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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离开马弗里(3)

有一天他走进病房,发现另一个女人躺在伊莎贝尔的床上。有一瞬间,他以为她死了,却没有人告诉他。但是那张斜放着的病床上那位喋喋不休的病人喊道:“在楼上。”语气中带着些许欢快和满足。

事情是这样的。那天早晨伊莎贝尔没能醒来,于是她被移到另一层楼,似乎医院把没有希望好转——比之前那间病房里的病人好转机会还要渺茫——却拒绝死亡的病人都集中在那里。

“你倒不如回家去。”他们对他说。他们说如果有任何变动他们会和他联系。

这个建议有道理。一个原因是,他住在医院为家属提供的房间里的时间已经满了。加上马弗里警察局给他的假期早已经过了。所有迹象都表明回去是正确的。

然而他却留在了城里。他在医院找了一份做养护的工作,打扫卫生,清理物品,擦洗地板。他找到一套带家具的公寓,里面只有基本的生活用品,离医院不远。

他回了一趟家,但只稍作停留。他一回家就开始安排卖房子和房子里的所有东西。他让房产经纪负责处理此事,自己则尽快离开;他不想向任何人解释任何事。他也不在乎那个地方发生的任何事。在镇上居住的所有那些年,他所了解的关于小镇的一切,似乎都从他身边溜走了。

他在镇上的时候的确听说了一些传闻,是关于那位联合基督教会牧师的丑闻,他想让妻子跟他离婚,理由是他通奸。和教区居民通奸已经够糟糕的了,但似乎牧师并没有尽力保守秘密,偷偷溜走,默默等待恢复正常生活,或者去内陆某个被遗忘的教区任职,而是选择了承担犯错的后果。他不只是坦白承认。他还说,一切都是虚假的谎言。他装腔作势地宣讲自己并不完全相信的四福音书和戒条,他关于爱和性的大多数布道,他墨守成规、胆小羞怯、闪烁其词的建议:全是虚假的谎言。现在他自由了,可以自由地告诉他们,在赞颂精神生活的同时赞颂肉体生活,这是多么令人欣慰啊。那个让他获得自由的女人似乎是利亚。雷听说她的丈夫,那个音乐家,曾经回来要带她走,但她不愿意跟他走。他说都怪那个牧师,但他——那个丈夫——是个酒鬼,因此没有人知道是否应该相信他。但他妈妈一定相信他,因为她把利亚赶出了家门,把两个孩子留了下来。

在雷看来,这些都是令人厌恶的闲言碎语。通奸,醉酒,丑闻——谁对谁错?谁会在乎?那个女孩已经长大,像其他所有人一样学会了沾沾自喜,讨价还价。时间被浪费了,生命被浪费了,被那些争抢刺激却对真正重要的东西视而不见的人浪费了。

当然,当他还能对伊莎贝尔说话时,一切都不一样。并不是伊莎贝尔会寻找答案,而是她会让他感觉到这个问题比他所考虑的要复杂得多。最后她会笑起来。

他的工作很顺利。同事问他是否愿意参加保龄球队,他感谢了他们,但说他没时间。其实他有很多时间,但这些时间他要和伊莎贝尔在一起。留心任何变化,任何解释。不让任何事悄然溜走。

之前那些护士说“嗨,我的夫人”或者“好了,太太,我们到这边来”的时候,他还提醒过他们:“她叫伊莎贝尔。”

后来他习惯了她们这样对她说话。因此,不管怎样,变化还是有的。如果在伊莎贝尔身上找不到,他还可以在自己身上找到。

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他每天去看她一次。

后来他每隔一天去看她一次。再后来每星期去看她两次。

四年。他想这一定接近最高纪录了。他问那些照看她的人是不是这样,她们说:“嗯。快了。”她们习惯于对每一件事都含糊其辞。

他一度坚信她在思考,但现在已经不这么想了。他已经不再等她睁开眼睛了。他只是不能离开,把她一个人留在那里。

她从一个非常瘦弱的女人变成了——并不是一个孩子,而是一堆别扭的不合衬的骨头,头发像小鸟的羽冠,呼吸飘忽不定,每一分钟都可能死去。

有几间用作康复与健身的房间和医院相连。通常他只看见这些房间没人时的样子,所有器材都收了起来,所有的灯都关着。但是有一天晚上,不知道为什么,他穿过大楼离开时走了一条不同的路,看见有一盏灯还亮着。

他去查看,发现有人还在里面。一个女人。她跨坐在充了气的健身球上,只是在那里休息,或者也许是在试图记起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是利亚。刚开始他没认出她,但后来他又看了一眼,是利亚。也许,如果他先看清了是谁,就不会进去了,但此刻,他在预备去关灯的路上已经走了一半。她看见了他。

她从坐的地方滑了下来。她穿着锻炼专用的运动服,比以前胖了很多。

“我想也许什么时候我会遇到你,”她说,“伊莎贝尔好吗?”

