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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赖瑞轩在村委一夜没合眼,虽身心疲惫,大脑却异常亢奋。在村委办公室里尤如困兽,坐立不安,走走停停。走累了闭目躺在长椅上,眼球在眼皮下骨碌碌转动。整晚想得最多以及担心的,是与方婶在会议室短暂忘情由文则栋曝出之后产生的可怕后果。

赖瑞轩后悔不该让一个外姓人当民兵营长,本族中不是没有人选。

经过整夜思索,最后告诫自己要沉住气,按捺性子不要急躁,将所有锋芒收起来,等到适当时机再动手。

想通这层,心情渐趋平静。

赖子强赖子欢与几个民兵找遍整过村子,连附近几个村子也去找到,不见文昌平踪迹。只好回来,赖瑞轩悄悄吩咐赖子强赖子欢守在文则栋家附近,监视文则栋动静,见到文昌平回家,不要惊动他,等他再逃时跟踪他,在村外将他抓住。

临近天亮,赖子强回到村委会告诉赖瑞轩,文昌平一夜没露面。另外,赖子强将粪池里的物证捞出来了,并冲洗干净。赖瑞轩叫他收起来,暂时不公开这件证物,关键时候拿出来。赖瑞轩看到两个儿子做事稳重、细心,心里颇觉满意,让他们回家睡觉,吩咐他俩不要再露面。

监视文则栋是赖瑞轩回村委之后想到的。

虽然暂时稳住了文则栋,自己却不能不准备后手。明知文昌平真凶,不得不得拉虾仔垫背。这么做是堵住文则栋的口,防止他狗急跳墙,别像疯狗一样乱吠。同时,赖瑞轩也知道,拉虾仔垫背这种虚假行为隐瞒不了太久,谁都知道那条裤子是文昌平的,人们当面不说,是顾忌文则栋报复,谁又能保证背后没人检举。预备后手是等公安局调查出真凶,再拿出证据。如今,文昌没抓着,估计已经逃走了。反过来想,抓不到真凶,也未尝不是好事。一是文则栋不会狗急跳墙;二是找适当时机还虾仔清白。赖瑞轩不是同情虾仔,而是因为人人都知道真凶不是虾仔,作为村支书是睁大眼睛说瞎话,只能削弱今后在群众中的威信。表面看众人敢怒不敢言,其实,这种敢怒不敢言仅是表面现象。一旦真相大白,定然墙倒众人推。

天亮前文则栋也来到村委,赖瑞轩文则栋俩人面对多了一层尴尬。赖瑞轩说话时,目光没有看过文则栋。他们都知道,今后两个人之间连简单的客套都会被对方猜疑有否含沙射影,有无其他用意。

“虾仔呢?”赖瑞轩问。

“在家里,有人看着。”文则栋说。

简短的两句对话,再也无心说第三句,赖瑞轩索性闭目养神。

天还没亮,县公安局打来电话,说办案民警出发了。

天亮后,赖瑞轩估计警察差不多快到了,带上一名民兵出村,他提前去村口等候。

赖瑞轩让文则栋留在村委,随时做好抓捕虾仔的准备。文则栋欢快地点头答应,不住声说着感激的话。

文则栋看着赖瑞轩走出村委的背影,坦然微笑。

还不到上班时间,在武装部上班折妹夫还没到单位,不便打电话。

到这个时候,文则栋心里反而不急了,他舒服地半躺在条椅上翘起二郎腿,嘴里哼着粤剧《红线女》。文则栋估计赖瑞轩更紧张,眼下只要糊弄过公安局这关,剩下和人事都好对付。文则栋在临来村委之前,扳过老婆身体尽情折腾了一番,他用胜利者的激昂把列翠萍弄得激情四射,欢快叫唤。

