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密尔顿
1787年11月15日 原载《独立报》
致纽约邦民众：
有人扬扬自得，发问：倘若联邦解体、各邦【13】分离，有什么动机，让它们拔刀相向？回复这个问题，答案只有一句话：自古以来，世界各国，动则拔刀相向，血染山河，各邦将要相互厮杀的动机，与它们别无二致。对我们来说，不幸者，还在可能引起战争的具体原因。闭目一想，种种不同的起因，浮上心头，即使在一部联邦宪法的约束下，各邦之间，还互不相让，一旦取消这些约束，经验告诉我们，将会出现怎样的局面。
历史早已证明，领土纠纷，是各国之间的肇事根源之一。分疆裂土的大量战争，最大根源，即在于此。这一根源，也会充分展现于我们之间。在联邦的疆域内，还有大片土地，尚未划分。有些邦之间，还在为如何划分边界争吵不休；解散联邦，会给所有各邦带来重新分疆裂土的契机。大家知道，过去属于英国皇家名下、革命期间尚未划分授定的土地，各邦一直跃跃欲试，各想分肥。有些邦原来的疆域，沿用殖民时期政府管辖的边界，声称边界以内的土地，产权属于它们；其他邦声称：过去英国皇室的权利，现在已经移交给联盟政府；尤其是西部领土的整个疆域，既无人真正拥有，又未得到印第安人的让与，原来属于大不列颠国王，直到英美签订和平条约，英国才放弃。人们常说，无论如何，这是联盟与外国签约，得到的一笔土地收入。联盟议会政策谨慎，说服各邦，为整体利益，把所得土地授予联邦，才平息了这场争端。这件事情，迄今已经办完，只要联邦继续存在，就为和平解决这一争端，提供了一个决定性的前景。若联邦遭到肢解，争端就会重开，由此问题，还会生发其他问题。目前，西部空旷领土中的大部分，即使不是根据过去的权利，也是通过英国让与，成为联邦的共同财产。倘若这一局面终结，原先按联邦妥协案让出土地的各邦，一旦让出土地的动机不再存在，很容易再次提出土地要求，退到原来立场。其他邦，按代议制席位分配原则，无疑也会要求各分一份。它们的理由是，土地一旦授予，不能再收回，它们曾经参与这些土地的获取，分得一份，实属合理；要么让联盟继续执政，保护这些共同努力所得的土地。万一出现相反情形，所有各邦都会承认，每个邦在共有财产中，都应分得一股，仍会出现难以克服的困难：找不到适当的分配规则。为此目的，不同的邦，会提出不同原则；各邦提出的原则，都会影响其他各方的利益，要想找到息事宁人的调整办法，并非易事。
西部广阔领土上，我们看到一个上演敌对情绪的大舞台，没有仲裁，没有共同的法官，出面调停相互敌对的各方。从过去推断未来，我们有充分理由相信，有时候，剑，就会出鞘，充当他们争端的仲裁。康涅狄格与宾夕法尼亚，对怀俄明山谷【14】的土地争端，告诫我们：不要过于乐观，以为解决这种争端，轻而易举。《联盟条款》规定：各方应将此类事宜，提交联盟法庭裁决。联盟合议庭裁决：宾夕法尼亚胜诉。对此裁决，康涅狄格深表不满；看来，也不准备完全服从。她想通过谈判，达成某种安排，获得一块相应的土地，作为对她可能失去的土地的补偿。我说这些，丝毫没有指责康涅狄格的意思。毫无疑问，康涅狄格真心相信，自己受到这项裁决的伤害；邦，也和人一样，接受对她不利的裁决，非常勉强。
有机会看到纽约邦与佛蒙特地区交易内幕的人，可以作证：纽约向佛蒙特提出的土地要求，遭到普遍反对，不论与佛蒙特土地利益有关的邦，还是与之利益无关的邦；倘若纽约想以武力伸张她的权利，各邦都可证明，联邦的和平，可能陷入危境。两个动机，构成反对纽约兼并佛蒙特的主要理由：一、嫉妒纽约未来的权势，二、邻近各邦中权势人物的利益：佛蒙特地区政府，授予他们大片土地。有几个邦，提出的土地要求，与纽约相反。它们对肢解纽约，比实现它们的要求，似乎更为急切。这样的邦，有新罕布什尔、马萨诸塞、康涅狄格。新泽西和罗得岛，一直热心佛蒙特独立；马里兰持同样的态度，直到发现佛蒙特似乎与加拿大有联系，才感到惊恐。这些都是小邦，对纽约壮大的前景，报以不友好的眼光。回顾这些交易，我们可以看出其中的一些原因，倘若这些邦命中不幸、注定要分开，这些原因，就会缠住各邦，让它们互斗不休。
