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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消失了就别再回来

(1)

大四的这一年,我们基本是学校“三不管”的放养状态。

雅雅考公务员再度失败,我和红姐陪她去玩了一个通宵。

约莫半个月后,红姐的男朋友千里迢迢赶来学校,在我们的见证下,浪漫求婚成功。

小野消息不多,发了邮件说她终于认识到英语的重要性,正在苦读英语,一段时间不会联系我们。

宫杰在家里的安排下,在一家房产公司实习,我跟他的见面次数越来越少。

林悦悦呢,完全神龙见首不见尾,约我逛过几次街,逛街就是一纸申诉状,状告周子扬,典型的闺中怨妇。

至于司城,我自动屏蔽掉了他的近况,偶尔在新闻上看到他的名字,遥远得让人感觉不真实。

我跟他就像是两个世界的人一样,我靠近不了他,他靠近不了我。而跟我在同一个世界的林悦悦,我似乎很久都没有她的消息了。

一天,我给林悦悦打电话,问她最近怎么这么安静,没在校园出现过。

电话里面一首王力宏的《大城小爱》唱完了,她还是没有接。

我有点儿担心,连着打了三个才接通,林悦悦带着浓重的鼻音问:“催魂呢?我在睡觉,好困。”

我说:“你是不是去KTV唱晚晚场了?嗓子这么哑,跟男人变声期似的。”

林悦悦笑得很无奈:“凉凉,我病了。”

“什么病?相思病?”我故意调侃她。

林悦悦有气无力地说:“重感冒,看过医生吃了药,现在躺着,吃了睡,睡了吃,低消费。”

我冷冷道:“你在哪里?我过来找你。”

“金星路华天小区,周子扬的出租屋里。不过,凉凉,真没关系,我问题不大。”林悦悦底气不足地说。

“闭嘴,先挂了,我就来。”我边走边狠狠地挂断了电话,飞快地跑到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她说的小区。

华天小区在南城最繁华的路段,很好找,我下车就看到罗马风格的雕塑和栅栏。

给我开门的时候,林悦悦鼻孔里还塞着两个纸团,头发乱糟糟的,穿着皱巴巴的睡衣,一副颓废的样子。她指着客厅说:“你先坐,冰箱里有可乐和雪碧,遥控器在沙发缝里。”

我“啪”的一巴掌打在她头上,恨恨道:“周子扬呢?你病成这样,他死哪里去了?”

“啊,这个啊——”林悦悦抬头看我,尾音拉得很长,她眼圈红红的,拿过纸巾,扔掉鼻子里的两个纸团,一边用力擦鼻涕,一边回答,“如你所说,死了啊,死了能去哪里?下地狱啊。”

林悦悦往客厅的沙发走去,她垂着头,刘海儿遮住眼睛,显得有几分忧郁。我跟在她身后瞅了瞅客厅,抱枕掉在地上,茶几上一层薄灰,东倒西歪地堆着零散的泡面和啤酒,垃圾桶满了也没去丢,我真怀疑她这段日子怎么活过来的。

我朝客厅努了努嘴:“艺术家的画风,乱得可以啊。”

林悦悦一把掀起沙发上的脏毯子,裹成一团,丢进垃圾桶,用脚踩了踩:“没人收拾,我病了也没力气操心这些。”

我在沙发上坐下来,踢开一个空啤酒瓶,审问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周子扬是不是根本没管过你?”

她转身拿来一个黑色的大塑料袋,一股脑地将茶几上的杂物全扫进去,无所谓地回答道:“管什么管,我又不稀罕。怎么,我还得像古代宫里的嫔妃一样,洗干净躺好,等着他来翻牌子?”

“常说我嘴硬,我看你这脾气才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我翻了个白眼。

林悦悦叉着腰,指责我:“顾小姐,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粗俗?”

“不能!”我没好气地瞪着她,“我现在极度愤怒,口不择言,说话不得体,还请您多担待!”

