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凝辉宫的小厨房忙了一宿,殷小虎天没亮就在舒妃寝宫外端着洗脸盆候着。
今天是殷府两位夫人进宫的日子,因为哥的大义之举动,英勇牺牲,所以两位夫人获得诰命夫人的封号,特赏赐入宫饮宴的殊荣。
太后已潜心礼佛,舒展柔作为后宫里唯一管事的女人,自然一手负责赐宴事宜。此次宴会邀请的还有重臣的家眷,名义上是为殷府两位夫人而设,实际上是无疆帝拉拢朝臣的手段。
据殷小虎观察,朝堂上那几个人斗得风云色变,回到家里没有几个不是跪搓衣板儿的命。
华灯初上,那一路灯火蔓延开来,几袭华裳翩然而至,殷小虎站在低头站在桌角负责往桌子上递菜。
脂粉香气伴随着女子的嬉笑声从眼前簇拥而过,略略抬眼,就像一片移动的花园。
苏辛芙和姗扶就就在其中。被其他夫人簇拥着,推搡到最靠近舒展柔的座位上。
辛辛芙的嘴角仍然留着一块疤,虽然不明显,但是美貌已经不及当初,姗扶的样貌已经换了,想必是老哥知道真相以后,特意请独牙大夫帮她换回了脸。
两人的表情都很冷静,没有太大的情绪。
她们并没有朝这里看一眼,也因为她一直站在黑暗中,把脸藏了起来。
众夫人落座,最后一个到来的是舒展柔。
曾经的她是打杂卑微的婢女,而今却是众星拱月,在一片赞扬的声音与欣赏的目光中翩然而至。
众人行礼,舒展柔先是一手扶了一个,慢悠悠地说:“不必多礼。”
苏辛芙和姗扶笑了一笑,在她的搀扶下起身,重新落座。
乐声悠然奏起,本是热闹美景,今日再看,却分外凄凉,纵然景色依旧,看景人的心情早已不同。
鼻子正发酸,有人工手肘捅了捅她。
她回头从那人的手里接过托盘,小心翼翼地把菜一叠叠放到众位夫人面前。
舒展柔说这里哪里进贡的贡品,夫人们便奉承着品尝起来,尝过之后,以及其夸张的表情大声赞扬,一个个正想表演。
殷小虎皱眉,其实这东西泛腥,喜欢吃的人自然卡不适口,但是不喜欢吃的,只能作呕反胃了,神奇的是在座的居然没有一个胃口不适。舒展柔对此很是满意,又吩咐上第二道菜。
像这种聚集,才华素养残次不齐,大都深居简出,兴趣爱好寥寥,聚在一起除了看舞听曲也就只有吃东西打发时间了。
殷小猴熟能生巧地端上第二道菜,当走到苏辛芙身边的时候,下意识地别过了脸,没想到这个举动反倒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呦,不愧是舒妃娘娘,连个宫女都长得这么俊。”
姗扶仰头望她,吓了一吓,半晌没说出话来。
“苏辛芙自顾自吃着东西,没空搭理她。”
殷小虎暗暗侥幸。
“听说这姑娘也姓殷,叫殷小虎,看来还是殷家出美人。”原本是一句奉承话,但是却偏偏点燃了火药。
苏辛芙扔掉筷子,霍得抬头。
那凌厉的目光和凶恶的眼神,吓地她跳开一步。
“又是你。”她站起来,踢到脚边的凳子。
殷小虎后退,看着她脸上的疤,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就知道,你肯定脱不了干系,如果不是你,殷骨又怎么会走上这条路,你才是罪魁祸首,杀人凶手。”
她可以忍受所有的辱骂和欺凌,也绝计不再掉一滴眼泪。可是当听到杀人凶手这四个字时,泪水仍然不争气地砸落下来,虽然她激励否认,但是从内心深处,也许连她自己都这么认为--哥是因她而死。
“啪。”苏辛芙的一巴掌她生生挨住。
姗扶惊吓地站起来,试图拉她,却没能拉住。“啪”又是一巴掌。两边脸刚好一半,肿也肿得十分均衡。
众夫人有想上前劝架的,但是……一见舒妃优哉游哉的神色,便按下不表了。
听说这个苏辛芙原来是知府千金,毁容之后神智失常,一旦生气起来,与疯子无二,为了一个宫女跟一个疯子起争执,吃力不讨好,要再逆了舒妃的意,实在是自讨没趣,于是,所有人便都站着不动,眼看那凶猛的女子扇了那个可怜的宫女一个又一个巴掌,一声比一声响。
“为什么不还手,为什么不还手?”她歇斯底里地吼着,两只眼睛通红充血。
殷小虎站着任由她发泄,这个时候实在没有力气再去争辩什么。
“不是你,我和殷骨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不是因为你,我的脸也不会变成今天的模样,你还我的容貌,还我的容貌。”她摇着他悲愤嘶吼。
姗扶上前拉住她:“好了,姐姐,大庭广众的,你别乱来。”
苏辛芙一把反扣住她的手:“你不恨她,我知道你也恨她,这么好的机会,你来啊,你去打她啊。”
苏辛芙抽开手,神色复杂地瞪了殷小虎一眼。
“好啊,你不打,我打。”苏辛芙扬起手,掌中藏着一块小巧的金属发饰,但是谁都没有看到。
“你不是殷骨的心肝宝贝吗?他欠我的,你也一并还了吧。”手掌落下,直劈向她的脸,殷小虎猛地一怔,扼住了她的手腕。
“你……你竟敢反抗!”
