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白清水,福泉便行了上来,急急行礼道,“福泉见过夫人。”
冬日里的海风刮面而来,呜呜吹得人脸生疼。
到了此时,白清水如何还有心情计较福泉称自己为“夫人”而非“郡主”了,急急便令他带着几人前去看谢楠生。
福泉的神色略略有一丝的迟疑,只一瞬便不见了,当即便领着白清水并几位太医入到衙门后的院子里去,行至门口时,微微顿了一顿,竟是道,“夫人,将军眼下昏迷不醒,还请几位太医入内去帮将军看诊,烦请夫人在外稍候片刻。”
白清水面上顿时便是一滞,眼见得几位太医已经行入室去,一时也不得法,只得在外头等着。
早有丫环上了茶来,却是如何有心情饮茶,只紧紧揪着身上的大氅,叫个寒风吹得通体冰凉。
不料更凉的竟是随后走出来的几位太医,俱是个个欲言又止,见了白清水探究似的眼神,竟是“唉”的叹息一声,摇了摇头,由得这衙门里的仆从领着下去了。
白清水呆呆立在那里,良久,滚烫的泪水喷薄而出,不可置信的摇了摇头,站立不稳之下,耳听得福泉在里头凄厉的唤了一声,“少爷……”
形容悲恸,唬得白清水蓦然又变了颜色,猛的转身便冲入了房中来。
床上躺着形销骨立,胡子拉碴,面色黯黑的谢楠生。
福泉跪在床边,颊边挂着两行泪,手中端一碗黑呼呼的药,痛哭着道,“少爷,您喝药吧,您若是不喝药,如何能解了你的毒……少爷,难道你当真不要老夫人,不要夫人,不要咱们小姐,不要福泉了嘛……”
白清水一听福泉的话,顿时反倒又冷静了两分,听着他话里意思,倒似乎事有转机,急急行上来,问道,“他如何了?”
“夫人。”福泉抹着泪道,“这么多天过去了,少爷滴水未进,更别说是喝药了。便是活人等这样久也活不成,何况是少爷还身中了剧毒……”
“太医到底如何说的?”
“太医说了,今日之内少爷若能将药喝下,或许还能有转机,可是眼下少爷根本什么都喝不了……”
白清水抹着泪长吸一口气,将福泉的药一把夺过来,坐在床边,一只手捏着谢楠生的鼻子,再叫福泉扳开谢楠生的嘴,将那碗药一股恼的全给罐了进去。
谢楠生的身子抖了两抖,竟是突然坐了起来,噗的一声,便将个药尽数给喷了出来。
“夫人!”福泉忙将喷完药后闭着眼往后躺倒的谢楠生接住,极是不满的喝斥白清水道,“夫人怎可如此待我家少爷!即便当初少爷再有不是,但如今我家少爷如此,夫人你怎忍心?”
白清水心中愈急,方才也实是因为心中慌急,才行此下策,目的也不过是想令他喝下药而已,哪料这人昏过去了竟也如此倔强,一碗药入住,竟叫他全给喷了出来。
一时只好抹着泪道,“我,我也心中焦急,你再命厨房熬碗药来。”
一时又熬了药,白清水坐在床边,用调羹舀了来喂他,哪料喂多少,那药便顺着他嘴角尽数流了出来,如何喝得下去。
白清水痛苦的闭了眼,只得朝福泉道,“你先下去,关上门。”
福泉似生怕白清水会对谢楠生不利一般,一路三回头的缓缓行了出去。白清水只待他关上门后,方低下头含了一口药在嘴中,俯头来喂喝谢楠生。
谢楠生嘴唇干而硬,她只得用舌尖一点点的顶开他的嘴唇,再捏着他的鼻子,待他牙齿松了一条缝时,再将嘴中的药轻轻送至他嘴中后,再一点点的,徇着着他的舌根送入他喉中去。
如此反复,总算是将一碗药尽数送入了他喉中。
这才方命福泉去打了一盆热水来,帮他擦了脸,又取了一把递刀,轻轻将他脸上的胡须缓缓剃去。
他脸上的拉碴胡子一除,白清水望着他明显比从前瘦了两分的脸颊,眼泪便又掉了下来。
谢楠生似乎颇是痛苦,一双眉头紧拧,嘴中还喃喃,“水……水……水……”
福泉忙不迭端了一碗茶来,说道,“夫人,少爷要喝水。”
一边说,一边又欲来喂他。
白清水眼中泪汹涌而出,知道他是在喊“水儿”,而非是要喝水。
饶是如此,却仍是将水接了过来,又遣退了福泉,自喂了两口水给他喝了。
待拿手巾拭去了他嘴角的一点水渍后,望着他的脸庞怔怔出神。
这人黑了许多,早不是从前那骑着马打从长安街而过的风流少爷。
此前一别五年后重逢,每每遇上,她也只是拿余光打量他,何时曾如这般正眼凝视过他?