“行了,是小的不对,让大王您费心了,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计较,消消气啊。”林悦悦瞬间变脸,狗腿地跑过来给我按捏肩膀。

“哼,知道就好。”我放松身体,享受着她提供的免费服务,心里却发愁:她这事到底得怎么处理?不乐观啊。

随后,我发善心地将她的屋子打扫了一遍,没别的,纯粹担心她这个病人,住在细菌滋生卫生堪忧的环境里,会病上加病,没人收尸。

中午我们叫了外卖。

下午我本打算坐一会儿就回去,谁知道林悦悦玩心大起,要在家里打电游,于是我陪着她疯。

四点多的时候,林悦悦玩累了,我跟她坐在地板上吃零食。

林悦悦说:“你要是个男的多好,我保证追你,比追周子扬还疯狂地追你。”

我鄙夷地说:“人家可是富家公子,花心大少,我可比不上。”

林悦悦说周子扬这人主要是不收心,搞得自己一身的风流债,其实他要是真安定下来,也算个好男人。

我觉得她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周子扬那样的算好男人,除非天底下的雄性动物死光了。

我说:“你别说这些倒胃口的事,我们来聊聊人生也好。”

林悦悦义愤填膺地说:“这就是人生,是终身大事。”

我还想反驳,电视机后面的手机响了,铃声实在让人不敢恭维。

林悦悦动情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等我一会儿,我先接个电话,人生问题等下再探讨啊。”

“去吧去吧。”

我无所谓地挥了挥手。

林悦悦接通电话,奇怪地看了我一眼。

她不以为然地回答道:“不知道……是啊……我怎么知道,我又没给他装导航系统……嗯,挺好的,你怎么样……”

话说到一半,林悦悦又扭头看我。

我看她支支吾吾的,不知道搞什么鬼,我指了指阳台,然后起身避开,好让她不那么拘束。

半晌,林悦悦欣喜地冲我喊道:“凉凉,进来进来,我打完电话啦。”

我说:“看你那样,莫非看上了别的男的?”

林悦悦揉了揉我的脸:“我哪敢呀,一个朋友而已,我叫他过来玩。我现在先去买菜,晚上一起吃饭,不出去了,就在家里吃。”

我狐疑地盯着她:“会不会不方便?要不我先撤?”

林悦悦走进卧室换衣服,说道:“不会,方便得很,放心好了。”

我倚在门口,拨弄着门边一个中国结,说道:“我去买菜吧,你看你都病了。”

林悦悦换完衣服,扎完头发出来,去门口换鞋子,没好气地瞪着我:“我感冒而已,又不是腿断了,乖乖等我回来。”

我找到她的包递给她:“可是……”

“别婆婆妈妈的,我不爱听。”林悦悦抱了我一下,回头兴奋地说,“好好期待吧,哈哈。”

留下这么一句有悬念的话,门恰好关上,我抓了抓头发,越发迷惑。

我要是知道这个“期待”含义如何,恐怕当时脚下生风马上跑了。

(2)

林悦悦出门后,我躺在沙发上看娱乐节目,百无聊赖。

四十几分钟后,门铃响了。

“来了。”我想都没想,急匆匆跑去开门。原以为是林悦悦回来了,打开门后,看到司城,我顿时愣住了,大脑有些反应不过来,然后条件反射地伸长脖子往他身后看,半个人影也没有,怎么回事?

这不符合逻辑啊!

门外,司城穿着一套灰色的高级手工定制西装,手上提着两个装满蔬菜和水果的购物袋,上下打量我一番,又顺着我的目光扭头往后看,问道:“你在找人?”

我回过神,有点儿尴尬,冲他微笑。

他回头冲我眯眼笑:“我打林悦悦的电话问周子扬的情况,她告诉我你在这里,邀请我过来做客。搭车到半路,她发短信要我去超市门口拿东西,随后就走了。”说完,司城将手上的购物袋扬了扬。

这个林悦悦!

这不是给我添麻烦吗?看我怎么跟她算账。

“搭车?”我疑惑道。

他说:“是的,我的车子送去检修了。”

搭车还过来,真是不辞辛苦。

我在心里画圈圈咒骂着林悦悦,笑了笑,像个女主人一样,转身招手说:“进来吧。”

我讪讪地说道:“随便坐,想喝什么自己去拿,反正你也不是外人,是吧?”