商业竞争，是引起相互抗衡的另一因素，先例不胜枚举。环境较差的邦，力图摆脱本地环境的不利，分享较丰饶邻邦的好处。每个邦，或各树一帜的联盟，都追求一套自己独特的通商体制。这就会出现有强有弱、厚此薄彼、排除异己，就会招致不满。交往的习惯，以平等互利为基础，从我们初到这个国家来定居时，就习以为常。习惯平等互利，这种不满会火上浇油，反不如在这种环境之外、天生就习惯不公平的人。独立的主权国之间，为谋取特殊利益，采取一些实际生活中说得过去的做法，我们就会把这些做法，称为伤害对方。创业精神，构成美国商业特色，所有方面，都表现出改进。这种无拘无束的精神，根本不可能尊重那些贸易的条条框框。某些邦，想利用这些条条框框，保障本邦公民的排他利益，实际上办不到。一方要打破这些条条框框，另一方要防止和抵制这种打破的企图，自然引起愤怒，升级为暴行，再升级为报复和开战。
有的邦，如纽约，利用制定通商规则的机会，为自己捞取好处，迫使其他邦屈从，屈从的邦，会很不耐烦。纽约、康涅狄格、新泽西的相对关系，提供了这种例证。为提高岁入，纽约对进口货物征收关税。这些关税，大部分由另外两个邦的居民支付，因为，是他们在消费我们纽约进口的货物。纽约既不愿意也不可能放弃这个好处。纽约公民不会同意，为照顾邻邦公民，免去由邻邦居民支付的关税。不给邻邦设置障碍，显不出顾客在纽约本邦市场上购物的好处，因此，取消关税也不实际。康涅狄格和新泽西，会不会长期忍受纽约，让她为她自己的独家好处征税呢？会不会允许我们长期安享大都会的宁静安逸？由于占据了这个大都会，我们从邻人那里捞取了多少丑恶的好处，而在他们的眼中，则是压榨。我们是否能保住这份好处，一方面顶住康涅狄格的层层压力，另一方面顶住新泽西的齐心协力？只有鲁莽轻率的人，才会得出肯定答案。
联邦公债，将成为各邦或各个联盟之间发生冲突的进一步原因。首先，是各邦如何分摊？然后，是各邦如何逐步偿清？二者，同样会造成情绪恶劣，仇恨敌对。怎么可能达成一项各方都能满意的公债分摊方案？很难提出一个方案，一点不受真实反对。这些反对意见，有如常情，会被各方的相反意见夸大。即使对偿清公债的一般原则，各邦观点也不相同。有的邦，对国家信用的重要性缺乏认识，它们的公民，对此问题目前还没有出现紧迫的关注，对偿还内债，不是厌恶反感，就是无动于衷。这会加大分配债务的难度。另一些邦，它们的公民中有很多是公债的持有者，手中持有的国债券，数量超过邦政府手中持有的国债券，会极力要求制定一些公平合理、切实可行的规则。前者的拖延，会激起后者的不满。真实的意见分歧，人为的拖延，都会延缓规则的确立。利益攸关的邦，公民会大叫大嚷；外国列强，会敦促我们满足它们的正当要求；各邦和平，将面临外国入侵和内部互斗的双重危险。
假定各邦终于在偿还国债的规则上达成共识，债务也分摊完毕；还有很大的设想余地：达成的规则一旦付诸实践，某些邦就会发现，自己的负担比别的邦重些。负担重的邦，自然会设法减轻负担。其他各邦，自然不愿意修改规则，因为修改结果，会增加它们的负担。它们的拒绝，振振有辞，使抱怨的各邦，无法抽回自己的贡献份额；于是，这些不守规则的邦，以及它们的做法，就会成为异议和争吵的原由。即使采纳的规则，在实践中符合公平合理的原则，某些邦依然会拖欠还款，出于其他种种原因：真实的资源短缺，财政管理不善，政府管理中的偶然紊乱。除其他原因外，还有人们与钱分手时的那种勉强，既然渡过危机，就想把钱用来对付当前之需。不论什么原因引起还债中的拖欠，都容易引起埋怨、反责、争吵。或许，最能搅扰各国安宁的事，莫过于他们为某种共同目标而互相捆绑，各做贡献，却产生不出同等并生的好处。下面这句话，虽是老生常谈，却透出真理：人们一谈起付钱，就意见纷纭。