文则栋想到用虾仔当替死鬼,兴奋不已,忽然想到仓库里还关着两个人,不知道昨天方婶有没有把饭送进去,如果两个反革命分子饿死在仓库,澳头村再出这么档事,对赖瑞轩的影响就大了。想到这里,文则栋走出村委,沿围墙绕到仓库后面。想起昨天黄昏独自猫腰在窗下偷听,看似毫无意义的偷听,却救了儿子一命,他在心里暗自庆幸,又暗暗得意。如果不是性急想看真实场景,手指弹响玻璃,结果会更令人满意。文则栋越想越得意,竟“噗哧”笑出声来。

得意过后,文则栋清楚,事情走到这一步,自己和赖瑞轩之间无论是私人关系,还是工作关系都已经走到尽头,再无法弥合。今后谁先犯错谁都得自认倒霉,他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往后做任何事都要加倍谨慎,不能麻痹大意,落下任何把柄。

文则栋边想边走,来到仓库后墙,他想从后墙透气窗看里面。

天刚亮不久,夜色像挂在眼角的睡意尚未完全褪尽,四下里灰蒙蒙的。

平时很少有人来仓库后面,杂草丛生。夜露点缀坠弯草梢,渐亮的光线下晶莹透明。文则栋见四下无人,踮起脚跟往高过头顶的透气窗往里瞧。可是,脚跟翘到极限,仍差一拳距离。他双手搭住透气窗边缘,双臂用力,引体向上,终于达到所需高度,将头伸向窗口。

里面黑乎乎的,一股霉烂的味道直钻进鼻孔,让他鼻翼发痒,想打喷嚏。文则栋将头缩回来,皱着眉头强忍即将冲出来的喷嚏,重新将头伸进窗孔。片刻,眼睛适应里面光线,看到方芋和老虾背靠墙壁坐在角落里。

俩个人似乎睡着了,各自双手抱胸,头耷拉在胸前。文则栋目光扫遍空荡荡的仓库,没有看到方婶黄昏提着的竹篮子。这时,文则栋似乎看到老虾动了一下,好像要抬起头来,他连忙松手滑下来。心里寻思,这两个老东西还挺能扛,竟然还没被饿死。

文则栋回到村委会,本想去前门看看仓库由谁站岗,迈出的脚又缩回来。既然不知道,就当一无所知,赖瑞轩整夜睡在村委,自然知道情况。一村之长是他赖瑞轩,出任何事都由他顶着。

县公安局派来的两名警察出现在赖瑞轩视线里,最早出现并不是他们的身影,而是自行车链条在颠簸的山路上撞击出的响声,随着自行车颠簸越来越响,惊破晨雾,惊飞林间小鸟,赖瑞轩迎着初升的太阳小跑迎上前。

由于爬坡,骑在自行车上的警察双手握紧车把,全身贯注盯着车轮前不平的路面。他们的身子趴上车头,屁股离开车座,身子左右扭动,在他们身后是一轮缓缓攀升的骄阳。

来到近前,赖瑞轩看到警察的发梢凝结细碎的水珠,汗水湿透脖子周围的衣服,裤脚沾满尘垢。

赖瑞轩分别与警察热情握手,相互作了自我介绍。两名警察,高个子姓曾,小个子姓廖。

“曾同志,廖同志,两位跑了这么远的路,还没吃早饭吧?饿坏了?”赖瑞轩这才想到应该给警察准备早饭的。

“我们路过镇上,吃过了。”曾同志回答说。

赖瑞轩边走边将发生的案情作简单叙述,他说:“犯罪嫌疑人是民兵营长在受害人家中发现的,案发后犯罪嫌疑人还紧紧抱受害人,这件案子从昨晚到现在由民兵营长文则栋亲自指挥,由他协助你们破案。”

“你刚才说案发后看到犯罪嫌疑人与受害人紧紧抱在一起?”廖同志问。

“我也是听文营长这么说。”赖瑞轩回答说。

“老曾,如果是这样,能叫强奸吗?”廖同志转脸问曾同志。

“这事听着有点怪,赖支书,报案人与受害者什么关系?”曾同志问。

“是受害者的母亲,在我接到受害人母亲报案时,见到文营长,他当着村里许多村民亲口说,刚刚在受害人家院子里见到犯罪嫌疑人与受害人抱在一起,也就是案发之后。”

