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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亲眼目睹安逸的失败,颜奴遭受的打击并不比安逸少。他此生最大的心愿,便是完成襄王的托付,辅助安逸找到十方策,助他一统天下,二十多年来,这个坚定的信念支撑着他一路走下去,事情蓦然间发生逆转,他只觉整个天地都崩塌了。

睿王的话虽是对佟漠说的,却同时提醒了颜奴,没错,那个女人是伏羲帝的后裔,她一定是知道什么秘密,否则她刚才怎能如此笃定安逸不能得到十方策?

这个念头一起,颜奴仿佛溺水的人终于抓住了一根稻草,“没错,少主,异血人一定是知道什么秘密!她是伏羲帝的后裔,她一定知道得到十方策真正的方法!说什么世上没有十方策,她根本是在骗我们!”

安逸缓缓擦去嘴角的血迹,两眼紧紧盯着叶萱。都是这个女人毁了他,若不是她无情无义转投燕诩的怀抱,他怎么会对她从爱到恨,把对她满腔的爱恨转变为不惜一切得到十方策的欲望?是她逼着他一步步走上绝路,是她亲手将他推到了悬崖的边缘。

颜奴说了什么他根本没听进去,他看着她和燕诩紧紧相握的手,愤怒的血液在身体里沸腾,眸中闪过暴戾之色。想从此双宿双栖?不,他绝不允许!他推开颜奴,握住夜陵剑追了上去。

燕诩听到睿王的话,顿时恼火之极,没想到事已至此,他竟然还对十方策念念不忘。他很想痛骂一顿,将父亲骂醒,但他知道,不久后整个十方都将坍塌,他必须在坍塌前带着母亲和叶萱离开这里。

他命云问护着母亲,领着众人率先朝甬道奔去。就在他们刚刚冲进甬道时,整个山腹忽然剧烈地震动了一下,碎石夹杂着沙土自山壁上倾落,伏羲石像随着这一剧震,斑驳的脸上裂开一道道裂痕,一块块剥落,有种无望的颓败。

“阿寅,快!快拦住他们!别让那个女人跑了!”

“王爷,咱们得离开这里,这里可能要塌了!”

佟漠避开四下跌落的碎石,要扶睿王出去,睿王却一把甩开他的手,两眼有疯狂的光芒闪烁,“不!我不走,我要在这儿等着!你把那个女人捉住严刑拷问,她一定知道十方策的秘密!她一定知道的!我等了二十多年才等到这一日,我不走!我不能走!”

眼看越来越多的沙土碎石从山壁上滚落,就连姜八和她的手下此时也撤出了岩洞,华媖又惊又怕,比起什么一统天下,此时她更关心自己的性命。

“王爷,光把月姬捉回来也不成事啊,咱们还得有伏羲八卦,可世子爷刚才将伏羲八卦拿走了,咱们必须尽快出去,向世子爷讨回八卦要紧。”

睿王气得七窍生烟,骂道:“什么?那逆子,到了这个时候还不忘与我作对!他是想活生生气死我!”

片刻后,所有人都逃到了孤峰外的峡谷顶上。

只听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众人回头望去,一团烈焰从十方的孤峰喷薄而出,赤红的岩浆夹着碎石喷向漆黑的天幕,瞬间将半壁天空染成了血红色。

这座沉睡了数千年的大山,在极阴之日终于爆发了。

安逸看了一眼火龙吐焰一般的孤峰,继而将目光转向燕诩,眸中杀气渐盛,缓缓将夜陵剑拔出剑鞘。而燕诩此时正牵着叶萱的手,也看向安逸。目光相遇的那一刻,燕诩便知道他们迟早要来一场至死方休的生死较量。

察觉到叶萱的手有轻微的颤抖,他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放心,我不会有事,护好自己。”

他的手才松开,安逸已提剑扑了过来,夜陵剑带着风雷之势直刺他面门。燕诩飞快往一侧跃开两步,手腕一抖,银丝软鞭如沾染了寒霜的银蛇,一拍剑身,将夜陵剑荡了出去,随即片刻不停,左手运起北冥诀推出一掌。

另一边厢,颜奴觑见燕诩顾不上叶萱,心中窃喜,身子一跃如老鹰出巢,朝叶萱扑了过去。可当他的鹰爪堪堪抓向叶萱肩头时,只觉一道狠厉的掌劲自背心袭来,那掌劲来得快且准,他大吃一惊,来不及回身,顺势一矮身子,狼狈地滚出两步。只这一瞬间,叶萱已趁机躲了过去。

颜奴刚一回身,佟漠第二掌已到,“十方策是我们王爷的,谁也别妄想!受死吧!”

