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儿还得从宋宅初立时说起,既然要搬出来住,安全是第一位的,箫景敛虽然帮她找了个绝佳的地儿,但宅子里总不能只有她跟绿罗紫衣住吧?厨房采买洒扫一个都不能少。
能力其次,身家清白为人端正才是宋凌的首要考虑。
她给下人们分发两倍的薪酬,只要求他们不要乱打听,绝对的忠诚。当然,要领这么多银子却不简单,他们得把自己祖宗三代做什么职业都交代得一清二楚,签字画押绝不含糊,如若有谎话,就只能走人了!
“我记得,当初李厨娘的好厨艺惊艳了大家,还得了不少赏?你那张表上是怎么写的?”宋凌好整以暇。
李厨娘两股战战,哆哆嗦嗦道:“世,世代务农,奴婢在酒仙楼帮过厨,所以,所以灶火功夫好些……这些是实话……”
宋凌露出嗤笑:“不尽然吧?”
在这个年代懂得如何处理榴莲这种水果,免不了是在权贵人家服侍过。区区酒楼?怕是压根儿见不到吧。
“你还不快说清楚!”绿罗撸起袖子,恨不得撕了李厨娘,亏她刚才还感谢李厨娘帮她处理榴莲,免得被熏晕了去。
看宋凌的眼睛俱是清明,李厨娘知道自己无法再隐瞒,当即泪流满面:“姑娘心疼奴婢啊,原先奴婢是在沈府服侍的,后因手艺被秦夫人夸赞了几句,便被送到秦府。但不成想过了几年,秦家二房姨娘流产,非得怪在奴婢做的饭食里,那姨娘的娘家人还不解恨,活生生打断了奴婢儿子的腿啊,奴婢现在供养老母供养儿子,实在,实在丢不起这份差事啊!”
说着,使劲磕头,额头瞬间红肿了起来。
她知道自己在秦府有过“案底”,怕是很难再进入权贵人家做事。但只有权贵人家不仅月例银子丰厚,而且放赏也格外喜人。她丈夫早逝,留下唯一的儿子还遭了厄运,上有老下有小,还都是不能干活儿的人,李厨娘几乎要愁得自尽了事。
幸好宋宅招人,主事的还是个出手阔绰的奴才小姐,她便想着浑水摸鱼一把。
更何况,那位令人尊敬的老先生曾经说过,沈府的人都是不错的,她也曾经与沈府也有过渊源,宋凌出自沈府,想必定是个厚道主子,万一万一出事,总是有个转圜余地的。李厨娘哭求:“奴婢实在没辙了啊姑娘!求您看在奴婢实在凄苦的份儿上,看在奴婢曾在沈府服侍过的份儿上,饶恕奴婢一次吧!”
宋凌面色沉稳,直言道:“你还在说谎。”
“没!真的没!奴婢绝对不敢!”李厨娘指天誓日!
“当初秦府认为是你害了二房姨娘,为何你却无任何损伤?这说不通。”
李厨娘一把鼻涕一把泪:“幸而有好心人可怜我被人栽赃,替我指了条明路。原是那姨娘的胎本就不稳,想惹二爷怜惜,这才拉了奴婢当垫背。奴婢受好人指点,戳穿了她的伎俩,故没有被杖责,但秦府是再也待不下去了。谁知,谁知那起子黑了心肝之人,居然暗地害了我儿啊!”
她哭得几乎要厥过去。
“穆先生!穆先生!求您老人家再施舍我一条明路,让我能活下去啊!”
到最后,李厨娘有些神志不清,开始胡言乱语地诅咒起秦家二房姨娘来。
估计她没有再隐瞒,宋凌撇过头,看向绿罗。但那丫头已经被李厨娘感动得泪流满面,瞧宋凌看过来,竟也随着李厨娘求她:“姑娘,她,她太可怜了,能不能……”
“不可能!”宋凌断言,“宋府绝不留不忠不实之人,告诉外面的,若是还有些要紧的没说,再给他们一日机会,若以后被我揪出来,便是一丝情面也不会留!”
李厨娘闻言彻底晕了过去。
绿罗知道宋凌的说一不二,暗自想着能多帮衬李厨娘些,但也不敢再开口了。
李厨娘是当着大家伙儿的面儿被抬出府的,一时间宋宅上下噤若寒蝉,到了傍晚,有人趁天色昏暗,偷偷寻绿罗坦白。
而宋凌则一直在自己房中。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她不想盲目寻找,耽误功夫,不如对着伏名筹给的那份名单细细想。如果他是柳侍郎,认为自己的人生很失败,不想给女儿带来负担,索性躲着不出来,但又肯定免不了多方打听女儿的境况,他……会怎么做?
关联,关联,必须从与沈府关联最多,却最不着痕迹的人身上搜寻。
拜李厨娘所赐,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大名鼎鼎的穆先生。作为秦风的先生,与沈茹欣有关联。而且他为何要帮李厨娘?如果柳侍郎是烂好心的圣父,那他也不会爬到侍郎的位置,那是为何?是……是……李厨娘曾经是沈府的人!
豁然开朗!
宋凌霍地起身,由于激动,那份名单在她手里剧烈抖动。刚好绿罗敲了敲门走了进来,看到宋凌的样子,连忙道:“姑娘?您,您怎么了?”难不成被李厨娘气成这样?那她还要不要告诉姑娘其他的事儿呀?
“无妨。”宋凌迅速冷静了下来,“怎么样?”
