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夜此景,如此温婉,当与英郎执手相看。可是站在她身边的却是另一个。芜姜在士兵都人梦的时候,陪他站在墙头,眺望。
“是观察敌情吗?”殷小虎问。
芜姜摇摇头:“朕在看你看的东西。”
“可我在看雪。”
芜姜笑了:“朕知道,因为朕在看你。”
“为什么你还能那么轻松?”殷小虎奇怪。
“横竖一座城,连一个女人都关不住,要它有什么用?”
殷小虎愕然:“你对女人总是这么甜言蜜语吗?”
“是啊,所以你也别太当真,朕只是习惯而已。”他微微笑着,看地上的驻扎在外的营帐。
等天亮之后,少不了一场厮杀吧。
“这场雪好奇怪。”殷小虎仰起头,伸出双手接住雪花,看着它们慢慢融化在掌心。
“有什么奇怪的?”
“跟我梦里一样,很冷,很悲哀。”
“雪不都一样吗?”
殷小虎说不清,雪花太小了,她看不清它们的形状,但总觉得它们有点不一样。
“进去睡一会儿吧,睡着了就不会胡思乱想了。”他微笑。
“是吗?可我怕做梦。”殷小虎低下头,不知道为什么很怕再见到另一个自己,带着宿命因缘而来的自己。
“怕什么,我在呢。”他笑笑,纯良无害。
就是因为你在,殷小虎郁闷,却不敢声张。
“为什么还没有来呢?”他喃喃念着。
“什么?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她紧张地问。换来他奇怪的眼神。
“没有,我只是……”她假装打了个哈欠,“只是想睡觉了。”
“去睡吧。”他笑着,温和沉静,“有件事还需要你帮忙。”
“什么?”殷小虎伸了个懒腰。
“讲和吧。”
“啊?”他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
“不是你一直都希望的吗?”
“芜姜,你知道凭我是没有办法的,大哥虽然宠我,但也绝不会让我任性到这种地步,除了投降,你没有讲和的筹码了。”殷小虎此时此刻倒是看得透彻,她不会自不量力地去做一
件根本不可能的事。
在李雪臣出战前还有讲和的余地,如今已是不可能了。
这一年,芜姜不可能想到,或许他只是不愿意承认。
芜姜仰望星空:“其实还有最后一个筹码。”他语气平静如同结冰。
“什么?”
芜姜平静地看向她,如同看一件宝物。
他从来都是珍视她的,只是这一次,目光更为深邃复杂。
“你想利用我。”她很快就反应过来。
“你觉得,这是不是一个好办法。”
“芜姜你太天真了,不可能的。他们绝不会为了我一个人……”殷小虎平静地说着,却被他打断。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他笑笑,仍旧冷静镇定,“不试试怎么知道?”
“你想怎么尝试?”殷小虎皱眉,却见他的眼神望向一处,那里有个黑影从城墙上被悄悄地放下去。
“你……”殷小虎看向他。
“朕会向殷骨转达讲和的意思,这里有个筹码,只是你没有意识到而已。”
“什么?”
“感情。”
殷小虎糊涂了。
“殷骨对你不像是一个哥哥,谁都看得出来。”
“那又怎么样?你该不会以为只要他能同意,你就能让我爱上他?这个筹码未免太异想天开了。”她只冷笑。
“哼哼……”芜姜笑了,“于爱,自己都无奈能为力,妄谈他人,只是……”他神色犹豫起来。
“只是什么?”殷小虎追问。
“只是……让他永远得到你,这还是有可能的。”
“你……”她瞪向他。
“你没看到吗?英郎还没有赶来,对他而言,这是绝佳良机,朕看得出来,他想要的只是你而已,他并没有逐鹿天下的夜心,所以只要给他他想要的,后面的事,他自然不会再干涉。”
“你凭什么这么好说?”殷小虎觉得他在胡言乱语。
芜姜却从袖子里掏出了一颗黑色的药丸。
“这是……”殷小虎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荷包,才发现,回宫之后,就再也没戴过荷包。
“我叫御医看过,这是一种能让人假死的药。”
“你怎么拿到的?”
