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一,右军新兵营里的第一。
莫小看新兵营的第一,要知道,正军的第一,百夫长里的第一,千夫长里的第一,最早,也都是新兵营里的第一。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一个人的成就如何,很多时候在新兵营里就看出来了。
典范,是一个可以催促人不停向前的力量。
所有人都仰望着,期待着。比试时,会点第一出来做演示。操练时,下意识都以第一那火作为基准。大家的眼光又羡又恨,既是羡慕,也是厌恶,第一的名字会不停地被人反复念诵。
贺穆兰从来没有被这么多人期望着。她从上小学开始,成绩只能算是中上,若不是没有过人的天赋,她父亲也不会一天到晚愁她日后能做什么,最终高考时让她填报法医学专业了。冷门专业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先把坑找好,跳进去就不用出来了。
她从未名列前茅,也没做过“第一”,所以,当无数人看着她,在她身上贴上“右军新人第一”的标签时,她的压力可想而知。
这不是幼儿园里抢小红花,也不是上学时拼班长,这是一个强者为尊的地方,无数眼睛看着她,窥伺着她,看她能做到什么地步,等着她倒下的时候踩着她上去。
这一切,甚至都不需要掩饰。军营里的一切,都干脆利落得让人一目了然。
就算在黑一,几个伙伴间都会相互比较。那罗浑是家传的枪术,阿单志奇用枪,普桑普战两人也用长枪,胡力浑虽然用矛,其实和枪没什么区别。
对了,贺穆兰用的也是枪,谁让她穷呢。
这一火里,大半用的是枪,你的枪快,我的枪狠,你的枪法好,我的枪法势大力沉,哪怕只是相互切磋,心中都要暗自比较。
花木兰以前在的黑四,是一个实力普遍偏弱的火。她是其中隐藏的王者,是久久才出鞘一次的利剑,所以每一次出鞘,总是让人特别惊艳。
而贺穆兰不是,她是已经亮出去的利刃,人人都要打量她的剑刃锋不锋利,剑身是不是强韧,能不能渴饮敌人之血。
当然,打量剑身是没问题啦,可是要打量……
“一早上你就在我屁股后面转。”贺穆兰忍无可忍地拍掉吐罗大蛮伸出来的手,一记肘击震得他后退数步,“你到底要干什么?”
难不成他们看出自己女人的身份了,想要验明真身?
贺穆兰心中突然一凉,脸色也渐渐冷了起来。她和花木兰差这么多吗?花木兰可以在军营中藏上十二年不让人知道她的性别,她就只能藏上几天?
“老子就想看看你鸟儿有多大!”吐罗大蛮咧着嘴叫嚷了起来,“他们说你力大,腰力肯定也强,我们几个比过了,果然是鸟儿大的力气更大些,来来来,让兄弟们看看!”
“看什么?”贺穆兰将吐罗大蛮一把推到旁边,开始系皮盔的带子。
咦?
贺穆兰猛然反应过来。
比什么?
到底是怎么比的,哪些人比的?
贺穆兰愣愣地看着早上还留在屋子里的众人。除去每天清晨都要出去练戟的狄叶飞、永远不合群的那罗浑,其他人都在屋子里。
想到他们早上一溜人出去嘘嘘方便,顺便再比一比……那画面太美没法看。
“你小子还装傻……”吐罗大蛮诡笑了起来,“不是特别大就是特别小,哪个?哪个?一定是特别小吧?”
“嗯,特别小。”贺穆兰不怎么在意地回答,其实压根儿都没有。
谁料她答得这么随便,吐罗大蛮反倒不以为她小了。
真小的人,应该自卑得立刻跳脚才是,而不会这么若无其事,该不会……
吐罗大蛮用余光瞟了眼贺穆兰的胯下,不会真的和他的力气一般大吧?那得多大啊!
