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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菊华氲酒香(3)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一个人如何,看看他的朋友圈便知其大概了。《世说新语》里有关于山涛的记载,山涛与嵇康、阮籍初见面,便觉意气相投。山涛曾跟妻子说:“可以为友者,唯此二生耳。”一天,嵇康与阮籍二人来山涛家做客,饮酒达旦。山涛的妻子偷偷在窗外观察二人行为举止,被二人不俗的谈吐所吸引。后来,她对山涛说:“您的才气远不如他们,只是凭着见识肚量才彼此为友。”知夫莫若妻,这句话说到了点上了。王戎曾称山涛为“璞玉浑金,人莫知其器”,说的也是这个意思。

山涛为官三十余载,固守着自己的底线,为官清廉,为人忠信,宠辱不惊。他曾担任过吏部尚书,掌管着官吏升迁一揽子事,是个肥差,前来请托送礼的人不计其数,都被他回绝了。据说有个县令耍小聪明,趁山涛不在,偷偷地给山涛家送去百余斤真丝。山涛回家得知后,便命家人将这些真丝悬挂于梁上,不许取用。后来,那位县令东窗事发,审讯得知他曾贿赂真丝给山涛,派人到山涛府上查询,果有此事,那百斤真丝仍悬挂在梁上,落满灰尘。因而人送雅号——“悬丝尚书”。

经山涛之手选拔的官吏,遍及各个领域。大凡是他考察推荐任用的官吏,都有才干,廉洁奉公。只有陆亮的任用是皇上下的诏,当时,山涛极力反对,皇帝不听。不久,陆亮因受贿被撤职。这个故事出自《世说新语》。

说起来,山涛也算是皇亲国戚了,山涛的表姑是司马昭的生母。放在会钻营投机的人,一定会在此大做文章,拉着虎皮做大旗。山涛从来都不拿这个说事。山涛做礼部尚书,位高权重,从不奢侈,贞慎俭约。据说他的俸禄薪水,常散于邻里。不吝钱财,把自己应得的俸禄拿出来散给四邻,这个做派,无疑是“竹林七贤”人干的事。

山涛为官敢于直言上谏。司马昭把司马攸过继给司马师为嗣,目的就是想立司马攸为太子。为此,司马昭曾问山涛,山涛回曰:“废长立少,违礼不祥。国之安危,恒必由之。”太子的位置才得以保住。后来,司马炎称帝,常常有礼物赏赐他,每次赏给他的东西都很少,谢安曾跟谢玄说,“皇帝怎么对山涛如此小气?“谢玄说:“想必山涛的要求不高,皇上大概就忘了赏赐的多与少了吧。”

山涛在官场左右逢源,又有威望,官做得风生水起,可他老是想着归隐。曾多次以托病请辞,皇上都没允许。这也应算是不按常理出牌了。

山涛将升迁时,推荐了好友嵇康来洛阳接任吏部尚书一职。这次,山涛是按常理出的牌,嵇康却不领情。非但不领情,还很愤怒。于是,嵇康写下了《与山巨源绝书》这封著名的绝交信,白纸黑字。弄得山涛很尴尬。后来,嵇康因为调停友人吕安家事获罪被杀,嵇康临危托孤于山涛。你看这事绕的。世事如牌局。

山涛把嵇绍培养成才。据说嵇绍曾向山涛请教入世与归隐的问题。山涛说:“为君思之久矣。天地四时,犹有消息,而况人乎!”嵇绍算是问到山涛心里去了,山涛是经常思考此事,天地四时都在变化,春夏秋冬,昼长夜短,月缺月圆,人也要顺应时代的变化而变化!不能刻舟求剑。

山涛以“父子罪不相及”为由,力荐嵇绍,嵇绍才得以踏入仕途。后来,嵇绍为保晋惠帝血洒皇袍,忠义之举名垂千古。这不能不说与山涛的培养有关。

向秀

向秀,字子期,嵇康被杀后,无奈入仕途,官至黄门侍郎、散骑常侍。向秀自幼读书用功甚勤,喜读《庄子》,为《庄子》作注,“发明奇趣,振起玄风”,有着自己独特的发现,可惜天不假年,注释未完而卒。后被郭象窃取,郭象的《庄子注》,实应是向、郭二人的合著。向秀擅长诗赋,传世名篇《思旧赋》,便是他的代表作。

向秀淡泊名利,无心于仕途,乐于无拘无束的隐逸生活,似乎从骨子里透出的。相传向秀年少时便名声斐然,研读《庄子》有着自己独特的发现。一次,向秀跟同道讲《庄子》,当时山涛亦在座。山涛被向秀的注解所折服,遂成为知交。后来,山涛说那次听讲的感受,“已出尘埃而窥绝冥”。

据说向秀注《庄子》,开始嵇康并不看好,担心向秀把《庄子》中的玄言妙旨注解僵死了,《庄子》的注本不少,没一个好的,建议向秀还是不要做无用功。后来,向秀的《庄子注》基本写完了,便拿出来给嵇康看,嵇康这一看,便被向秀的才识给震惊了。

