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个月,快得不可思议。
兴阳府的人纷纷穿上棉衣,正是农闲,大街上比往常热闹很多。今年各地丰收,离京师很近的兴阳府自然没给永熙帝丢脸,广大农民朋友们忙完秋收,看着家里交完税后依旧不少的粮食,喜笑颜开。
这天宋凌从沈府出来,神清气爽中又带着一丝思虑。
幸而沈铎是做生意的高手,听闻宋凌想把慧济堂往京城开,两人竟是一拍即合。沈铎早有在京城开沈家店的想法了,奈何接触不到京城高官,如此一来,他们互相借势,估计有的一搏。
沈铎承诺:“慧济堂的工匠们你尽可以带走,兴阳府的三家店我会帮你看着。从京师到兴阳不过一日快马,押货也不过三日,耽误不了多少功夫。另外,沈家在京城尚有几处薄产,凌儿有需要可提。”
他虽没做过慧济堂的生意,但也知道工匠们才是技术核心。
宋凌也道:“我已在京师置产,供工匠生活,暂时就不用麻烦铎叔了。待外祖父冤名清洗,若有可帮衬的地方,铎叔不必客气。”
沈铎还是给了她一沓银票,耐心道:“慧济堂收利颇丰,但毕竟时日太短,此去京城少不了银两,凌儿切莫再推辞。”他说的是实情,借用沈铎的几个大掌柜帮忙,有宋青跑前跑后,外加紫衣和绿罗精打细算,仍旧把宋凌的积蓄花的所剩无几。
囊中羞涩的宋凌,想了半晌,还是接了沈铎的救济。
一来她确实需要,二来若是她不收,兴许沈铎会担心她今后帮沈府不会尽心。
虽然柳侍郎还没有翻案,外界也没听到太多风声,但做生意的精通政商两界,沈铎已然意识到,柳家的光明不远矣。久不在京城又怎样?且不说有先前的人情在,就是简在帝心这一条,柳家定然不会弱了去。
这时候的投资,稳赚不赔。
临走前,沈铎还透露:“两淮盐运使是赵老尚书的女婿,也是赵家至今最肥的差使,但近日有听闻圣上对何大人不太满意。”
难道说……
宋凌立刻拱手:“多谢铎叔指教!”
“有些事,我知道了,旁人也必会知道。而有些事,既然发生了,就断没有密不透风的道理。”沈铎压低声音道:“要好生注意。”
就是从沈府大门的台阶上一步一步走下来时,宋凌还在思考沈铎让她注意些什么,突然,一个疾如闪电的青色身影朝她袭来,宋凌后退撤身,刚刚能够避过,她定睛一看,东楼立在自己面前,满面怒意。
宋凌连忙上前:“师父!”
东楼冷哼了一声,径直往前走去。
宋凌不晓得东楼抽了哪门子风,但过往的经验告诉她,虽然东楼行为时常让人捉摸不透,但总是有道理的。
“师父!”宋凌连忙牵过马,疾走好几步才追上他,忙道,“徒儿不知犯了何错惹师父生气,但徒儿定是错了,师父您老人家可否明示?”
总这么走下去也不是法子呀!
东楼拂袖而立,怒视着她道:“整天就知道捣鼓你那一亩三分地,家人出事,你怎生毫不知情?!虽说我瞧不上这世道太多迂腐的事,但孝悌忠信礼义廉耻为根本,是个人都得守着吧?!”
宋凌不知道自己为何被他这样劈头盖脸一顿训,但她却捕捉到了东楼话里的关键信息,急道:“出事?我娘出事了?!”
东楼见她的着急不像装出来,怒气这才稍减了些
他道:“前天,秦府的穆先生,也就是你外祖父柳成傅,差点儿被不知由头的刺客暗杀了!若非我有恩与其中一名刺客,他亦知晓我与你的师徒情分,我都赶不及救下柳成傅!我原以为你知道其中原委后会详查,怎知整整三日,你竟是丝毫动静都无!”
柳成傅?暗杀?
没错,那天生容将秦府“借了”穆先生出来,马车直接驶进宋宅,还在晕乎中的穆先生就被柳长思抱住糊了一身眼泪。
虽然爹爹背佝偻了,面苍老了,连那双只拿纸笔原本白皙的双手也满目疮痍。
但穆先生下车的那一刻,柳长思就瞬间认出了他。柳成傅,乾朝传奇一般的少年,一个亮极了的星辰急速坠落,当时让多少人惋惜。
柳长思哭得说不出话来,只紧紧抓住柳成傅的衣摆不松手。
此刻的柳成傅心如刀绞,与长大后的女儿见面甚少,但他也是偷偷瞥过一眼的。那一瞥,让他更是不敢相认。除了对女儿的愧疚,还有自惭形秽,他都觉得没有自己,柳长思过得能够更好。
二人重逢之前,柳成傅从未想过翻案之事,他只愿仅剩的骨血能安然一生。
“爹爹,爹爹为何弃了我?”柳长思仰头,双眼赤红。
一句话,让柳成傅老泪滂沱。
宋凌那天没有在现场,是绿罗转述给她的。她不愿见这种场景,总是让人心酸。之后,柳成傅时常与宋宅往来,生容为了避嫌,却是一次都没有再来过。但这点原本不值得关注的异常放在有心人眼里,却耐人寻味。
宋宅并非铁桶,一切机密原本都在宋凌心中,也没必要把一个下人的宅子搞得太过惹人耳目。试想一下,一个失踪了十几年的前吏部侍郎,和一个当了十几年下人的前千金大小姐重逢,一家子人还尽量低调,现在这个时代有没有微博盆友圈,哪儿会这么巧地被人察觉了?