绿罗羞愧道:“婢子愧对姑娘的信任,以前竟没查出来这些人的过多背景。”
宋凌现在心思却不在这事儿上,随口问:“有重要的吗?”
绿罗稍微想了想道:“其他倒没太多紧要的,就几个护卫里的赵大,他年轻时进过牢子里,是因为手脚不干净。”
“有隐情吗?”
绿罗摇头:“他只说年少不懂事,净想着不劳而获了。从牢子里出来穷困潦倒了好些年,这才误明白了道理。有点儿拳脚功夫,踏踏实实地从护卫做起,这些年倒逐渐受了不少赏识。因为想娶媳妇,就奔着咱的两倍月银来了。”
听着倒没什么漏洞,能坦诚到这份儿上,也还算可教。
“那就先留着,与往常一样,别表现出偏重差异来。”宋凌此刻仍旧是心乱如麻,她将名单叠起来放入琵琶袖里,吩咐绿罗去套一辆马车来,毕竟要去沈府,还是低调点儿行事,免得又被沈大夫人以各种理由拦下来。
本质上,绿罗依赖宋凌,崇拜宋凌,心里也怯怯地有些敬畏她。
姑娘心思敏捷,干脆利落,虽然绿罗还想谏言,但已然没那个胆儿了,只是下意识地有那么一丝丝失望和难过。李厨娘被送回家的途中,她坐在村口的大石头上,静静地看着小溪,跟傻了一般,她不敢回去,她怕面对她残破的家,因为她快被压得喘不过气。
绿罗一度怕她寻短见,还放了一个洒扫丫鬟打算盯她几天。
扶宋凌上了马车,绿罗提起裙角,一只脚踏上垫脚的小木凳,却见宋凌抬手阻了她:“此次你就别去了。”她附在绿罗耳边道,“去李厨娘家看看她儿子的资质,若还尚可,荐到吴庸处。李厨娘手艺很是不错,给她借钱开个小餐馆吧。”
绿罗一愣,转而绽开笑颜。
她本就好颜色,灯笼的微光映在她侧脸,犹如傍晚开了一朵花。
“姑娘,婢子太开心了!您放心,绝不会走漏风声的!”打算用一生来跟一个人,就怕她太过铁石心肠。
宋凌笑了笑。
李厨娘到底不是大奸大恶之人,授人与鱼不如授人与渔,就当积点福报。
没半个时辰,宋凌的马车十分低调地出现在沈府侧门。敲门后,门房大叔看到她面色有些发苦,不知该不该放。
“我只找大小姐,大夫人不会阻我。”
大叔纠结了半晌道:“姑娘可否等等?”
宋凌无语,沈大夫人这禁令下的是有多严?
等就等吧,也没必要为难这些底层劳动者。她点头落座,那大叔瞬间松了口气,吩咐小厮去禀报,带着感激地给宋凌上了一盏茶。
闲来尴尬,宋凌随口问:“近日柳先生他们怎样?”
大叔不无羡慕道:“宋管事已经不仅是厨房的采买管事了,大爷总是带他出去见世面,还给了宋管事一间铺子让管着,宋管事现如今忙得几天都见不到人,更是大爷跟前的红人了呢。”
她那爹爹,与娘亲比起来自然是普通得紧,但也不是没能耐的货色。
听闻这些话,宋凌是打心底里高兴,便又与大叔聊了几句,想着过会儿走时给他些铜钱买酒喝。大叔是个健谈的,又生的老实,觉得在阻宋凌进门这事儿上愧对了她,便掏空心思跟她说些宋家的消息。
夸完宋青,大叔绞尽脑汁想了想又道:“虽然见柳先生次数不多,但柳先生才名早已传出沈府了,不仅国公府的纪先生时常与柳先生往来书信,其他府里也总是打听柳先生近况呢,想请柳先生去教教府里小姐们。”
说起这纪先生,宋凌也觉得颇为好奇。身为国公府的教习先生,与柳长思私交甚厚,却从没有与宋凌见过。尤其是宋凌在国公府名声大噪时,也不见她巴巴地来沾光,着实令人高看。
“都有哪些府里打听过我娘呢?”宋凌心念一动,捧起茶盏浅浅一啜,装作不经意地随便问问。
“最近的就是秦府的那个家丁了,他时常替秦公子来送些小玩意儿或书信与大小姐,大夫人也是知晓的。”大叔道,“那家丁年纪蛮大,跟往常见到的下人倒是不一样,但丝毫没有高高在上的感觉,亲切得很。”
宋凌抿抿唇,又问:“他只问过我娘吗?”
大叔很实诚地道:“那也不是,但小人却觉得他最想知道的还是柳先生的事儿,兴许真的想牵线搭桥给秦府举荐柳先生吧,年纪那么大了还当个跑腿的,小人都替他可怜。”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宋凌心中愈发踏实如意,她感谢大叔,索性取了一粒银馃子放到桌面道:“气候渐冷了,您多买些酒暖和暖和。”
大叔推辞了几句,看宋凌笑得柔和但坚定,也就收了。
宋凌起身,见那通传的小厮还没回来,便道:“太晚,我就不叨扰了。”反正事实已经八九不离十了,倒也没必要再去沈茹欣那里确认。
“哎?姑娘这是要走?”大叔拿人手短,更是内疚。
宋凌笑笑,也没踩什么脚凳,轻松一跃上了车。
马车刚刚拐过街角看不见,那通报的小厮就回来了,身后还跟着沈至兰,儒雅少年衣角难得有了褶皱,可见路上匆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