司城进门放好东西,熟门熟路地走进一个小隔间拎出一瓶红酒,面无表情地摆在餐桌上,我目瞪口呆。

我呆呆地看着他洗好杯子,摆放在桌上,转身朝冰箱走去,然后打开冰箱拿出几个鸡蛋和火腿肠,那样子俨然是在自己家。

我连忙跑过去,说道:“我来吧。”

“你会做饭?”他抬头问道。

“啊?会一点点。”我如实回答,又不相信地重复那句话,“你会做饭?”

“嗯。”他应一声,拿起袋子,走进厨房,开始做晚餐。

我的心思全在厨房里,偷偷地注意着里面的动静,直到空气中的饭香味越来越浓郁,我才惊觉我早饿了。

我索性离开座位,往厨房里走,刚好司城系着围裙走出来,他离我这么近,我百般不自在,身体下意识地往后挪了挪。

他看了我一眼,问道:“干吗?很怕我?”

“没有。”我轻描淡写地回答,然后看着他。

他突然倾身,仔细地盯着我看。

我被他看得有点儿心虚,心跳还漏了几拍,我下意识想逃避,可是理智告诉我,一旦逃开就是认输了。

我微微踮脚,赴死般地盯着他。

他剑眉如锋,五官立体俊朗,蓝色衬衣领下的锁骨很漂亮,眼睛含笑,整张脸像戴了一张狐狸面具。

“顾也凉,你这样看我,我会以为你想吻我。”他说完,突然上前一步,我马上退后三步,防备地盯着他。

我哑口无言,竟然说不出反驳的话,他笑了笑,说道:“吃饭吧,饭菜都凉了。”

我感觉被他耍了,看着他的背影,恨恨地挥着拳头。

不一会儿,餐桌上,我们面对面坐着。

灯光下,司城安静地吃饭,只听见咀嚼的声音。

我心不在焉,动了几筷子,说实话,饭菜不错,不过我吃得很少,感觉很奇怪。

看着对面的人,我纠结不已,咬紧牙关,低声问道:“你为什么会过来?”

明知道我在这里,你还是答应过来。

“不知道。”他想也不想地说道,夹了一块糖醋排骨,又补充了一句,“想来就来了。”

这算什么回答?

说完,他继续低头扒饭,安静的屋子里没有其他声音。

我好奇地望着他,这才发现一个细节,他每次吃东西都很优雅,和他的人完全不符。

自上次离开我家以后,我们再无交谈。

我承认,这确实是一顿索然无味又尴尬的晚餐。

在我震惊的目光下,司城洗完了碗。

之后,我们在客厅里坐了一会儿,他扭头看向墙上的挂钟,开始穿上外套往外走,我急忙站了起来。

明亮的灯光下,他站在门口看着我,说道:“我要回去了。”

我说:“我送送你吧。”

他点点头,我迟疑了几秒,就跟着他出去了,虽然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月光下,我们一前一后走着,走出小道,穿过小区,渐渐到了马路边上。

他望着我说:“你就送我到这里吧。”

你就送我到这里吧,听起来像一句告别。

我忽然有点儿难过。

“有问题吗?”他问道。

“哦,好的,没问题。”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咧嘴笑起来。

“嗯。”他应了一声,微笑道,“早点儿休息,再见。”

“再见。”我摆了摆手。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我才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我望着天空感慨道:“为什么要说再见呢?”

我掏出手机,给林悦悦发了短信,说我已经回家了,要她不用担心。

在马路边拦了辆出租车,一坐到车上,我就开始犯困了。

回家忙了半个小时的毕业设计,突然手机响了一下,拿出来一看,是司城发来的短信,三个字——

“到了吗?”

我鼻子痒痒的,打了个喷嚏,不由自主地输入一段话——

“到了。今天你做的菜很好吃,没想到你的厨艺这么好,以前从没见你展示过,以后你那位肯定很有福气,能吃到你煮的饭菜。本想多送你一段路,不知怎的,心里总有一种快分别的感觉,也许是我矫情吧,每次见你,觉得是赊来的。还有,你今天能够过来,我很高兴,想跟你好好说会儿话,一出口就有了火药味,呵呵,可能我们真是前世冤家。司城,不管未来怎么样,我都希望你幸福。”

看着这段注定不能发出去的文字,我嘴里苦涩,然后按下删除键,一个字一个字删掉。

我握着手机,回了两个字——

“到了。”

晚上睡得晚,还不住地打喷嚏,第二天一大早,我的脑袋昏昏沉沉,嗓子像在冒烟。

我后知后觉——我传染了林悦悦的感冒。

开始吃了一些药,可是不见效。

我卧病在床,不想任何人打扰,手机关了整整两天。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我完全不清楚,等到我醒来,已经身在医院里。

见到我醒来,红姐惊喜地说:“凉凉,你还好吧?发烧烧到39℃,你真牛啊!”

