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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虾仔被带到县公安局已经是下午,他跟在曾、廖二人身后走进公安局大会议室,曾同志去找队长汇报情况,廖同志陪虾仔在会议室坐着。

曾同志向甄队长汇报了案情,按照甄队长的指示,当即对虾仔进行笔录。虾仔为了早点回家,将昨晚自己看到的情况一五一十向两名警察进行叙述。

笔录刚做了一半,甄队长领来另一名年轻的警察,他对曾、廖二人说:“全局集中去礼堂开会,关于‘誓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的动员会,县革委会主任亲自做报告,要求全局所有警察全部到会,笔录让新来的小陈同志做。”甄队长对小陈说:“小陈,你顺便兼顾值班工作,有报案填在值班记录本上,大的案情去礼堂找我们。”甄队长说完和曾、廖一块走了。

廖同志走到门口,又返身回来,郑重交待小陈说:“小陈,他不是这件案子犯人,而是目击证人,是来协助调查这件案子的,对他要客气。”小陈连忙点头称是。小陈年前从部队退伍,安排到公安局工作没多久,第一次接手笔录这项工作,神情比虾仔还紧张。

虾仔见小陈握笔的手在颤抖,安慰他说:“不着急,我慢慢说,让你写字跟上我说话速度。”

小陈听了虾仔的话,友善地露出笑容,并伸出手说:“我姓陈,叫我小陈吧!”虾仔有些受宠若惊,慎重地将双手在裤子上擦了擦,双手紧握小陈的手说:“小陈你好,我叫虾仔。”

虾仔讲得很慢,每说一句话要等小陈写完再说下一句。

小陈业务不熟,怕记录不全,便问得很详细,体现新同志对工作认真态度。没等记录完,隔壁电话铃响了,埋头沉浸于记录的小陈和虾仔同时抬起头,侧耳聆听刺耳而又急促的铃声。原本小陈已为响几下便会有人接的,想起队长临走时要他同时兼顾值班工作的事,连忙起身跑去隔壁接听电话。

虾仔坐久了,浑身不自在,乘这当口起身活动手脚,侧耳听小陈在隔壁讲电话。

“喂!你好,你好,我是县公安局治安股。”

“我姓陈,是新来的。”

“哦!我们甄队长去听动员报告了。”

“是呀,对对对。有这件事,他在隔避,是澳头村的,对对,是叫虾仔,我正在记录案情。”

小陈听到对方在电话里说:“你知道吗?这个虾仔是澳头村反革命分子的儿子,他的父亲正在接受村里批斗,不久将要作为反革命典型上报公社和县里。而报案称被强奸的那个女孩是澳头村地主的闺女,虾仔和她有生活作风问题。据社员反映,两个人是故意演一出假强奸案,目的是为了转移文化大革命专政视线,扰乱斗争目标,救他们反革命的老子不要被送到公社。小同志,你可要睁大眼睛呀!你想想看,一个是地主的闺女,一个是富农的儿子,俩人都是反革命后代,他们在一起能做出什么好事。千万不要被眼前的假像所蒙弊,要时刻注意阶级敌人新动向……”

虾仔听到小陈电话里说澳头村和虾仔,兴奋了一下,全神贯注听小陈说话,可是不知为何小陈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虾仔想走近些听他们讲什么?也想弄清楚谁打来电话?

“请问你是哪里?”小陈问对方。

电话那头回答说:“我是县武装部。”

“哦,您是县武装部呀!”

“哦!好的,好的,嗯!我知道了,我一定向甄队长汇报。”

……

虾仔站在门口望着小陈打电话,小陈看到虾仔在看他,神色有几分紧张,小陈背过身去小声对着话筒说:“他就站在门口看着我……”小陈说到这里便住口了,到后来干脆不再说话,仅是对着话筒说:“哦哦,好的好的……”不知是应付虾仔还是敷衍对方。

虾仔心里有几分纳闷,他在猜测究竟是谁打电话来?