但就是被人察觉了,而且还受到了极高的待遇——暗杀!
联想沈铎的语焉不详,宋凌豁然开朗,眼含愤恨:“赵家!”
“我不晓得是谁?那刺客也压根儿只是个拿钱办事儿的,幸而他多问了一句柳成傅何人,否则也不会与我通风报信。但这几日我一直受累暗中盯着柳成傅,居然还有人敢太岁头上动土!”
一帮三流武功的杂碎,东楼还不放在眼里,他气的是他们不知难而退。
东楼道:“此事奇怪,你作何想?”
宋凌定了神,问道:“外祖父现今?”
“有我的人看着,出不了大事儿。”
“师父,若外祖父出事,我娘……”宋凌放开马缰跪下道,“此等大恩,无以为报!”
东楼不耐烦道:“别跟我说这些话,当初收了你做徒弟,便就把你当女儿般看待,师父对徒弟,难不成还讲究回报?别磨蹭了,我总不能守着柳成傅一辈子!”
已经过了午饭的点儿,日头正高,晒的身上暖和。
宋凌也不再矫情,她翻身上马道:“再麻烦师父护我外祖父一日,今日之后,我定能找到周全的法子。”
东楼点头,刹那间失去了踪影。
有人要害柳成傅,无异于夺她重生后最大的依仗和希望,宋凌断不能忍!
宋凌快马到廉王府,却得知箫景敛不在府里。她急问:“主子去了何处?”
先前冒充廉王府卫带她去觐见永熙帝的那个侍卫也在,总是有些交情,他低声道:“主子的行踪,我等绝不能透漏,请姑娘谅解。”
宋凌狐疑地看着他:“主子真不在府里?”
那侍卫道:“我等不敢欺瞒姑娘。”这一个多月来,永熙帝对宋凌可谓青眼有加,生容公公也与她关系密切,他虽说不知道宋凌背景,但也不敢轻易得罪。
“乔侍卫不在主子跟前,我实难相信。”
能在永熙帝微服私访时跟来的侍卫,基本没可能不在皇帝身边,八成是永熙帝下了命令,不让闲杂人等烦他。
但今天,宋凌又是非见永熙帝不可。
乔侍卫只能低声道:“主子只带了王爷,秦少爷还有徐大人在旁,装扮得十分市井便出去了,确实没有带其他人啊。”在兴阳府待了这么久,所有事情都走得井井有条,又正值丰年,民心所向,边疆平稳,永熙帝自然心大得很。
难不成是真的?
宋凌低头微微思忖了片刻,问乔侍卫道:“主子走的时候心情如何?”
“自然是好的。”说个心情又不算透漏机密,乔侍卫虽然回答得快,但都是从心里走过一遍的言辞。
宋凌试探地道:“有没有说过些什么?”
乔侍卫想了想,回答:“话倒是没说太多,不过……姑娘,秦少爷扮作了书童,还背了一个大竹筐子,兴许是要买些字画回来。”
整个兴阳府书店和字画店不下百十家,怎么可能找到?
想来乔侍卫不会再透露多少,宋凌站在王府门前蹙眉深思。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惊喜的叫声传来:“宋凌!好久不见了哎!”
伏名筹歪着身子从府门里探出身来,挥手打招呼:“你今儿怎么有空来了?”
实在不想陪永熙帝品评书画,送上秦风这个替身没几天,伏名筹就开始装病。众所周知的装病,永熙帝便遂了这个“不成器”侄子的愿,随口说了一道口谕“既然身子不适,那便待在府里看书,一步也不能出”。圣口金言,伏名筹只能整天在廉王府里逛荡,都快真闷出病来了。
宋凌是不晓得内情的,奇道:“你做这般怪样为何?”
伏名筹讪笑道:“我这不是‘病’了嘛,不方便出府。你快进来陪我聊聊天,跟我对打几招何如?放心,本少爷绝不会伤着你的!”
宋凌无语,说了句告辞便走。
伏名筹急道:“喂喂!太不仗义了吧你!忙着去找大哥啊!知道你跟大哥感情好,也不用这般迫不及待吧!”
虽然是做戏,但除却少数几个人,大多数人还都是以为宋凌与箫景敛情根深种。
去找箫景敛?
宋凌蓦地驻足,豁然开朗:她知道永熙帝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