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当沈茹欣得到信儿时,连日消瘦的脸颊也仿似瞬间盈满神采,她似是不信,拉着心腹丫鬟反复让她诵念。
“未来姑爷是一千一万个好,这新宅邸的图纸都给您寄过来了,还用得着担心吗?”丫鬟给她斟了杯茶道,“小姐,奴婢看呀也只有凌姑娘对您是掏心掏肺地好,以后可千万别不吃不喝,怪吓人的。”
沈茹欣小心翼翼地将信纸折叠起来,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凌儿今日晚饭时分定然会来找我,吩咐小厨房多做几样她爱吃的。”
她所料不错,宋凌确实打算傍晚到沈府把秦风要带的话给沈茹欣说清楚,但事与愿违,慧济堂刚刚关门,宋凌还在做一天的扫尾工作,国公府便派人来寻她:“姑娘先不急着走,太夫人遣奴婢来接您。”
“表小姐可好?”虽然离开了曹国公府,但宋凌依旧心系孙亦潇。
那小厮满脸堆笑:“确事关表小姐不假,不过是大好事呢。”
宋凌吩咐紫衣料理慧济堂,带绿罗上了慧济堂自己的马车,往曹国公府而去。那小厮便只能坐在空的马车前嘀咕:“这般小人心思,分明是不拿曹国公府当自己人嘛,真真白眼狼。”虽然表面上恭谨,他们心中却是不忿的,同样是下等人出身,凭什么宋凌就能得了贵人青眼,扶摇直上?
车夫说得倒是有些公允:“我载过宋姑娘一两次,她几次历险,只能谨慎些。”
不是没给过其他人机会,但并不是所有下人都能带着主子巧妙脱险的。车夫年迈,总算看得比较清楚明白。
小厮不以为然。
到了曹国公府门前,宋凌看着许久不见的门前石狮,心中感慨了几句。有一面熟的俏丫鬟等在门口,当即迎了宋凌进去。她边走边低声道:“姑太太回府省亲,想见一见姑娘。”
孙亦潇特意派她来接宋凌,也是为了让宋凌有所了解。
“多谢指点。”宋凌点头,绿罗上前不动声色地给俏丫鬟塞了一枚银馃子。
国公府的姑太太只有两位,若是明妃省亲绝不止这么点动静,想来是孙亦潇的生母徐兰若回娘家了。孙亦潇说过,徐兰若与她相貌有几分相似,这也是孙亦潇当初对宋凌无比信任的一个原因。说起来,太夫人与高阳伯沾着点血亲,宋凌现在倒是有些好奇,两个只有那么点亲缘的人之间真的会样貌相似吗?
还没踏进院子,孙亦潇蝴蝶一般“飞”了过来。
“凌姐姐!”自宋凌搬出府,她循规蹈矩,无聊太久了好吗?
宋凌蹲下身子,仔细看着孙亦潇,还略显稚嫩的脸上居然显出慈爱的意味。孙亦潇年纪小,正是长身体的年龄,多时未见又长大了些。宋凌颇有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问:“近日乖不乖?”
孙亦潇撒着娇,絮絮叨叨说了好些事。
等丫鬟忍不住提醒,她们二人才相携着往院子里走进去。
“我娘亲在书房里呢,原本娘亲想在正堂见你,但我觉得好生分,就拉着她非得在书房见你啦。”
会见地点确实是个学问,书房,总是亲近一些。
初见徐兰若,宋凌有那么一点恍惚,就五官相貌而言,虽然她比柳丝精致许多,但总归相似。不过若是瞧通身气质,两个人却又能很好区分。
孙亦潇朝宋凌眨眼:“是不是很像?”
宋凌行万福礼:“能与侯夫人有缘,是家母与我的福分。”
徐兰若抬了抬手让她起身,道:“你与我儿有救命之恩,不必拘礼。”她一直在打量宋凌,此刻才点头:“虽当初未见柳侍郎,但看宋姑娘行事气派,便能窥得昔日侍郎风采。”
“夫人谬赞。”宋凌微微昂头,面带骄傲,语含谦逊,“吾母才有吾外祖之风骨,我实难以望其项背。”
孙亦潇立刻笑眯眯地作证道:“娘亲是没见过柳先生,柳先生往堂中一站,那就是一句诗呢。还有还有,凌姐姐虽然与您有些相似,但柳先生之容貌与您相较,更是如同姐妹,您说奇不奇?”
徐兰若淡淡地一笑:“柳夫人是高阳伯嫡幼女,与你外祖母祖上沾亲,倒也不足为奇。”
虽然宋凌知道这一点,但也从未与孙亦潇讲过。
只见孙亦潇惊喜地瞪大眼,拉住宋凌的手转了一圈儿道:“原来我与凌姐姐还是亲戚呢!太好啦!”
各位落座,丫鬟奉上茶点。
徐兰若就徐泽一事再次表达了感谢,宋凌屏息凝神,片刻后微微一笑,把话题往慧济堂上面引了引:“徐将军雄心壮志,多年不辍,我在其中起的效用却不太多。倒是徐将军能念着我的两句话相助慧济堂,实是宋凌的大恩人。”
“说起慧济堂……”徐兰若的眼神几不可察地往屏风后飘了一下,“宋姑娘年纪轻轻,能有此番功业,令人艳羡。”
宋凌顺水推舟:“若夫人感兴趣,宋凌可当向导,领您往慧济堂一观。”
徐兰若捂嘴笑了笑:“自然是好的。”
“我也要去!”孙亦潇感觉自己在国公府待得都要发毛了,这种出行的机会可千万不能再错过!