说话间,狄叶飞进了营帐。
“咦,刚才说得那么热闹,到底说什么呢?”狄叶飞见他一进帐,所有人都不说话了,一边拿起水囊喝水一边随口问道。
“我们在讨论谁的鸟最大,目前看,好像是花木兰的最大……”吐罗大蛮刚说一句,就被胡力浑扔了个磨刀石过去砸个正着,待意识到和他说话的是狄美人,立刻不自然地讪笑,“不过你的就不用讨论了,哈哈哈,哈哈哈……”
你肯定是没有啊,女人嘛。
狄叶飞喝得一呛,剧烈地咳嗽了起来,脸颊顿时通红,一双碧绿的眸子也泛起水光,看起来“又羞又臊”。
“鸟?什么叫我的鸟……”
美人朱唇里吐出这字眼来,吐罗大蛮和胡力浑顿时就脸红了,阿单志奇也不自在地将眼睛瞟向其他的方向。
家中的阿云啊,为夫对你真是情比金坚,每日里诱惑如此巨大,我天天都在饱受煎熬,恨不得赶紧回家去抱你一抱才是。他和其他的光棍不一样,孩子都三岁了,见到美女想到的也比别人更多。真是阿弥陀佛。
“什么叫我的鸟就不用讨论了?”
“含羞带臊”的狄叶飞其实是气红了脸,这个十九岁的少年当下一扒裤子,不甘示弱地说,“老子也是男人!不小!”
“唔,咳咳咳咳咳……”贺穆兰当下一捶胸口,吐血三升。
虽然知道狄叶飞以前经常喜欢在营帐里遛鸟以示自己是男人,可是这般形象破灭真的好吗?
贺穆兰仰天巨咳,咳得震天动地。
她还以为自己反应够大的了,结果其余诸人的反应比她还大。
胡力浑当场就“嘤哼”一声,脸色苍白倒在吐罗大蛮怀里。普战普桑两兄弟互相搀扶着才勉力不倒下去。阿单志奇哆哆嗦嗦地揉了揉眼睛,在确定不是眼花后顿时有自戳双目的冲动。
那罗浑刚刚在外面不知道做什么回来,一掀营帐的帐帘,就看到碧眼儿媚眼横波,瞟了他一眼。那罗浑顿时如同全身触电,酥得脚底都在发麻,再一看……
这一定不是真的。
那罗浑木讷地放下帐帘,继续出去游荡了。
狄叶飞从一入军就被人各种调戏,传言也越传越怪异。从一开始别人只是觉得他女扮男装,到后来笃定他就是女扮男装,再到后来无论什么时间都有人想要“一亲芳泽”,狄叶飞已经憋屈得快要变态了。
此时他见到众人吓得魂飞魄散的表情,心里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快感,这快感扭曲得他表情更为倨傲,微微昂着性感的脖子,抖抖下身,骄傲地把自己的某物收了起来。
“哼!”
被小爷的尺寸吓到了吧!
“一火出列!一火!”
负责操练黑一新兵的是右军中的猛将乙弗蛮古。这是一位典型的鲜卑猛将,最喜欢冲锋陷阵。
人人都笑称他除了脑门没有伤口,身上就没有哪一处没伤,是个养伤时间比出战时间还多的家伙。他也享受杀戮和伤痕,底下的小兵怕他比怕敌人还厉害。
贺穆兰听到蛮古发怒,心中咯噔一声。
因为早上被狄叶飞刺激,火里的人都在魂游天外,只有她因为有花木兰的记忆打底,对狄叶飞偶尔的恶劣略有准备,没有太过出格。
操练的时候,他们这火除了她和狄叶飞,其他人不是同手同脚,就是动作慢半拍,就连平时最认真的那罗浑,也一副被鬼上了身的样子,平日里的阴鸷全部变成了呆滞。
蛮古点出一火,拿起鞭子劈头盖脸就把他们抽了一通。
“早上没吃饭?嗯?还是昨晚上都没睡?啊!”
