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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调香师

“抱歉,打扰了。”少年歉意地起身,在年迈的管家陪伴下向大门走去,“我听说夏老板失踪那天来过贵府,就冒昧来拜访,给先生添麻烦了。能打听的地方都打听过了,现在依然没有消息。”少年不过十六七岁,看年龄是学生。举止温和,言语有礼,只是身材略瘦,正是抽条的年纪。

“哪有。主人身体欠佳,不方便见客,还请多包涵。你是……夏老板的亲人?”

少年深黑色眼眸微微弯起来:“不,我是他朋友。我姓李,单名一个棠字。”正是三月,天幕飘着微微细雨。少年撑一把黑伞,顺着青石板道消失在茫茫的雨幕中。

管家终于察觉到方才的诧异感来源于何处——作为一个普通学生,他的举止未免太得体了些。管家回到室内,看见男人正靠着起居室窗户站着,隔着雨帘向少年渐行渐远的方向眺望,像一尊雕塑。

“主人已经起床了。”他略微点头。

管家迟疑片刻,小心翼翼问道:“总管先生,夏老板失踪后找他的人很多,但找到我们李家这里来的只有他一个。下一步他就该找到隐世香水店了。这孩子真的只是一个学生?”

“是的。”

“人类?”

“就是当年跟在夏老板身边的那个小鬼头啊。”男人叹了口气,“不知不觉长大了。”

在每座城市流动的洪流下,都隐藏着人类规则以外的声音。在这些与规则不和谐的声音中,李家别墅主人算一个,夏子涵算一个,李棠也算一个。夏子涵是阴阳师,在小城东方一条斜街上开了一间算命的风水堂,专门与妖魔鬼怪打交道。而方才别墅里一直凝望少年背影的总管,正是妖魔鬼怪之一。

一个算命神棍突然凭空消失,警方觉得很正常,然而隐世圈里早就一片鸡飞狗跳——窃喜者有之,浑水摸鱼者有之,扼腕叹息者亦有之。然而真正找他的,只有一名叫李棠的高中生。

他找夏子涵不为别的原因,因为没节操的夏老板失踪前顺走了他的一样东西。

那是五年前的冬天,李棠还是一个生活糟糕、自暴自弃、死要面子的逃学小孩。他把最后两块钱在允许未成年人进入的小网吧里花完后,终于被赶到了飘雪的大街上。李棠身上落满雪花,已经饿得不需要划火柴就能看见烤鸭,就是死撑不愿回收留自己的福利院。

忽然头顶上多了一把黑色丝绸雨伞。撑伞的男人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哎呀,饿了?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哥哥就请你吃一碗五块钱的面好了。”

葱花面,撒着鸡脯丝,李棠觉得他这辈子从没吃过这么美味的东西。直到吃完,他才注意到坐在自己对面的青年。年纪二十出头,人模狗样,眉目清朗,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线,电视上的标准斯文坏人长相。坏人看着小鬼吃完面,伸手想拍拍他脑袋。李棠头一偏嫌弃地躲开,吸吸鼻涕:“香水味,不喜欢。”

“养不熟的小鬼。”夏子涵依旧笑眯眯的,“小朋友,你吃了我的面,我拿走你的一样东西作回报,怎么样?”他盯着李棠片刻,眉峰微蹙,“既然你不喜欢我身上的香水味,那我拿走你一项天赋好了。真可惜,你本来可以成为一位相当优秀的调香师。”

夏老板伸出五指修长的左手,往李棠额间天眼处虚空一抓,仿佛真的抓到了什么东西一般,小心地放进自己西服口袋里。

虽然夏子涵初见李棠时只请他吃了一碗五块钱的面,但小朋友并没有嫌弃。李棠放学后时常光顾夏老板的算命铺子,拿着政治书翻到马克思主义哲学那一章,问:“你会算命?”

