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人如织,摩肩擦踵。
路边小摊泛着阵阵香气,小贩忙着招呼,虽然路边摊的卫生状况堪虞,但那香气扑鼻,仿佛比正经大酒楼里的精品佳肴都美味上几分。
小孩子们经过这里便走不动道,央着爹娘买来解馋。
远处走来两位聘婷的中年女子,虽着素衣,盘发,但举止神态端庄优雅,容貌更是出众。较年长的一位看着几个小孩儿声音软糯地央求,不由地驻了足。
年轻的那位掩嘴微笑道:“凌儿幼时也曾喜爱这些吃食。”
“哦?在国公府的时候,我曾远远看过你那宝贝女儿一眼,端的是与众不同,眉目间比你多了几分瑰丽和逼人的英气,她也有过这般小儿女作态?”说话这位,便就是柳长思在兴阳府的交心知己纪先生了。
柳长思脸上不无自豪神色,道:“再怎样,她也是我女儿,也是从那一团小小的肉慢慢抽条儿长大的。”说罢,她揶揄纪先生道:“怎么?如今也喜欢小孩儿了?”
纪先生淡淡一笑:“年岁渐长,确是瞧着小娃娃可爱,但若是要我自小养大,我绝对是不肯的。”
从宫里出来,纪先生早已无家可归。但她专业素质过硬,被各大贵人抢着供养,只求能把自家小姐教得如她那般仪态雅致。更何况,纪先生在宫里那么多年,一个仇家都没有,还被先皇后明旨夸赞过,若是能把她的本事学到几分,还愁在高门大户里吃亏吗?
这纪先生古怪,不嫁人,不生子,一个人孤零零。
人人都道她可怜,在宫里蹉跎了年岁,但只有柳长思知道她的逍遥自在。
柳长思亦是笑道:“若不是时势迫人,我又岂肯这样嫁人呢?罢了罢了,不说这些,瀚宇轩马上就到了,你可要帮我好生选几幅字画。”
她还不晓得自家快要搬往京城,这一个月来,除了偶尔入沈府陪沈太夫人下下棋,便就是捣鼓宋宅了。以她的品味,虽是下人之家,有了自己做主的权力,她定是倾向于把宋宅摆弄成书香门第的。
纪先生宫里规矩精通,书画琴棋也都绝得很,一个人过日子从未感到过寂寥。
“我还不知道你的意思?”纪先生边走边道,“不过我挑起字画来是不知疲倦的,不怕耽误你回家奉养婆母?”
她们两个优雅佳人私下里经常这般互相揶揄。
柳长思满不在乎道:“她和凌儿都是知晓的,今日我便邀你在酒仙楼小酌几杯又如何?”奇葩如李氏,已然买了十几个丫鬟伺候自己,还时不时把兄长家叫来用饭,说实话,柳长思这是眼不见为净。
“慧济堂生意那般好,只几杯能够?”
“把酒仙楼的酒窖喝空都可!”
再没说几句,瀚宇轩映入眼帘。
这个书画斋名字起得甚为大气,地界儿也阔得很,虽然很多名人真迹难见,但所藏书画的质量绝对属于上乘。柳长思和纪先生也算这里的常客了。谁人不喜好颜色?书斋主人也与二人颇为相熟,他瞧见远处走来的两位聘婷女子,忙迎了上去:“二位今日来的可巧,新进了一批字画,十分典雅。”
对做买卖的人而言,这天下就没有不巧的时候。
柳长思深谙套路,她点头微笑:“我们四处看看。”
知道柳长思和纪先生的脾性,而且她们也不是一掷千金的主儿,书斋主人随意介绍了几句,便随她们自己逛了。
“这幅画倒是不错,你觉得呢?”
纪先生看了许久,缓缓点头道:“很有风骨气节,看这笔锋,似为女子所作?”
柳长思点头道:“我亦是这般想,越看这幅画,越生出想要结交的心思来,奈何没有落款,只有一枚小小印章。”
“看不出端倪。”纪先生摇头,“问问店主?”
柳长思道:“可以,不过此人不落款定是想模糊身份,店主知道的可能性不大。”时下将书画放到书画斋寄卖又不用经过实名认证,随便遣个人来代劳就可。
纪先生表示赞同。
二人露出惋惜的神色。
这可急坏了偷窥的某人,恨不得抓住书斋主人一番“严刑拷打”再顺藤摸瓜找出画这幅画儿的那个人。
“我,我知道……”一个长相斯斯文文,扮作书童的少年默默举手,“就是……”
某人立刻骚包地打开折扇,一步跨向前,用他认为最性感的低音道:“在下亦是颇为欣赏这幅佳作,幸好,小侄的书童认识作画之人。”
柳长思转过身来,面露喜色:“是吗?这位……”
她的声音一顿,神情也带着几缕恍惚。
眼前的男子不算年轻,但却看不出究竟年岁几何。眉目俊朗,仪态端雅,一看便就是喜好书画之人,浑身仿佛缠着丝丝缕缕的书卷气,却又被另一种凌厉的气势所遮掩。睿智,大方,阳刚,又让人有种忍不住臣服的气场。
男子看着她微笑,那股气场逐渐削弱,变得温文尔雅。
柳长思连退了几步,低下头,心跳得厉害。
纪先生蹙眉:“阿思,有什么问题?”
