灿的金条,笑了。
“老话说,破财消灾,有点道理。赵先生,你等消息吧。”钱鹏飞嘿嘿一笑,却显得有些吓人。
关萍露以为这样就可以结束走人了,但没想到的是钱鹏飞突然又让店小二加了两副碗筷,让他们两个陪自己喝上一杯。而且直言如果没有碰杯酒喝,再多的金山银山也挽回不了赵世杰的一条小命。赵安家轻轻地用手碰了一下关萍露,自己首先坐下帮钱鹏飞斟满杯中酒,有说有笑。关萍露极其不情愿地坐下来,也举起了酒杯。
钱鹏飞很会办事,将所得的十根金条悉数交给了丁默群。他很清楚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主意,自然包括上面知晓赵世杰的事情不方便说话等等,所有的一切都是一个幌子,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钱鹏飞告诉关萍露,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打点妥当,唯一的条件就是让赵世杰离开上海。临了,丁默群不忘拿出两根金条塞到钱鹏飞手里,明着的意思是备粮娶老婆,暗着的意思是接下来的事情要处理得当。
其实关萍露早早地就在办公室外面等候钱鹏飞的到来,第一眼看到他后,急忙追了上去,想问个究竟却又说不出来。钱鹏飞一眼看出了端倪,直截了当地说日本方面答应放人,但是赵世杰必须离开上海,而且特别强调了是日本人方面的意思。真的是日本人方面的意思吗?关萍露有些怀疑,另外当她看到钱鹏飞给自己退回两根金条时更加疑惑不解,难道这样的买卖可以讨价还价吗?此时也想不了太多,救出赵世杰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浑身血迹、一瘸一拐的赵世杰是被关萍露架回去的。在回去的路上,他再也没有了昨日抗日救国的激情,也没了义愤填膺的冲动,只是阴着脸,低着头,一语不发。
赵世杰其实不是对自己担心,而是对关萍露放心不下。当他听到自己轻易被放出,是由于父亲花钱买通了丁默群与钱鹏飞,便不屑地笑了。
“哈哈,我爸?他这么有能耐?哈哈!谁都知道,进了特工总部,那等于进了鬼门关,我赵世杰是谁啊,怎么这么容易就出鬼门关了?”
“世杰,你是怀疑我?”关萍露紧张地问道。
“我不想怀疑,可是我的脑子里就是去不掉这个阴影,就像一条虫子在咬。萍露,你说实话,是不是你给了丁默群什么好处,让他占了你便宜,他才把我放了?”
赵世杰不顾脸上的伤痛,情绪激动起来,大声说道。
“世杰,你不是说你永远相信我吗?我关萍露难道有这么贱?”关萍露伤心极了,满腹屈辱地说道。
“我是不是自作自受?萍露,关在牢里的时候我想出来,现在出来了,我又很痛苦,很怀疑……”赵世杰痛苦地敲敲脑袋,不知所措地道。
“你可以怀疑我,但我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关萍露气得一跺脚,咬着牙说道。
关萍露说完,丢下赵世杰,头也不回地气呼呼往前走。赵世杰愣了愣,也一瘸一拐地跟上去。
在一个弄巷的拐弯处,李芬芳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向他们挥着手,胖子抱着一瓶酒也晃来晃去,陈瞎子用手推着眼镜,努力向他们张望着。
几个人重新看到赵世杰,急忙上前嘘寒问暖,尤其是李芬芳更是心疼得掉下眼泪。就在他们说话之际,才发现关萍露已不知去向。赵世杰非常失落地低下头,与他们结伴回到自己家。
母亲望着被打得遍体鳞伤的赵世杰心疼地哭泣不停,父亲赵安家焦躁地催促着赵世杰赶紧离开上海去南洋避难,而赵世杰却非常固执地摇头反对。父亲不顾他如何反对,说明天晚上七点到香港的船票已经订好,再做更改已经晚了。
夜色中的十六铺码头,依稀还听到船上汽笛的呜呜声以及海水拍打岸头的冲击声。赵世杰拎着一只木箱,缓缓走下来,向父母深深鞠了一躬,转身离去。母亲望着儿子远去的背影,泣不成声。父亲转过身去,极力不让自己眼眶中的泪水流下来。
轮船拉着悠长的笛声督促着乘客上船奔赴远方,也提醒着送别的亲人剪断此刻惆怅的相思。轮船的甲板上人流如织,男女老少都齐力向岸边挥手,一些挑着行李的赤脚脚夫用上海方言为自己前行的路打气,赵世杰无心留恋所有的人情缠绵,以为自己会一走了之,但是还是在检票口碰到了恭候多时的李芬芳、胖子与陈瞎子。
赵世杰与他们简单聊了几句,突然问到为何没有看到关萍露时,李芬芳的一句话让他心灰意冷。
“她说她没有空。”李芬芳说道。
“没空?嘿,连送我都没空?”赵世杰冷笑了下,抬头看了一下天,说道。
他使劲拥抱了一下胖子与陈瞎子,头也不回地登上了驶向远方的轮船。只有李芬芳黯然惆怅,眼泪像掉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掉下来。
没有月光与星星的夜色,黑得有些吓人。突然,天边一道闪电倾斜而来,吓得李芬芳、胖子与陈瞎子三个人抱头消失在夜色中。对于赵世杰的离去,关萍露为何不肯露面,究竟她又在想着什么呢?