夏子涵耐心解释:“鄙人在阴阳师中算BOSS级。”

小孩露出十分不信任的眼神。夏子涵语重心长:“当初我请你吃面,就是因为算到有一天你会帮我。要是以后有一天我突然不在了,你一定要来找我。你不找我,我就死了。”

“那要看我打游戏忙不忙……”

“我这不是把你的天赋拿走了嘛。如果你想拿回来,就必须来找我。”

夏子涵自称阴阳师中BOSS级人物,擅长天气预报,说晴天就晴天,说雨天就雨天。小李棠曾经深信不疑,直到他后来在夏老板书房找到一台只能播天气预报的旧收音机。因此关于被拿走“天赋”一事,小朋友再笨也是不相信的。可是后来夏老板真的仿佛一夜之间学会了调香。他能在访客拜访之前,根据来人性格调制不同的香水,淡淡地散在空气中。若是求子的,便是宛如百花盛开般的馥郁甜香;若是问情的,香气则时断时续,寻寻觅觅、凄凄艾艾的,捉摸不透。

夏老板对小鬼笑眯眯的:“人的天赋是有限的。你再不找我要回来,天赋就要被我用完了哦!人总是要长大的,想找回属于你的东西,必须变得比现在更强,凭着实力去抢。”小鬼把头扭向一边:“我讨厌调香,你喜欢就拿走。”

夏子涵看着他,摇摇头:“我说的不是这个,小鬼。我是说每个月去福利院看你,给你买玩具的男人。他是你母亲忠实的前助理,他会帮助你,你可以信任他。”

“他是一只狐狸。”李棠嘟囔道。

夏老板拿算命用的竹签敲他的头:“我是一个有故事的老板,你是一个有故事的小鬼。”

李棠渐渐成长为清秀少年,夏老板却永远是二十岁出头的样子,每天坐在招摇撞骗的算命店的柜台后翻美女泳装杂志,似乎时光从不会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早知道他真的会失踪,找起来这么麻烦,当初就不该吃那碗鸡丝面!”李棠愤愤地想。

街对面是一间普通的香水店,你在任何报刊或者网络上都查不到。它是门面不大的古雅小店,招牌是金丝楠木带红漆的“隐世”二字。小店优雅,门口总是摆着几盆绿色盆栽和鲜花,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店里卖的不过是寻常香水,问起属于哪个品牌,店长会报出一家在香妆界闻名遐迩的公司名,于是顾客就会知道这是它旗下比较低调的连锁店。

这是夏子涵长期买香水原料的地方。

街上车来车往,隔着往来车流,少年微微叹了口气。明明只有几步路,却仿佛隔着一个时空。对于李棠来说,这边是人类世界,店里则是地狱。他终于耸耸肩,迈出一步:“夏子涵,我记在账上了。”

手。白皙精致的小手。

一只白皙精致的手“啪”地把香水瓶拍在玻璃柜台上!两个店员心疼易碎的玻璃柜台,战战兢兢劝道:“小姐,轻点,小心伤到您的手……”

“这瓶香水是假的!”女孩穿着牛仔上衣和热裤,腿白皙修长,脚踏在柜台旁的凳子上,显得气势逼人。酒红色长发衬着夕阳斜光,一双原本漂亮的丹凤眼不悦地眯着,整个人像一只漂亮而危险的小动物。店堂很深,光线仿佛在她身边形成一个结界,把她和所有人隔离开来,单独欣赏。

——除去头顶上竖起来的两只玩具一般晃来晃去的长耳朵。

店员们窃窃私语:“美女道行不够啊,情绪一激动就会露出原形……”

“月兔族的,待会儿肯定露短尾巴出来……”

“兔子憋急了也会咬人的。叫你们老板出来!”女孩听力极好,兔耳朵尖抖了抖,猛然僵住,脸刷地红了,“我们月兔族从帮嫦娥捣药开始就一直做药师,药香的差别还是能分清楚的。你们这次给的安魂香水,哥哥闻了完全不起作用,这不是假香水是什么?”

老板是位中年男子,鼠目微眯,裹在棕色大衣里,从后堂出来。他并不把一个黄毛丫头放在眼里,只是端着茶水杯敷衍:“鄙店香水都是调香师为顾客手工调制的,如果有差异,还请小姐谅解。小姐想要和上次一模一样的香水……那价格,恐怕就不是这个价了。”

女孩怒道:“你们……你们就是挟货卖高价!”