违反私人之间的合同，使一些邦的公民受到伤害，积累到侵犯邦权时，可视为引起敌对行为的另一根源。我们没有权利期待：比较开明、比较公平合理的精神，主宰各邦今后的立法工作；我们现在已经看到的一些制约办法，还必须补充其他制约办法，加以控制。太多的实例，正在使某些邦的法典丢脸。我们看到：罗得岛议会所犯的重大恶行，激起康涅狄格的报复意向；我们可以合理地推断：其他情况下发生类似案件时，就不再是文字上的论战，而是真刀真枪的战争，惩罚这类万恶的违反道义和违反社会正义的行为。
不同的邦，不同的联盟，与不同的外国之间，可能结成不匹配的联盟，这种局面，会影响联邦的整体和平，前面几篇文章，已经充分说明。那些文章，谈到这个问题时，推出如下结论：美利坚若不继续联合，若只通过脆弱纽带，仅仅联成一个攻守同盟，这种相互对立、时常发出挤轧之声的联盟运作，会逐渐卷进欧洲政治和战争的错综复杂纠纷；美利坚分成若干部分后，各部分之间，又展开破坏性的争斗，多半会变成列强阴谋诡计的牺牲品，成为列强之敌。每个国家，不论恨我们，还是怕我们，都想对我们分而治之。
帕伯琉斯
注释：
*《反联邦论》第7篇，题为“采纳宪法会导致内战”，署名“博爱论者”（Philanthropos），是弗吉尼亚一位反联邦论者的笔名；载于《弗吉尼亚纪事报》（The Virginia Journal）和《亚历山大广告报》（Alexanderia Advertiser），1787年12月6日。
【13】各邦：1776年11月11日，马里兰批准了邦宪法，建立起邦政府。马里兰面积2.6万平方公里，当时人口不足25万。马里兰宪法长达20页，多达102条。第一部分，“权利宣言”，第一条说：政府的一切权力，源于人民，只能服务公益。“宣言”列举公民权利四十二项。第二部分，“宪法或政府形式”，共六十条。简述如下：一、议会由两院组成，参议院和众议院（House of Delegates），合称马里兰议会；次年10月第一个星期一选举，每县产生4名众议员，城镇名额另分，每年改选；参议员共15名，东部9名，西部6名，5年一选。拥有50英亩土地的自由人或30英镑资产的人，才有选举议员的权利；众议员需拥有500英镑资产，参议员需拥有1000英镑资产；众议院发起钱财提案，参议院可以修正。两院选举2名司库，东部1名，西部1名；二、两院联合选举1名邦长，邦长需拥有5000英镑资产。两院联合选举5人组成行政顾问会，顾问需拥有1000英镑资产；三、顾问3人构成法定人数，邦长参加顾问会投票，顾问意见需记录在案，邦长征得顾问会同意，有行政权，可按本邦法律指挥陆上和海上民兵；四、邦长征得顾问会同意，可任命全体法官、检察长、陆上和海上民兵军官。
1776年12月18日，北卡罗来纳通过邦宪法，建立起邦政府。北卡罗来纳面积12.6万平方公里，当时人口不超过27万。宪法长达11页。第一部分，“权利宣言”，宣布公民拥有二十五项政治权利。第二部分，“宪法或政府形式”，共四十六条。简述如下：首先指责英国暴政，申明建立政府的正当理由：一、立法权寓于议会，议会分为两院，参议院和众议院（House of Commons）；参议员一年一选，每县1名，众议员一年一选，每县2名，每镇1名；年满21岁的纳税人可选众议员，众议员需拥有100英亩土地，拥有50英亩土地的人，可选参议员，参议员需拥有300英亩土地；参议院和众议院第一次开会时，选出议长和职员；任何议案需在议会三读，通过则成为立法；每名议员就职前需宣誓；二、两院联合选举邦长，任期1年，连任不得超过3年；邦长兼任将军和民兵总司令；三、两院联合选举7人为行政顾问会，4人构成法定议事人数，顾问会对邦长的建议要记录在案；邦长调兵，需征得顾问会同意；顾问不得兼任众议员或参议员；四、议会推荐法官，由邦长任命；五、不得限制宗教自由，不得建立政府支持的教会。
【14】怀俄明（Wyoming）山谷：地名，当时宾夕法尼亚境内的一片谷地，不是后来西部新建的怀俄明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