即使是莽汉蛮古,手中的鞭子也避开了狄叶飞的头脸,可见那张脸杀伤力有多么大。
贺穆兰稍微换了个角度,尽量让鞭子甩在有皮甲覆盖的地方,但对方腕力不弱,还是生疼。
胡力浑被抽到了耳朵,他大叫一声捂住耳朵,只觉得整个脑袋都在晃荡。
“醒了?嗯?一晚上对着这个娘娘腔,把脑浆子都射出去了?嗯?”
蛮古在其他新兵的哄笑声中把黑一骂了个底透,最后斥道:“你们是黑一,黑一历来不出孬种,也不出操练时偷懒的家伙!都给我到那边去举石锁,六十斤的,火长一百五十下,其他人一百下!不举完不准吃饭!二火的数!”
一顿鞭子加举石锁,把黑一从早上开始浑浑噩噩的众人彻底惊醒了。
能不惊吗?举完一百下石锁,怕是连拿碗的力气都没了!
二火比他们还要郁闷,陪着数这种事吧,最得罪人。而且他们也想早点吃饭,练了一早上,能早点回去休息最好;下午还有马上冲刺的训练,那是要出营的,最是累人。
一群人心不甘情不愿地跑到校场一隅,黑一众人一字排开,开始举石锁。
黑二的火长是个妙人,见蛮古没注意这边,席地一坐,口中数了起来:“一,二,四五八,九,十二十三……”
黑一众人见黑二的火长这么上道,顿时眼睛一亮,纷纷赞“好兄弟”。
贺穆兰闭着眼睛,在心中默默地数着:一,二,三,四,五,六……
二十三,二十四,一百一,一百二……
“花木兰,花木兰,你一百五十下完啦!”
黑二的火长负责数贺穆兰,见她举得轻松,心中已经够吃惊的了,如今他“放水数法”已经数到一百五了,可这人依然还在继续上举,黑二的火长见其他人都在看他们这边,忍不住小声提醒。
贺穆兰睁开眼,纳闷地看着他道:“还有三十下啊。”
“啊呀,你一定是数错了,举得这么累,数重了吧?你已经做完啦。”校场上已经不见人影,都回去吃饭了,黑二等人从站着变成坐着,盘坐变成伸长腿坐,无聊到不行。
普桑普战两兄弟本就不是以力量见长,七十下时已经举不起来。狄叶飞浑身是汗,外衫全都脱掉了,穿着中衣在奋战,引得黑二给他数数的那人心中大喊“艳福不浅”。
贺穆兰不是傻子,黑二的火长这么一说,她便知道他是在放水。以前她上体育课时就遇见过别人给她压仰卧起坐放水的事。
说她脾气怪也好,说她死脑筋也好,贺穆兰这个人,无论是考试还是接受惩罚,从来不作弊。这是她父亲从小“鞭策”出来的教训。
“谢过乞力火长的好意。”贺穆兰并未放下手中石锁,“也许是我数错了吧,那就照着错的来吧,否则我晚上要睡不着觉了。”
她承了黑二火长的好意,继续把剩下的三十个做完,这才抛下石锁,开始活动起肩关节。
难怪花木兰身上肌肉流线感这么强,全是这么练出来的!
多罚几次,肱二头肌都要起来了!
她抖抖手,见乞力火长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便对他笑了笑,转身去看其他火伴怎么样了。
吐罗大蛮居然已经举完了,像是水洗出来的一般躺倒在校场上,浑身上下都是土和汗融合而成的泥,大口喘着粗气。
阿单志奇已经做到了第九十几个,咬牙硬撑,两只手一直在哆嗦,好几次都没有举起来,反倒差点砸了脚。
其他人也差不多,狄叶飞已经是半跪着了。
古代打仗,个人武艺倒是其次,更看重的是忍耐力和臂力。打仗是很累的,常常从早上出发,到下午才能和敌人交锋,连饭都没得吃。而且人和人打架不是赛跑、举重,砍杀一两个人以后,可能连手臂都举不起来了,因为敌人是会反抗,是会拼力气的。
贺穆兰明白这样的道理,也知道蛮古为什么罚他们来举石锁。无论他们之前在想些什么,举完之后,也会累到不能再胡思乱想。
贺穆兰静静地等所有人都举完了,仗着自己力气未尽,连扛带拖地把几个已经累得无法站立的火伴带回了营帐。
黑二众人也如释重负地站起身来,互相揶揄着回营帐喝水吃饭。
“喂,你数狄美人,给他少数了多少?”