她抬起手,缓缓描绘他的眉眼,依然是从前那斜飞入鬓的剑眉、女儿潇儿随了他的睫,如是扇面一般卷翘、他鼻翼挺直、嘴唇不薄不厚……
她又掉下眼来了,她此前是发了什么疯,明知他已有心挽回,为了自己那点不值钱的面子,与他闹起这等别扭,以致他带着遗憾上了战场……
而今有心回头,难道竟是一切都太迟了?
她将头轻轻倚在他的胸膛,将他的一只手握在手中,一边抹眼泪,一边泣声喃喃,“我来了……”
“是我来了。”
谢楠生深陷昏迷之中,如何听得到她的凄凄低诉:
“只要你醒来,从前的一切我都不同你计较,只要你醒来,我便同你重新来过,可好不好……你总不至于当初抛弃我一次,而今又想再弃我第二回……还有潇儿呢,难道你连自己的亲生女儿,也不要了么……”
门外头前来给白清水送饭的紫鸢听到她如此咽唔低泣之声,便却了步,顿时也滴下泪来,却又听得脚步轻响,一回头,便见是福泉,一脸讨好的行上前来,笑着道,“紫鸢姑娘……”
紫鸢狠狠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将手中的食盘往他的身上一放,也不多言,转身便走了。
福泉只得忙忙接过那盘子,有些丈二摸不着头脑的,磕了磕门,行入进来,一边放下吃食,一边道,“夫人,该用膳了。”
见白清水仍坐在床边,低着头,正有些慌乱的摸着眼泪,眼中的笑意闪了一闪后,方叹息道,“就算郡主挂念少爷,但饭总还是要吃的。吉人自有天相,可别到时候少爷醒过来,郡主您自己却病倒了……”
白清水这才依言站了起来,低着头行至桌边,草草扒了几口饭。
待到了傍晚时分,白清水又给谢楠生嘴对嘴喂了一碗药,夜间太医再来把脉时,脸上便终于现了一股松动之色,点了点头道,“能喝下药便好。”
白清水闻言,那拧成一团的心方也松了两分。
如此这一夜自是守在他床边昏昏睡去,到第二日帮他喂水时,竟是抵不开他的牙关,一时心中不免慌急,如何还顾得了羞怯来,一只手捏着她的鼻子,只待觉得他牙关微有松动时,方以舌渡了些水给他,哪料才喂了一小口,再欲喂第二口时,才一渡过去,舌尖便叫他给含住了。
白清水一惊,猛的收了回来,坐直了身子,一脸不可置信的望着他。
眼着见谢楠生的睫毛抖了两抖,唇边的一点笑意,已是绷不住了。
白清水只气得浑身发抖,抬手一个耳光便朝他脸上打了过去,咬牙切齿喝道,“谢楠生!”
一时竟是气得双眼通红,站起身拔腿便走。
“别走!”谢楠生猛睁开眼,一把便将她的手给抓住了。
白清水气得眼泪都掉下来了。
她这样着急,这样为他牵肠挂肚,马不停蹄赶了那样许久的路,食不甘味,夜不能寐。哪里料到,哪里料到,他竟然又这样骗她……
她重重将手一甩,想甩脱他的手,哪料用力之下,竟是未能将他的手给甩开。谢楠生显然是不打算放开她,紧紧揪着她,将一张脸憋得通红,喘着粗气低声怏求道,“水儿,不要走……”
白清水如何理他,抬步便又走,便听得身后扑的一声,谢楠生竟是大半个人从床上摔了下来,仍是紧紧抓着他的手,低声道:“不要走……”
白清水就听得门“哐当”一声被人推开了,福泉与朱佩佩急急而入,见到一半身子在床上,一半身子的地上的谢楠生,两人顿时大惊,“少爷!”
“将军!”
福泉急急行上前来,一边想将谢楠生扶上床去,一边急道,“少爷您这是做什么呀?”
“姐姐!”朱佩佩一脸怒色行至白清水面前,厉声道,“就算姐姐心中痛恨谢将军,但他都已经这样了,姐姐怎可如此待他!”
白清水一回头,就见谢楠生满头都是冷汗,月白寝衣上头隐隐已有腥红的血液渗出,揪着她衣袖的手却仍不肯松,一双眼里满是怏求之意,委屈而又倔强的望着她,“求求你,不要走……”
白清水狠狠瞪了朱佩佩一眼后,方又狠狠瞪了谢楠生一眼,眼中警告之色颇浓,皱着眉,没好气的道,“好好回床上躺着去!”
“那你不能走!”谢楠生揪着她衣袖的手都有些发抖了。
“郡主……”福泉望着白清水,亦是一脸委屈道,“郡主就答应我们少爷罢……少爷并不是有意要骗郡主的……郡主,咱们少爷都伤成了这样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