景元四年(公元263年),嵇康被司马昭杀害,这是做给不合作的文士们看的,向秀在朝廷的威逼拉拢之下,无奈出仕,先后任散骑侍郎、黄门侍郎、散骑常侍等职,不过,向秀心里有些自己的游戏规则,“任自然而不加巧”。就是出工不出力,有说闲话的,便把庄子搬出来,这叫无为而治。

汉时,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庄子学说便沉寂了下来,终于在“竹林”里喧闹了起来,尤其是向秀。《庄子》的开篇是《逍遥游》,这篇文章讲述了几个寓言故事,这些故事所含的思想是,获得逍遥有不同等级。自由发展人们的自然本性,可以使人们获得相对的逍遥。绝对的逍遥要通过对事物的自然本性有更高层的理解而获得。向秀对《庄子·逍遥游》中有关的寓言小故事,有着自己的独特的领悟,那就是逍遥乃生命本体存在着的一种境界,是本性的满足,若满足了自己的本性,逍遥本身是没什么差异的,就像人饮酒,酒器可以选择大小不同,醉酒的感觉都是一样的。这可以是向秀的世界观。在压抑的社会环境下,他想在山林中呼吸新鲜的空气,做一支浊世的莲藕。

闲来,向秀便跟着嵇康一起打铁。火炉,铁砧,风箱,这些本不相干的物件,因为锻铁而被聚集在了一起。向秀拉动着风箱,嵇康看着炉火中红红的铁块,在叮叮当当的锻铁声中,向秀大约在想着庄子为与不为吧。向秀亦常到吕安家,帮着吕安在菜园子里种菜。三人常在一起饮酒玄谈。

向秀与嵇康一起打铁时,曾亲眼目睹过嵇康奚落钟会。后来嵇康被害,与此有着莫大的关联,向秀是很清楚的。如果嵇康不被司马氏所杀的话,向秀一定不会出仕做官,一心一意地过着隐逸的生活,竹林闲游,专心注他的《庄子》,也就没有郭象的什么事了,自然郭象也就无从谈起了,但至少会损失名篇《思旧赋》。世间的事,有时想想觉得真是有趣。

“竹林七贤”中,向秀跟嵇康交谊甚厚,嵇康死后,向秀不得以而出仕。一次,他从洛阳回家时,有意无意经过嵇康的旧居,远远地听到邻人凄恻的笛声,睹物思人,不禁悲从中来,他想与嵇康一起打铁,竹林饮酒玄谈,又想到与吕安的种种,回家之后,小酌微醺,借着酒意写下流传千古的《思旧赋》。此赋还有个小序,一并录于后。

余与嵇康、吕安,居止接近,其人并有不羁之才。然嵇志远而疏,吕心旷而放,其后各以事见法。嵇博综技艺,于丝竹特妙。临当就命,顾视日影,索琴而弹之。余逝将西迈,经其旧庐。于时日薄虞渊,寒冰凄然。邻人有吹笛者,发声寥亮。追思曩昔游宴之好,感音而叹,故作赋云:

将命适于远京兮,遂旋反而北徂。济黄河以泛舟兮,经山阳之旧居。瞻旷野之萧条兮,息余驾乎城隅。践二子之遗迹兮,历穷巷之空庐。叹《黍离》之悯周兮,悲《麦秀》于殷墟。惟古昔以怀今兮,心徘徊以踌蹰。栋宇存而弗毁兮,形神逝其焉如?昔李斯之受罪兮,叹黄犬而长吟;悼嵇生之永辞兮,顾日影而弹琴。托运遇于领会兮,寄馀命于寸阴。听鸣笛之慷慨兮,妙声绝而复寻。停驾言其将迈兮,遂援翰而写心。

据《晋书·向秀传》记载:“康既被诛,秀应本郡计入洛。文帝问曰:‘闻有箕山之志,何以在此?’秀曰:“以为巢许猖介之士,未达尧心,岂足多慕。”帝甚悦。”果如向秀所言吗?“在朝不任职,容迹而已。”这才是向秀的心声。他的身在朝堂上,心却在竹林里。

刘伶

科举取士始于隋朝,之前步入仕途或世袭,或被举荐。被举荐者当然要有两把刷子。就像水镜先生向刘皇叔推荐卧龙诸葛亮与凤雏庞龙,“二人得一,可安天下”。魏末,刘伶曾被举荐做建威参军。刘伶人长得奇丑,身材五短,无端地就让我联想到齐国的晏子。晏子使楚的故事,大家都知晓。人不可貌相。据说晋武帝泰始初,皇上向刘伶问政,刘伶提出“无为而化”的治国策论,于是,被罢了官。我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大约是面试不合格。刘伶是个奇才,洒脱豪迈,从他流传下来的饮酒轶事中,便可管窥,尚有他的传世之作《酒德颂》,亦可佐证。

