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比鸟”之后,营帐中的同火在看见狄叶飞各种美态的时候虽然还会不自觉出神,但比之前那种就差口水没流下来的情况好得多。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贺穆兰也能理解他们对狄叶飞的复杂感情。而且狄叶飞自从发现这么做效果出众后,还多了个每天早上晨练起来在帐子里解衣擦身的习惯。
天气越来越冷,贺穆兰也变得越来越烦躁。
上一次她死,就是在这个时候。
那时候右军没有出征,所以这一次右军应该也安全,可是左军和中军却是去了。三千五百人的队伍,对上三千柔然人,原本应该没什么伤亡的,却因为侧翼遇见了救援的柔然人而让她的金十二全军覆没。
该如何告诉他们这件事?该如何避免金十二、金十三和金十四三支百人队的覆灭?该怎么才能不让别人怀疑她是个能未卜先知的妖人?
贺穆兰现在只要一回想到那天的事情,脑子里就全是那两条钢铁和战马造就的巨龙,她只记得跟着鹰扬旗,至于是在哪里遇到的柔然援兵,他们是何时出现的,当时战场上有哪些异动,她一点都想不起来。她只是个小兵,不是将领,做不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纵览全局。
贺穆兰的焦躁许多人都发现了,阿单志奇几次发现菜里不是没放盐,就是放多了。狄叶飞则发现她晚上睡觉开始翻滚了,有几次还真滚到他身边,吓得他不知如何是好。若真要动武,狄叶飞承认是敌不过贺穆兰的。
贺穆兰几次都想半夜偷偷出去,随便往哪个主将的大帐里丢个信什么的,告诉他们下次柔然人去沃野是两支队伍不是一支。可是黑营的人只能在黑营里转悠,最多不过去校场晃晃,否则就是趁夜乱营,要被军法处置的。而且,她也找不到机会出营。
有时候她起来了,在外面还没走两步,那罗浑就跟了上来,脸上露出“我知道你都是在晚上偷偷练武”的神色。
“你从小缺乏母爱吗?”贺穆兰又一次气得忍不住把他一把掀翻在地,“否则怎么和跟着母鸭到处跑的鸭子一般?”
那罗浑看到贺穆兰不高兴,他就高兴了,扯了扯嘴角:“你是公鸭。”
这样的纠结挣扎、痛苦矛盾之后,贺穆兰发现自己根本做不了什么。
要想改变一群人的命运,首先必须得达到那样的高度。还是小卒子的时候,连新兵营都出不去,能见到的最大的官儿就是校尉,连杂号将军都不会住在新兵营里。
递不了话,也不会有人帮着递。中军哪怕是个小兵也是他们这种新兵遥不可及的存在。
要改变一个人的命运都那么困难,何况想要改变一群人?
随着时间渐渐逼近,她的噩梦越来越频繁,那些马蹄、那些人杀人的景象开始不停地在她的梦里出现。她的梦里没有任何色彩,除了黑就是白,压抑得她几近崩溃。
狄叶飞也开始烦恼了。他发现花木兰晚上开始动手动脚,先是假装做了噩梦,然后就手脚乱挥,最后在他的脸上或者脖子上乱摸。
要不是看在他平日里还安分,也许真的是做梦,狄叶飞早就趁夜把他蛋蛋给踩爆了。
贺穆兰正在噩梦中,柔然人杀过来了,一千多骑浩浩荡荡地冲金十二奔腾而来。武器反射着太阳的光,闪得她睁不开眼,人数越来越多,她被身后掀来的大力扫落马下……
战马倒了,压在她的身上,一匹马踩在了死马身上,压在她的腰间,腰上一痛,然后是喉咙,喉骨碎了吧……
她伸出手,不停地推着身上的马尸,推翻它!推翻它!推翻了她就可以出去了,杀出去!这次她一定要杀出一条血路。
“杀!”
她终于把身上的马尸推翻了!
“花木兰,你搞什么鬼?”
因为花木兰双手乱舞而被弄醒的狄叶飞,终于忍无可忍地起了身。虽然趁人家睡着在黑夜里动手有些不够光明磊落,但他大半夜又摸身又摸脸难道就光明磊落了吗?
所以他一把掐住了花木兰的咽喉,想逼她不敢再装睡。
这家伙果然是装睡的!他的手刚碰到花木兰的喉咙,就被甩了出去!
这么大力气,还敢说不是有预谋!
因为这两人弄出的动静太大,四周铺席上沉睡的火伴陆陆续续地醒来,夜晚熄夜以后不能起明火,所有一群人都是睁眼瞎,坐起身纷纷问了起来。
“什么情况?我听到狄美人在叫?”
“咦?花木兰终于忍不住对狄美人出手了吗?”
“出手个鬼!老子被丢出去了!”狄叶飞从地上爬起来,龇牙咧嘴地恨道,“花木兰,你搞什么鬼!大半夜鬼上身啊?”
贺穆兰刚刚惊醒,还沉溺于翻滚、被压,杀出一条血路的噩梦中,猛然间听到狄叶飞一声厉喝,喉咙里居然拖出长长的嘶吼声来。
“杀……”
“杀什么啊!”阿单志奇纳闷地抓了抓头,“花木兰,你那么迫不及待想对上蠕蠕吗?”