“香水嘛,哪家店都可以买。况且我们的首席调香师请假不在,即使我想,也没法给你想要的香水。”胖老板不置可否。

女孩眼底已经泛出泪光。她花了不菲价格买回去的香水,并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本来想来找店老板理论,对方却不吃这一套。轻咬贝齿,她从口袋里取出一只小瓶,高高举起——“你!你们……你们就是要卖高价!”

她在考虑要不要放个月兔族的大招,手才举到一半,忽然被人从背后抓住。

“冲动不好,小姐。”

声音干净低沉,带着一点懒懒散散的味道。少年穿着白衬衫和黑色长裤,不怎么出彩,却显得十分妥贴。眉眼清秀,最可喜的是一双乌黑透亮的眼睛,眼光落在人身上时仿佛能把魂魄看穿。不知不觉女孩手上的力就卸了下来。

“哟,这不是夏子涵养的人类宠物嘛!和主人越来越像了啊。”胖老板搁了茶杯,“今日上门,有何贵干?”

少年没有理他,而是收下女孩手中的小瓶,小心放进长裤口袋里。他又取来玻璃柜台上那只香水瓶,握住瓶身,轻压喷口,一团香雾袅袅浮现在空气中。李棠并没有靠近,只是对着香雾远远站着,微微皱眉。

店内有一处展示用的调香工作台,临窗放着。片刻幽香淡去后,他走到工作台前,并不回头,问:“小姐,你要的香水和这瓶假货气味上有什么差别?”

摸不清少年想做什么,女孩将信将疑道:“要淡一些,有一种……有一种很淡的几乎察觉不出来的栀子花香。这瓶没有。”

他只是点点头:“从现在开始仔细感觉,发现相同香气的时候告诉我停下来。”

从这个角度女孩只能看见少年的背影,他面对窗户站得笔直,迎面而来的阳光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色。他就这么以香水瓶的香水为原料,一手举起玻璃瓶轻晃,一手熟练地使用点滴器,开始调香。晚风中一种浅淡的幽香开始在房间里弥漫,随着时间推移,原本淡薄的香气渐渐加深,变得丰富醇厚。少年的动作行云流水,仿佛他不是在调香,而是在操纵乐器这类可纵之物,让一段优雅从指间流淌而出,云雾一般翻腾变幻。

几次香气轮回变换之后,女孩终于喊道:“就是它!”

少年这才不紧不慢地收了调香工具,仿佛器皿的摆放早已烂熟于胸。他将新调制的香水递给女孩,这才转向胖老板,微微一笑:“方才听老板说,这里的首席调香师有事不在岗。这段时间里,我可以顶替吗?”

香气自少年指间流出那瞬间,胖老板脸色大变。他知道阴阳师夏子涵精通调香,却不知跟在他身后的小鬼竟能有如此成就。若是别的香水店遇到这样的人才,早已想方设法将其纳入旗下,可是这里是隐世香水店。这里藏着太多他不能说出去、也不能被人听到的秘密。胖老板摩挲着茶杯,沉下脸慢慢道:“跟着夏子涵那么久,想必听说过调香世家的李家。你的确有才华,不过李家的分店可没那么好进。”

李棠知道,在非人类的世界里,有两个人类家族最受敬畏,一个是阴阳师的夏家,一个是调香师的李家。不是所有姓夏的阴阳师都能和夏家扯上关系,但只要一位调香师姓李,那么他一定是李家的人——因为李家幕后的势力委实庞大。

忽然,里间的门开了,匆匆走出来一位店员,附在胖子耳边低语几句。胖老板先是面上一惊,继而点头低语,脸色难看。等他面向少年时,方才的颜色已经收起来,堆起一副笑脸:“小子,你的命好啊!这几天本家来人视察,大总管就在后堂喝茶,正巧看上了你的手艺,要留你下来。你知道大总管是谁不?”

