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希望他永远混沌下去,那样,对我们水族才不至于构成危胁。他应该永远像一棵豆芽一样软弱,我们想何时掐死他就何时掐死他,我可不希望他真的长成参天大树。”
“你也不至于这~~样吧?……”橙云摇了摇头。橙云是不讨厌这个小笨孩儿的。赤茇对文萱的厌恶让橙云深感忧虑,而美菡娘娘同意让赤茇绝习绝阴剑,更让橙云等各部首领不能理解。橙云总是借与赤茇在一起的机会,探询赤茇的心态。
后来,文萱还是没能劈碎太阳,太阳把他晒晕过去了。
赤茇提来一桶凉水,哗地浇到文萱身上,洒到地上的水嗞嗞地冒着白烟。文萱一个激灵醒过来。他一看到赤茇,马上鲤鱼打挺站起来,把那石斧举过头顶。虽然他的手臂有些抖,但他照样一声不吭地坚持着。
“让他休息吧,这样,会累死他的。”橙云不忍。
“休息?这才练多么一会儿,不行,再练习两个时辰。既然笨,就得付出更多的汗水才是,练习功夫就得能吃苦。”
“赤兄,我看,我们不必强求他。拯救水族,我们不能指望他,还得靠我们几位大首领来实现。”
“橙弟,别提我们几个了,我们把大王丢下,大王至今生死不明,我作为各部的老大,心中愧疚啊。虽然娘娘没责怪我们,我心里又怎能安宁呢?让我如何面对小芙小蓉还有娘娘还有我们水族百姓呢?可是,再想一想,我们水族死伤惨重,这一切还不是为了这个小东西吗?这值得吗?”
“赤兄,文萱并不知自己的身份,也不知自己现在的处境,他只是一个小孩子而已,他也并没什么罪过。大王既然收养了他,事已至此,断无把他送给兽猗的道理。那样一来,我们水族还有何脸存在世上?我们水族是宁死不屈的。”
“橙弟,我的心意你怎么总不明白?我并不是埋怨大王收下一个异类,而是不明白大王为何偏要把他立为水族的王位继承人。他既不是水族,让他有口饭吃就行了,让他继承王位,我们这不是自取灭亡吗?虽然千面石的预言未必可信,但是,如这小孩子继承了王位,我们等于受了人类的统治,我们不成了第一个被灭亡的族类了吗?”
“……”橙云第一次听到这个论调,他的大脑一时反应不过来,哑口无言。
小芙给文萱送饭来了。烈日照耀下,她神色清淡,白裙飘飘,仿佛一个不真实的梦,会随了热浪的蒸腾化了。唯秀发垂至腰际,那一抹黑,证实她是一个存在。
因小芙平日不苟言笑,赤茇和橙云只是恭肃地站在一旁,并没先讲话。
小芙见文萱脸色赤红,大汗珠叭叭地掉到地上,心疼地对赤茇说:“大师傅,让文萱吃点东西再练吧。”
“好吧,你先把东西放下吧,他马上就该休息了。”
“赤师傅,我想看着文萱把东西吃完。他长这么大,我一直是看着他吃饭的。”小芙说道。
“好吧。文萱,过来吃饭吧。”
文萱并没有听到大家的说话。他的眼前闪耀着万道太阳的金光,那金光又恍惚变成兽猗的阴阳爪发出的阴光。他头脑发胀,忽地两腿一软,扑倒在地。石斧咣当一声摔了出去。
橙云和小芙跑过去抱他,赤茇又提来了一桶凉水,哗啦浇到文萱的身上,小芙抱着文萱说:“赤师傅,你不能这样对待他。”
“不把他浇醒,这样见娘娘怎么成?”