我嗓子干涩,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红姐说:“还说呢,你在家病了,都昏过去了,你知道吗?打你电话一直关机,要不是宫杰想问你论文写得怎么样,跑去你家,你哪天死……呸呸呸,反正虚惊一场就对了。雅雅看过你,她忙就没留下,等一下宫杰会过来。你别问那么多,现在只管养病。”

“嗯,谢谢你,红姐。”我感激地道谢。

红姐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好了,好好谢谢人家宫杰吧,说句掏心窝的话,凉凉,宫杰对你不错,你好好把握,错过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我没回答,只是笑,道理我都懂,可是心里的感觉不会骗人,我要怎么去口是心非呢?

红姐又说了几句安慰我的话,接到一个电话,匆匆走了。

大家都在忙毕业的事,快散了。

(3)

下午五点多的时候,宫杰带了一碗鸭血粉丝汤来看我,我胃口大开,知我者,宫杰也。

他来后,就像一只小工蚁一般忙得团团转,又是陪我聊天,又是用笔记本打得啪啪直响。

我笑他,做了房产销售果然不一样,开始有社会精英人士的影子了。

宫杰微笑道:“是沦为了资本主义剥削下的劳动力,哪里需要往哪里搬,苦不堪言。”

我适时提醒他:“该找个女朋友了。”

宫杰笑了笑,说道:“谁看得上我?要不你当我女朋友?”

我吓了一跳,木然地望着他。

宫杰摸了摸额头:“开玩笑的,你别操心我的事,先养好身子,论文的事,有问题可以问我。”

我故作惊讶道:“宫大才子这么神通广大?我们的专业知识,你一个外行人也懂?”

宫杰拿起马克笔轻轻地敲了敲我的头:“笑话我呢?我尽量,不打包票。病了说话还不老实。”

“我好着呢,我……喀喀——”说着,我咳得满脸通红。

他笑起来,我扭头瞪他:“还笑。”

宫杰投降,扶了扶眼镜,忍住笑,对着电脑忙活起来。

第三天晚上,宫杰要留下来陪我,我看着他疲倦的样子,执意将他赶了回去。可我没想到,还有一个人会来医院看望我。

我穿着蓝白条纹的病服躺在病床上,目光游离,若有所思。

打开的窗户外,风灌进来,吹起窗帘一角,窗边站着一袭紫色衣裙的窈窕女子。

床头新鲜的百合花散发着清香。

“想不到你会来看我。”我说。

“作为朋友,来看看是应该的。”秋小凌回头,凝视着我,微微一笑,走近几步,手指在百合花瓣上轻轻拂过,扫落那一滴晶莹的水珠。

我总觉得秋小凌的情绪有点儿不对。

她歪头,细细地抚摸着洁白的花瓣,音如黄鹂,清脆悠扬:“也凉,我和司城快要出国了。”

我的心一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挺好的,恭喜你们,大概什么时候?”

秋小凌抽出一枝百合花把玩着:“还不知道,六七月吧,还没定下来,小城比较忙,配合他的时间。”

六七月,还有好几个月,毕业的时候,分别的时候,挺适合的。

我望着窗外的夜色,问道:“会回来吗?”

秋小凌慢慢地摇头:“不清楚,在国外结婚或者工作,回来的日子肯定不多,我反正听小城的。”

我深呼吸,扭头看向天上的星星,喃喃地开口:“不知道国外的星星是否也这么漂亮?”