据说,李家现任的大总管是一位血统相当高贵的狐族。与总是与妖魔鬼怪为敌的阴阳师不同,调香师家族对异族相对亲近得多。调香是一门深入了解人类内心的艺术,好的调香师能以袅袅香气为媒介,让人魂魄迷失,心锁尽解。这种能力其实就是家族历代继承人在以妖精魔物为对象的反复试验中取得的。上层调香家族一般都会收服、驯养一两只魔物,而李家很早就开始从事暗世界的香水业,家族中的妖魔数量不容小觑。

少年漫不经心地听胖老板介绍家史,抬眼向里间望去。店堂的后门通向里间的地方垂着一挂珠帘。正好有风拂过,挂珠叮叮当当响成一片。隐约间,少年瞟见一株芭蕉盆景、一副红木桌椅和一个端着茶杯的男人侧影。

“哎,也不能总叫你夏子涵的跟班。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真巧,我和贵家主一样,也姓李,单名一个棠字。”

刚出店门,一只火红的狐狸从后面追上来,叼着一封信。狐狸在他面前蹲下,四爪并拢,坐得端端正正,开口说话:“李棠,这是我们大总管给你的信。”

雪白素色信封,拆开后是一张折叠的拍卖会邀请函,还有一张纸,上面用铅笔写了一句话:放弃寻找夏子涵,速离开——清明。

李棠把这张纸揉成一团,扔进了路旁的垃圾桶。

李棠有不想跨进这家香水店的理由,可这是夏子涵失踪前去的最后一个地方。他找了所有地方,不得不来到这里。说是同意他做调香师,其实只是留他下来做做杂活。他每个周末来这里打两天工,周一再回去。他发现这家香水店的很多客人都有个怪癖——他们来这里的时间几乎都是固定的。

他以为夏子涵每个月固定来一次隐世香水店是特例,到这里才发现,几乎每一位常客,都以一定的规律拜访这里。有人一天一次,有人一周一次,有人一月一次。不管周期如何,特定的周期里特定的人一定会来一次,并且只买特定的一种香水。每一款香水都装在漂亮的玻璃瓶里,贴上精致的手工标签,有不同的名字。不过种类再繁多,总买茉莉花香型“幽然”的客人绝不会买夜来香基调的“黑天鹅”。相反,买“黑天鹅”的客人也不会买“幽然”。

李棠问助理调香师小哥为什么。小哥是只懒狐狸,两个人一起坐在后门偷懒啃鸭脖子。死狐狸很嘚瑟:“因为我们为客人做‘洗礼’。你还是新人,我不能告诉你这是什么,不过‘洗礼’也是分等级的。下等洗礼一般由李家驯养的狐族做,中等由上级狐族做,只有非常特殊的情况才由狐族里的贵族执行——要是大总管亲自执行‘洗礼’,那简直就是一种艺术。如果你要做‘洗礼’,估计是我出马。别看哥这样,也是狐族的哦!”

李棠问:“那接受了‘洗礼’的人会怎么样?”

小哥想了想:“接受‘洗礼’以后,你就会和客人一样爱上一种我们店特殊调制的香气,一辈子都离不开。哎,你上次露的那手真漂亮,可惜是人类,不做‘洗礼’调香师真浪费天赋啊!”

“我的天赋被人拿走了。”李棠叹口气,“我调香的天赋早送给夏子涵了。我永远不可能成为优秀的调香师。”新人都是做苦力的命。李棠忙起来时恨不得飞到天上,但是不管是在工作间里帮忙调配香精油原料,还是当苦力搬运东西,总觉得背后有一双眼睛盯着他。锐利,通透,让人脊椎发凉。

他再一次摸了摸口袋里的邀请函。邀请函上拍卖会的时间是一个月之后。

胖老板觉得这次来视察的大总管在小分店住得格外久,久得让他度日如年。大总管夜里似乎不回酒店,也从来不见他休息,很早便在楼上的会客厅里坐下,泡一杯好茶,好整以暇地问:“新来的调香师怎么样?”

他靠着沙发叠起腿,眼睛眯起来,活像一只满足的狐狸。胖老板恭恭敬敬:“在打杂。”他试探着问,“先生,这叫李棠的小鬼在打听什么是‘洗礼’,说想接受‘洗礼’试试。他是夏子涵的人啊,把他放在店里真的合适吗?您知道夏子涵是谁,万一李棠真的知道我们的秘密……要不要向家主汇报上去?”

靠在沙发上的男人眼神凛然如刀锋:“你什么时候有权插手李家家事了?!”