“十一二个吧。”
“这么少?我都给我那个少数了二十啊。”
“这不是想多看看狄美人嘛,哈哈哈……”
“火长?”
“嗯?”
“花火长还有力气把人扛走,是不是你少数了很多?他不是举一百五十下吗?那应该比其他人还累才是啊!”
“我是少数了三十个。”乞力真喃喃自语。
“我说吧……”
“可他自己没少数,把一百五十个做完了。”
“什么?怎么可能!”
六十斤的石锁,平日里他们操练,大多是举二十下,举到胸便可以。这人举了一百五十次,居然还能把同火扛回去!
“是真的。”乞力真比他们还要惊讶,因为他是亲眼看着的,花木兰不像是受罚,更像是正常的锻炼。“我亲眼所见。”
黑一,冠军,果然名不虚传!
“下次出战,若是可以……”乞力真望了望露出各种怪异神色的火伴,“大伙儿跟好黑一,遇险以后,尽量往花木兰身边靠。”
“火长说这话好丧气。”
“你懂个屁!这种人,早点混个脸熟,以后你活下来的机会就多些。战场拼杀,自己都危险万分,凭什么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一个毫不相干的人?”乞力真是出战过好几次的人了,见火伴不以为然,立刻就点醒他,“我们在一个百人队,总有并肩作战的时候,你愿意身边是只猛虎,还是羊羔?”
这下子,黑二的人都明白了。
此刻,猛虎君正认命地做孝子贤孙中。
无论她怎么解释自己没偷懒,同火里的人都不相信她真做满了一百五十个。被放水的诸人纷纷露出“那怎么可能”的表情,就连最厚道的阿单志奇,都嚷嚷着“火长我们真的连抬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你就让我们躺着吧”。
贺穆兰在心中胡乱咒骂,不知道是气自己干吗坚持原则,还是气黑一的同火接受同袍的好意接受得这么心安理得。
她以前一直以为他们都是认真、严肃、铁血的军人,就如后世那些钢铁之师表现出来的样子。真穿到军营里,她才发现,无论外表多刚毅、多男神……
也是一群大老爷啊!
“火长,我抬不起手了,喂我吃吧!”胡力浑眼睛都睁不开了,可是腹中唱着空城计,根本睡不着,只好使唤贺穆兰。
她想了想,也觉得好笑,端起一碗饭,也不用筷子和勺,直接把碗扣在他脸旁边,道:“不用我喂,你自己伸舌头舔!明天还这样,我求人帮我做一堆大饼,中间掏空了,给你们挂脖子上,一歪头就能吃到!”
“还可以这样?”阿单志奇大吃一惊,想了想后猛点头,“那火长,记得多做几个,下次练过头了可以这么干!”
“……”
还真是给坡就滚啊!
“火长,帮把我皮甲脱了吧!”
“火长,我脱得就剩单衣了,冷啊!”
“火长,我要喝水!”
“火长!我……”
我是火长,不是幼儿园园长!
贺穆兰把手中的皮袄往狄叶飞脸上一丢,看了看一直没说话的桑氏兄弟和那罗浑。
冷面人还是有冷面人的好处,至少不会折磨……
“火长……”那罗浑懒洋洋地开了口,他肩背痛得连扶着地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怎么了?渴了?饿了?热了?冷了?”
贺穆兰刚在心里夸他,他就开始作了!
“我要尿尿……”那罗浑晃了晃,“快憋不住了,火长,你帮我把夜壶拿来,给我接一接……”
啪!
贺穆兰直接甩帐子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