“是我失态了。”柳长思片刻后神色如常地道,“还请这位公子为我们解惑。”
某人看向书童,书童的头几乎要低到裤裆里了,感受到某人刀子似的眼神,没奈何,还是缓缓抬起了头。他低声道:“这是白府小姐所作。”
柳长思知道白羽柔,心道难怪,这种画作也只有白羽柔那般人物才能作出。
她听这书童的声音颇为耳熟,稍偏了下视线,惊道:“秦少爷,您怎么做这种打扮?”
书童即乔装打扮的秦风,默默无言的侄子就是箫景敛,那上赶着显摆的人自然非永熙帝莫属了。他见柳长思居然认得秦风,突然明白秦风方才的犹豫。
啊哦,这可怎么圆?
永熙帝瞬间头脑风暴了起来,却比不过一道暗箭来得迅速!
“小心!”箫景敛大喝一声,见箭势太猛已然不能阻挡,他心一横,索性将永熙帝拉到身后,用肩膀生生受了这一箭!
鲜血喷薄而出!
永熙帝内心震动!
即将返京,一片风平浪静的微服私访之末居然迎来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刺杀!
“护驾!!!”书斋外警戒的徐汜见势不妙,运功吼出一声,犄角旮旯里冒出数十位武功高强的锦衣卫往瀚宇轩扑了过去!
但紧接着那一支精准的箭,一道道利箭如同暴雨般席卷而来。
几乎是本能,永熙帝扯过已经呆了的柳长思,将她护在背后。秦风搬了具小屏风挡在永熙帝的身前,箫景敛则忍住剧痛,将腰间的软剑挥舞得密不透风。
只听“叮叮当当”的声音,无数支箭被挡在剑风之外。
永熙帝看箫景敛面色泛黑,且步履愈发踉跄,肩膀上的血几乎渗透了半个身子,居然愧疚起自己无端疑他了。以命相搏,他过继过来的这个便宜儿子……
突然,箫景敛一个趔趄,猛地半跪在地!
箭上淬了毒!
剑圈同时有了漏洞,一支利箭以极大的力道洞穿秦风身前的小屏风,噗,插入他胸腔!秦风登时瞪大双眼,剧痛攥住他的魂魄撕扯,这是他从未体验过的痛苦!
屏风从他手里滑落。
又飞来三支箭,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秦风纵起一跃,直接将永熙帝和柳长思扑倒,那三支箭悉数扎到了他的背!
宋凌赶来时,箭势已弱。
瀚宇轩犹如修罗场,血肉横飞。
她挥剑挡在永熙帝他们身前,与箫景敛并肩挡箭,同时大声吼道:“陛下毫发未损!锦衣卫倾力追捕刺客!”
徐汜心里直骂娘,宋凌这是添什么乱?!这时候刺客的下落哪儿有陛下的安危重要?果然,所有尚幸存的锦衣卫都是一拥而上,谁会听一个小丫头片子的指挥?
但是,箭势却骤然减少了许多,不多会儿,竟是一支箭都没了。
宋凌早就料到:选用远程伤害最大的优势就是隐藏身份,从遇伏到现在,除了毒箭还是毒箭,连个刺客的人影儿都没见到,这说明刺客将隐藏身份放在了首位。而箭势渐弱,刺客们本就萌生了退意,她那一嗓子不是吼给锦衣卫听的,而是吼给躲在幕后放冷箭又担心暴露的刺客听的!
徐汜见此情形也已参透宋凌那一声大吼的目的,他内心忍不住惊叹:宋凌冷静机敏实非常人,等闲还是别得罪此女为好。
“陛下可好?”宋凌见永熙帝虽然浑身血污,但神志清明,想来无大碍。
她连忙跪在柳长思身边,眼神焦灼:“娘,您没伤着吧?”
柳长思轻轻摇头,看向奄奄一息的秦风,满面悲悯:“这孩子……”
已经没救了。
秦风身体前后俱插着箭,永熙帝让他侧躺在自己怀里,声音沉痛道:“你原本应做国家栋梁,奈何……秦风,你有什么心愿尽管说来,朕必定应允你!”
在永熙帝身边混了一个多月,秦风以他的才学和脾性赢得了永熙帝的看重,想来用不了多久,等他金榜题名,自是仕途平顺。如此这般,有永熙帝的面子在,秦夫人就是再痛心疾首,也免不了接受沈茹欣。
想的很好,做的也不错,但世事无常,这一世的秦风,竟也躲不过早夭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