胖老板一愣,退了两步。男人又沉吟道:“没想到棠少爷会回来,我会亲自向家主汇报。要是到了必须给他‘洗礼’的那天,由我亲自执行。”

退到门后,胖老板还在细细嚼着这个词——“李家家事”。

少年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大厅门口时,几乎没有引起一丝波澜。拍卖会的邀请函是调香世家发给为数不多贵宾的,到场的人并不多。参加拍卖会的圈子不大,每个人似乎都认识,热切交谈着。李棠在其中走了一圈,不知道坐哪里好。忽然身后衣角被人轻轻拉了拉,有人小声说:“这里。”

女孩依然是酒红色头发,用丝带束在脑后。她是月兔族的,说话时嘴唇微微翘起,俏皮又可爱:“上次多谢啦。我叫小白,你也可以叫我小白two,月兔族的。”

“不客气。”李棠笑笑,指指自己,“李棠,人类。我是第一次参加这种拍卖会。这次的拍卖品是什么?”

“是‘人’呀!”小白眨眨眼睛,“这是李家一年一度的调香师拍卖会,拍‘洗礼’用的调香师。我要帮哥哥拍一位便宜一点的调香师。你不知道‘洗礼’吗?”

李棠摇了摇头。关于李家,他并不是每一方面都知道。聚光灯就照在展示台上,照亮了一排衣着正式的调香师。穿燕尾服的主持人的声音像魅香一样在会场中缓缓散开,直达听众的灵魂深处。

“朋友们,想购买忘掉悲伤的权利吗?你可以轻易买到上等的服饰、优质的服务、美味的食物,可是只有在我们这里,你才能买到不再悲伤的权利。我有必要相信,相聚在这里的每位朋友,都有记忆中亟待遗忘的事情……”

“这是真的做得到哦。”小白凑过来,低声道,“每个调香师有各自擅长的领域。优秀的调香师可以调制出幸福的味道,安慰悲伤的人,用香气缓和他们内心深处的伤痛。他们把这种香称作‘安魂香’,调香的过程叫做‘洗礼’。出现在这里的人大多数都有想抹去的过去,愿意花高价钱进行‘洗礼’……李家的调香师一年只为一位客人服务,越优秀的调香师出价越高……”

“在这里请调香师调制香水之后,处方会被送到隐世香水店各个分店。我们第一次调制的香水用完了之后还想用,就必须去那里买。”

李棠轻声问:“我记得上次见面,你说隐世香水店老板卖的香水‘不起作用’?”

“香方的有效期是一年。我哥哥出过一点事,去年的拍卖会上请了一位调香师为他调制了安魂香,每次只有闻到那款香水的味道,他才会变得平静……香方的有效期是一年,时间到了,今年必须重新参加拍卖会,请调香师重新调制。”

李棠想起夏子涵。夏子涵精通调香,可是依然定期去这家香水店。难道他并不是来买原料,而是内心深处也有某种需要安慰的东西,因此定期来买这里的香水?他曾经开玩笑说:“我是一个有故事的阴阳师,你是一个有故事的小鬼。”

李棠承认夏子涵对自己下的判断是正确的。每个人生活中都会有不可弥补的遗憾,不可挽回的悲伤。或许夏子涵的故事中的遗憾过于深重,他选择了用“洗礼”,也就是用香气营造的幻觉来逃避。

主持人开始依次介绍展示台上的调香师,李棠竟然看到了店里的助理调香师小哥。他被塞进一套西服里,站在最后一个,可怜兮兮地充数。

拍卖会上的调香师都是狐族——李棠想。

黑暗中泛着荧光绿的牌子依次被举起,竞价愈发激烈。小白终于拍到了她想要的调香师。竞拍成功后,她却抱着膝盖坐在李棠旁边的位置上,难过地低着头。

“这下我们家真的穷了。”她轻声叹气。李棠侧头看小白。这个时候月兔族柔弱的特征才显现出来。她的睫毛垂下来,长发覆在肩上,人在椅子上缩成小小一团,像一只柔弱的兔子。不知为什么,李棠心里某个地方被撞了一下。