虾仔哪里想到,打电话的人正是文昌平在县武装部当干事的姑夫,名叫黄东湘。

小陈通完电话,双眉紧蹙回到会议室。他见虾仔眼神有疑问,避开与虾仔直接对视。虾仔好奇地问谁打来电话?是不是澳头村?其实他清楚听到小陈说县武装部三个字,但又不太相信,别说自己不认识武装部的人,整过县城也没一个熟人。

小陈被虾仔追问,对他说“哦!不是你们村的电话,是别的村打来的,不关你事。来,我们继续开始记录。”

虾仔感觉小陈情绪有变化,意识到电话与自己有关,心里有些紧张和害怕。

接下来的时间,小陈记录有些心不在焉,而虾仔眼看天色有些晚了也焦急起来,他想尽快说完回家。

“小陈,咱们快点,我要早点回家,天晚了路不好走!”

“虾仔,队长还没回来,看来今天记录不完了,即便记录完也要让队长看完才行。所以,今天就讲到这里!咱们明天接着讲,你今晚住在会议室。”

“可是,我阿妈等着我回去的,家里还有许多事等着我做,阿爸被关在仓库里。”虾仔说到这里停顿片刻,自己是富农仔子,如今又被冠上反革命狗仔子的帽子,心里生委屈,他控制了一下情绪,接着说:“你也听到曾同志和廖同志说了,我是目击证人,是协助公安机关破案子,记录完让我回去的。”

“我知道,可是,即便记录完也要等甄队长回来过目,他看完记录签名同意你回去,你才可以走的。现在甄队长也没回来,反正记录也做不完了,不如等明天……”

小陈话没说完,又隔壁电话铃又响了,他连忙去接听,走到门口又刹住脚步,回头看着虾仔说:“你别走远了,要不我接完电话再给你做笔录,队长回来之前把笔录做完。”

虾仔从小陈的表情里看出是担心自己逃跑,心生不满。心想,“我是来协助你们破案,还担心我逃跑,早知这样还不如不来。然而,当虾仔想到自己这样做是为了尽早抓住文昌平,不再生气,安静地坐回椅子上,目光投向窗外。

公安局大院围墙爬满簕杜鹃,紫红色花朵一团团一簇簇牵枝扯蔓,灿烂如西天一抹晚霞。晚归的麻雀身影忽起忽落,隐入棕榈叶下。

甄队长开完会回来天色已经暗了,虾仔看到他神情也如暗下来的天色。当甄队长看到虾仔,有几分惊讶,他问小陈:“怎么回事?笔录还没做完?”

小陈听到问话,连忙拉着甄队长走进另一间办公室,他小声将下午接到武装部电话的事向他作了汇报。甄队长听完小陈的话,不由紧锁眉头,重新把曾、廖两位同志叫进办公室,详细了解事件经过。

正当甄队长和曾、廖二人在交换意见的时候,走进来三位身着军装腰扎皮带,胳膊上戴着“红卫兵”袖章的年轻人。三个人直接走进会议室,看到虾仔,其中一个腰间配着手枪的红卫兵问:“你叫古小虾?”

“我是。”虾仔答。

“跟我们走吧!”

“去哪里?”

“县革委会。”

腰间插着短枪的红卫兵挥了一下手,另外两名红卫兵走上前,一左一右架起虾仔的胳膊外往走。

甄队长听到会议室有人要带走古小虾,立即走过来。

“哎,你们哪个部门的?怎么可以随便到公安局带人?”甄队长问。

“嗬嗬,你是甄队长吧?我们是县革委会的,我们接到指示,听说你们抓到一个现行反革命分子,他与地主的闺女共同策划假强奸案,嫁祸于贫下中农后代,这是一起严重的欺骗无产阶级红色政权的反革命事件。所以,我们要将他带回革委会,接受审查,他们的行为已经构成对抗无产阶文化大革命胜利成果,意在反攻复辟。”

虾仔懵了,不明白怎么突然成了欺骗无产阶级红色政权的反革命。虾仔据理力争说:“我没有欺骗,我没有对抗无产阶文化大革命。曾同志、廖同志,你们去澳头村调查,知道事情真相,对吧?”虾仔双手被两名红卫兵紧紧架住,心里焦急,他求救地望着曾同志和廖同志。

“你们不能随便从公安局把人带走,况且,他是我们带回来协助调查的目击证人,在事情还没弄楚之前,你们不能没有任何手续就把人带走,这会影响我们破案。”廖同志挺身而出说道。