秋小凌咯咯笑起来:“不都一样嘛,要是你想知道,我跟小城拍给你看呀。”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我在秋小凌的话里听出了挑衅的味道,可我明明什么都没做。

哪里用得着,我不会跟她抢,不会的。

我说:“一路顺风。”

她说:“还早呢,不过还是谢谢。”

手机铃声响起,秋小凌面上一喜,接通电话说道:“小城吗?好……我等下就回来了,不用担心我……好……”

挂了电话,秋小凌说道:“也凉,我先走啦。”

我点头:“好,注意安全。”

高跟鞋坚定地走出病房,我诧异,一低头才发现她的鞋子是定做的,一高一低,正好掩饰了她之前的一瘸一拐,“咚咚”的声音响彻在长长的走廊里。

我闭上眼睛,心情跟夜色一样,风吹得我有点儿冷。

“砰——”

我一挥手将床头的百合花打落,冲动完,又觉得自己有些不可理喻。

顾也凉,人家送花是好意,你发什么疯!

我连忙翻身起来,全身无力,踩着拖鞋,开始捡玻璃碎片。

“哎哟!”我痛呼一声,快速将手指伸进嘴里吮吸起来。

好不容易收拾好,洁白的百合花早被蹂躏得不成样子。

百合百合,百年好合,不用祝福我,是我该祝福你们。

我抱着花,脚步虚浮地往走廊上走,经过角落的一个垃圾桶,我停下来,将手心的百合花举在桶上方,半晌,五指松开,那捧花成为众多垃圾中的一种。

我悲情地想,这扔掉的不是花,而是自己一颗破碎的心。

一个星期后,我终于出院,呼吸到新鲜空气,仿佛灵魂都轻了。

回学校后,我一头扑在图书馆找资料,为开题答辩做准备。

开题答辩成功通过,整个寒假,我都在烦心论文的事。经过三个月的修改加修改的日子,五月底我们终于通过了毕业答辩。

我一直觉得我们宿舍最有出息的应该是小野,毕竟她现在在外国喝洋墨水,但是在第二批毕业答辩的前几天,小野回来了。

半夜接到她的电话,她说:“你们来机场接我。”语气听起来有点儿不对劲,我、雅雅、红姐从梦中惊醒,三个人叫了辆车就过去了。

小野一见到我们,顿时哭得稀里哗啦。

她跟我们说,她在国外学习跟不上,钱也不够用,洗盘子洗得一双手像泡过福尔马林。

我恼羞成怒:“钱呢?你家里不是每个月给你寄生活费吗?”

小野哇哇直哭:“刚过去就被人骗了,没有钱,后来由于交流困难,一直被老外坑,活得像个难民。想你们又不敢说实话,实在熬不下去才回来的。”

红姐说道:“放屁!你就是蠢,跑那么远,活该。”

雅雅抱着她,说道:“没事,回来就好。”

那一晚,我们去了酒吧,在舞池里又蹦又跳,以表示对小野的热烈欢迎。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四个分工合作,死了三天三夜的脑细胞,成功搞定了小野的论文。由于她缺课较多,勉强混了个及格,只要能顺利毕业,我们就谢天谢地了。

学校下了通知,6月10日毕业典礼,要求统计入会人数,我们一宿舍都报了名。

四年大学,我、红姐、小野、雅雅有吵闹,有打架,有欢笑,有泪水,但是谁也没有真正跟谁撕破过脸。

四年的时光突然说完就完了,我们不愿意接受,也只能屈服。

毕业典礼那天,学校张灯结彩,敲锣打鼓地欢送我们。

我们穿着学士服,一副高等知识分子的模样,本是高高兴兴的一天,我却哭得差点儿瞎了,上了A大校报的头条新闻,在A大的毕业生历史上抹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4)

事情要从那天早上说起。

七点半,我们陆续入场,偌大的体育馆里清一色全是穿着黑色学士服的毕业生。半个小时后,煽情的怀旧歌曲响起,我们在灯光下百感交集地听着主席台上校长和领导们的高谈阔论。他们从新生报到说到优秀毕业生,从满怀激情说到功成名就。

总之,这四年在A大这所重点学校,作为学生的我们只有一个使命,那就是,今天我们以A大为荣,明天A大以我们为荣。

校长和老师们发言结束,学生代表们上台发言,鄙人不才,混到了一个优秀毕业生名额,每个学院的毕业生一个接一个上台,像军训一样站成一排排,一个话筒接力般从头递到尾,限时一分钟,问题就出在这里。