调香师逐渐被主人领走,最后只剩下资历太浅、卖相不佳的狐狸小哥一个人可怜兮兮地站在台上,惨遭流拍。就那么一瞬,李棠举起牌子,报了个底价。

黑暗中,一种轻柔哄骗般的声音从心底升起:“你就这么想试一试,试一试通过香水忘记自己的过去吗,少年?”回过神来时,服务员小姐已经走到他身旁:“先生,接受‘洗礼’请这边走。”

白色的房间,门紧紧闭着。

李棠闻到了熟悉的香气。那是很小的时候,母亲的毛衣晒过太阳后带有的温暖气息,混着甜甜的体香。每当他的脸贴在母亲怀里时,这种味道就尤为明显。

李棠知道,那扇白门背后是什么。那是一个幸福的家庭,虽不算富裕,也算衣食丰足。女人在一家普通香水公司做调香师,住在郊区小别墅里,儿子从小便展现出了惊人的调香天赋,七岁就能分辨两百种不同香气。

推开别墅门,里面有一个小花园,小花园里种满了紫色薰衣草。夕阳透过玻璃窗落进客厅时,会被窗外的花朵染成浅紫色。黑色波浪卷发的女人会温柔地抱住儿子,俯身给他讲解各种调香的知识。

女人有位名叫清明的助理,时不时来这座小别墅送资料。他是狐族,总是穿一身正式的西装,笑的时候眼睛眯成一条线。他叫女人“少夫人”,叫男孩“小少爷”,每一次来时都带着鲜花和零食,临走时半跪下来摸摸小少爷的头,整理好他玩耍时弄乱的小领结,笑眯眯的:“早点长大,好保护少夫人。”

女人的眼神总是冷漠、疏离的。她每次都昂起头匆匆把男孩带走,说:“小棠,你要记住,清明是狐族,擅长媚术。你可以利用他,但绝不能接近他。”

轻若白莲的裙裾消失在走廊尽头时,男人依旧半跪在原地。他垂下眼帘,半晌不说一个字。女人是李家新寡的少夫人,男孩是小公子。少夫人没有错,这位狐族之后果然背叛主人投向了家族里更强大的一股势力。很少有狐族愿意侍奉人类,并且通常他们只效忠强者——这是狐族本性。家族斗争中少夫人失利,很大的原因在于这位对自己了若指掌的狐族助理背叛了自己。

男孩还记得那年冬天。

男人穿着风衣,围了一条白色围巾,蹲在不远处微笑。目光相遇时,男孩便愉快地跑过去:“清明,让我摸摸你的狐狸尾巴。”男人的笑容很迷人,他拍拍男孩的脸:“小少爷,你在公园里等我。我一会儿就来陪你玩。”

男孩一直等到天黑也没等到他来,一个人抱着皮球回家时,却只看到一场大火过后的废墟。别墅化为灰烬,余火还在燃烧。吃甜点时铺着花桌布的餐桌,睡午觉用的儿童摇摇床,墙上那幅和已故父亲一起拍的全家福,再也不复存在了……随后,他被送往一所儿童福利院,像一件被遗忘的旧衣服,挂在角落里发霉。

只有清明会定时来,像以往一样带着甜食和玩具来看他,单膝跪在地上帮他整理领结,说:“棠少爷,快点长大。长大了,就能离开这里了。”

隔着薄薄的门板,李棠的感知全面扩展开来,他甚至能闻到母亲最爱的蝴蝶兰的淡香。推开那扇白色的门,就是小别墅的客厅。冬天壁炉里烧着温暖的木柴,夏天清新的风吹开白纱窗帘,穿堂而过……

手,终于不自觉伸向门把手。

“这只是一扇普通的门,棠少爷。”门后的声音入耳,依然熟悉如故,“你之所以会以为这是当年自己家的门,是因为我模拟出了和那个场景相关的一切气息,包括薰衣草在晚风里的幽香,对不对?”

十指交叉,一个男人坐在光线昏暗的熏香室里,他的脸正好隐藏在阴影里。他身后是延伸的黑暗。人生如戏,这个男人当初以助理的身份跟在李棠母亲的身边,又以兄长的身份在福利院监视了自己数年,直到李家另一派系完全继承家业,李棠由小鬼长成少年。

最后一次见到这个男人,是他遇到夏子涵的第二年。小鬼已经长成了半大少年,他问这个总是来福利院看自己的男人:“清明,你那天知道母亲出事了,对不对?你现在还在李家吗?在为谁工作?”