“你对所说的话能负责任吗?”红卫兵头头问。

“我是负责人,这里由我负责。”甄队长将廖同志挡在身后说。

“既然你负责,我就跟你说吧!”红卫兵头头将甄队长拉到一边,在他耳边悄悄耳语几句。

甄队长低下头,不再说话。

虾仔被带走了,曾、廖两人还想上前阻拦,被甄队长抬手阻止了。红卫兵头头在甄队长耳边悄悄说的人名,是下午在局礼堂作报告的革委会主任黄东湘。

谁也没想到,文则栋的妹夫上午还是一名干事,下午却成为县革委会副主任。他指名将虾仔带去革委会审讯,并让红卫兵打出革委会主任的名头,说虾仔是有心对抗无产阶级专政,是新型的反革命分子。

甄队长听了这样的话,不敢阻拦。下午报告会上黄东湘讲的话让甄队长心惊胆颤,黄东湘说:“任何单位和部门,不得以任何藉口阻碍或妨碍文化大革命如火如荼地开展。对一小撮人,要坚决挖深挖透,绝不手软。谁敢阻挡文化大革命的车轮滚滚向前,谁就是当前的走资派,谁就是反革命,谁就必将被历史的车轮碾成粉沫。”

廖同志看着虾仔被带走了,满脸气愤,他清楚这是一起冤案,却又说不出一句话,他不能不考虑那顶满天飞的反革命帽子,稍不小心,在自己头上

“这件事,我要向局党委汇报,你们不能冲动,仍要按程序办案。”甄队长对曾、廖二人说。

在场所有警察愣愣地望着红卫兵带走虾仔。

县革委会设在县武装部,虾仔被红卫兵押来之后,被关进一间平房里,从外面锁上了。房间惟一一扇窗子,被报纸糊得严严实实,看不到外面,四周黑沉沉的,虾仔感到害怕,不知道是哪里,听不见外面有动静。

正当虾仔在黑暗中不知所措,要伸手拍门,听到门边“格哒”一响,房顶一个灯泡亮了。灯泡瓦数太低,光线浊黄。虾仔看到房里空荡荡的,没有床,没有桌凳,墙脚有一张破旧的草席,草席边还有一双断了带的塑胶凉鞋,看情形前不久关过人。再看墙上,粉刷的墙皮脱落斑驳,露出青砖和白色石灰勾缝。

虾仔的心情如破损的墙皮一样朽烂,零乱,支离破碎,无法言喻的凄凉从脚底往上冒。他闭上眼睛,整个人往下沉,感觉有一双手将他往下拉,想把他拉进地狱;又或是涨潮的海水淹过鼻子,漫过头顶吞噬他。

可是,虾仔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

虾仔累了,和衣倒在草席上。

虾仔忽然想起在公安局听到小陈接的电话,小陈说到县武装部这三个字,他明白了,下午那个电话是从这里打出去的。

虾仔躺在草席上,仰望房顶孤零零的灯泡,想到关在仓库里的阿爸,如今是自己被不明不白关在这个角落里,留下阿妈一个人,她今后怎么生活?虾仔心情沉重。想到自家的不幸,又想起方细,眼底酸涩,流出两行泪水,滴滴答答,跌在破席上。泪闸开了,引发他更深的悲伤,恸哭出声。

良久,虾仔平静下来,擦干泪水靠墙而坐,等待问话。

晚饭时,一名红卫兵开门送来一碗粥,几个蕃薯,一碗酸菜。红卫兵放下碗不说话锁上门走了。虾仔早就饥肠辘辘,顾不了那么多,狼吞虎咽吃个精光,仍靠墙而坐。虾仔想,既然被带到这里,一定会有人来审问的。此时,虾仔反而想看看审问他的人是谁?长什么样?是不是下午打电话的人。可是,虾仔等了很久没人来开门,不知不觉倒在草席上睡着了。一觉醒来,竟然天光大亮,虾仔听到窗外小鸟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他有些不相信竟然睡得那么沉,坐起身发呆;看到手脚被蚊子咬出密密麻麻的红包,却毫无知觉,看到墙上趴着吃饱了的蚊子,个个肚大腰圆。虾仔心想,连蚊子也欺负自己,跳起身一掌拍过去,墙上留下指甲大一团血迹。虾仔有一种复仇的快感,追着吃饱的蚊子猛打,“噼里叭啦”的响声引来外面站岗的红卫兵。