曾同志是此案的负责人,他听了赖瑞轩的讲述,疑惑地点点头,他问:“如此说是当场抓了现行,这样的案子好办,人证物证俱在。”曾同志停顿了一下,皱眉沉思片刻接着说:“谢谢村委对我们工作的支持,昨晚深圳火车站发生一起香港侨胞丢失钱包的案子,抽不出人手即时赶来,拖到现在才赶来,村里的同志辛苦了整晚。”曾同志嘴里如此说,心里却在寻思:“不管案情如何,只要将受害人和犯罪嫌疑人带到一起对质就一清二楚了。”

廖同志听了赖瑞轩的话也在低头沉思,他不明白受害人母亲已经报案了,民兵营长怎么还见到嫌疑人与受害人抱在一起,他心里说:“真是咄咄怪事。”

赖瑞轩和民兵接过警察手中的自行车,推进村委院内,支好了,端来洗脸水,让他们洗去风尘。

阳光照上村道,各家起床的多是主妇,然后才是男人。随着各家院门打开,鸡鸣狗吠此起彼伏。很多人都记得昨晚发生的事,有不少好事者提前来到村委,伸头东张西望探听消息,当看到院里停放的自车,知道警察来了,返身回村。不多时,警察来了的消息传遍村子,人们脸上洋溢着好奇与兴奋,陆续聚集在村委大门外。众人不敢进院,聚在门口议论,像一群饥饿的麻雀叽叽喳喳喋喋不休。

“回去吃早饭,准备出工,男劳力去南坡修剪荔枝,妇女锄草。”赖瑞轩走出大门外驱散围观人群。

“把受害人和嫌疑人带来吧!”廖同志说。

审讯室临时设在村委小房间里,民兵去带方细妹虾仔间隙,赖瑞轩对警察说:“我去安排社员出工,要不然社员涌到村委看热闹,乱哄哄影响办案。我派民兵营长文则栋全力配合办案。”

曾同志不知道其中猫腻,听到村长说的话合情合理,点头同意。

文则栋没想过赖瑞轩会在这时候抽身离开,他愣了一下,当着警察的面又不能说什么?何况赖瑞轩说得明白,由自己协助办案,只好硬着头皮顶上去。

文则栋不担心别的,担心审讯虾仔时,他拒不认罪,当面说是文昌平干的事,自己作为当事人的父亲,难解释,那种处境太尴尬,越想越感觉头皮发麻。

“曾同志、廖同志,是不是将嫌疑人带去公安局审呀?这里审,我担心走漏风声有人捣乱,影响办案现场秩序。”文则栋对曾同志说,他希望警察将虾仔带去公安局,即便审不出结果,也需几天时间。

“先在这里了解事实真相,如果情况属实,受害人和嫌疑人都要带去公安局的。”

“好,我这就派人去将受害人和嫌疑人抓来。”

“对受害人要客气,辛苦文营长了。”曾同志说。

文则栋走出村委,召集民兵,浩浩荡荡往老虾家走去。文则栋边走边想,如何让警察审不出结果,或者让虾仔有口难辩。他的大脑快速转动,最好在虾仔带来之前想出好办法。这时,文则栋想起装疯卖傻的老婆,眼前一亮。对呀!如果虾仔一口咬死是文昌平干的事,警察不得不找文昌平对质,如果老婆装疯撒泼胡闹,警察也束手无策,只能匆忙将虾仔带去公安局审。文则栋想到这里,告诉随行民兵去古老虾家,把虾仔带去村委,自己回家找列翠萍。

虾仔后半夜从方细妹家里回来,醒来看到太阳照进窗口,连忙起身。他答应方细妹天亮就来陪她的,却睡过头了。虾仔的阿妈知道方家出了事,心里也着急,起来煮了紫菜瑶柱粥,盛满两个瓦煲打算送去仓库给老虾和方芋,另一煲让虾仔带给细妹和方婶。古婶本想自己送去的,又怕见着方婶伤心的样子,知道虾仔会去,嘱咐他多安慰方婶和细妹。

虾仔洗漱完了拉开院门,古婶叫住他说:“你去方婶家要注意礼貌,多多开导细妹。唉!出了这种事,女仔家今后如何出门见人呀!”