燕诩和安逸电光火石间便过了十来招,而佟漠和颜奴也缠斗一处。他们各自手下的人也没闲着,明焰司和安逸的人都得到命令,要活捉异血人,一众云卫紧紧将叶萱护在中间。一时之间,峡谷上一片混战。

又是一声巨响,十方火山再次怒吼,孤峰上的岩浆源源不断喷发,那烈焰如翻滚的怒潮,冲破乌黑的云层,在天幕上熊熊燃烧。滚滚的岩浆顺着山体流下,汹涌地灌入与孤峰相接的天堑深壑。霎时间,连天彻地的赤红岩浆,仿佛横亘天地之间的一条火龙,怒气冲天,张牙舞爪地肆虐着。

火山爆发把姜八吓得不轻,既然十方已坍塌,十方策自然没人能得到,这里也没自己什么事了,当即命手下撤退。但她和十来个手下才跑出没多远,又迅速退了回来。

前方峡谷之上,一大队手持长矛和盾牌的精兵不知何时拦住了去路,正是睿王府殿后支援的亲兵。睿王站在高处,两眼直勾勾地看着远处不断喷发的孤峰,仰头狂笑,赤红的火焰映亮了他的脸,眼里有疯狂的火焰在燃烧,“想走?妄想阻止我得到十方策的人,今晚一个也别想走!给我杀!”

他一挥手,这些精兵便举着长矛,大声呐喊着冲了过去。姜八又惊又怒,心道这人简直疯了,看他那架势,竟连他儿子带来的云卫也不放过。姜八急忙命手下朝空中放了一响箭,她带来的五千人马就驻扎在峡谷外面,赶过来不过片刻功夫的事。

觉得睿王疯了的不止姜八,云问此时也是震惊之极,无论怎么说,睿王和世子关起门来也是一家人,可眼下睿王竟全然无所顾忌,除了魔怔两字,云问已想不到其余的词来形容睿王了。

世子和安逸正打得激烈,追随了他这么多年,云问很清楚此时自己应该怎么做。他一边指挥云卫护住叶萱和睿王妃,一边急召比他们晚到一步的鬼军。

不久后,狭长的峡谷顶上便聚集了上万将士,有睿王府的亲兵,姜八的齐兵,以及燕诩的三千鬼军。就连深壑对面的峡谷顶上,也有一队睿王府的弓弩手,一排排弓弩整齐排列在涯边,一声令下后,暴雨般的箭矢隔着焰火滔天的深壑,纷纷射向对岸,霎时倒下一片。

因之前姜八的主动示好,她带来的齐兵和燕诩的鬼军暂时结成同盟,和睿王府的亲兵分成两派展开激烈的厮杀。鬼军个个力大无穷,能以一敌三,很快形势便一边倒,鬼军和齐军联手占了上风。一时间,峡谷顶上号角齐鸣,呐喊震天,尤如修罗战场。

火山依旧在爆发,越来越多的赤红岩浆流入峡谷中间的深壑,睿王看着十方孤峰,又看着节节败退的亲兵,心急如焚,若再不抓住那异血人逼她说出十方策的秘密,十方策恐怕真的会湮灭在熔岩里。

他朝佟漠大声喊道:“阿寅,阿寅!没时间了,奏琴!”

佟漠和颜奴此时正打得难分难解,闻言猛地一掌震开颜奴,掠开数丈之外盘膝而坐,将背后的天音琴解下打横放在膝上,一众明焰使立即围了上来,将他护在中间。

震耳欲聋的呐喊声中,一阵浑厚有力的琴声破空而出,直逼众人耳膜。琴声时而清亮激越,让人心潮澎湃,时而低沉婉转,呜咽凄厉,让人生出一种无望的酸楚。

琴声一响时,燕诩心中便暗道不好,奈何安逸招招紧逼,他根本腾不出身来,只好大声道:“大家小心!这是天音琴,快运功调息。”

