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熙帝的眼神一忽儿明,一忽儿暗,旁人分辨不出,但徐汜跟在他身边已久,又擅长体察圣心,明白永熙帝此刻心中带着不悦。
但到底是安插在箫景敛身边的探子,不好过分苛责。
徐汜道:“回去吧,别自作主张。”
男子冒了一身冷汗,心里也知道自己表错态了,连忙退了出去。
密室里只有永熙帝和徐汜两个人,总不能任由气氛沉闷着,徐汜开口道:“殿下对宋姑娘倒是情真意切。”
永熙帝淡淡地“嗯”了声。
“能将陛下行踪第一时间告知殿下,微臣原来还当宋姑娘聪颖,这样看来……”徐汜仔细观察永熙帝的表情,试图揣度圣意。
永熙帝摇了摇头:“朕又没不许她告知旁人。”
徐汜立刻道:“是啊,宋姑娘对殿下也是诚心的。”事儿还不是永熙帝怎么说就怎么办?万千律法主张,哪儿拗得过圣心自有决断?看来陛下对宋凌有些非同一般的偏向。
见永熙帝不似在思考,反而像是发呆,徐汜的心思转了几转,又道:“要说这宋姑娘与微臣家也是有缘,小小年纪救了潇儿一命,还深得大哥的看重,那慧济堂在短短时日里发展得甚为迅速,如今宋姑娘的身价已不是小小商人能比拟的了。”
永熙帝总算回过神来,问:“潇儿遇刺一事可查到其余线索?”
徐汜的眉头微微皱起,道:“微臣汗颜,只查到那两名刺客与老济宁侯爷有深仇,想来此举是真的要报仇雪恨。”
或许如此吧。
永熙帝占了济宁侯的正妻,原本就对他怀有愧疚,虽然心怀疑虑,也没再深究。他点了点头:“封卷吧。”
徐汜松了口气,连忙表决心道:“之前是微臣疏忽,潇儿以后定不会再遇险,微臣以项上人头担保。”
永熙帝站了起来,在密室内来回踱步了许久,才问:“柳侍郎当年获罪是几月份?你可还记得?”
话题蓦然这么一转,饶是徐汜再机警,也摸不清永熙帝的心思。
他稍稍回想了一下,颇为肯定地道:“七月,那是微臣参与调查的第一个案子,故此印象十分深刻。”
“七月,七月……年嫔六月生辰?”
“是。”
永熙帝的思维跳跃太快,徐汜实在是有些发懵。
之后又是一片沉寂,徐汜这样陪着永熙帝,着实难熬得紧。
安静了好久,永熙帝才再次开口说话:“把廉王带到国公府见朕,毕竟是来了他的地盘,为人父的又如何能不见儿子呢?”说罢,他的神情恢复到往常的高深莫测,甚至还带着点嘲讽的意味。
从王府离开之后,宋凌一直沉默着,绿罗陪着她,只听车轱辘声在空阔的街道声音出奇的大,前方黑黢黢的,若不是对这道路熟悉,绿罗都难免心慌。
“这么晚去沈小姐那儿,会不会敲不开门呀?”绿罗隐隐有些担忧。
尤其想起沈大夫人跟防狼似的防着宋凌,担忧中更是含着不忿。
宋凌回她:“试试吧。”
随身带着廉王府的牌子,在夜间穿行也是无碍的。再说宋凌的爹娘毕竟身在沈府,沈大夫人又不想跟她撕破脸,想来这门还是会让她进来的。
绿罗黝黑的眼珠子转了一转,瞧宋凌还肯跟她说话,藏不住自己的小心思,仔细看着宋凌的表情,颇有些谨慎地问:“姑娘从王府出来……不太开心呢。”她是极力希望宋凌与廉王在一起的人,在她看来,姑娘美丽聪慧,廉王英武挺拔,再者这世道的女子难免存着高嫁的心思,期待以一场婚嫁改变一生,尤其能嫁给亲王,简直是不能再好的运气。
宋凌知道绿罗的想法,但她并没有辩驳,只是笑笑。
她与箫景敛的关系真真假假,有时候还需要像绿罗这样一位自以为深知内情的人,万一有心人想要查探,或许能从绿罗口中得到情报也未可知。
只是……
宋凌突地感觉有些憋闷,忍不住掀起帘子,目之所及,漆黑中只有几盏灯笼在风中摇摇晃晃,仿佛看不到前路。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方觉得胸腔中的郁气有那么点儿好转。
经过这一晚,宋凌开始摸不准,箫景敛对她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更何况宋凌本就不是真正的冷心冷肝之人,一股浅浅的内疚爬上心头,因为她清楚地知道,她对箫景敛,都是利用。在永熙帝看来,廉王与宋凌情真意切,那么不论怎样,宋凌就得作出这幅深情的模样给永熙帝瞧,不然以前种种很容易穿帮,说不定还会影响到柳侍郎翻案。
太难了,永熙帝突然微服私访打乱了宋凌的全盘计划,何去,何从?