闪电过后,雷声轰鸣,紧接着瓢泼的大雨接踵而至。事先连一点征兆都没有,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地打在来往行人的身上,也打在他们的心上。
关萍露在自己的住处轻轻地关好窗户,让外界的喧嚣暂时远离自己的心房,将一幅墨迹淋漓的诗词挂在墙上,退后几步审视着它的模样。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让她心里一颤,有些惊恐地询问是谁,不料对方的回答让她一下子紧张起来,闭着眼睛捂着胸口极力让自己静下来。雨夜突然造访的不是丁默群,而是赵世杰。
“你不是去南洋了吗?”关萍露拉开门,一眼望到浑身湿漉漉的赵世杰,嘴唇有些颤抖地说道。
“你不来送我,我就不去南洋。”赵世杰不顾头上淌下的水珠模糊着自己的双眼,固执地说道。
“这也能成为不走的理由吗?”关萍露疑惑地问道。
“作为理由是有点儿牵强,可是,这是一个爱的理由。”赵世杰回答道。
“你刚才那样对我,世杰,你真的怀疑我吗?”关萍露有些不解,激动起来。
“是我不好,我一定走火入魔了。要不,我的脑子被他们打坏了,我怎么这么敏感,莫名其妙。萍露,也许我是害怕失去你,非常害怕……”赵世杰深情地望着关萍露,偶尔从头发上滚落的水珠砸在地板上,一次又一次。
“世杰,你怀疑我还不如杀了我,我做错了什么?我什么都听你的,可到头来,你就这样对我。”关萍露的心一下子软了,看着赵世杰,说道。
“对不起,对不起,萍露,我也是想到这个,一定要回来跟你道歉,你知道,我有时候爱冲动,而且有点偏执,我请你原谅我对你的伤害。”赵世杰难过地用手捶着自己。
“我丢不下你,我上船的那一刻,像千万支针在扎着心窝。那时候我就觉得,我不能走,我要和你在一起,我还有许多没有干完的事,我还要为小王报仇。”
赵世杰说完,泪水夺眶而出,与身上的雨水交汇在一起砸在地板上。
赵世杰说完,一把抱住了关萍露。而关萍露此刻也是泪眼婆娑,紧紧地抱住赵世杰。
窗外的雨,在灯光映照下,淅淅沥沥,如万箭穿心。
其实对于赵世杰远离上海的消息,除了家人以及李芬芳、胖子、陈瞎子等人信以为真之外,丁默群也是如此。钱鹏飞踏着雨声来到他的办公室告诉这个消息时,丁默群刚刚同戴笠派来的黑衣人秘密接洽完毕。在他看来,戴笠的目的就是想夺回那套价值不菲的金编钟,但是丁默群是一个会记仇的报复者,他忘不掉当年自己在戴笠手下如何含冤入狱差点死掉的尴尬一幕,当场拒绝了黑衣人的要求之后,竟然下令让阿三从背后直接结果了这个人的性命。那个时候,刚好外面一声雷响,似乎都没有听到凄惨喊叫那个人就蹬腿而去。
夏日暴雨过后的第二天往往是暴晒的大晴天。走在路上似乎能够看到空气燃烧的影子。
关萍露走在最前面,一声不吭地带着李芬芳、陈瞎子、胖子向前方一栋花园洋房走来。马路两边的灌木丛异常茂密,高矮不齐的各色植物将里面阻挡得密不透风。静如死寂的天空没有一丝风,大家都喘着气,用手遮挡着强烈的阳光,眯着眼睛,东张西望,谁都没注意到草丛中有一支枪管已经瞄上了他们。从枪管的瞄准镜上窥去,先是对照了关萍露,接着是李芬芳,然后是胖子,最后是陈瞎子,而他们对这一切一点都没察觉。
“不许动!动一动就开枪了!”一个蒙面人从树丛里跳了出来,站在他们身后用枪指着大伙,声音喑哑地吼道。
关萍露等人惊呆了,杵在那里一动不动。
“别……别开枪。”陈瞎子举起双手,哆哆嗦嗦地颤抖道。
“转过身来。”蒙面人说。
四个人缓缓转过身来。
“好汉,大侠,大爷,你可能认错人了,你千万要看仔细。”陈瞎子吓得双腿不停地颤抖,双手抱着头。
“陈瞎子,就数你话多。”蒙面人异常轻松地说道。
蒙面人说完,扯下了黑头套。李芬芳顿时高兴得跳着欢呼起来:“啊,世杰,是世杰!”