很多人都听说过天音琴,知道天音琴能迷惑人心,却没有人真正听过天音琴,此时才惊觉,方才不知不觉随着琴声心绪起伏,差点被控制了心智,纷纷运起内力相抗。

燕诩和安逸又过了数招,两人一边打,一边还要运功抵抗天音琴,动作逐渐慢了下来。随着那琴声愈加激昂,体内气息愈加难以控制,两人似有了默契,同时向后越开数丈。

“王爷……王爷……快让他停下来!我的肚子好痛……”

华媖发出一声凄厉惨叫,身子软软倒下,痛苦地捂着腹部。可睿王竟顾着命人抓拿叶萱,对华媖的惨叫充耳不闻。

眼前的一切太过熟悉,燕诩已预见到接下来将发生的那一幕,没想到重活一世,自己仍会再次经历此情此景,震惊之余不由一阵悲凉。

他回头望去,两边峡谷顶上的将士,无论是齐兵、鬼军还是睿王府的亲兵,个个眼神空洞呆滞,脚步虚浮,一步一步往悬崖边缘迈去。而悬崖之下的万丈深壑,早已灌注了滚滚岩浆,将士们毫无知觉,仿佛行尸走肉,走着走着忽然脚下一空,一个接着一个跌落深壑,瞬间消失于烈焰熔浆之中。

他简直无法想像,睿王的心魔已疯狂到这个地步,不但鬼军和齐兵,他竟连他自己的王府亲兵也毫不吝惜,“你是疯了吗?快让佟漠住手!你是想让我们的人都死在这里吗?”

睿王置若罔闻,仰天大笑,“都死在这里?都死了又有什么可惜?只要我得到十方策,这区区几千人又算得了什么?你想保住你的人?可以啊,把那个女人和伏羲八卦交给我!”

“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着十方策?你刚才没听明白吗?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十方策,就算有,也没人能得到,因为他们根本没有真正的祭品。就像你,若你真的在乎母亲,会不顾她尚在病中,千里迢迢将她骗来这里吗?我早和你说过,我对这个天下志在必得,可是父亲,世上从来没有捷径,那条通天大道,只能靠我们一步步走,你懂吗?为何到了现在,你还执迷不悟?”

睿王目光迟缓地看向燕诩,微微蹙起眉头,似是在看一个傻子,“不懂的人是你!世上若没有十方策,又怎会流传那句话?天地有十方,一策涂万灵,这句话你不懂吗?谁得到了十方策,谁就拥有生杀予夺的力量,谁就能得主宰这个天下!千百年来,多少人穷其一生孜孜以求地找它,世上又怎么可能会没有十方策?你和那个女人蛇鼠一窝,妄想骗我!我告诉你,今晚你若不把伏羲八卦交给我,不让那个女子说出十方策的秘密,你们一个个别想离开这里!”

燕诩心头一阵恶寒,只觉眼前的人陌生得可怕。看着睿王,他仿佛看到了上一世的自己,那时的自己,也一心沉迷在得到十方策的欲望里,以至迷失了自己,或许那时的自己,也和此时的睿王一样,疯狂执着,狰狞可怕。

他一刻也不想再呆在这里,他要离开这个炼狱。他飞快地搜寻叶萱的身影,见她正躲在云风身后,两手捂着耳朵,神情痛苦。

他正要过去,一眼瞥见颜奴不知何时已偷偷来到两人身侧,顿时目眦欲裂,一边大声喊“小心!”一边冲过去。却是太迟了,他看到颜奴的刀穿过云风的腹部,左手朝叶萱挥出一掌,随即叶萱纤细的身体便像断了线的风筝,往后飞了出去,再重重摔到地上,一动不动。

他的心随着她的跌倒蓦地一沉,“萱儿……萱儿……”

他不顾一切地想冲过去,颜奴却横刀将他拦住,安逸一步一步走向叶萱。此时的燕诩理智已失,他只想尽快赶到叶萱身边,遂将北冥诀功力悉数倾注到手中的软鞭上,一抬手,软鞭似发怒的苍龙,一卷一扫之间有狂涛骇浪之势。

那凛冽的寒气让颜奴手中的大刀动作凝滞,他本想避其锋芒的,然而燕诩的软鞭实在太快了,银光在他面前一晃而过,随即那冷冰冰的毒蛇已缠上他的脖子……

天音琴还在奏着,原本锣鼓齐鸣、呐喊震天的峡谷顶,此时安静得诡异,除了琴声什么声响也没有,将士们仿佛失了魂魄的傀儡,一个接一个朝悬崖走去,前赴后继地跌入滚滚岩浆之中。