听她直呼伊莎贝尔的名字,或者只是听她提到伊莎贝尔,令他感到有点惊讶,仿佛她认识她一样。

他简短地说了伊莎贝尔的情况。现在只能简短地说说。

“你对她说话吗?”她说。

“不再说那么多了。”

“哦,你应该对她说话。不该放弃对他们说话。”

她怎么会认为自己对每一件事都知道得很多?

“你看到我并不惊讶吧,是不是?你一定听说了吧?”她说。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呃。”他说。

“自从我听说你在这里,以及其他的事情,已经有一阵子了,所以我猜我只是以为你会知道我也在这里。”

他说不知道。

“我做康复工作,”她告诉他,“我是指帮助癌症病人康复。如果他们能行的话。”

他说他认为这是个好主意。

“那很了不起。对我也是。我其实还好,但有时候有些事让我沮丧。我是说,尤其是在吃晚饭的时候。那个时候我会开始有奇怪的感觉。”

她看得出他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她愿意,也许是迫切地想要解释。

“我的意思是孩子们不在我身边,之类等等。你不知道他们的父亲得到了他们的抚养权?”

“不知道。”他说。

“哦,是这样。因为他们认为他的母亲可以照顾好孩子,真的。他参加了匿名戒酒会,但如果没有他母亲,判决就不会是那样的。”

她吸了一下鼻子,匆匆地抹去眼泪,没怎么在意他。

“不用感到尴尬,情况不像看上去那么糟。我只是会不自觉地哭起来。哭泣没什么坏处,只要你别把它当作职业。”

匿名戒酒会的那个人应该是萨克斯手。但那个牧师和发生的那些事情是怎么回事?

她仿佛听见了他心里的疑问,说:“哦。后来。卡尔。那件事闹得满城风雨什么的?我那时真该去检查一下我的脑袋。

“卡尔又结婚了,”她接着说,“那让他感觉好点儿了。因为他可以说已经对我没有感觉了。真是有点儿滑稽。他去和另一个牧师结了婚。你知道现在他们允许女人做牧师了吗?嗯,她就是一个女牧师。所以他就好像是牧师太太。我觉得这太可笑了。”

现在眼泪已经干了,她在笑。他知道她还会说更多的话,但猜不出可能是什么话。

“你一定在这儿待了很长一段时间了。你有自己的住处吗?”

“有。”

“你自己做饭和所有其他事?”

他说是这样。

“我可以偶尔帮你做些事。这是不是个好主意?”

她的眼睛变得很亮,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他说也许吧,但说实话他的住处太小,多一个人都转不开身。

然后他说他已经好几天没去看伊莎贝尔了,他现在得去看她。

她只是微微点头表示同意。看上去并不伤心也不沮丧。

“再见。”

“再见。”

她们在到处找他。伊莎贝尔终于走了。她们说“走了”,好像她是起身离开了。大约一小时前有人去给她做检查时,她还和以前一样,现在她已经走了。

他曾经常常想这会有什么区别。

但她走后取而代之的空虚却排山倒海。

他茫然不解地看着护士。她以为他在问他接下来应该做什么,于是开始告诉他。向他提供信息。他完全明白她的意思,但仍然心事重重。

他一直以为很久以前伊莎贝尔就已经不在了,但其实不是。在这之前她一直都在。

她曾经存在,而现在不再存在。完全不存在了,仿佛从未存在过。人们匆匆来去,仿佛合乎情理的安排可以战胜这个骇人的真相。他也遵循惯例,在人们告诉他该签字的地方签字,安顿——用她们的话说——遗体。

多好的一个词啊,“遗体”。好像被丢在橱柜里阴干后剩下的一片片煤灰渣似的东西。

很快他发现自己来到了外面,假装和其他任何人一样有一个寻常而充足的理由,可以让自己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他随身携带的,他所携带的全部,只是一种匮乏,就像缺乏空气,就像他的肺部缺乏正常运转的机制,他料想这会成为他身上永远存在的困境。

和他说话的那个女孩,他曾经认识的那个女孩——她说到自己的孩子。说到她失去了孩子。然后习惯于这种失去。只在晚饭时会有问题。

她可以被称作擅长失去的行家,相比之下他本人是个新手。现在他想不起来她的名字了。他失去了她的名字,虽然他曾经很熟悉。正在失去,已经失去。这是老天对他开的一个玩笑,如果你想要一个玩笑的话。

他沿自己住处的台阶往上爬时想起了这个名字。

利亚。

强烈的如释重负的感觉,记起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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