陈瞎子、胖子两个人也凑上前去与赵世杰开着玩笑,像是多年未见的亲密挚友,有说有笑。赵世杰回头看了一眼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关萍露,两人脸上都露着笑容,是那样的甜蜜。
这是一栋欧式的花园洋房。尖尖的屋顶停靠着不知名的飞鸟,稍停片刻,疾飞而去。在这栋豪华洋房里,似乎每件物品都是那么别致。闪着光的圆形大吊灯透着雍容华贵,知名的外国油画上的老人像恬静自然,壁炉内围作一圈的整齐木柴上有着光跟热的影子,宽敞舒服的真皮沙发让每个人像掉进了温柔窝中。这所有的一切都是赵世杰用父亲给自己去南洋的费用购置的,他要把这里建成他们锄奸的一个根据地。
每个人的眼里放射着光的欲望,赵世杰领大家走到一面壁橱前,哗啦一声拉开了缀满饰品的落地窗帘,立即映入眼帘的是墙上挂满的各色长枪短枪,就像是武器展览馆的一样夺目绚丽。大家瞠目结舌地看着一切,惊讶之外还是惊讶。
为了能够让每个人的业务素质提高,赵世杰带领着李芬芳、胖子、陈瞎子在花园的一块空地上练习匍匐前进。坐在一旁草丛长椅上的关萍露望着大家啼笑皆非的搞笑动作,捂着嘴,偷偷地笑着。
湛蓝的天空一丝白云飘过,却没有方向。
或许对于丁默群来说,自己的危险除了来自赵世杰他们之外,还有戴笠。在他杀害戴笠派来的黑衣人之后就预感到自己的危险会接踵而至,但是却没有想到动作之快让他有些防不胜防。
在一个有着薄薄晨雾的清晨,除了有着急赶路的菜农之外,只剩下街头飘着油香、铁板嗞嗞响着的油茶烧饼摊零星地分布在大街小巷。一位头戴着灰色毡帽、系着油污的围裙的男人,一边用食夹翻着上面冒烟的烧饼,一边眼睛滴溜溜转动着扫视着过往的一切,其实他就是军统上官锋乔装打扮的。而紧挨着兜售豆腐脑的摊主则是一位年轻后生,他端上一碗冒着热气的豆腐脑递给坐在一边焦急等待的食客时,露出了一双白皙的手掌,不错,这不是真正的豆腐脑老板,而是上官锋的手下,小浦东。
上官锋这时抬头看着腕表上的时间,然后向小浦东递了一个眼色,两人不顾食客正多,各自挑起担子,一颤一颤地向前面走去。不远处,有几个他们的便衣特工紧随其后。
上官锋与小浦东左拐右窜地来到一间并不起眼的民居前。轻轻叩开门后,两个人没有直接接连进去,而是上官锋进入几分钟后,小浦东才挑着担子进去,待院门关上的一刹那,咣的一声直接将摊子扔在地上,不顾木桶里倾倒而出的乳白色豆浆,沿着地上的缝隙蔓延开来。
其实这里是军统上海工作站。屋外的布局跟一般的民居没有太大区别,唯一不同的是这里房间紧闭,窗户紧关,站在门外还能依稀听到一些从里面传出来的发电报的声音。
“站长的意思,是在路上伏击他?这太冒险了吧?”小浦东带着疑问说道。
“丁默群把我们派去跟他谈判的人杀了,戴老板很生气,严令我们给丁默群点颜色看看,一定要把东西拿到手。”上官锋拍着桌子,大声说道。
“站长,戴老板要的是什么东西?你给弟兄们说说。”特工阿贵嘴里吞着没有吃完的烧饼,不解地问。
“这是最高机密,戴老板吩咐,由我直接向他负责,你们就不必知道了。”上官锋哼了一声。
“阿贵,这次行动交给你们几个,电台我带走了,事成之后,我会派人跟你们联络。”上官锋说着,走到阿贵的身边,拍了下肩膀。
上官锋这边在紧锣密鼓地布置着刺杀计划,而日本人方面也早已察觉到了。在武田的办公室内,武田针对中野云子提供的军统近日刺杀频繁的情报有些恼怒,一脸不悦地将桌上的钢笔紧握在手,手上的青筋条条暴出。当中野云子提出要把上官锋的刺杀情报告诉丁默群时,武田却出人意料地做了一个摆手的动作,然后让她叮嘱上官锋手下的人伺机行事即可。对于这样的处理,其实中野云子是有些不理解的。