徐兰若不会拦她,疼爱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又闲聊了几句,宋凌听出了徐兰若的送客之意。毕竟与爱女太久未见,她想跟孙亦潇更多地相处。宋凌饮了口茶,起身,行了一礼。
徐兰若柔声道:“天色已晚,为安全起见,我派几名护卫送你。”
宋凌迟疑了会儿,心中思虑再三,拿定主意后矮下身子行礼道:“夫人见谅,但吾外祖父做人坦荡,宋凌虽不能自幼承欢膝下,听其教诲,总要见之思齐,方不符柳家血脉。”
徐兰若奇道:“姑娘有话但说无妨。”
她是真没料到宋凌突然来了这么一出。
再次闭眼,确认了鼻息所在。宋凌向前走了几步,朝着四季山水屏风突然下跪,额触双手,万分恭谨地道:“陛下在此,宋凌既已察觉,绝不能当做不知,不敢欺君!”
徐兰若首先反应过来,震惊得捂住嘴,一双玲珑妙目里充满了不可思议。
孙亦潇在最初的惊愕过后立刻兴奋了起来,她迈着小腿跑到屏风后,欢欣鼓舞,小脸通红:“京叔叔!京叔叔潇儿好想你呀!”
不一会儿,样貌英挺,眸色深沉的永熙帝抱着孙亦潇,从屏风后缓缓踱步而出。
他脸上带着笑,但那股笑意并没有深入眼底,眼神里夹杂审视之意。
宋凌行跪拜礼的姿势不动,只听着永熙帝的脚步声到了她面前,又走到藤心檀木椅那儿落了座。
“你会武?”
“精通谈不上,只是耳聪目明了些。”宋凌恭敬地回复。男子和女子的气息不同,她自然能分辨。而能躲在屏风后的男子定然与徐兰若相熟,况且徐兰若对屏风又有种莫名的关注,兼之她突然回娘家,这些蛛丝马迹总会让宋凌联想到很多。
永熙帝“哦”了一声:“师承何人?”
宋凌道:“幸能与廉王殿下一同拜师西阁先生。”
永熙帝脸色稍霁:“西阁?”
“师父一生追求天下第一,但东楼前辈行踪飘渺,难以与之相较,师父心有不甘,故此更名改姓。”
这些消息永熙帝早就调查过了,既然箫景敛想混迹江湖,自甘堕落为下九流,永熙帝自然不会阻止他。看来这宋凌甚为乖觉,于他并没与隐瞒。他赞了宋凌一句,看了眼徐兰若,徐兰若便笑道:“陛下白龙鱼服到兴阳,就是想过过平民百姓的日子,何须大礼?”
知道这一关算是过了,还在永熙帝心里留下了不错的印象,饶是宋凌心思颇深也忍不住喜上眉梢。
她顺势起身,眼神滑到孙亦潇脸上,二人对视微微一笑。
谁都没有发现,在看清宋凌容貌的那一刻,永熙帝的身体狠狠地震了一下,抱着孙亦潇的胳膊蓦地一松,整个人仿佛置身空阔无垠之地,耳边嗡嗡作响,听不真切。孙亦潇还以为永熙帝适时将她放了下来,不疑有他,欢欣地跑到宋凌跟前,叽叽喳喳地说话,自豪得意的神情溢于言表,仿佛得了称赞的是她自己一般。
瞧着女儿欢乐如此,徐兰若发自肺腑地感激宋凌。
不如赏她点儿?心念一动,徐兰若笑道:“此次从京城带了些衣料首饰,宋姑娘虽然衣着朴素,但无一不是精挑细选而来,想必也是爱美之人。陛下,不如由我做主赏那对翠玉环给她如何?”
没有回应。
徐兰若不免觉得尴尬,她妙目里带着嗔怪,上前轻轻地推了下永熙帝:“陛下,臣妾是考虑不周吗?”
孙亦潇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向永熙帝。
宋凌也觉出了怪异,她一向擅长察言观色,永熙帝虽然老谋深算,但那一丝震惊还是被宋凌给捕捉到了。她心思急转,打算寻一个合适的说辞给徐兰若解围。
这时,永熙帝总算开口了,他的声音里还带着一点点颤意:“把那套红宝石头面赏给她吧,宋姑娘待潇儿至真,慧济堂又利于民生,不可随意赏赐。”
徐兰若微微吃惊,倒还是很自然地圆了过来:“原来陛下是嫌臣妾小气呢,臣妾就是一介女流,哪儿比得上陛下胸怀?”
之后,永熙帝一言未发,神情怅然,仿佛陷入了某种思绪。
与孙亦潇话别,宋凌重生以来第一次满头雾水。她独自在马车里想了好久,安静得连绿罗都心生不安。绿罗见她手中的茶水已凉透,忍不住道:“姑娘,还去沈府吗?”
是啊,沈茹欣还在等着她。
宋凌却轻轻地摇了摇头:“去廉王府。”
绿罗着实吃了一惊:这么些时日以来,她家姑娘还是第一次登门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