“你说的对,我是大哥的心肝宝贝,怎么能让你这么欺负。”她冷冷说着,丢开她的手。
那颗金属首饰落在地上,一角发出锐利的光。
“啪。”舒展柔击案而起,怒斥道,“放肆,殷小虎,你不过是一届宫女,怎么能对诰命夫人如此无礼。”
殷小虎见苏辛正挥手打来,膝盖一软,跪在地上:“女婢知错。”
舒展柔微微一笑:“殷夫人,这个宫女既然敢冒犯你,本宫就将她交给你全权处置。”她说着狠戾地朝这边瞪了一般。
殷小虎一阵哆嗦,再抬头,对上苏辛芙已经失去理智的目光。心里明了--这是舒妃的借刀杀人。
苏辛芙抓起桌上的一根银筷子,姗扶见情况不对,连忙去阻止她,却被她狠狠甩开。
殷小虎仰着头,忘了闪避,眼中只有那跟越来越粗的筷子。
“啊……”众人尖叫着捂住了眼睛。
“……陛下。”舒展柔呆住。
殷小虎瞪大眼睛,茫然地对着突然盖住她视线的脸。
芜姜的脸上仍挂着初见时从容而温和的微笑。他有着与英郎相像的五官,却也有着和哥一样温柔的笑。
她的视线落到他的背上:“你的背。”
芜姜笑笑,扶起她,命人把她带到一边去医治。
其实真正该意志的是他吧,那根银筷子至少有三分之一没入他的肩膀。
她的身边留着一个太医,其他太医都朝他一拥而上。
“你没事吧。”
“我没……”她关切地盯着那个方向,突然听到一个女声,难道太医也招女的了?
她怔怔回头:“浅碧……!”
浅碧摸摸她发烫的脸:“臭丫头,好久不见,你变胖了呀。”说着用力一捏。
“啊,疼。”
“走,我给你上药去。”她拉着他往僻静的地方走去,顺便回头对着那身穿官服的男子说道:“这里就教给你了,别让人打搅我们。”
浅碧翻身做主人了,敢对当官的呼来喝去了,只是这当官的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啊?
“遵命,娘子大人。”男人说着,又对她我笑点头问候。
这不是状元傅重良心吗?
浅碧拉着她回到了她的住所,在她屋子里绕了一圈,嫌弃道:“比你在殷府的房间差太多了。”
殷小虎想笑,一咧嘴,两颊就生疼。
“你没听说吗?我现在是祸国殃民的妖女,能有地方住就不错了,就要拜谢皇恩了。”她无奈地说。
“听说了,你知道吗,独牙大夫可担心了。”
“他们还好吗?”
“唉,你不知道,前一个月,邻国入侵,酒城遭殃,幸好有少爷……我是说殷骨仗义疏财,还有天莱阁的高手相助,我们酒城才免过一劫。”
殷小虎沉默半晌:“这些我听人说了。”
“我还听人说啊,殷少爷和天莱阁阁主是朋友,只可惜现在一死一逃。”
“不是,他们不是朋友。”殷小虎咬牙,如果是朋友,怎么会送对方去死。
“我恨他。”
“谁?”
“天莱阁阁主。”
“我想不通,天莱阁阁主虽然杀手阻止的首领,但也算是江湖中人,怎么会勾结外敌呢?”
“为了报一己私怨。”
浅碧见她神色不对,不再问下去。两人偷偷去御膳房偷了两颗刚煮好的鸡蛋回来。浅碧把鸡蛋放在她脸上来回滚。
“轻点。”
“知道疼就不知道早点躲啊,真笨。”
浅碧现在说话的语气都变了:“我是不是该叫你状元夫人了。”
浅碧颔首一笑,力道一重:“别取笑我了,看在傅重良还算真心的份上,我就勉强嫁给他。”
“妾?”
“他想得美,我是正方,而且她一辈子休想纳妾。”
看浅碧虎虎生风的模样,想来傅重良对她很好。
“我就搞不懂,他喜欢的是你,当初为什么像我求亲啊?”
“后悔拒婚了?我告诉你,幸好你当时据婚,真正要娶你的不是他,是他堂兄,就是那裁缝店老板娘的儿子,他的堂哥和堂嫂本来夫妻恩爱,可惜那女人命薄,他堂兄就疯了,说来也巧,他堂嫂和那以前的你一样丑,他堂兄见了你可不就一眼相中了,傅重良当时想着以他的名义求亲,再在拜堂的时候换成他堂兄,到时候进了洞房,你想逃也逃不掉。”
“傅重良看上去老实,实际上一肚子坏水,难怪能配的上你。”殷小虎揶揄。
“少来取消我。”浅碧推了她一把,“他也是没办法,是要为太子当差的人,没这店手段怎么成?”
殷小虎不由感慨,芜姜能当上太子,并且尔虞我诈的宫廷中生存什么久,没有电手段是不可能的。
“对了,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对陛下……”
殷小虎摆摆手:“你别胡说,我对他没意思,他对我好像……又有了那么点意思。”
“你傻啊,”浅碧猛拍她的肩膀,“瞎子都能看出来,否则他堂堂一国至尊,会替你挡刀?”
“不管他对我有没有意思,我对他没那意思,那也白搭。”
“既然如此,那你跟我出宫吧,”浅碧四周看了一眼,“这过得都是什么日子啊?”
“不行,我要等一个人。”
见她表情如此坚定,浅碧知道多说无用,语重心长地说:“如果你真的想在这里待下去,光凭那朝来暮散的喜欢是没有用的,男人的心,最是捉摸不定,尤其是皇帝。”
“谁要他的心。”
浅碧笑笑:“那你就更应该抓住他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