“搞什么鬼?”一声怒喝,吓得虾仔连忙住手,靠在门边听外面动静,听到脚步声在门外来回走动,明白门外整夜有人站岗。

早饭时,仍是昨晚送饭来的红卫兵,送来一碗苞谷粥两个蕃薯。

可是,还没等虾仔吃完,门又开了。这次进来两个腰扎皮带人高马大的红卫兵,其中一个是昨天去过公安局红卫兵头头,他一改昨天的温和,劈手夺下虾仔手中尚未喝完的粥碗说:“到是能吃能睡呀!吃饱喝足了就走吧,该交待问题了。”

虾仔没有害怕,直瞪瞪地望着红卫兵头头。

“望什么望?跟我走。”

“跟你走?去哪?”虾仔问。

“去交待你如何与狗地主女儿策划假强奸案,欺骗村委,欺骗公安局。但是,你想欺骗我们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红色政权司令部,你是白日做梦,痴心妄想。”

“我没有欺骗你们,我没有策划假强奸案。”

“事实摆在眼前你还嘴硬?带走。”红卫兵头头说完话一摆头,率先走出门。

虾仔还想张嘴分辩,又被一左一右扭住,高高架胳膊,连拖带拽,像对待重刑犯人。这几个红卫兵训练有素,虾仔被架着胳膊,想起阿爸在村里时常被民兵这样架来架去,像扯线木偶,被人玩弄于股掌。今天轮到自己了,他想起人们常常说的一句话:“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狗熊儿混蛋。”自己和父亲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被专政,究竟是好汉还是狗熊。但从自己目前的待遇来说,专政级别远远高过被冠之以富农的父亲。想到这里,虾仔竟而“噗哧”笑出来。这笑声让架着他双手的红卫兵听到了,红卫兵头头说:“还有心情笑?老子让你笑。”俩人用力上举,虾仔脚尖无法沾地,疼得他“哎哟”大叫。

“继续笑。”红卫兵头头咬牙切齿地说。

“我……我……不是笑,蚊子飞钻我鼻子里了,痒得我难受……”虾仔说。

虾仔明白了,难怪阿爸每次被架来架不挣扎,而且脖子伸得老长,原来胳膊被架着身子悬空,人已经没有能力挣扎,脱臼般的疼痛让人全身毫发根根竖起来。虾仔学阿爸伸长脖子,原来这样可以减轻被拉扯的疼痛。

虾他被连拖带拽走过一排排青砖平房,路人见了闪到一边,表情平静,漠然看着眼前发生的事。

虾仔被拖进一间简易审讯室,红卫兵搡开他。

虾仔揉着拧痛的胳膊,看到一位身材高大的军人双手叉腰站在一幅世界地图前,背影高大健壮。虾仔心里生出一种畏惧感。

“报告黄主任,人带来了。”红卫兵头头说。

虾仔看到高大的军人转过身,原来不是军人,仅是穿了军服,没有领章帽徽。虾仔不知道,这人正是文昌平的姑父黄东湘。

“你叫古小虾?”黄东湘问。

“是,我是古小虾。”虾仔答。

“澳头村的?村里人都叫你虾仔?”

“是的,村里人都叫我虾仔。”虾仔回答黄东湘问话,原本在他高大背影威慑下的畏惧减弱许多,觉得他正面比背面让人放心。

黄东湘典型的广东人,单眼皮略显浮肿,颧骨高过鼻梁,眼窝深陷。脸色像晾晒过的荔枝,是那种变质的暗紫色,肯定是烟酒过多。

“虾仔,你说说,怎么会想到制造假强奸案,有什么目的和企图?”黄东湘说话时脸上挂着柔和的微笑,神情像一位谆谆善诱的长辈。

旁边站立的几名红卫兵,见黄主任如此客气对待一个反革命分子,有几分不解。毛主席说过:“对待同志要像春天般的温暖,对待敌人要像秋风扫落叶。”如今是对待反革命分子,何必要给他微笑?