“阿妈,细妹这个仇,我一定要替她报。”

古婶听到儿子说的话,脸上陡然变色,连忙伸手捂住儿子的嘴说:“小声点,你不要命啦?文则栋听到,你十个虾仔命也搭进去了。阿妈就你这么个仔,你可不能在外招惹是非,为了你们俩仔爷,阿妈整日提心吊胆。你阿爸如今被关着,你再出事,阿妈怎么活呀?”古婶想到丈夫,眼圈微微发红。

“阿妈,对唔住!我不会惹事的。”虾仔想到阿爸,心里也一阵难过。

“仔呀,阿妈问你句话,你是不是喜欢细妹?”古婶问。

虾仔听阿妈如此问,竟然不好意思起来,像个大姑娘红了脸。

“仔呀,阿妈不反对你和细妹好,可你要想清楚呀,她是地主家的闺女,而且出了这样的事,将来你俩在村里要承受很多意想不到的打击,你要先想清楚呀?按理阿妈不应该说这样的话,咱们出身也是富农,比细妹好不那里,但是女仔家的出这种事,一辈子也抬不起头。”

“阿妈,你别说了,我喜欢细妹,这种时候我更不能丢下她不管。”

古婶看着儿子,没再说话,点点头,心里在叹息。

母子俩无声对视片刻,虾仔见阿妈神情缓和许多,这才准备出门。

虾仔手拎竹篮子,一手摸索胸前对襟褂子上的布扣子,临出门回头对阿妈说:“阿妈,等我回来去仓库给阿爸送饭。”

可是,还没容他的脚跨过门槛,守在门外的刘富贵、陈富贵持枪把他挡住了。

“虾仔,你不能出去。”陈富贵说。

虾仔见到两个民兵堵在门口,吃了一惊,他不知道从他回家开始已经被民兵监视了。

“点解?点解我唔可以出门?(为什么?为什么我不可以出门?)”虾仔惊愕地问。

“赖支书和文营长吩咐我们这样做的,交待过不容许你外出,具体点解,我们也不知点解。”刘富贵说。

“你们凭什么不让我出门,我犯了什么法?公安局已经说过海里死尸案与我无关,我仅是目击者,你们还不相信我吗?”虾仔委屈又愤怒,平白无辜为什么不让出门?他急于给细妹送粥,想到她一定哭了整晚,昨晚说好的,起床就去陪他的。可是,却被拦在家门口,心里越想越气,越想越着急,声音拔高许多。

虾仔的愤怒让刘富贵陈富贵感到吃惊,从没见过富农仔大声说过话,今天吃了熊心豹子胆子,竟敢顶撞民兵。

“你一个富农仔子,敢大声和我们说话。”刘富贵说。

古婶在院里听到门口对话,吓了一跳,她不知道虾仔闯了什么祸?连忙跑出来,将虾仔拉到身后说:“陈大哥,刘大哥,虾仔不懂事,你们不要生气。”

虾仔也为顶撞民兵的态度吃惊,换上笑脸说:“陈大哥,刘大哥,我也不是有意顶撞你们,实在想不出自己犯了法,请二位行个方便,我是给方细妹送粥。”

“你去给方细妹送粥?”陈富贵脸上露出迷惑不解的神情,接着问:“她不是被强奸了吗?你还给她送粥,哈哈,你想捞什么油水?”