“赤师傅,你难道忘了他的身份吗?”小芙心下难过。
“我当然没忘,他是咱们水族将来的王。”
“你念念不忘他要继承王位,却忘了他不属于我们水族,我们水族喜水,浇一次功力会增长,但他是人,你这样浇他,他会死的。你难道真的忘了吗?”小芙真是生气了,她平日里淡雅如兰,虽不喜言语,但从不出恶声,“你还忘了,他是我弟弟,无论他身份如何,他是我看着长大的弟弟。”小芙抬头看着赤茇,她从来没正眼看过他,这是第一次;她从来没怒视过对方,这也是第一次。
“这——我真的是昏了头,我怎么会没想起这点来呢?”赤茇从小芙的眼神中,明显感觉出其中的厌恨,比他看文萱的眼神更甚。他不禁后退了几步,低下头。
……
小芙抱着文萱去见美菡娘娘。美菡娘娘把昏迷不醒的文萱放在自己的锦榻上,一摸文萱,发现他浑身滚烫。她对随后赶至的赤茇一笑,说:“他没什么,只是身体有些虚弱而已,休息一下就好了。等他醒了,我要加倍惩罚他,和小蓉一样,关进石室,独自反醒。请你先回去吧。”
“是,娘娘。”赤茇迟疑了一下离开了。
美菡娘娘见赤茇一走,转身从她的草药包里找出草药,用开水冲了给文萱灌下。又轻轻擦拭文萱身上的汗。文萱看上去面色痛苦,长长的睫毛覆在他白静的脸上。美菡娘娘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心头默默祈祷:快快长大啊,可怜的孩子。
“娘,他真的不要紧吗?”小芙轻问。
“要紧的不是他的病,是他的处境。”美菡娘娘摸一摸文萱的额头,发现他的体温下去了些。
“噢。”小芙又垂了头,她知道娘的艰难,但感觉自己无能为力,很是自愧。
“我原以为,把他交给赤茇,赤茇碍于面子,不会公然对他怎么样,他会更安全些。可是,赤茇已经毫无顾忌了。真让我痛心。我要把他放到那间药室里去。那间石室,是我用草药熏过的,对他的恢复大有裨益。你跟我来。”美菡抱起了文萱。
小芙跟了美菡往药室走。
这间石室,与小蓉被关的石室不同,这里的石头都是黑色的。在大荒山上,黑色的石头很珍贵。这种石室,冬天睡在里面会自然产生暖意,夏天住在里面,会清爽怡人;再加上美菡娘娘用她多年培植的药花熏过,室内弥漫了丝丝药香,闻之神清气爽,能修身养性,强身健体。美菡娘娘让小芙给文萱布置好了锦榻,把文萱放上去,无限爱怜地摸摸他的小脸儿。
“小芙,别怪我疼他,自从我把他捡回来,就把他当亲儿子,就没想过要把他抛弃。你看他多可爱呀。什么是人类?什么又是水族?我心里没有这些概念。只要是可爱的善良的生命,哪怕是一草一木,一虫一鸟……都有在这世上活下去的道理。我只知道你和小蓉是我的孩子,他也是我的孩子。你们任何一个,我都不想失去。”
“娘,你爱他胜过爱父王吗?如果父王为他而离开了我们,您难道不恨他吗?”
“你恨他吗?”美菡反问。
“不,娘。我不是这个意思。”
“爱他,保护他,是我和你爹作为父母的职责,我们无怨无悔。想当初,捡到他时,我刚刚生了小蓉,虽然他比小蓉大,但他太弱,我的奶便都喂给了他。就怕他不能长大成人。这其中的心血,也许你不能体会。”
“这些我知道,娘,你也这样爱过我吗?”小芙说了这话,笑了,像开了一个不经意的玩笑。
“当然。你怎么这样问?”美菡心生疑窦,狐疑地看着这个大女儿,这个问题,让她的心疼了一下。女儿竟然怀疑她对她的爱?
“生你之时,还没有他们两个,你是我和你爹全部的欣喜和快乐,第一次的快乐,永远无法超越。”
小芙笑得更开了,说:“娘,我逗你玩呢。”
小芙其实是从来不这样笑得很开的,她一般是微微一笑便止住了,平日也不像今天这样多话,所以美菡更觉大女儿有些异常。
“小蓉还好吗?”美菡问。
“还好。开始被关起来那两天有些急躁,这会儿,她好像又在琢磨她的功夫了。她只要练起了功夫,就什么都忘了。”小芙又恢复了淡然。
“这孩子,……竟然迷恋上了功夫,也好……”美菡顿了片刻,“兽未眠怎么样了?”