“我没有制造假强奸案,那是真的,我亲眼见到的。”虾仔说。

黄东湘脸上肌肉微微跳了跳,仍不变微笑问:“你亲眼所见为什么不当场抓住犯罪人,这是立功表现的好机会。难道你不想立功?其实你们制造假强奸案的企图就是为了转移无产阶级专政视线,减轻你们父辈的罪行。凭你这样聪明的脑袋不可能想不到,抓住真正的强奸犯正是立功表现。也就是说:如果真有强奸犯,你无需制造假案。”

“我没有……”虾仔被他这番话弄得有些糊涂。

“你个狗仔子,不给你点颜色,你是不会承认了。”站在旁边的红卫兵头头忍耐不住了,从腰间解下皮带举起来就要往下抽。

“哎!等等。”黄东湘伸手拉住在虾仔头顶盘旋的皮带,继续对虾仔说:“要是你现在好好交待问题,免除你挨一顿皮肉之苦,我想你是聪明人。”

“黄主任,我真的没有制造什么假强奸案……黄主任……”虾仔嘴里轻轻念叨黄主任三个字,突然想起去年文昌平说过他的姑父在县武装部当官,将来会走后门送他去当兵的事,隐隐约约记得他的姑父是姓黄。想到这里,顿时恍然大悟,他明白了,难怪把自己押到武装部。

虾仔想,难道文昌平已经逃到这里了?

黄东湘见虾仔陷入沉思状,忽而担心虾仔认出自己。

黄东湘曾去过澳头村探望过文则栋,虽然几年前的事,那时候还在部队上,在澳头村呆的时间很短。黄东湘犹豫间,松开手上抓着的皮带,背转身双手叉腰,观看墙上那幅世界地图,一副大战来临前的沉思状。

红卫兵头头以为黄主任生气了,背转身是示意他动手,立即打起十二分精神,高举皮带狠狠抽在虾仔后背上。

伴随“啪。”清脆的响声,疼得虾仔“哎哟”大叫跳起来,跺着双脚,嘴里咝咝抽冷气。

“你们凭什么打人?我没有犯罪,你们凭什么打我?”

“黄主任是你这个狗仔子叫的吗?啊?”红卫兵头头手里的皮带随着话音又一次落在虾仔的背上。

黄东湘仍面向地图,对身后发生的事充耳不闻。

旁边两名红卫兵受到启发,不甘于落后,想在黄主任面前有所表现。解下腰间皮带,将虾仔围在当间轮番抽打。

虾仔不再申辩,也不呼痛,双手抱头蹲在地上,任由皮带劈头盖脸落在前胸后背和手臂上,钻心的疼痛从四面八方汇聚到大脑,差点让他流下眼泪。

虾仔心想,打死也不能承认,承认就会被定为强奸犯,定为反革命分子,不旦连累细妹,自己这一生便毁了。

三条皮带“噼叭”作响,虾仔却无任何回应,像抽在棉花包上,听了枯燥无味。

黄东湘转过身,摆摆手。三个红卫兵,收起皮带,退到一旁。

“怎么样?该认了吧?我早给你说过。不要自讨苦吃。”黄东湘脸上仍是和气的笑容。

混乱中,虾仔右眼被皮带抽中了,瞬间肿起来,无法睁眼,泪水“哗哗”流出来,湿了他半边脸。露出衣袖外的手臂,二指宽的皮带痕,零乱交错,被皮带铁扣扫到的地方,刮破破,有的伤口在流血。

“黄主任,我认识你,你是强奸犯文昌平的姑父,在县武装部当官,我听文昌平说过你,你想把我屈打成招,为文昌平找替身。”虾仔放下抱头的双手,目光直视黄东湘说。

黄东湘心头一震,阴毒地盯着虾仔的脸看了老半天,丢下一句话:“老办法,看他能挺多久?”说完走出房门。

几个红卫兵对视一眼,一拥而上,将虾仔双手捆绑起来,吊在房梁上,仅容虾仔双脚脚尖够着地,反锁门扬长而去。

初时虾仔脚尖还能支撑,不到一盏茶功夫,从脚尖开始酸麻、疼痛,慢慢延伸到手臂。汗水顺着额头往下淌,流过前胸后背,伤口如揉搓上盐,钻心的腌痛,浑身火烧火燎,苦不堪言。