“你以为你耍心机放走那个贼,朕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不,朕知道,朕还知道想用它来干什么。”
“你别胡说。”殷小虎极力否认。
“何必否认呢,你不就是想利用它逃离朕的身边吗?”芜姜平静地笑着。
“你既然都知道,为什么到现在才拆穿?”殷小虎质问。
“因为……”他平静地笑着,“现在朕想成全你。”
“你……”殷小虎瞪大眼睛,挣扎着想跑,却被他一把抓住肩膀。
“如果你的英郎以为你死了,便不会再对你纠缠不休了吧,你说这个条件,足不足以让你哥心动?”他笑着,有些凄楚可悲。
这就是芜姜和他们最大的不同。
“放开我。”殷小虎看到他肩上渗出来的鲜血,那是李雪茹刺杀时留下的伤口,一直都没完全愈合,她对准那个地方,使劲一掐。
芜姜被这猝不及防,痛得松开手。
殷小虎得空就跑,趴在城墙上大叫。
然而还没开口,就被一掌劈晕。
让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在这儿寒冷的夜色中做最后一晚的依靠。
他终于还是要把她送给其他人了。
不管愿不愿意,这都是他要做的选择。看着那滑入城下的死士消失在夜色中,他期待着最终的那一刻。
从前也想过这一天,只是不到这一刻,真的想不出结局,毕竟,这个女人是唯一爱过的女人,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爱上别人了,那些回忆便都将封存起来,陪他渡过漫长的余生。
雪花还在静静的飘落,落到她冰冷的脸上,还未及融化,便被他的手轻轻拂去。
他的下巴抵着她的额头,喉咙里发出呜咽的声音,像是孤独在深夜的哀啼,殷小虎永不知道也永远不会知道,他为她留下的这滴泪。
此刻的她则陷入了一个好像永远也醒不过来的梦境。
在一片漆黑的地方,只有大学簌簌飘落,她看不到卢,只远远看到一个身影朝这边狂奔而来。然后自己竟然笑了,可是突然间,那身影猛地一晃,仆倒在地。好久都没有站起来。
“英郎、英郎……”她叫着他的名字跑过去,可是无论她多么你努力,他们的距离永远都不会拉近。
殷小虎拉了拉身上的衣服,很快就冷得再也跑不动了,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赤光的双脚已经被冻得通红。
她抱着膝盖口气,很快一件衣服就盖在了她的身上。
她不自觉抬头,看到了自己的脸。
“又是你。”这一次她不再害怕,甚至有些愤怒。
她微微笑着,脸上没有仇恨,只有平和。
殷小虎不由低下头,看到她穿了鞋,而不是一个人光着脚,那么可怜兮兮。
她笑了笑:“是我,我一直都在。”
“你为什么又来找我?”殷小虎抗拒地退开两步,“是要我帮你讨前世的债吗?不要,我不要,我有我自己的路要走。”
她的眸子里透出浅浅的无奈:“我是来祝福你的。”说着挥挥双手,黑暗中飘着的雪突然停了。
“你想看看他吗?”她歪着脑袋笑着问。
“谁?”殷小虎迷茫。
“我曾经深爱过的人。”不等她回答,便拂动衣袖,四周瞬间从漆黑一片变为百花争艳的花园。
花丛中站着一个男子,颀长的身影,刚毅的轮廓。
她指着那个背影笑着说:“他是一个很有抱负的年轻,至少在我遇到他的时候是这样。”
她颔首微笑,说不出的意味。
“然后呢?”殷小虎望着那熟悉的背影,痴痴地问。
“然后……”她的面容略显哀伤,“在他一展抱负的时候,陪在他身边的人不是我,我没那个能力,也没那个资格,从前我恨她,是因为他辜负了我的感情,现在不恨她,是因为…
…你。”
“啊?”殷小虎不知所以然地望着这个女子。
她是她,好像又不是她,这种似是而非的感觉像是在做梦,但这的确就是梦。
“因为我?为什么是因为?”
“因为她爱上了你,这边抵消了我的恨。”
“他爱我?”殷小虎痴痴呢喃。
“是啊,她对你的好,便是对我的好,所以我不再恨了。”她浅浅笑着,如一朵百合花宁静绽放。
殷小虎眨眨眼睛,仍然迷惘。
“你应当是谁在爱着你,与选择无关,这也是一种幸福。”她笑着从怀里掏出那颗蓝色宝石。
“是要给我吗?”
她摇摇头:“我已经把我的记忆全部洗掉,它现在是一块扑通的石头,再也不能够带你回到过去。”
“回到过去?”殷小虎迷惘。
“对,你相信吗?你在梦中曾回到过去。”她低声叙述,“你以为那是一场梦,其实你在不知不觉改变着一些事情。”她很难解释清楚,只说,“你是过去的那个时光里,不存在的
人。”
“过去的时光?”
“对,包括独牙、包括芜姜的父王,都是你遇见的人,但是你不属于那里,对你而言那只是一场梦,一觉睡醒就忘得一干二净,但是对他们而言,却是切切实实的经历。”她拿着那
块发暗的宝石,“或许是你的潜意识里,一直渴望着回到我所在的时代将那场感情重新来过吧。”
“哥哥说,我以前经常做梦说梦话,可就是想不起梦到了什么。”她低声叙述。
“那你知道你为什么后来不做梦了吗?”
殷小虎摇摇头。
她笑着指了指心脏所在的位置:“因为你心里装了一个人……你爱上了他。”
殷小虎想起英郎,红着脸笑了。
“可我要做的就是把他从你心里掏出来。”她的语气一重,带着一种恶毒。
殷小虎愣住,惶惶不安地望向她。
她忽然抓住她的手,强迫她面前那个背影:“看,一定要看清楚。”
那个背影缓缓转过身,殷小虎大叫着“不”,闭上了眼睛。
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她醒过来了,心有余悸地喘息,发现自己靠着墙壁睡着了,芜姜正坐在他身边,把头靠在她的肩上。
只是梦,只是梦,别想太多,她拍拍自己的胸口,舒出一口气。
“又做梦了?”
芜姜没睡着。
“睡不着。”
“你的手下还没回来。”
“他虽然没回来,但是已经把答复送了来。”
“什么?”殷小虎很想知道。
“他已经被殷骨杀了,你明天就能见到他的人头。”
“你的意思是……”
“你哥过了你这关。”他浅浅笑着,“朕已无退路。”
殷小虎问:“是要投降吗?”
“不,”他豁然睁开眼睛,“朕会战只有最后一刻。”
“唉……”女人永远也不懂男人的坚持,就好像男人不懂女人的痴傻。
殷小虎抬起手来接住一片雪花,她居然能认出来,这就是梦里的雪,那样洁白而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