安逸远远看着颜奴双目怒睁倒在地上,心里却异常地平静。他没有像颜奴那样,到死也想着怎么得到十方策,刚才在祭台上,当叶萱说“若你真正爱一个人,又怎会舍得用她换取任何东西”时,他便明白到,无论世上是否真有十方策,他都不可能再得到了。

颜奴用了一生的心血辅助他寻找十方策,在极阴之日死在这里,对他来说,也许是最好的解脱。他深深看了颜奴的尸体一眼,抱起叶萱,转身迈向悬崖。

燕诩惊得胆裂魂飞,“安逸……你放开她!你不是想杀我吗?来啊!你来杀我啊!”

安逸在悬崖边站住,转过身来朝他看了一眼,之前还杀气凛冽的双眸,此时一片漠然,“杀你?不……我改变主意了,我要你看着你最爱的女人从此消失在你面前,这大概……比直接杀了你有趣多了。”

滚烫的风自悬崖深处刮上来,将安逸和叶萱的衣袂卷起,她双目紧闭蜷缩在安逸怀中,一只手无力地垂下,风在呼啸,扬起她的长发,有细碎的发丝贴在她的额上,那身红色的喜服,和她身后的赤红岩浆交织出一片触目惊心的血红。

这一刻,燕诩看着那片血红,有种无力挽回的绝望感。

“阿弥陀佛,苍生无辜,老衲来迟了!”

恰在此时,空中忽然响起一声佛号,燕诩回头望去,只见渡一领着一众大悲寺的僧人,正往峡谷顶走来,随他一起来的,还有草尾堂的慧水师太。

总算来了,燕诩的心生出一丝希望。他努力回想上一世的这个时候,那时佟漠也奏起了天音琴,最后却被僧人们的颂经声破解。

他大声朝渡一喊道:“大师,请颂经!颂经声或可破解天音琴!”

渡一闻言当即与一众弟子盘膝而坐,双手在胸前合什,喃喃念起经来。

颂经声低吟浅唱,如天籁之音,有种能抚平世人苦难的力量,冉冉划破长空,与天音琴此起彼伏。之前源源不断涌向悬崖的将士,终于在悬崖前停下了脚步。

佟漠见状,暗自运功,琴声渐趋激昂,如万马千军横荡而过。可无论琴声如何跌宕起伏,颂经声仍然平缓温和地吟哦,渐渐将琴声压了下去。

佟漠的脸色开始变得难看,胸口气血翻滚,用力咬破舌尖强行运气,勉强又支援了片刻。终于,琴弦铮然断开,琴声突兀地顿住,佟漠狂喷一口鲜血后,伏倒在断琴上一动不动。

“阿寅……阿寅……”睿王大惊失色,跌跌撞撞地跑到佟漠身边。

渡一缓缓起身,转动手中佛珠,看向站在悬崖边的安逸,微垂的双眸带着悲悯,“痴儿,既已到了悬崖,为何还要执迷不悟?回头是岸。”

安逸仰天狂笑,“回头是岸?不,我从来没有岸,也没有退路。”

渡一道:“怎会没有岸?你的心在哪,哪儿便是岸。回来吧,我们一起回去。”

岸在哪里?从颜奴抱着他仓皇出逃的那个晚上起,他便一直在漂泊,像片没有根的浮萍,永远不知道下一处的栖息地。他带着目的上无荒山,带着目的接近她,那几年,却是他一生中最快活,最安稳的日子,若是可以,他愿意把那些秘密永远藏在心里,和她平平淡淡地过一生。

他不明白,为什么老天偏要和他作对,将他最珍贵的东西夺走。

燕诩朝他怒吼:“安逸!你放开她!你走到如今这一步,都是我害的!当初将她记忆抹掉的人是我,杀死魏太子的人也是我,你的故国,也是被我的铁蹄荡平的!就连颜奴,也是我杀的,你不是恨我吗?既然恨我,拿起你的剑来杀我啊!”

安逸没有答他,既然上天要夺走他最珍贵的东西,那他也把他最珍贵的东西夺走好了。

轰隆一声巨响,惊天动地,十方再次猛烈爆发,烈焰有如怒火冲天而出,滚滚岩浆汹涌地灌入两峡之间的深壑,尤如一条从天而降的赤金怒江。

“逸哥哥……”

怀里的人忽然动了动,两手攀上他的肩。爆破声明明震耳欲聋,可逸哥哥三个字,却清晰无比地闯入安逸的耳中。这久违的三个字,让他浑身一僵,几乎以为自己听错。

他诧异地低头,对上叶萱那双澄澈明亮的眸子,“叶子,你……你叫我什么?”