其他几人见贺穆兰还有些迷迷瞪瞪,怕贸然上去也会跟狄美人一样被丢出去,只好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了起来。
普桑普战是黑营的老人,对视一眼后,弟弟普战出了声。
“他看起来像是魇着了。怪了,一般没上过战场的人不会这样啊。他之前难道和蠕蠕或者其他什么人对上过?”
阿单志奇和花木兰在灶房接触得多,当下就摇了摇头:“没,这是他第一次离家,他替父从军,以前没有打过仗。”
“我之前第一次杀人后,也做过几天噩梦,但很快就好了,没他这么厉害。他这感觉,倒像是万人屠过似的……”
“难不成……”吐罗大蛮突然打了个哆嗦,“我曾听阿爷说过,军营里会有战死的冤魂找人麻烦,是不是找到花木兰了?”
“不会吧……”
一群没接受过高等教育也不识字,承袭部落文化长大的军户们纷纷露出迟疑的表情。
“那怎么办?普战你做过噩梦,你知道吧?”
“喊他,把魂儿叫回来。”普桑突然开口,“我们喊他。”
“花木兰,醒醒……”
“花木兰,你做梦啦!”
“花木兰,狄美人在你面前脱衣服啦,快醒过来哟!”
贺穆兰的脑子里全是尸山血海,她听到无数人在喊花木兰、花木兰,但紧绷的神经却怎么都松不下来。
“……我不是花木兰。”
“我是个胆小鬼。”
“我怕死。”
“我不配当花木兰。”
“不配……”
那罗浑见到贺穆兰闭着眼睛紧蹙眉头的样子,不知为何一股无名之火猛然涌上心头,他站起身走到贺穆兰跟前,抬手就给了她几记巴掌。
“你给我醒醒!你是见到我的杀气都毫不畏惧之人,怎么能做噩梦做到鬼嚎鬼叫!给我醒过来!”
那罗浑准备她再不醒,就上脚踹了。
梦做得再深,也不会脸上挨几记巴掌还不醒,否则那就不是做梦,是梦游了。
所以贺穆兰突然惊醒过来,抓着那罗浑抬在她面前的脚踝就往前一抖。
梆!
咚!
在两声让人后脑仁儿都疼的响声中,那罗浑失了重心,往后跌了个正着。
那罗浑咒骂一声,眼睛在一片黑暗中看见了五彩斑斓的光。
“醒了没?”睡在贺穆兰右侧的阿单志奇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你刚才做噩梦了。”
贺穆兰摇了摇脑袋,看着在黑暗中气愤得直喘粗气的那罗浑,以及各种不明所以的“我的天啊”“真吓人”之类的声音,意识到自己大概是做了什么癫狂的事情。
她一直很会控制自己的情绪,也正因如此,一旦心头压的事情多了,也容易出事。
在以前,她还有好友顾卿可以聊一聊侃一侃,听听活宝哥哥耍耍贱。到了这里,举目无亲,人人都把她当成另外一个人,莫名地,有时忍不住就为自己悲哀。
她是贺穆兰,不是花木兰。
名字之所以存在,是因为它承载着一个人所有的经历。
名字是符号,又不止是符号,它是构成一个人最基本价值的基础。
贺穆兰坐在黑暗里,呆愣愣地开始考虑起了哲学问题。
贺穆兰呆了,狄叶飞和那罗浑不干了。
被扔出去的正是他们。
“你到底梦见什么了,怎么跟见了鬼一样!”
狄叶飞钻回被褥里:“再这样,就算你是火长,我也不在你旁边睡了!”
“狄美人,来我这里!”
啪!
吐罗大蛮刚开口,就被胡力浑拍了一巴掌。
“我梦见……”贺穆兰眼神迷茫,“我梦见我被一群柔然人包围,但是不敢下手杀人。我的箭射歪了,害死了同火,我被扫到马下,被万马践踏,成了肉泥……”
她的语气太认真,让同火的后脑勺都有些发冷。
阿单志奇只觉得心里特别沉重,却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听见一贯出类拔萃的火长说出这样脆弱的话,他首先升起的不是鄙夷,而是一种怜惜。
怜惜什么呢?
他好笑地摇了摇头,这样厉害的人物都会被踩成肉泥的话,那他这样的岂不是会被万箭穿心?
所有人都觉得心里有些慌,只有那罗浑眼睛发亮,恨不得兴奋地大叫一声。
他的杀气终于成功了!
虽然比武时,花木兰一点都没有受到他影响的样子,但那位异人说过,杀气渐成后,凡被杀气影响者,皆会心神俱惊,心志薄弱的,此后夜不能寐,直至堪破幻境方可破而后立。
原来花木兰已经中了招,只不过所有人都没有发现罢了!
原来那异人传授的功法不是骗人的!
小剧场:
N年前,七岁的那罗浑邂逅一位异人——
异人:少年,我见你骨骼清奇,气质特殊,欲教你一招沙场万人敌的功法,你可愿意学?
那罗浑(茫然点头):好。
异人:可我肚子好饿,可否……
那罗浑:哦,那这个胡饼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