当很多人为丁默群“操心”的时候,其实丁默群又陷入了自己的艺术遐想中。他在办公室看到关萍露伏案写字的婀娜背影,不由得独自陶醉起来。尤其是关萍露忧郁的气质,让他有了怜香惜玉的本能。而关萍露也不会放过让丁默群信任自己的一个个机会,佯装不高兴地说因为自己男朋友去了南洋才导致自己心情不愉快。相反,丁默群没有安慰到关萍露,而关萍露的一番抱怨突然让他有了高兴的快感,他决定以旗袍的形式来褒奖这个让他有些迷惑的女人,他又设计了一套有富贵牡丹图案的旗袍赠与关萍露,于是,与她约定,今晚在九叔的旗袍店,不见不散。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丁默群并没有直接一起带着关萍露来到冉云旗袍店,而是当她姗姗来迟后发现丁默群早已恭候多时,而且这次他却又出奇地温柔,让她有些捉摸不透。她一路赶来的时候还担心丁默群会给自己脸色看,所以面对他的笑脸相迎有些后怕。
丁默群看到关萍露直接上到二楼,满脸灿烂地笑着告诉她刚才九叔如何调教自己设计衣服,这个时候的丁默群显然一副孩子模样,让她如何也想象不出这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
“哈哈,他抢不了,没有几十年的功力,敢做旗袍吗?”九叔看到丁默群手拙的样子,大笑着。或许也只有他才敢当着丁默群的面如此的猖狂。
“我想亲自为你裁一件旗袍,你看行吗?”丁默群认真地举着剪子,望着关萍露,笑道。
“丁先生,你不会再亲手替我把牡丹图一针一线绣出来吧?”关萍露看了眼搁在桌子上的丁默群选的牡丹图案,摇头笑道。
“哈哈,好伶俐的嘴,九叔你看,这丫头将我的军了!”丁默群哈哈大笑,像一个慈祥的长者一般。
“那是丁先生您宠的,不是吗?”九叔故意瞥了一眼,不怀好意地说道。
关萍露听了,脸一下子红了,局促不安起来。而丁默群与九叔则放声大笑起来。
按照以往的规矩,钱鹏飞依旧在楼下翻看着报纸,与上次不同的是,他没有一直关注墙上自鸣钟的时间,而是听到丁默群与关萍露从楼上有说有笑地走下来时,当即扔掉报纸,快速拉开房门,紧随其后。
一般在晚上出门,这让丁默群养成了一个习惯,他习惯坐在车后面微闭着眼睛,却又不时地观察着窗外的一切,似乎对什么都放心,又对什么都不放心。迎面驶来一辆军用卡车呼啸而过,汽车后视镜上挂着的膏药旗让他习惯性地扫了一眼,却发现坐在前排驾驶室里的居然是中野云子,她正一手拿枪,一手向里压着子弹,卡车里的日本宪兵都持着枪,提前做好了准备战斗的状态。这一下子让丁默群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当即让司机老金掉头悄悄跟上,发现中野云子乘坐的军用卡车驶到一条悠长黑暗的胡同时戛然而止,一车的日本宪兵冲下来弓着腰钻进黑暗的胡同迅速消失,中野云子从车上跳下来,打开枪栓,紧握手枪,侧着身体,紧跟上去。没几分钟,里面传出了几声枪响。
似乎丁默群对莫名的枪声并没有感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他突然邀请关萍露下车到不远处的咖啡厅陪自己喝一杯。关萍露对于丁默群突然的想法有些不解,但还是从车上跳了下来,不安地望着不明真相的黑夜。丁默群似乎对这样的夜晚有了太多的渴望,他一手插着兜,一手揽着关萍露的肩膀向着黑夜深处走去,似乎这样的夜晚只属于他们两个人,就连钱鹏飞以安全为名要一路陪同都被丁默群拒绝了。这还是那个处处小心,处处谨慎的魔头丁默群吗?