当汗水顺着脚尖滴在地下汪成小水塘时,虾仔觉得的身体不是自己的,好像从中间被拉成两截。他再也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当虾仔醒来睁开眼睛,又看到房顶那盏灯泡流淌浊黄的光。他不敢相信,外面的天已经黑了。虾仔不知道被吊了多久?晕过去多久?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被送回关押的房里。

更让虾仔意外的是,房里多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后生仔。

虾仔挣扎着从草席上坐起来,望着后生仔,四目相对,虾仔看到后生仔眼里满是惶恐。

“你是谁?哪村的?点会关在这里的?”虾仔问。

“上水村的,下午被带来的。”

“犯什么事?”

“我大佬偷渡。”

“你大佬偷渡?偷渡点会抓你?”

“当活教材,向全县宣传偷渡的危害。”

“哦!”虾仔不说话了,默默地望着窗子。过了一会,虾仔似乎想起什么?他问:“你嗨上水村革?”

“嗨。”

“前些日子海里淹死过对男女,嗨你么也人?”

“我大佬。”

“你大佬?你大佬死左,点解会抓你来尼度?”

“我也不知道,糊里糊涂被带来了,说是参加几场会就可以回村里。”

“你叫么也名?”虾仔问。

“蔡如培。”

“你大佬是我在海边发现的。”

“哦!你是澳头村的虾仔哥?警察在我们家提起过你。”

“仲有一个女仔呢?”

“我大佬女朋友,她的妹妹也被带来了,关在隔壁。”蔡如培说完右手握拳,在墙壁上敲几下,墙壁传来几声回应。

“你今年几多岁?”

“十七了。”

“隔壁个个女仔呢?”

“她小,名叫包青青,十五岁呢。”

虾仔的肚里发出咕噜咕噜叫声,他觉得肚子饿得难受。

上午被吊,又昏睡这么久,中午饭也没吃上。大脑清醒后,首先袭来的是全身疼痛,现在是饥饿带来的胃痛。

虾仔趴在门上透过门缝望着外面,黑沉沉的。他问蔡如培,“晚饭送过了吗?”

“送过了,你饿了吧?他们送饭进来,见你昏睡,就端走了。我对他们说:放在这里,等你醒来吃,他们不给,还骂我多事。我那份给你留下一个蕃薯,我想着你醒来肯定会饿的,给你。”蔡如培边说边从衣袋里拿出一只蕃薯递给虾仔。

虾仔看着他手中拳头大的蕃薯,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激,他说:“你自己吃饱了吗?留着你饿了再吃吧!你正长身体呢!”

“你快吃吧,一个蕃薯抵不了饥饿。”蔡如培说着吞咽口水,背转身不看他。虾仔知道红卫兵送多少饭的,一碗粥水,两个蕃薯怎么填饱肚子。如此想着,肚里再次发出叫声,他张开嘴,轻轻咬了一口,眼泪竟而顺着面颊往下流。虾仔不知道是怎么了,几条皮带轮番抽打,没掉一滴眼泪,面对一个蕃薯竟然流泪了。虾仔张开大口,风卷残云几口蕃薯把吞进肚里。抹了一把嘴,顺势抹净眼泪,他不想让比自己小的蔡如培看出来,对蔡如培说:“谢谢你,蔡仔。”

“不客气,虾哥。你这身伤都是他们打的吗?他们为什么要打你?”

“唉!这件事不提也罢,等有机会我详细给你讲,不过,明天他们无论叫你们做什么?尽量做,别顶嘴,免得像我一样挨皮带。”

“我听你的,虾仔哥。”蔡如培诚恳地说。

虾仔没有兄弟,在村里也没有几个年龄相仿的人愿意和自己玩,谁都不敢与他这个富农仔子说上几句话,好象怕沾染晦气。此时,面对这个比自己年纪小的蔡如培,有一种无法说清的复杂情感。除了父母,从没得到别人的关心,仅仅一个蕃薯让虾仔心中充满无法言语的感激。

“你大佬偷渡边渡?”虾仔问。

“大佬做这件事我们全家都不知道,只到公安局找到我们家,全家才知道的。”

虾仔不好继续问,他闭上眼,脑海里又浮现出两具泡大的搂抱的尸体。他强迫自己睁开眼,驱除那个可怕的清晨。

“蔡仔,你睡吧!还不知道明天是什么情况。”虾仔说完话躺在草席上,闭上眼,佯作睡觉。其实他毫无困意,前胸后背伤口火辣辣的疼痛,翻身都困难。他本想安慰蔡如培,可是谁也不知道明天等待他的是什么?就像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他怕想到明天,不知道天亮后是什么审讯方法逼自己就范?