“逸哥哥……”她的声音很虚弱,但安逸听得真切,“我都想起来了。”

安逸心头一阵狂喜,“叶子,你终于……想起我了吗?”

叶萱自他怀中看他,从她的角度看去,能看到他轮廓分明的下颚,还有那双熟悉的眸子,“是,我都想起来了。”她在一片颂经声中幽幽醒来,睁眼的那一刻,消失了三年的记忆终于回来了。

她的脸色依然虚弱苍白,额上渗着细汗,双唇也没了血色,唯独那双眸子依旧清亮,一如当年在无荒山的那样,只是,眸底深处却有淡淡的哀伤。

想起他又如何?如果她还爱他,她不该有那样哀伤的神色,安逸的心霎时又沉了下去,他苦笑道:“你终于想起我,但也仅仅是想起我了,你不会跟我走,是吗?”

她只看着他,没有说话。

这沉默相当于默认,他嘴角浮起嘲讽的笑,“也是,我刚才还逼着你做祭品,完全不顾你的死活,如今又怎能奢望你回心转意。叶子,我已一无所有,我能带走的,也只有你了。我要让燕诩也尝一尝,失去挚爱的滋味。”

她紧紧抓住他胸前的衣襟,“不,逸哥哥,求你……不要这样。”

他冷笑,“怎么,你害怕?”

她难过地看着他,有泪自她眼角滑落,“是,我害怕,逸哥哥,我不想死,我更不要你死。逸哥哥,你回去吧,听渡一大师的话,你的心在哪儿,岸便在哪儿,你回无荒山好吗,渡一大师不会弃你不顾的。你还记得我们在后山养的那只梅花鹿吗?那只受了伤,被我们救了的小鹿?我那天回去时见到它了,它还认得我,它也会认得你的,逸哥哥,你回去吧……”

安逸抬头看了一眼,天地间一片萧瑟,东方天际,夜色已逐渐淡去,第一抹晨曦正努力冲破厚厚的云层。

他忽然生出些迷惘,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走到了这一步,他蹙起剑眉努力回想,只想起了他的叔父魏太子死前对他说过的话,我们活在这世上,总是有许多身不由己,我们以为自己可以洒脱地远离世俗,不受世俗束缚,殊不知,世俗从来没离开过我们,一日身在浮华世尘,一日就不能摆脱世俗的烦扰……

“那只折了腿的小鹿吗……我记得,那时我还说正好可以烤了吃,是你不忍心,非要我替它接骨。叶子,真好,在我死之前,你终于想起了我们的过去,叶子,我不想回去了,我再也受不了这世俗的烦扰。”他低头看她,眸中有流光熠熠,忽尔朝她一笑,露出两颗好看的虎牙和酒窝,“有你陪着我,真好……”

燕诩听不到两人的对话,但此时安逸脸上的笑容,让他忽然意识到安逸的意图,他的心猛地一沉,绝望地看向叶萱,“不,萱儿,萱儿……你别害怕……”

叶萱回头望他,他站在离她数丈远之外,猎猎狂风掀起他玄色的袍罢,他俊美的脸上有她从未见过的绝望和无助,还有两行眼泪。

他痛苦地望着她,明明只隔了数丈远,却是隔着生和死。

安逸的笑意凝住,随即身子往后一跃,连同他怀中的人,在漫天焰火中划出一道长长的弧线……

燕诩的呼吸骤然一停,胸口似被撕裂,“不要……”

他绝望地看着那道长长的弧线,就在它即将消失于悬崖之际,一个红色的身影被抛向涯边。

生死一线之际,安逸将叶萱推回了悬崖。

燕诩冲了过去,将叶萱紧紧抱在怀中,“萱儿,萱儿……没事了,别怕。”

“阿弥陀佛。”渡一走到悬崖边,看着那道身影似一片枯叶般坠向深壑,最终湮灭于滚滚熔岩中,“痴儿……终是堪不破迷障。”他长叹一声,盘膝坐于涯边,转动手中佛珠,沉沉念起往生咒。