“估计快死了。”小芙从齿缝中蹦出几个字。
“兽未眠只是寒热之症。我本不想救他,但,既然小蓉把他弄回来,也是他生的缘分未绝。我专门为他配制了几滴药水,他服下后,自会醒转。我也想从他嘴中,知道你爹的消息。”
兽未眠被关到了一间彩色的石室里,这间石室的石头分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这是桑启专门用来关凶犯的。这间石室,不用灯光,而自然明亮。兽未眠昏昏沉沉地躺在石板地上,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刻。这期间,仿佛有谁剥开了他的嘴,给他灌下了药物。他经历了山顶的雪冻,又受到了太阳的酷晒,也亏了他体质好,才捡了一条性命。这天,他正在昏睡,石门“吱扭”打开了。他好像听到了那“吱扭”声,他以为那是地狱之门在悄然打开,他想睁开眼看看,却怎么也睁不开。过了一会儿,有一滴冰凉的液体滴到了他的唇边。那液体滋润了他干裂的唇,慢慢渗入他的脏腑,让他感觉舒服了许多。接着,是第二滴。他想醒转来,却是醒不了,又昏睡过去了。像从地狱的深处往上漂浮,他又浮出了水面。他喘了口气。这时,他听到了一声脚步,像羽毛落地一样轻。他以为自己听错了,想看看是不是真的,他果真睁开了眼。
一个白色裙装,清淡如云的少女正举着一个汤匙在他面前。见他睁开了眼,她猝不及防,汤匙落到地上,摔了粉碎,那是一把玉质汤匙。她望着他呆愣片刻,随即站起身。
“小蓉,你是叫这个名字吧?我们见过。就是你。”兽未眠唇边掠上一抹笑。见到眼前的美女,他心中激动而狂热,竟然忘掉了病痛。
“错了,我不是小蓉。”声音里含有嗔怪,但和小蓉一样的悦耳。
“你就是小蓉。”他把眼光从她的面庞移到她站在石板地上的小脚,“你就是小蓉。我刚刚梦到你了。”
“你不要说梦话了。既然你醒了,我也没进一步照管你的道理,你好自为之吧。”
少女丢下他走了,石门在她身后缓缓合拢。
兽未眠想翻个身,可身子像裂了一样疼。可惜他随身携带的疗伤秘药金钱膏已送给了百慕枭。这种药兽猗也带着的,但不知兽猗能不能找到他。兽未眠自己也不知现在在什么地方,只望着这七彩石室发愣。从这石室的七彩石看,自己当然是给水族抓住了。自己为什么没被处死,而是被救下来,他也不明白。但是能这么近距离地见到小蓉,他又无限欣喜。如果有可能,他倒希望能长时间关在这里。
“是小蓉喂我水喝,一定是小蓉。”兽未眠艰难地伸手在地上摸索,摸那把碎了的勺子。那是小蓉拿过的勺子。他把那碎屑捡起来,揣到怀里。他心中感觉非常甜蜜。小蓉竟然喂他水喝,并且,肯定不止一次。他不禁想入非非。好可爱的女孩啊。表面上厌恶他,背地里却端详他,给他水喝。他笑起来。心花怒放。
但是,他又必须想办法出去,必须找到兽猗。水族今天没杀他,并不等于明天不杀他。
他强迫自己站起来,沿着石壁轻轻地敲敲,敲了一圈,也判断不出哪里薄哪里厚。他仿佛被深深地埋进了大山底部。他非常绝望,这一打击让他又昏了过去。
……
他很少有清醒的时候,即使醒来,也饥饿难耐,送给他的饭,仅够他塞牙缝,并且是三天送一次。
每次给他送饭的,都是那个美丽的少女。可是,他饿得想看她一眼都睁不开眼。等他吃了饭,有了些力气,能看清那个少女了,却只是石门紧闭。那少女总是把饭从门缝塞进来便匆匆走了。丝毫不给他搭讪的机会。
他趁有了些力气,把小蓉那把如意刀拿出来,在石墙上挖掘。可是,他找不到任何可以挖动的地方。兽未眠又用了一整天的时间来勘查他被关压的这间石室,终无所获。这间屋子,四壁的石头坚硬异常。用来透气的地方,是脚底下的地板石,这是一种能透气的石头,他知道,挖这里是徒劳。因为透气石是大荒山上一种非常特殊的石头,它的块积很大,有的能绵延几个山体。建在它上面的建筑即使完全密封,里面的生物也不会被闷死,被关在这里,就是活地狱。这与杀了他,又有什么区别?甚至比杀了他还难受。想到这里,他懊丧极了。他想起了洞亦明,他想,他若摔死了,倒也痛快。于是,他累得又昏睡过去。
等他再次醒来,他已是饿得软绵绵没半丝力气。他想,小蓉的如意刀在他手上,失去了如意刀,小蓉与一个普通女子没任何区别,即使他现在没力气,也可以制服她。
于是,他没有吃她上次从门缝塞进来的饭,他忍受着饥饿,并努力让自己保持一点清醒。
过了两天,门又开了。这次,少女看到上次的食物没动,她顺手把那旧饭拿出去。她冷冰冰地闪身进来,把新饭放石桌上,并仔细端详他,大概是想看看他到底还活着没有。
“你笑一笑总可以吧,我们近在咫尺,不要隔了千里的样子看我。你笑起来一定很好看的。”他忽然睁开眼,逗她。
少女不禁笑了一下,那笑态果然倾城。就在她一笑之际,他攒足了全身的力气,一掌向少女击去,少女应声倒地,比他想像得轻易了许多。他顾不得多想,努力向半开的石门爬去。他为这难得的机会兴奋异常,他马上就可以呼吸到外面的清新空气了,他希望外面是悬崖峭壁,他就不顾一切地扑下去,宁可粉身碎骨,也不愿门外是水族的守卫。
就在他刚爬到门边,突然,七彩墙上的七彩石幻化出千万只细小的飞剑,寒光凛凛,一齐向他飞去,他只感觉万剑穿身,疼痛异常。
原来,这石室,只要关进来,就再也出不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