没过多久,马车停下,沈府的后门到了。
事情比绿罗想象的简单,沈茹欣早就派丫鬟候着,见到宋凌后无比激动,喜滋滋地就把她迎了进去。
“大小姐就说您会来,多晚都会,真被大小姐说中了。您跟大小姐呀,还真是比亲姐妹都亲呢。”
宋凌撒银子大方,这些丫鬟们都私下叫她“散财奴才”。
说实话,下人们对宋凌的现状大多数是嫉恨的,但又争相前来伺候,就为多拿点儿讨赏银子。
沈茹欣一直硬撑着没有入睡,听到脚步声就喜不自胜。
“凌儿!”她直接一个熊抱,把宋凌勒得胳膊都有些疼。
被这么个欢喜的人儿感染,那抹愁绪仿佛被压了下来。宋凌虽然瞧着年纪小,但她毕竟是经历过三世的人,不禁笑着哄沈茹欣道:“多大了。”
沈茹欣道:“有那封信,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脖颈处晕湿一片,沈茹欣的声音也带着泪意。
宋凌把她哄到贵妃榻边坐下,稍稍歇了口气,缓缓道:“欣儿,有些事得在高兴前想清楚,你到底能不能承受?”
“能!”沈茹欣回答得不假思索!
宋凌看着她的眼睛继续道:“为了与你成亲,秦风在父母尚在还未成婚之时就分家而出,这意味着,秦风会担上不孝之名,仕途尽毁,他除却会读书之外并没有赚钱能力,前路晦暗不明。”
“我可以跟你做生意!”沈茹欣甜滋滋地笑,“他那么聪明,肯定能帮你的。”
“激情尚在的时候,秦风或许不会介意,但事过境迁,书香门第出身的他辜负十年寒窗苦读,被所有人唾弃,他还会对你好吗?你仍能承受?”
沈茹欣道:“我都想过的,因为我才让他失意于仕途,他就是将来会怨我,我也无怨无悔。”
宋凌紧接着道:“但若是……”
“凌儿。”沈茹欣轻声打断宋凌还未来得及出口的话,“就让我自私一次吧,最起码此时此刻,我们都觉得彼此相守才最重要,其他的,让时间去见证,不好吗?”
明知是飞蛾扑火,还勇往直前,宋凌真的不能理解这种炙热的感情。
她颇有些不可思议:“情爱……究竟是什么感觉?”
看到沈茹欣如此,宋凌突然发现,前世她对沈长川似乎并不是爱,如果提前知道沈茹云会用沈长川来害自己,就是沈长川再暗中助她一百次,也别想得到她的心思和身子。
听到宋凌状似呓语的疑问,沈茹欣一副“翻身农奴把歌唱”的得瑟,摇着宋凌的胳膊,心情好地想耍她一把玩玩,便道:“情爱啊,大抵就是阿兰每次见到你的时候两眼放光的样子吧。”
宋凌神色微动,心中警铃大作。
重生这一世,她断不愿再次陷入感情的沼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干脆杜绝了这条情爱的毒蛇,或许才能获得潇洒长久一些。
沈茹欣难得见到宋凌掩藏不住自己心中的情绪,突然觉得自己这番胡诌好像乱箭射中了靶子。再细细一想,她猛地一拍大腿,噌地站了起来:“对啊!阿兰他定是喜欢你的!绝对没错!”
她来回踱了几圈,竟是烦躁得厉害:“都怪我太自私,竟没有早早瞧出他的那起子心思,凌儿,你,你是怎么想的?”还没来得及得到宋凌的回复,她又自说自话道:“不行不行,娘肯定不会同意的,我又不是看不出来?娘现在防你防得这般严实,定是怕阿兰再执迷下去……不对!怎么能是执迷呢?”
也不知自己在胡言乱语些什么,沈茹欣激动了许久才重新镇定下来,盯着宋凌的眼睛道:“阿兰是我亲弟弟,若你能与他在一处,我自然是千般万般愿意的。但凌儿,你心悦他吗?”
那双大眼睛里居然满满的都是期待。
说实话,宋凌以前也对沈至兰无私的帮助有过怀疑,但怀疑归怀疑,她可没闲功夫去琢磨情爱这种奇事。听沈茹欣念念叨叨许久,她忍不住细细想,原来她对沈至兰并不反感,如果这辈子逃不过嫁人的命运,那跟沈至兰一直相处下去也不赖。
只是,天才少年沈至兰,要是单单需要个搭伙过日子的人选,还是寻一个岳家能帮衬上他仕途的人比较顺理成章。这一点,宋凌倒是蛮同意沈大夫人的想法。
她懒得再去向沈茹欣解释,索性“深情款款”地拉起沈茹欣的手:“欣儿,我心悦你,你不晓得吗?”跟东楼搅和多了,她竟沾染了点儿逗比的情趣。
沈茹欣呆了。
秦老尚书府,却是另一番情景。
祠堂内,秦风倔强地跪着;卧房内,秦夫人虚弱地躺着。
秦三夫人和她是嫡亲妯娌,好言相劝道:“大嫂就依了风儿罢,你真忍心让他多年苦读功亏一篑吗?不痴不聋不做阿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秦夫人挣扎着支撑起身子,声音嘶哑:“就是不要这个儿子!我也决不允许秦门出一个败坏家声的媳妇!这般对家声不管不顾的不孝子,我要他作甚!”说起来,秦夫人生育业绩相当杰出,三儿一女,数量上倒也确实不缺秦风这个二儿子。
受人所托穆先生缓慢走到祠堂前,隔着门道:“风儿,你可否听我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