在一个胖子唾沫横飞地把学校老师、食堂大妈都感谢了一遍后,话筒传到了宫杰手里。宫杰上前几步,走到舞台正中央,衣冠楚楚,面带微笑,接受着全校师生的掌声。我站在舞台第一排,听到大家心悦诚服的赞叹声,心里没来由地骄傲。

优秀的宫杰,我的好朋友宫杰,闪闪发光的宫杰。

掌声停歇,宫杰思考了几秒,认真地开口:“大家好,首先跟大家道歉,因为接下来我不会说些冠冕堂皇的毕业感想。我要做一件四年来都想做的事,想说一段四年来都想说的话,今天在全校师生领导们的见证下,我想完成这个心愿。”

议论声四起,掌声四起,呼喊声四起,气氛热起来了。

我担心地望着宫杰,心里陡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在我心里七上八下的时候,宫杰慢慢地转过身,笑吟吟地盯着我。我皱起眉头,心里大喊着:不是我,不是我,救命啊。

他站在我面前,后面是排山倒海的掌声,一分钟后掌声停息,他看着我,温柔的声音像午夜广播里最治愈动听的情话,缓缓传进我的耳中。

他说:“有一个女生,我初见倾心,再见痴心,我以痴心静待她四年。我不敢保证未来,但我愿意花光余生,陪她走过风雨。我希望她知道,我不愿错过她。”

我的手心冷汗一片,感觉要站不稳了。掌声又响起,大家似乎反应过来宫杰在深情告白,口哨声四起,我却不知所措。

观众适时安静下来,等待着宫杰的后话,我感觉身在云端,眼睛发涩。

我愣愣地看着他,他轻笑,举着话筒,对着我一字一句道:“顾也凉,I need you like I need the air to breathe(我需要你,正如我需要呼吸空气)。我爱你,一直在爱。”

他甚至还说了一句经典的电影台词。

“砰——”

人群瞬间沸腾了,大喊大笑,大声喊着“在一起”,此起彼伏的高呼声,我的耳朵快要被震聋了。

我踉跄了一下,快站不稳了,他们在等着我的反应,眼前这个男生在等待我的答案。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大学的老师都没有教过我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处理啊。

“顾也凉,毕业快乐。”

一个低沉性感的声音在体育馆上空响起,听到这个声音,大家都往主席台下中间的看台望去。

司城抱着一大束薰衣草,西装笔挺,灯光照在他的身上,他眉眼带笑,唇角轻扬,那从骨子里就有的霸道隐隐散发出来。

我泪眼模糊地看着他,第一次觉得他简直帅呆了。他像在黑暗中拯救公主的骑士,拿着宝剑,终于在最后一刻救公主于危难之间。

我哭得一塌糊涂,台下所有人都扭头看我,看他,看宫杰,议论纷纷。

司城看着我,眉头慢慢皱起来,然后越皱越紧,他从台阶上走下来,推开人群来到我面前,问道:“我祝你快乐,你哭什么?”

我使劲摇头,哭得越发凶了。

他说:“别哭了,花猫少女,再哭,信不信我吻你?”

听到这个只在相册日记中见到过的称呼,回忆排山倒海而来,我更加伤心,说不出话。

我一抬头,还来不及开口说话,司城就凑过来,在我耳边轻语一句,吻住我的嘴唇。他拥着我,如暴风骤雨般吻着,狂热而直接。我完全蒙了,鼻尖、唇间全是他身上薰衣草的味道。

天啊,这是在所有人面前,宫杰在,校长在,老师在,同学在,他一定疯了!

我挣扎着,双手胡乱地挥着想推开他,睁大眼睛瞪着他。司城坏笑,抓过我飞快地跑向后台,跑出了学校。

我想破头也想不明白,这哪是一个成熟男人该干的事?

