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兽未眠再次醒来,他的头脑清醒了许多。他抬起头,看到美菡娘娘和一个清丽的白衣女孩儿站在他面前。他以为是小蓉,刚一高兴,又发现不是。他盯着她看,仔细回忆那天在碧晶宫的情景,那天,小蓉和文萱站在桑启一侧,小蓉穿的是红色裙装,她的秀发垂在耳侧,她美目里有那么真实的仇恨,她把一枚小贝壳当如意刀投了出去。她的一举一动,一点不落地印在他的脑子里。再看眼前这个少女,虽然有着像小蓉一样的眼睛,但那眼睛里没有内容,连仇恨也没有。她的美冷冷的,像一朵雪中花。他想起来了,这个少女当是那天站在桑启另一侧的桑启的大女儿。原来桑启的大女儿也是这般美妙。
“你醒了?你叫什么名字啊?”美菡娘娘问。美菡娘娘的和蔼中透着淡漠的威严。
“我的名字并不能当饭吃,你何必要问呢?”兽未眠饥肠辘辘。
“看来,你是真的饿了。”美菡娘娘淡淡说道。
“没见过被关起来还不给足饭吃的。”
“不是三天给你送一次饭吗?”
“三天?!三天也足够把我饿死了。我们兽族是一日三餐啊。都说娘娘心慈,却也使这种伎俩,我与其被你们饿死,还不如逃出去被你们打死呢。”兽未眠这些日子可是被饿苦了,他哪受过这种罪啊?他在魔山,万般宠爱在一身,可是锦衣玉食的。
“哟,这点我倒忘了,我们水族是三日一餐,并非故意饿着你。以后,我让他们多送吃的给你就是,也不能让兽猗笑话我们小气。”美菡娘娘这才想起兽族都是饭量很大的,她心下发笑。
“我听说你醒里梦里总提起小蓉,这是为何?”娘娘接着问。
“那天在碧晶宫我见过小蓉。对,我也见过你们两位的。只是你是美菡娘娘我是猜出来的,她是谁我就不知道了。”兽未眠手指小芙,他想知道小芙的名字。他想着,那天天给他送饭的,莫非是这女子,而不是小蓉?他想弄清楚。
“你没必要知道她是谁,但小蓉的名字你是怎么知道的?”美菡娘娘很奇怪,这兽未眠怎么会认得小蓉?
“我听桑启大王唤她了。”兽未眠隐去了和小蓉在水边交手那一段,他怕小蓉追查那小刀的下落。
“有这回事吗?当时,桑启大王唤小蓉的名字了吗?”美菡娘娘有点不信。
“是的。”兽未眠肯定地回答。
“亏你这么好的记性。只这么一面,你便要念念不忘小蓉了吗?”美菡有点生气。
“是的,娘娘您别生气,小子却是对小蓉见而不忘,恐怕要用一生来记忆她了。如果有来生,小子愿意生在水族,可以和小蓉天天在一起。小子只恨生错了地方。”兽未眠表白道。
“算了,到此为止吧。以后,不许你再提小蓉一个字,小蓉跟你没一点关系。你再随便提起她,水族不会放过你,知道了吗?”美菡娘娘真的生气了。
“是,知道了。我管得住我的嘴,未必管得住我的心。您也管不住我的心的,娘娘。”兽未眠笑道。他忽然看到,小芙把头扭过去,脸色更加惨白,咬紧了嘴唇。兽未眠一下子噤了声。
“废话少说,你知道我们桑启大王的下落吗?”美菡问道。
“这——噢,桑启大王他还没回来吗?”
“回来还问你吗?”
“我想,大王他很快就会回来了。那天,他把我父王和百慕枭们打得好惨。”兽未眠不知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
“桑启大王不是战败了吗?”
“不,后来,他使了一个怪招,反败为胜。把我父王打跑了,打得百慕枭跪地求饶。再后来,他自己就原谅了我们,他就走了。我们也不知他去哪了。肯定是找你们来了。”
“那你为什么摔到山崖下呢?”
“我吧,出于好奇,想到大荒山顶看看,结果,遇到大风,就摔下来了。”
“你讲的都是真话吗?”
“当然。我哪里敢跟您撒谎。”
“果真不是谎话吗?”