虾仔被阿妈挡在身后,陈富贵的话,刺了伤虾仔的自尊心,抢前一步。他忍无可忍说:“你……你……无耻,你是一个无产阶级专政队伍里的流氓。”

虾仔情急之下的竟然引用流行的一句政治语言骂刘富贵。

“你敢骂我?”刘富贵没想到富农仔子,敢出言骂自己,还扣上无产阶级专政队伍里的流氓的帽子,顿时恼羞成怒,反转手中的步枪,枪托使劲往虾仔腰上撞过来。虾仔本能地抬手遮挡,忘了手中拎着装粥的篮子,枪托准确击中瓦煲,“哐嚓”,很像拳头击开西瓜的声音。瓦煲四分五裂,热腾腾的粥“哗啦”流了满地。

虾仔看着满地流淌的粥,气得浑身颤抖。阿妈起早辛苦煲出来,却被无端打烂了。他越想越气,不由捏紧双拳。古婶担心儿子冲动,做出傻事,连忙上前,将儿子挡在身后,她说:“虾仔,不让出门咱就不出,啊!”又连忙对陈富贵赔笑说:“陈大哥,都是一个村的,虾仔有什么得罪的地方多担待。”

虾仔伤心地闭上眼睛,给细妹的粥被打烂了,他恨不能将手中的篮子扣在陈富贵头上。

刘富贵出来打圆场,他觉得打碎人家粥煲有些过分。

刘富贵说:“这事不能怪我们,支书和营长说话要遵照执行吧?具体不让你出门原因我们也不知道。不过,昨晚赖支书说了,等明天警察来调查完了再说。你看,天也亮了,公安局的人也该来了。”

“警察调查我?为什么?做坏事的是文昌平不是我。”虾仔余怒未消,他不明这是怎么了?别人做了坏事,却把自己牵扯进去。他越想越窝囊,越想越受不了,虾仔说:“我找支书说理,凭什么呀?文昌平做了坏事,不去调查他,不去抓他,却把我看起来?”虾仔怒气难消,又无法发泄。他将手中装破瓦罐的竹篮子远远扔出去。瓦罐再度破碎,惊起附近几只正在觅食的麻雀,几条狗争相舔食瓦片上的残粥。

古婶也纳闷,文昌平做了坏事,为什么要把虾仔看起来?她心中有一种不详预感。

“虾仔,你给我说实话,究竟是谁做了坏事?”古婶面色严峻地问。

“阿妈,连你也不相信儿子吗?”虾仔满肚委屈无处发泄,听到阿妈用置疑的口吻问自己,更加伤心。看到几条狗因争食残粥,脖了上拃刺般竖起一圈毛,喉咙里呜呜低吼,呲牙相逼。心想,自己活着还不如一条狗,狗受到欺侮尚能表达愤怒,自己却不敢。

古婶看到虾仔浑身发抖,担心他冲动惹祸,连忙将他拉回院里。

这时,文则栋带着民兵来了,身后跟着不少看热闹的村民,有光脚的细仔

,有穿木屐的成年人。纷乱杂沓的脚步在村道踢起细尘,穿过枝蔓的阳光将细尘分割成碎片,斑斑点点。

虾仔和古婶愣愣地望着蜂拥而至的人群,茫然不知所措。古婶的心乱了,她看到文则栋气势汹汹的架势,心提到嗓子眼。她下意识地咬紧牙关,合拢嘴唇,担心心从嗓子里蹦出来掉在地上。

文则栋走到近前,扫视虾仔母子,冷漠的脸上攸然换上笑容。他对虾仔说:“虾仔,警察来了,他们要调查方细妹被强奸案子,你昨晚一直在方家,所以要找你了解情况。”

虾仔和古婶都没说话,他们不知说什么:如果要说只能说干坏事的人是文昌平,可是当着文则栋的面,虾仔说不出口。

“虾仔,你去吧!阿妈知道你没做坏事,当着公安局同志的面把事情说清楚,阿妈相信你。”古婶神情突然变得坚定了,她是在给虾仔鼓气。

虾仔感激地望着阿妈。

在场的人,没人能理解虾仔此时被冤枉的痛苦,只有母亲知道自己儿子内心承受着莫大的委屈。

“带走!”文则栋挥挥手。

当即窜出两个民兵,扭住虾仔的胳膊。

“不要扭我胳膊,我没犯罪,也不会跑,自己走。”虾仔猛地挣脱民兵的手,昂头往村委走。

“你俩去方家,带方细妹去村委。”文则栋对刘富贵和陈富贵说。

方细妹和虾仔相遇在村委门口,她不明白虾仔怎么会被民兵带来。

“虾仔哥,你怎么来了?”