那天,太阳热得像个大熔炉,我在烈日下哭得快瞎了。

那天,我伤害了宫杰,留他在全校师生面前成了一个笑话。

那天,司城跟我道别,然后拼命赶往机场,再一次从我的生活中消失。

那天,我们轰轰烈烈地毕业了。

毕业典礼后的第二天,我们都在卷铺盖准备走,林悦悦约我出去喝茶。

我从宿舍的垃圾堆中爬出来,稍微整理一下,出门去搭车。

上午十点的时候,我跟林悦悦在云轩阁见面。

好一段日子不见,她的精神气色好了不少,俏丽的脸上多了几分沉稳,淡淡的妆容显示出精致。

她身着一条湖蓝色的长裙,大墨镜遮住眼睛,看不清眼神,如海藻般的头发披散在脑后。林悦悦这么漂亮,我倒是才发现。

优雅地入座后,她摘掉墨镜,喝了一口茶,说道:“凉凉,我跟周子扬分手了。”

我说:“这是四年来,我从你口中听到的最好听的话。”

“这么夸张?”她轻笑道,眼睛眯成月牙状。

我点头:“毫不夸张。悦悦,以前你的生活全是周子扬,现在终于解脱了,我打心眼替你高兴。”

她神情淡漠,冷冷一笑,说道:“周子扬花心的性格变本加厉,竟然把那女的带回家了。我知道,他就是想逼我跟他分手,行啊,我把他给我买的所有东西全还给了他,同意分手,大家好聚好散嘛。”

我啜了一口碧螺春,笑了笑:“真想通了?”

林悦悦将脸颊边的头发捋到耳后,说道:“想通了。这么多年,我死皮赖脸地跟着他,我感动天感动地,也只感动了自己。我觉得没意思,人生短短几十年,经不起耗,没意思,真的。”

她像是在安慰我,又像在安慰自己:“凉凉,毕业典礼上,你的丰功伟绩我可是听说了啊,你好好想想,别到最后后悔。司城和宫杰都是不错的男人,你比我幸运,随你选哪一个,我都不担心,我祝福你。”

我因她的话沉默了。

林悦悦则一直看着对面一家料理店,若有所思。

喝了一会儿茶,林悦悦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三天后去伦敦,打算全球旅游,玩一圈再回来。七点的飞机,来送送我。”

“这么急?”我诧异道。

林悦悦微笑,仿佛看破了红尘,一边戴上墨镜,一边笑道:“是啊,以前老为周子扬而活,接下来想对自己好点儿,天经地义嘛。”

中午,我跟林悦悦道别,她去跟朋友们唠嗑,我回宿舍整理行李。

去送林悦悦出国那天,天还未亮,天空灰得像我的心情,其实我为她高兴,就是有点儿不舍。

我从来没有看到过那么决绝和冷漠的林悦悦。

(5)

她临走前只叮嘱了我几句话:一,以后只要是关于周子扬的任何消息,她一点儿都不想知道;二,她是死是活,半点儿消息都别透露给周子扬;三,她和周子扬不再是朋友,但我和周子扬,我和她,依然是朋友。

然后,我看着戴着鸭舌帽、穿着牛仔背带裤、拖着行李箱的林悦悦走进登机室,她潇洒地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那一次,林悦悦是真的走了。

林悦悦走后,我忙着找实习工作,所以来不及问她还好不好,也来不及关心司城到底去了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离校后不久,我又收到了《时光》杂志社的电话,简西还请我吃了一顿饭,不过我谢绝了他的好意,在自己的努力下找了一份工作。

三个月的摸爬滚打,我已由一只不谙世事、年少轻狂的小菜鸟,成为一只察言观色、忍辱负重的大菜鸟。

有个人会约我,倒是真没想到。

星期三的晚上六点,我还在办公室加班赶一个策划,桌子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我偏头用肩膀夹着手机,一边打字一边问:“喂,您好。”

周子扬的声音传了过来:“小凉,我是周子扬。”

小凉?我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我停下手中的工作,拿着手机,看着桌子上的那盆仙人掌,第一个念头就想到了林悦悦。

周子扬问道:“有时间吗?我有急事。”

都说有急事了,还能没时间吗?我在心里冷笑。

我说:“你说个地点吧,我们见一面。”

“府正街的仁川料理店。”怕我反悔,周子扬马上报了一个地点。

府正街?那不刚好是上次林悦悦约我喝茶的地方?