“绝无半点虚言。”
“那太好了,如果你讲的是真话,等桑启大王回来,我就可以让他放你出去了。”
“谢谢娘娘……啊,不,娘娘,您还是现在让我出去吧。水族与兽族多年来的矛盾,实与我没关系的。我才多大?才在这世上吃几天饭?我并没做什么伤害水族的事情,还常提醒父王与水族修好呢。您还是放我出去吧。”兽未眠哀求。他可再也不想在这七彩室呆下去了,还不如让他现在死了呢。
“我说过了,等桑启回来,就会放你。”
“这——”兽未眠的心又凉了下来。他本想着说得美菡一高兴把他放了,可是,美菡没按他的想像去做。
美菡和小芙转身离开了,石门轻轻合上。从始至终,小芙没有讲一句话。她像空气一样,随了美菡飘进来,又飘出去了。
文萱是在第三天才从恶梦中醒来的。在梦中,他看到许许多多的死尸,狰狞恐怖。那不是在碧晶宫,是在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他在梦中怕得大哭。醒来之后,他还没完全从梦境中脱离出来。那是在什么地方?有芦苇,有泥水,有一棵白桦树被砍断了。他已不是第一次做这个梦,梦中的场景经过一遍遍重演他已经很熟悉了,这些东西在他独处时会侵入他的脑子,让他反复地观看。他害怕极了。他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禁抬头看这间石室。
他是第一次见这间药室,壁龛里灯光摇曳,黑色的宝石在烛影子里微笑。只有那药香是醉人的。那里有美菡娘娘的味道。这是父亲练功的密室,平日里谁都不可以进来,娘把他放在这里,可见娘对他的疼爱。但是他想出去,他不要呆在这里。
“你不能出去!”美菡娘娘严厉地说,“你父王不在,你呆在这里最安全,我要告诉整个水族,你一直昏迷不醒。娘没有别的办法保证你的安全,只有出此下策了。你就老老实实在这里呆着吧。”
“我呆在这里,那我不成傻子了吗?平日里父王教导我要成为盖世英雄,我不能理解。如今,我明白了,活在世上,就得有本事,否则就要被欺负。我要为父王报仇,你还是让我出去吧。您别怪赤茇师傅对我严格,他也是为我好。我不怕吃苦的。”
“不,孩儿,你呆在这里娘才最放心。这间石室各位首领是不能随便进出的。”
“那么,娘,你把那把石斧给我搬过来,我要在这里练功,练不成盖世奇功,我不出这屋了。”
“好吧,也算给你解闷。你千万不能过于劳累。功夫不是拼命拼出来的。你得善于动脑筋。我会随时来看你。”
于是美菡和小芙趁天黑让士兵把文萱那把石斧抬进了石室,作为给他的玩具。
“愿你父王的那把白剑能给你带来好运。如果哪天你练腻了这把石斧,你还有重拾这把宝剑的机会。”美菡是真心希望文萱能练那把白剑的。她知道桑启对文萱的宠爱,但是,凡事要顺其自然,不能强求。
文萱把那把宝剑吻了吻,郑重地放在腰间。他试着举起那把石斧,前几天他还举得起,经过这次病,他倒两臂酸麻,举也举不起来了。那石斧像要在地上生了根一样,纹丝不动。
“你就不要跟这石斧较劲了,娘只希望你平安,对你练功没任何要求,你好好歇息吧。”看文萱这个样子,美菡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
“孩儿让娘失望了。不过,孩儿对自己并不失望。也希望娘对孩儿树立信心。”
“没想到,经过这许多事,你倒会讲话了,也懂事了,你父王要知道了,一定很欣慰。”
“谢谢娘的照料,娘和姐姐请回吧。”
“我会再来看你的,我倒希望你能有大出息。若能把这石斧舞动如飞,我们水族也就有希望了。”小芙笑着说。
石室关闭了。文萱见自己举不起石斧,他想,或许是自己体力未恢复吧。于是,他静静地躺在床上养精蓄锐,同时苦思冥想着用这把石斧的招数。他幻想着有一个对手站在他面前,这个对手就是兽猗的样子。兽猗的阴阳爪威力无比地落下来,他如何用这个石斧来遮挡。他又如何在可以还手时进攻。于是,这个石室里,就不再是他一个了,而是他和兽猗两个;这个石室也不再是一间屋室,而是杀气腾腾的战场;或许,就是在碧晶宫那片废墟上。然而,他被兽猗打得节节败退,他被兽猗砍为几断。到处都有兽猗的影子,兽猗的阴阳爪发出鬼魅的光芒,遮避了松油灯的光线。他大叫一声,冷汗湿透了他的衣衫。他扫视四周,兽猗就站在烛光里,再一眨眼,没有了,什么也没有了,只有那松油灯一闪不闪死了一样地燃烧着。
“小蓉,小蓉。”他低唤着。小蓉保护他好几年,他何时离开过小蓉啊。但不知小蓉在哪里,在干什么。
“我为什么又想到接受小蓉妹妹的帮助呢?我是男子汉,应该尽自己的力量保护小蓉妹妹才对。我的本领应该比小蓉妹妹强才对,那才不愧是个男儿。”
他摸摸胸前,他脖子上有小蓉前几天给他戴的几颗美丽的贝壳。
周围安静至极,甚至连一丝风也没有。松油默默地淌下来,灯光在石屋顶上映出光晕,他心中升起莫名的恐惧。他霍地从床上跳下来,在石室里来来回回走着。他要自己弄出些动静,一圈一圈,也不知走了多少圈,他累了,坐在那把石斧柄上休息。他自言自语:石斧啊石斧,你这么重,只有我看重你,我们一定要争气啊。
“男儿持斧安天下!”他这样激励自己。
他又试着举那把石斧,可前几天拉伤的胳膊一阵巨痛。他又不得不放下了。这样下去,何年何月他才能练成征服兽猗的功夫呢?