两个人一摇一摆地朝着有盏马灯还微微发亮的“夜未央”咖啡厅走去,但让人失望的是似乎这里已经打烊,或者是听到刚才的枪声后已经人去楼空,无论丁默群如何敲打着店门,始终听不到有人应声,也看不到有一个人影的出现。但似乎这并没有影响到丁默群的好心情,他从兜里掏出类似曲别针的物体伸进咖啡馆的长形锁中,没一会的工夫,门开了。
丁默群拉着关萍露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却吓坏了里面的店老板,他惊恐地看着两个人,脸部扭曲大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么进来的?”
丁默群笑了,笑得很亲切,但却从身后掏出一把小手枪突然顶住了店老板的额头,吓得他额头出汗,浑身发抖,丁默群故意从口中“砰”地发出一声开枪的声音,店老板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
丁默群似乎对情调把握得相当好,即便前一秒还是一种恶魔的状态,下一秒又成了情圣,沉浸在他跟关萍露的世界。他娴熟地在咖啡机上磨着咖啡,转身打开富有西方情调的爵士音乐,低头闻着咖啡机散发出咖啡香,又是一番陶醉模样。
关萍露特别想深入丁默群的内心世界,所以一有见缝插针的机会她都要试探一番。
“听说主任在日本留过学,不会在那个时候对日本有了好感吧?”
“喜欢?爱?恨?真是一言难尽,谁解其中味啊!”丁默群的脸色变得复杂起来。
“现在我成了一个替日本人做事的人,国民党、共产党,千千万万的同胞都骂我是汉奸,对吧?”丁默群的目光黯淡下来,唏嘘着说道。
“主任多心了。对不起,我是不是又惹主任不高兴了?”关萍露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支支吾吾地说道。
丁默群一阵大笑,倒了两杯咖啡,与关萍露坐在一个靠窗的卡座上,隔着咖啡冒出的热气,静静地望着关萍露。
“咖啡的品种很多,牙买加产的咖啡豆是蓝山咖啡中最高级的绝品。但我喜欢的是巴西咖啡,甘中带苦,又带着淡淡的青草芳香。加糖吗?”丁默群此刻体贴入微,绅士十足的样子,让每一个女孩看了都会心动。
“咖啡最迷人的地方,就是好的咖啡一定要亲手磨制,这是个享受的过程,就像好的女人,你要懂得欣赏。”丁默群一边用小勺轻轻转动着咖啡,一边望着关萍露,轻轻说道。
这一句让关萍露有些不好意思,赶紧把头转向了窗外。刚好看到中野云子追赶着两名军统分子,只见她抬手就是两枪,一人被击中头部当场毙命,另一人被打中腿部倒地不起,中野云子身后赶来大批日本宪兵将在地上疼痛不已的一名军统特务团团围住,中野云子上前对着那个人就是两枪,他当场昏死过去。
关萍露看得目瞪口呆,而丁默群却不为所动,却变得异常兴奋,站起来走到关萍露的身边,用一只手揽住她的肩膀,脸上的肉抖动着说道:
“看到了吗,美丽的雨夜中夹杂着枪声和鲜血,啪,啪啪!两条命就没了。你说人的生命和一根稻草有什么两样?”