他常乘坐鹿车出门,车上放着酒缸,他坐在车上饮酒,佣人扛着把铁锨在车后跟着,他跟佣人说,“我醉死了,就地挖坑埋了。”这是何等的豪迈。

都说开怀畅饮,敞胸露乳,酒喝到这个份上,也够可以了吧,相比刘伶饮酒的嗜好,说小巫见大巫,那简直就是用词不当,用迥若天壤还差不离。刘伶饮酒都光着身子,一丝不挂,或有人看到,便说他,饮酒要斯文点,有伤观瞻,刘伶一听不乐意了,“我把天地当房屋,把房屋当裤衩,谁让你跑我裤裆里来的,”试问天下之人,有几个能说出如此睿言妙语。没有大诗人的才华,放眼宇宙的胸襟,无论如何也道不出此番令人开颐的高论。由此,也可以看出,刘伶蔑视那些礼教的程法,我行我素。

《晋书·刘伶传》载,“刘伶放情肆志,常以细宇宙齐万物为心。澹默少言,不妄交游,与阮籍、嵇康相遇,欣然神解,携手入林。”如此看来,寡言者不是不会说话,只是不说罢了。言多者多不顾行,谈者未必真知。刘伶那些匪夷所思的言行背后,犹如醇香,意味悠长。

刘伶、嵇康、山涛经常在竹林里畅饮,大谈老庄,刘伶多是当听众,一杯复一杯饮酒,以助兴。一天,几人喝得正起劲,王戎也来了。阮籍说:“这个俗人又来败坏我们的意兴了。”王戎一脸坏笑,回道:“你们这些人的意兴,也能被别人败坏吗?”言罢,拎起一坛,与刘伶拼起了酒。

刘伶嗜酒成性,老婆为了节制他喝酒,便把酒藏了起来。一次,酒瘾上来了,让他老婆拿酒,老婆打碎了酒器,酒坛,哭着规劝他,“你喝酒太多了,你不是喜欢老庄吗?这不是养生之道,一定要把酒瘾戒掉。”刘伶面对妻子,痛心疾首地说,“你说的很对,我不能自己戒掉酒,只有向鬼神祈祷发誓,才能断掉酒瘾。你就给我准备祭礼的酒肉吧。”妻子见刘伶一脸的诚恳,便忙着给他张罗着酒肉,摆在神案前,让刘伶去祈祷发誓。刘伶见神案上的酒肉,赶紧跪下祷告,“天生我刘伶,以酒为命。一次喝一斛,五斗除病酒。”言罢,迫不及待地举起酒坛就喝,抓取肉来吃,不一会儿,亦喝得酩酊大醉。

一次,刘伶在集市醉酒,与一彪形大汉发生了小摩擦,人家要揍他,他一看对方人高马大要初亏,便从容诙谐地言道:“兄台,很不好意思,你看我这肋条般的小身板,哪有你着拳之地。”对方一听,不禁大笑,又拉他进了酒馆。

由此可见,刘伶的滑稽多智,放荡不羁。“竹林七贤”里,没有不喜欢饮酒的,唯独刘伶对饮酒认识得透彻,有《酒德颂》一文传世。饮酒饮到这种境界,无怪乎有“酒仙”之誉。

“有大人先生者,以天地为一朝,万朝为须臾,日月为扃牖,八荒为庭衢。行无辙迹,居无室庐,暮天席地,纵意所如。止则操卮执觚,动则挈榼提壶,唯酒是务,焉知其余?

有贵介公子,缙绅处士,闻吾风声,议其所以。乃奋袂攮襟,怒目切齿,陈说礼法,是非锋起。先生于是方捧罂承槽,衔杯漱醪。奋髯箕踞,枕麴藉糟,无思无虑,其乐陶陶。兀然而醉,豁尔而醒。静听不闻雷霆之声,熟视不睹泰山之形,不觉寒暑之切肌,利欲之感情。俯观万物,扰扰焉如江汉三载浮萍;二豪侍侧焉,如蜾蠃之与螟蛉。”

这便是刘伶的《酒德颂》。《晋书·刘伶传》记载:“(刘伶)虽陶兀昏放,而机应不差。未尝厝意文翰,惟著《酒德颂》一篇。”文章里,刘伶假托“大人先生”寄寓了他追求自由的精神,对虚伪世俗礼教下的士大夫们进行了嘲笑与讽刺。不谋而合,阮籍有一文《大先生传》,阮籍虽有归隐之志,现实生活中,他又与专权的司马氏有着丝丝缕缕的联系,阮籍常是司马昭的座上客,他把满腔的苦闷,发泄到文字中,遂成这篇愤世嫉俗的《大人先生传》。

刘伶嗜酒如命,是个不折不扣的酒徒,有关他饮酒的轶事又多,因此,便有人附会,杜康造酒刘伶醉的传说。杜康据说是夏朝第五代君主少康。杜康被天帝封为酒神,在洛阳九皋山下开了家酒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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