怀中的人儿一动不动,燕诩心中一惊,将叶萱松开,她的脸色苍白得可怕,两眼睁着,原本明亮的眸子此时空空洞洞,完全没了焦点。或许是吓坏了,他两手抚着她的脸,急切地道:“萱儿,萱儿,你别怕,已经没事了,都过去了。你看着我,我是瑾云,萱儿……”

她缓缓看向他,眸子里却是空无一物。

慧水来到两人身边,朝燕诩道:“世子,让她躺下,让贫尼看一看吧。”

她之前流了很多血,又受了颜奴一掌,燕诩还真的担心她的身体受不了,依言将她放到地上,“如此,有劳师太了。”

趁着慧水给叶萱诊治,燕诩替睿王妃解了穴道,睿王妃对之前的事一无所知,蓦然见到燕诩,哽咽不已。燕诩并不打算将详情告诉她,免得她对睿王的无情难过,只说朔安出了叛军,他和睿王兵分两路,前来平乱,现在已经无事了。

佟漠的天音琴让姜八好不狼狈,她此时仍觉胆战心惊,只想尽快离开这里。临走前她朝燕诩道:“世子,愿你别忘了菡儿的诚意。”

燕诩正在安慰睿王妃,闻言只冷冷看了她一眼,“我给你两年时间,两年后,我将亲自率兵伐齐。”

那冷峻的一眼,让姜八心中莫名一颤,“好,两年后沙场见。”一个举手之劳,换来两年时间备战,总比原来的情况好,她朝燕诩拱手,率领部下离去。

睿王妃终于止了泪,问道:“瑾云,你父亲呢?”

“他?”燕诩环视一圈,睿王正坐在佟漠的尸体旁痛哭,他哭得悲痛欲绝,也不知是在哭自己还是在哭佟漠,而华媖正捂着肚子,痛苦地倒在一旁。

他冷笑着朝睿王走过去,“王爷,都结束了,你也该回翼城了。”

睿王缓缓抬头,待看清是燕诩时,两眼忽然闪过恨厉之色,“逆子!都是你!若不是你处处和我作对,十方策早就是我囊中之物了,阿寅也不会死!我没有你这种不孝子!伏羲八卦呢?你把它给我!”

没想到事已至此,他仍对十方策不死心,燕诩胸口燃起无名之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伏羲八卦吗?就在这儿……”

他自怀中取出伏羲八卦,朝睿王递去,可就在睿王欣喜若狂伸手去接时,他忽然收回手,用力一抛,伏羲八卦在漫天晨曦中划出一个半圆,随即坠入灌满滚滚熔岩的深壑之中,“……可你永远不会得到。”

睿王绝望地惨叫一声,视线紧紧追随着伏羲八卦,直到它消失于深渊。他颓然跌坐到地上,颤着手指向燕诩,“逆子,你这逆子……我没有你这样的不孝子!”

燕诩拂了拂袖子,漫不经心地道:“王爷,你现在的身份已和以前不一样了,这种意气话还是不要乱说的好。不管你愿不愿意,整个大晋,谁不知咱们是父子,生死荣辱也好,同流合污也好,关起门咱们就是一家人。对了,你大概还不知道,就在我们启程回朔安的第三日,燕旻第三次颁下禅让的召书,并且已自行前往大悲寺出家了,他再不是大晋天子了,他是渡一大师的弟子。而你……从现在起,我该叫您一声陛下了。”

他招手叫来几名王府亲兵,“来人,好生伺候陛下和皇后回京,择良辰吉日,登坛受命,召告天下。”

睿王难以置信地看着燕诩,张嘴想骂,却又骂不出声来,燕诩看了他一眼,又补充道:“还有,华媖进谗害贤,德性有污,回京后即刻迁往冷宫。”

他说罢不再理会睿王,朝慧水师太走去。待走近了,才发现叶萱并不在那里,他心里微诧,慧水指了指远处。他顺着慧水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叶萱不知何时牵了一匹马,正站在远处看着他。

旭日初升,霞光万丈,她就站在那片绚烂的霞光里,手里牵着缰绳,他看她的时候,她也在看他。她的俏脸依旧是他熟悉的模样,可她的眸中,却多了些让他心悸的陌生。他的脚步不由一顿,心中隐隐作痛,他很清楚这样的眼神意味着什么。

