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有一些吧。主要是为‘涅槃计划’惋惜,如果能把那个程序控制器找回来,说不定人类真的会走上一条重生之路。不过这样的希望已经很渺茫了,反对‘涅槃计划’的人应该在第一时间就把那个控制器销毁了。”
“你认为人类真的没戏了?”
“我又想到了由‘费米悖论’推演出来的那个悲观结论:任何文明都逃不脱在发展过程中毁灭的命运,没有一个能走到最后的终点。”
“如果我们有幸找回了那个控制器呢?”
“那人类就还有戏,应该会走上一条目前的人类无法想象的发展之路。比如有科学家预言的‘意识纪元’,在那样的世界里,不借助任何载体的意识成了世界的主体,但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生存状态和社会形态,我们谁也说不清楚,也无法想象,‘意识纪元’的发展目标又是什么,‘意识纪元’之后又是一种什么样的社会形态,那更加难以想象。”
“你说的一切很神秘,也令人向往,但人类可能没有那样的幸运了。”
他们聊得正起劲儿,威尔斯却跑过来告诉了肖恩一个让他不敢相信的消息:他母亲突然醒过来了,要他立即去见她。
等肖恩急匆匆赶到母亲的病房时已是午夜,他一走到病房门口,就看见母亲盘腿坐在病床上,双目微闭,双手合十,像是在打坐冥想。肖恩走到近前,低低地叫了一声:“妈妈。”
那双微闭着的眼睛睁开了,盯着肖恩看了几秒钟,才平淡地说:“坐下吧,我有事情向你交代。”
肖恩对母亲说话的语调有些诧异,这让他有些不知所措,因此稍稍迟疑一下才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
“你来得很及时,再晚就不好办了。”母亲又淡淡地说出了这样的话。
肖恩更加觉得母亲有哪里不对劲儿,难道她的思维还停留在刚刚昏睡前的那个阶段,还在为当时她认为很重要的某件事情着急?
“妈妈,你快看看我,我是你的儿子肖恩,我来看你来了。”肖恩说着去拉母亲的合在胸前的手,但无论怎样拉都拉不下来。
“我不是你母亲,我是帕格纳。”仍然是母亲淡淡的声音。
肖恩顿时瞪大了眼睛,惊问:“你是帕格纳?到底怎么回事?”
“你母亲早就到她该去的地方去了,我是迫不得已才暂借她的身体。你不要大惊小怪,时间宝贵,好好记住我的话。”
肖恩尽管一时转不过弯来,但还是正了正身体点头答道:“是,帕格纳先生,请说吧。”
“守卫石窟的一名卫队队员是那个反‘涅槃计划’组织的奸细,是他们把我的遗体带走的,等我从月球回来时,他们已经把我的遗体连同那个程序控制器都销毁了。我想到你母亲的遗体还躺在这家医院里,我就寄居到她的身体里把你叫了过来。明天就是最后的日子,他们的捣乱确实给我们带来了麻烦,我本想把程序控制器交给你,让你这个末代联盟主席来启动控制器才最具象征意义。这下可好,不行了,但我们可以用一个别的方式,一个更有象征意义的的方式去开启那个新纪元。”
听到这里,肖恩已经回过神来,他望着那张母亲的脸问:“您肯定已经有好的办法了吧?我知道你完全拥有那个能力,你不但可以让自己的意识在天地间自由穿行,你还把信子的意识从薛定谔号上带回来寄居到小月的身上,就像我的父亲能把我的意识带到冈仁波齐的那个山洞里去见他那样。还有,那次梅内特把我带到月球上见您和我的母亲也是你安排的。我说得没错吧,帕格纳先生?”
肖恩的话居然让母亲那张僵硬的脸荡漾出生动的笑容来:“是的,肖恩,你的悟性不错。至于开启方式的问题,你不必担心,我把一切都重新设计好了。”
“那就不需要我做什么了吧?”
“不,你仍然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个环节,这个环节还必须加上你的妻子。”
“你是说信子,她能干什么呢?”肖恩难以理解。
“明天是薛定谔号返航的日子,你还得辛苦一趟,把信子和你的女儿接到内华达基地,去迎接信子的冰棺。”
“你说什么?让信子去迎接信子的冰棺,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信子在薛定谔号升空四年后就死了,她是装着满腔的爱和思念死去的,我有感于她对你的痴恋,因此把她的意识带回了地球。”
肖恩一下子明白了好多事情,他的眼中已经饱含着泪水:“我总算明白了,但我却没法无所顾忌地接受她的爱,我怕是要永远辜负她了。”
“那不是你的错,因为你受所处的维度限制,你只能看到两只独立的脚,却看不到由脚上的腿连接在一起的那个人。”
肖恩点头认可帕格纳的这个比方:“好吧,既然如此,我也没什么可以遗憾的了。接下来还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你还有事情要做,这很关键。当你接下信子的冰棺后,你要打开她的冰棺,默默地注视她的脸,回忆你们一生的爱。然后就看她的反应,如果她从冰棺里站起来,你就要紧紧抱住她,不要松手。”
“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你们已经用刻骨铭心的爱启动了那个‘涅槃’程序,人类就会从那一瞬间开始,进入一个我无法用人类的语言向你描述的新纪元。”
“是‘意识纪元’吗?”
“等到明天你就知道了,一切谜底都会在明天揭开。”
“好的,我一定照你说的去做。”
“最后还有一点要提醒你,你还记得鹞羽人吗?”
“记得,就是几十年前你的那些‘孩子们’,你把他们叫做‘全新人类’的那些超人,你还提他们干嘛?”
“可怜的孩子们,他们都要被留在这个世上了。也许还有你身边的亲人,你的至亲,他们都还无法进入‘涅槃’世界。他们都将被遗弃在这冰冷的星球上,自生自灭。”
“为什么会这样?你不是说人类都会进入一个全新的纪元吗?难道不是全部?”
“好了,我说得太多了。新纪元再见!”
肖恩见帕格纳借用母亲的嘴说完这句话,就再也没有开口。看着母亲那尊雕塑般盘坐床上的遗体,肖恩还是忍不住俯下身去,给了他的生身之母最后一吻。
54、
这是内华达空天基地仲秋中的一天,但跟往年这里隆冬中的某一天没有区别。北风刮得很猛,鹅毛大雪纷纷扬扬。雪花把天幕和大地都装点成了统一的灰白色。地上的积雪已经很厚,掩盖了先前人类活动的所有痕迹。
肖恩一手搂着信子(小月),一手搂着小小月,冒雪伫立在跑道边,他们都翘首以盼,等待着薛定谔号从雪花织成的帷幕中翩然降临。
在他们身后,还有一大群人盼望着薛定谔号的归来,其中有盘桓博士、莱昂教授、西蒙院长、威尔斯、玛丽以及薛定谔号乘员的家属们。他们都把这次接舰仪式看成是一次平常的迎接,都期待着亲人团聚时的动人时刻。他们谁也不曾想到,这将是人类有史以来最后一次迎接仪式,而就在这个亲人相聚的幸福时刻,将发生一件让所有人间情谊都不复存在的惊天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