同时,丁默群将另一只手搁在了关萍露的大腿上,轻轻摸索起来,他的脸紧紧地贴在了关萍露的脸上,令关萍露感到呼吸急促,心跳骤然加快。
关萍露开始略略有了挣扎,但不是很坚决,她实在无法控制住自己身体里的恐惧和震撼,只能不知所措地任由丁默群摆布。
窗外的中野云子让日本宪兵把倒地的两名军统分子扔上了卡车,登上汽车,疾驶而去。一切都发生得这么突然,一切又都结束得这么快,让关萍露再次猝不及防。而丁默群却不顾一切,他的手在她身上开始游离起来,而且伸向了关萍露旗袍的盘扣上,正欲解开。
突然,砰的一声,店门被撞开了,钱鹏飞持枪冲了进来。
“怎么回事?”丁默群狠狠地皱了一下眉头,站起来,转身看着钱鹏飞。
“嘿嘿,主任好兴致,外面枪来弹往,你们喝咖啡,味道一定不一样吧?”钱鹏飞嬉皮笑脸地说道,仿佛只是开玩笑而已。
钱鹏飞的目光瞟到关萍露的身上,她尴尬地急忙转过脸去,慌忙把被丁默群解开的盘扣扣上,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旗袍。
突然,钱鹏飞像换了个人似的,立马又正经起来。
“报告主任,云子小姐走了,我担心军统的人报复,这里不安全。”
“军统?刚才那几个是军统?”丁默群阴沉地说。
“是,听说梅机关得到线报,军统今晚有行动,云子小姐先下手为强,把他们干了。主任,云子这个日本娘们,是天都敢捅个窟窿的,捅大了,她一拍屁股走人……”钱鹏飞继续补充道。
虽然丁默群心里一千个不情愿,一万个不乐意,但是看到钱鹏飞以保护自己为名,也只能不甘心地吃一个哑巴亏,随即没好气地一挥手说了声“散场”后,自己先匆忙而去。
其实,关萍露对钱鹏飞的及时出现是心存感激的,待丁默群离去之后,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露出了一个久违的微笑,让钱鹏飞有些受宠若惊,自己摸着后脑勺嘿嘿一笑。
这次依然是钱鹏飞送关萍露回家的。待她即将上楼时,钱鹏飞突然喊住了她,一手依在栏杆上,一手叉腰,正好把关萍露圈在自己怀里,将嘴贴到她的耳朵前,提醒她以后千万不要再让自己的扣子松了。
关萍露这时才感觉自己的心一阵狂跳。她下意识地摸摸已经扣上的衣领盘扣,然后一下把手捂在自己的心口,沉静了一下,蹬蹬地上楼去了。
如果说日本人纯粹是为了保护丁默群的安全,那就是大错特错了。起先他们以为军统只是对丁默群恨之入骨,没想到在审讯受伤的军统分子时却又有了意外发现。
“军统和丁默群之间好像有什么过节,据那个重伤的交代说,重庆那边要丁默群交出一样什么东西。”中野云子向武田汇报着情况。
“什么东西?”武田一愣,紧张地问道。
“这人也不知道,我推测,可能涉及很重要的机密。具体的情况,我还要审一审,再向将军报告。”中野云子说道。
“不必了,你抓获的这个军统不过是杀手,不会再问出什么名堂,把他交给丁默群处置吧。”
武田沉吟了一下,摆摆手,轻松地说道。
其实武田的用意很清楚,把受伤的军统分子交给丁默群,目的只有两个:一个会让他更加痛恨军统,加大打击力度;另一个会对日本人帮助他除掉军统而感恩戴德,可谓是一举两得。但是武田始终是不会相信丁默群的,他只会借助丁默群的手来制衡军统,达到自己控制局面的目的,还有,对于受伤军统分子供出的神秘物品,他同样充满着兴趣,只不过所有的一切都会让中野云子悄悄进行。但是他们不再担心丁默群的安危吗?对于钱鹏飞,两个人却有着不同的看法。武田的意思是让中野云子寻找一个适当的机会来验证一下钱鹏飞,看看他究竟是酒囊饭袋还是艺高胆大的神秘之人。
这一次,中野云子出奇的高兴,脸上绽放的笑容让人看了不寒而栗。她决定在自己的寓所亲自招待丁默群与钱鹏飞。
就在今晚,好戏即将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