她的目光终于自他脸上移开,翻身上马,在马背上最后看了他一眼,这一眼,似是告别,随即策马扬鞭,一人一马,奔向一片绚烂霞光之中。

燕诩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个红色的身影,她曾经说过,如果将来有一日,她记起了所有的事情,她若是放不下过去,他必须放她走。

她依然爱着自己,这一点燕诩很肯定,但安逸死了,她心里一定难过内疚,过不了那道坎。身上有了伤口,也需要一段时日复原,何况是心里的伤口?他可以允许她慢慢复原,他可以给她时间治愈,但他绝不允许她离他而去。

更何况,他从来也没答应过她会放她走。

他嘴角弯起,露出一个浅笑,眸中流光溢彩,招手让云问牵了匹快马过来,“你护送他们回翼城,母亲身体尚有不适,路上务必小心照顾。”

云问领命,又问:“那世子您呢?王爷登基,诸事还须世子定夺,世子何时回京?”

“放心,父亲只是一时迷途,过些时日,他会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的。”燕诩利索地翻身上马,朝远处的朝阳看了一眼,“或许一月,或许一年……总有一日,我们会回去的。”

他一夹马腹,骏马扬起前蹄嘶鸣一声,随即朝着那初升的旭日冲了过去,在那片绚烂的朝霞里,有他倾尽一生也要追逐的身影。

这一去,不知归期,他只知总有一日,他会执起她的手,俯瞰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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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朝穿越异世,成了一名不见经传的炮灰配角儿,且这个配角儿还刚被女主的护花使者给拍死了!这真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啊!苏岁岁表示,可以删档重来吗?我保证苟得远远的,不碍女主的眼(?_?)本文内容虚构,如有雷同,算你抄我的(??ω??)作者新手,请多包涵
  • 翠娱阁评选十六名家小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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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传世·中州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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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角来到中州城闯荡,偶然得到一枚戒指,久戴后自身肉体变成炼丹的一味重要药材。而摄政王要杀害小皇帝独掌大权,必须用到这种丹药。因此,摄政王需要捕捉男主,炼制这种丹药。过程中夹杂着门派之争,和门派与各个角色之间的纠葛。最终,主角在摄政王和小皇帝的此次交手中,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并因此成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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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女开杏和往常一样,与女伴们一起,坐在高高的谷草堆旁纳鞋底。女伴们一边飞针走线,一边又说又笑。只有开杏不言不语,低头纳鞋。她将又细又白的麻线在黄蜡上拉过,以便麻线在穿引的过程中更顺溜一些,然后一针一线在鞋底上穿去穿来。那银白色、又细又长的钢针可不是万能的,它要将麻绳牵过厚厚的、白白的千层布,还得需要略粗略长的锥子的引导,需要厚厚的铜顶针的暗劲。这种毛布底鞋子,做工很复杂,需要时间、精力,还需要眼到手到。而这样的手艺,开杏和小伙伴早已炉火纯青,驾轻就熟,她们在农忙的时候,和家里人一样下田劳动,农闲的时候,就让妈给她们准备了各种颜色、各种质地的布料,做出各种各样的布鞋。
  • 管得少才能管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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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管理要简单,要少制造管理行为,才能把事情做到极致。本书从多方面入手,向读者讲述互联网时代企业组织变革和人事管理的发展趋势,内容精彩、案例新颖、理论透彻,是领导者不可多得的参考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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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念爱,一执恨。遇见每一个相见的人,都是在几万次的插肩而过的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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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纸婚约,让她们两人走到一起。他们从相识到相爱。他宠她,爱她。而她,始终用她的方式保护他。"即使你们都唾弃他,厌恶他,觉得他罪无可恕,那都是你们的事,在我这里,他只是慕南枝,如此而已。""每天早上醒来,看见你和阳光都在,这就是我想要的未来。"某天苏以卿:“慕南枝,你要是敢胡乱招惹桃花,我就咬死你!”慕南枝:“放心,我不会让你守寡的。”苏以卿:“……”
  • 最佳反转人生

    最佳反转人生

    炮灰?配角?路人?难道穿越只能谈恋爱?NO!人生路上风景那么多,作为事业型女主来说,谈恋爱不如工作!进击吧!人生赢家!苏苏苏!爽爽爽!系统流!快穿流!事业流!让人生活出精彩!此外,猫还写了一个对话小说《杜比的奇幻冒险记》,主打诡异童话风,并参加了2019的征文比赛。对这类作品感兴趣的朋友请不要忘记比心支持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