“我不知道,文营长说是公安局来的人找我调查。细妹,你没什么事吧?”虾仔关切地问方细妹,看到她眼泡红肿,面色苍白,满脸憔悴,揪心的疼痛。

“我没事。”

“我本来去给你送粥,粥煲让他们打烂了……”虾仔回身望着陈富贵,眼里是不满。

“我没事,也不饿。”方细妹担心虾仔因为一煲粥惹祸上身,连忙安慰他,尽管没吃上虾仔送来的粥,心里热乎乎的。想起昨晚给阿爸煲的粥也被打碎了,心里涌起悸动的疼痛。

围观人群中有几个不怀好意的男人,见到虾仔和方细妹关心对方,交头接耳、低声嘲笑。

“你们看,一对有情人,怎么说是强奸呢?明明是你情我愿的通奸!”

“强奸中建立起深厚感情……”

种种议论传到虾仔和方细妹耳朵里。

方细妹低下头,不敢抬头和虾仔说话。

廖姓警察站在村委会议室门口,他看到虾仔,认出是海里无名尸案的目击者,心想:“怎么又是他?还真是个容易出风头的人物。”可是他看到虾仔与受害者互相关切地问候,有些纳闷。一个受害者,一个强奸犯,俩人相见没有仇恨,反而是受害人关心嫌疑人,这桩案子一定有问题。廖同志想到此,返回会议室对曾同志说:“犯罪嫌疑人由我审。”

方细妹和虾仔一前一后被带进会议室,然后被隔开在两间空房内。曾同志问方细妹,廖同志审虾仔。

虾仔认出廖同志,虾仔对廖同志印象也很深刻,他做笔录写字很快。

守在外面的文则栋比被审讯的虾仔还紧张,背着双手如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走动。文则栋知道,不用多久便会审出结果的,方细妹和虾仔是共同口供。文则栋心里着急列翠萍还不来,他更希望赖瑞轩来。他很奇怪,赖瑞轩说了去派工,仍有这么多村民围观看热闹,他明白了,赖瑞轩故意找借口躲开了。

这时,听到房内虾仔大声说话,“我不是强奸犯,不是我,是文昌平,我亲眼见到的。”

“你说谁?叫什么名?”

“文昌平。”

“你亲眼见到的?为什么不把他抓住?”

“我不敢。”

“为什么不敢?”

“文昌平的阿爸是民兵营长,我只好吓他逃走了。”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不是你?”

“有的,昨晚文昌平逃跑,来不及穿裤子,他丢下一条绿色军裤。”

“绿军裤哪里?”

……

房内对话由大声变小声。

文则栋在对话中,脸色苍白,汗如雨下。正当他心乱如麻时,看到围在大门口的村民一阵骚动,向两边闪开,从中间让出一条道。文则栋心想,这个节骨眼上有上级领导来检查工作,就麻烦了。正想着,文则栋看到列翠萍身穿破旧的军大衣,脖子缠大红围巾,头上插满鲜艳夺目的紫荆花,手里拎一把菜刀摇摇摆摆走来,嘴里高声唱着《分飞燕》。

分飞万里隔千山

离泪似珠强忍欲坠凝在眼

我欲诉别离情无限

匆匆怎诉情无限

又怕情心一朝淡有浪爱海翻

空嗟往事成梦幻

只愿誓盟永存在脑间音讯你休疏懒

……

围观人群初时没明白列翠萍头上插满鲜花要干什么?听到她唱着粤剧往里闯,都愣住了,再看她手上不是桃花扇,而是以握扇姿势平端一把菜刀,脚下莲花碎步,见此情景,众人哄笑。

文则栋看到列翠萍这副造型,心里暗暗叫苦,“哎哟!我的那个老母哟,你她老母的真能扮呀!”