“要是小蓉在,该多好啊,她一定能给他出主意。”他又习惯性地想到小蓉。
连这石斧都举不起来,还谈什么招数?还谈何打败兽猗?他呜呜地哭了。反正也没谁笑话他,也没谁能听见,他尽情地哭起来,在地上连翻带滚,哭得痛彻心扉。
哭累了,他就靠在石凳上盯着那灯光看,那是这屋里唯一看似有生命的东西。
他生来竟脓包到要处处受小蓉保护。他恨自己笨,可是,有一点他不明白,现在最可恨而可怕的是兽猗,为什么母亲把赤茇大首领也防备起来了呢?赤茇大首领对他的指责没错啊,他是恨铁不成钢啊。他不仅不恨赤茇,还感激起赤茇来,整个水族,只有赤茇大师傅不溺爱他。如果大家都像赤茇大师傅一样对待他,或许他早就顶天立地了。赤茇大师傅是真的爱惜他啊。
……
这屋里,黑夜和白天一个样,除了看看那灯光,没任何可看的东西。除了举这把石斧,没任何事可干。可是,这石斧进了这屋就生了根,无论他怎么搬都搬不动,更别说举了。他每天努力挪动这石斧,练到把自己累得起不来为止。可是,他的力气不见增长,反而好像越来越小了。这次生病,让他的身体比以前更弱了。真让他烦闷不已。
小芙给他送饭来,见他无精打采的样子,劝他:“也别太累着自己,那不是三天两天的事,心急也没用。”
“我这不是累的。自从我病后,这石斧我就拿不动了,只看着它算是一种安慰。我是闲的,没事干,天天呆着,可不就越来越没精神呗。”面对小芙,他不肯说自己是累的,他怕她笑话。同时,也怕她告诉美菡娘娘,美菡娘娘会没收他的石斧。
“养病要紧,你还没全好。”
“我知道。谢谢大姐。”
他无心吃饭。他试着举屋里的石桌椅,很重的石桌都被他举起来,却举不起那石斧了。
他恨得把馒头捏碎,看着这石斧出神。如果使不动这石斧,岂不又让赤茇师傅笑话?岂不应了赤茇师傅骂自己蠢的话?
这时,他的眼神落到地板上,那儿有一块馒头渣,那馒头渣一动一动的。他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揉揉眼再看,果然,那馒头一动一动地向前移动。
他俯下身,他看清了,是一只小蚂蚁在搬运一块馒头渣。他为这屋里竟进来一只蚂蚁而好奇。肯定是姐姐进来时,它乘机钻进来了。
他终于有了一个玩伴,一个永远不怕寂寞与安静的伴儿。
他想把它捧在掌上,又怕不小心捏死了它。他又怕它跑得远了,再也看不到它了。他的目光热切地随了小蚂蚁的移动而移动。
可是,这小蚂蚁只是围着他转了一圈又一圈,并不远离他。那块馒头渣像个大山压在它的头上,它也不感觉沉重。它甚至举了这馒头渣在他面前耍了起来,像在逗他乐一乐。
“你真是神力啊。”文萱羡慕地看着它,他的眼神越来越严肃,大脑中灵光急闪。它忽然笑起来,手舞足蹈……他忽然领悟了一种功夫,他暂时命这门功夫为蚂蚁功。
于是,他按照他参悟到的蚂蚁举起大馒头的要领,试着举那把石斧,一次,没有成功,再举,再举,啊,他终于举起了大石斧,并且毫不费力。那只蚂蚁赞许地点点头,又举着馒头渣龙飞凤舞起来,文萱又仔细观察一番,见他舞得甚是好看,似习武的招数。他照着比划一番,按着小蚂蚁的样子,一招一式地练习,一共三十六招。于是,他激动得心都快爆炸了。
水族各部首领自来到万泉谷后,抓紧时间练功,各位都有精进。赤茇正在闭门练习绝阴剑,专门用来对付兽猗。
这日,美菡娘娘正在配制草药,黄茉风风火火来报:“娘娘,本不想告诉您实情,可情势实在危急。兽猗已率领百族包围了万泉谷,要寻找他的儿子兽未眠。他们今天已非常接近万泉谷了,请娘娘速想办法。”
“我们这万泉谷地势隐秘险恶,易守难攻。他们怎么会这么快就到了呢?”
“他们只是接近了万泉谷,并没发现我们百姓的位置。我们会尽力把他们阻隔在外围,以保护我们水族百姓。但是,兽猗功夫高强,恐难挡得住他。”
“大首领知道了吗?”
“娘娘,大首领正在练功,不让打扰。我已经派士兵去向他报告了,可是,他连门不让进。”黄茉越说越气。
“你亲自去请他来。”
“娘娘,亲自去也是请不来的。我还是给自己留点尊严,别去碰那钉子吧。”
“那怎么办?我想,大首领不是你说的这样。肯定是你没告诉他水族危急,如果他知道了,他不会袖手旁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