知道黄主任与文昌平的关系,明白自己为什么被公安局带来武装部。

当着几个红卫兵的面说穿了黄主任是强奸犯的姑夫,红卫兵也知道自己被陷害,可是,红卫兵明明是黄主任的手下?虾仔拿定主意,不管怎么样,打死也不能承认是制造假强奸案。

虾仔想得越深,心中越害怕,想到自己有可能被诬陷入狱,出了一身冷汗。

睡在另一张草席的蔡如培,传来均匀的鼾声,虾仔悄悄睁开眼看着他。突然,虾仔的大脑里突然冒出偷渡两个字,这两个字像一针兴奋剂注入他体内,他睁着眼望着房顶两只灯泡,眼里如闪闪发光的灯泡。

虾仔从草席上坐起身,望着窗外黑暗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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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 长梦新凉

    长梦新凉

    温新凉师承鬼谷子,以易容之术走遍天下,人称“千面郎君”。她因为敛财需要而兼职帮人打探消息,却没想到因此惹来了杀身之祸。韦东时含着金汤匙出身,玉树临风压海棠,身为雪域山庄的少庄主非常抢手。初见时,他霸道,她气愤;再见时,他温柔,她不屑;然而,情愫暗生,有一种感情在不知不觉中滋养。富可敌国的雪域山庄里暗藏玄机,一夜暴富的秘密竟然是那朝廷的贡品。当一切真相大白,武功尽废的少庄主和武功飞速精进的千面郎君,又该何去何从?
  • 白日的大梦人

    白日的大梦人

    “真抱歉,33年才画了100000张素描画。”什么话?谁说的?按口气,应该是居斯塔夫·多雷(GustaveDoré,1832-1883)本人说的,但没有注明。你把这个数字数来数去,没有错,六位数,是十万张!夸张了吧?但2014年初,奥赛博物馆举办的居斯塔夫·多雷画展,展览会出版的画报,就以特大字体把这句话印在封面内页上。其他报章杂志争相引用了。这年头,传媒就喜欢耸人视听,就怕不够火辣味,重要的是让人大吃一惊。艺术上的弥天大谎,天花乱坠,谁会兴师问罪?而这些素描只是铅笔画,是为铜版或木版制作所画的草图,他同时还画油画、水彩,创作雕塑,又是多少万?你看过画展后,就一头栽进他的画册和资料中。
  • 黎少你媳妇又吃醋了

    黎少你媳妇又吃醋了

    [1V1甜宠](女主黎别,男主夙浅沐)一天黎别看着旁边冷气四溢少年,摸了摸鼻子,媳妇怎么了,我又做错了什么“主人,怕是你有撩别的小姐姐了吧”黎别挑了挑精细的眉“哦~小宫煜是怎么知道的”切,只要你旁边哪位大人一泛冷气就知道了“主人,我劝你……”宫煜话还没说完黎别就“咚”的跪在了早已准备好的搓衣板上了“宝贝我错了”气质如兰的少年撇了一眼跪在搓衣板上的某人“错哪了”“我错在不该惹你生气”“没了?”黎别又深思了一会“没了”“你跪着吧”夙浅沐清冷的说道是低情商无疑了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 高仿宋瓶:乔森探案集

    高仿宋瓶:乔森探案集

    本书通过《高仿宋瓶》《郭寨旧案》《太阳宝石》《死者作证》《庚申无罪》《九号密函》《丹水山庄》《金英之死》《拥抱死亡》等九个案件故事,描写了侦探乔森和助手黄英协助公安民警破案的过程,热情讴歌了广大公安民警为保卫国家财产和人民群众生命财产的英勇事迹,阐明了正义战胜邪恶的真理,同时也向广大读者普及了相关法律知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