“好,我就来,拜拜。”挂断电话,我整理了一下工作内容,写好便利贴,然后关灯出了办公室。

七点,周子扬在仁川店等我。

几个月不见,他早没了之前意气风发的样子,一副精神不振的模样,英俊的脸上愁云密布,胡楂都没修理。

“小凉,坐。”

他帮我抽出椅子,绕到对面坐下。我坐下后才发现,这里是仁川料理店,对面就是云轩阁,两栋大厦遥遥相望,楼层不同而已。

怪不得上次我纳闷林悦悦怎么时不时往窗外瞧,想必这个地方他们来过,很快,周子扬的话就证实了我的猜想。

周子扬说:“悦悦很喜欢吃这家店的料理,我们以前常来。”

我问:“这段时间过得好吗?”

“不好,想她,想得快疯了。”周子扬蹙眉。

“是吗?呵呵。”我皮笑肉不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举手叫服务员过来点餐。

周子扬小心地看了我一眼,低头喝茶。

“大家过得怎么样?”他问道。

我扯了扯嘴角,掰着手指头说:“我在一家广告公司做策划,朝九晚五过得还凑合。宫杰做了房产销售,天天跑客户。我宿舍里的红姐一毕业就跟相恋了八年的男友结婚了,其他两个姑娘,雅雅和小野还在各处企业碰壁。至于司城,如你所见,失踪了,所以我不清楚。你呢?在做什么?”

周子扬无奈地笑道:“我还能怎么样?我回我爸的公司继承家业,没出息。”

我说:“挺好的,有家业继承,总比我们这些打工的幸福。”

不一会儿,寿司、生鱼片和一些青菜端上来了,他坐在我对面,殷勤地给我夹菜,我连忙推辞,内心惶恐。

半晌,周子扬问道:“她呢?她在哪里?”

我故意问他:“谁啊?”

“你知道我说谁。”

周子扬有点儿激动,紧张地盯着我。

我吃了一块寿司,咂咂嘴,恍然大悟道:“哦,你说悦悦啊。”

周子扬连忙点头,全神贯注地望着我,唯恐错过半个字。

我直接了断地说道:“她不想见你,我答应了她,不会告诉你她的行踪。”

话刚说完,周子扬忽然起身,“扑通”一声就朝我跪下了,哭得像个丢了玩具的孩子:“小凉,求你告诉我悦悦去哪里了。我知道你们恨我,她恨我,你也恨我,对,没错,我浑蛋,可我实在不想让她再为我受到伤害。你知道那天我看到她为了我被那群人打的样子吗?我不是个好人,我配不上她,所以我才想尽一切办法想要赶她走,可是她真的走了,我却想她想得不得了,我想她……”

不少客人看向我们这里,我丢下筷子来拉周子扬。

我生气道:“你先起来,再这样,这顿饭我不吃了。”

周子扬被我拽着坐在座位上,我指着对面的云轩阁,对他说:“看到了吗?那里,三个月前悦悦找过我,说她跟你以后再无交集,她祝福你,也请你放过她。”

周子扬垂着头,眼神涣散,掩面哭起来:“对不起,是我对不起她,我不该……”

我笑了笑,漫不经心地说:“说对不起有用的话,还要警察干吗?老实说,我不愿意你和悦悦再有瓜葛,这几年悦悦过得怎么样,你心知肚明。现在她好不容易走上了光明大道,我怎么可能助纣为虐?”

说完,我拿起筷子,继续吃菜。

周子扬被我的话逗笑,说道:“光明大道?助纣为虐?你用这么严重的词来评价我们?”

我点头,若无其事地吃东西,此后,我们都有默契地不再提起林悦悦。

吃完饭回家,我立即打电话给林悦悦,声泪俱下地描述了周子扬和我共进晚餐思念她的场景。

林悦悦嘲讽道:“风水轮流转,想不到他周子扬也有今天。”

我开玩笑道:“不心疼吗?我看他的样子不像装的,没想过给他一个从头再来的机会?”

“老死不相往来。”她说。

按照我的推想,林悦悦起码会感动一下,可是她很平静,甚至有点儿不关她事的意思。

放下这东西,说容易也不容易,说难也不难。

林悦悦是真的看开了。

出乎我的意料,我却挺高兴。

一个星期后,我收到林悦悦从英国寄来的两张明信片,说她过得很好,下一站会去威尼斯、法国、纽约、日本等地。

我们曾经以为自己多么不可一世,最后才懂得,这世上唯有时间最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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