哄笑和歌声把审案的两名警察从里室内吸引出来,看见一个女人疯疯癫癫走来,手里还拿着菜刀,都愣住了。

“这女人是谁?是不是疯子?快把他赶出去。”曾同志对文则栋说。

文则栋听了警察的话,装出极难为情的样子,吞吞吐吐长叹一声,摇摇头,跺跺脚,显得苦不堪言地迎着列翠萍走去。文则栋走近列翠萍面前嘴里大声怒喝,“快回去,别给我丢人现眼了。”

文则栋对列翠萍使了个眼色,同时张开双手要拦住她,不让她往前走。没想到列翠萍虽然穿着军大衣,身子却很灵巧,从文则栋张开的胳膊下“嗤溜”钻过去。文则栋也颇感意外,心想,“这娘们手脚还挺利落。”

列翠萍不管不顾硬往里闯。

“快拦住,来几个民兵,拦住她!”曾同志对文则栋和站在门口民兵大喊。可是民兵充耳不闻,站在原地张嘴大笑,好像在看戏。

文则栋苦笑着跟在列翠萍身后,他是想抓住她,抓了几次都差那么一点。

列翠萍仍以水上漂的碎步往前走,改唱为骂。

“富农狗仔乱攀咬,污赖我仔强奸地主家狗女,老娘今天和你搏过……”列翠萍连唱边翻弄手中菜刀,如戏子玩弄桃花扇,奔曾警察而来。

文则栋跟在她身后,见她手舞菜刀,心惊肉跳,心想你千万别把警察弄伤了。

曾同志和廖同志警察对视一眼,面露惊疑。

曾同志问方细妹事情经过,方细妹除了哭,一句话也不说,曾同志不知道真凶是文昌平。廖同志看出这个装疯卖傻的女人与民兵营长是两口子,俩人都在演戏。如此一来,廖同志完全相信虾仔说的是真话,即便没有疯女人出场,从虾仔的眼睛里也能是冤枉的。可是,刚进村时,按照村长说话的思路,真凶是虾仔,村支书完全知道真凶是谁,现在回想起来,村支书的话模棱两可,他是不得罪民兵营长,故意这么做。

“你们让开,我要杀了否地主富农狗仔女。一对狗男女,奸夫淫妇,干了坏事赖我儿子,我那苦命的乖仔到现在也不敢回家。儿呀!分飞万里隔千山,离泪似珠强忍欲坠凝在眼……”列翠萍又骂又唱挥舞菜刀冲着曾同志冲去。

“哎,大婶,我们正在审案,先别杀他俩,杀了他俩审不了案!谁为你儿子澄清事实呢?你别闹,你一闹,你儿子永远背上强奸罪名,也不敢回家,对不对呀?”廖同志灵机一动,上前攥住列翠萍拿刀的手,制止她乱舞。廖同志心想,与其劝不如顺着她,无论真疯还是假疯,让她先安静下来。

列翠萍愣了愣,她没想到警察会顺着自己说话。她停止骂,手中菜刀半举在空中。

“大婶,您先回家等消息,我们一定还你儿子清白,让他安安心心回家。”廖同志见列翠萍安静下来,顺势牵着她的手往回走。

文则栋追上来,他知道警察缓兵之计,上前拉住列翠萍的胳膊,不动声色在她胳膊上用力掐一把,疼得列翠萍 “哎哟”叫出声。

列翠萍明白丈夫的用意,摔开廖同志,重新挥舞菜刀往会议室冲。

“你劝她回家,我们把嫌疑人带回公安局审。”廖同志知道这样纠缠下去办不了案,与其看她闹不如回局里。

“那你们带人走吧!我担心她疯病发作没完没了。”文则栋连忙接口说。

“你先控制住她,不要让她乱来,小心伤到人。”

廖同志和曾同志挡住企图冲进会议室的列翠萍。

文则栋听警察说带虾仔回公安局,心中暗喜,回身招手,跑上来两个民兵,协助文则栋架住列翠萍。

列翠萍仍作拼命挣扎状,口里喷白沫喃喃自语,手中菜刀也被拿掉了。

两名警察将虾仔和方细妹夹在中间,推上自行车快速离开村委。

赖瑞轩出现在人们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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