秋日薄凉,男人裹在宽大的外套里,没有说话,良久,才伸出手缓缓摸李棠的头。少年扭头,倔强地避开了。

这位助理成为李家新家主的总管时,李棠成为夏子涵身边的那个小鬼。

“棠少爷,你越来越像少夫人了。”男人依然隐藏在黑暗里,轻声说,“如果少夫人在,她会告诉你,忘掉痛苦,就永远不能长成一个男子汉。”少年双拳紧握,又慢慢松开:“我记得我拍下的调香师不是你,清明。”

“你想找夏子涵,不巧把自己搭进去了。离开这里,忘掉夏子涵,像一个普通高中生一样做完今天的作业,喝了牛奶,十点半之前睡觉。夏子涵只是在你最糟糕的时候给你提供了一个归宿,并不意味着你真的必须遵守约定要找他。”良久没有答复,他才缓声问道,“棠少爷,你真的想做‘洗礼’吗?”男人从黑暗中走出来,长身玉立,走到一张舒适暖和的沙发前,向少年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闭上眼睛,再睁开时,一双狭长的凤眼已染得火红!鲜红的颜色从狐族的眼眸一直蔓延满整个房间,把它主人的所在完全掩盖起来。少年听到了轻微的杯盏器皿相碰撞的声音,仿佛房间的角落里正在进行一次调香。松木燃烧的味道,尸体的焦煳气息,火焰映红了半个天际。

李棠再一次站在了童年的别墅前。这是让他夜里一次一次惊醒的噩梦。他最亲爱的人就在猛烈燃烧着的建筑物里,而他不能往前迈进一步。伸出手,热空气中的影像扭曲变异,像水一样化开。明知这是狐族幻术和调香师的香气模拟出来的过去,少年依然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又一阵器皿碰撞的轻响,热气渐渐退了,火焰由鲜红褪色成苍透的白,像颜料浸泡在水里一般淡开。空气中有水的气息,雨从苍穹倾泻下来,越下越大,最终暴雨倾盆。大雨浇灭了火焰,少年站在雨中,衣服湿了,贴在身上,他却感到无比幸福。他知道这不是真正的雨水,记忆中也没有这样一场大雨,这只是香气转换带来的幻觉,他却依然无法控制地沉浸其中。

他看见母亲的身影出现在尚未坍塌的露台上。白色的衣服被熏脏了,精神也不太好,可是她还活着。还活着,少年对自己笑道,这就比什么都好。

“棠少爷,棠少爷?‘洗礼’完成了。”

李棠猛地惊醒。清明站在他面前,穿着和当年一模一样的黑西装,递给他一只精致的香水瓶:“这款香水是特别为你调制的,名字叫作‘雨水’。如果你再沉浸到过去的回忆里,它会像刚才一样拯救你。不过你要注意,如果‘雨水’用完了,而你不向我索要补充品,回忆会变本加厉侵蚀你的梦境。”

“这不是香水,是鸦片。”李棠盯着他,“你们深入客人记忆最深处,解放他们心灵中最痛苦的地方,然后创造安魂香。这就像毒品,越用越上瘾,每一次都需要比上次多用一点,才能说服大脑接受那才是真相。幻觉越真实,安魂香效果消失后的真相就越让人痛苦,让人不得不反复用。你们为客人调制这种东西,然后让他们长期在旗下分店高价买安魂香,不是吗?”

“李家这么做已经上百年了,这是我们家族收入的一部分。棠少爷,如果这是毒品,那么你现在也已经上瘾了。”

李棠想了想:“我想知道,夏子涵是想逃避什么,才开始用你们的安魂香。”

清明勾起嘴角:“我不能告诉你,不过有机会的话我建议你亲自问他。”

“你知道夏子涵在哪里?”

“他在我们手上。夏老板最近对安魂香的依赖性越来越强,必须每天调制新的更强烈的香水,不然他不能从回忆中解脱出来。这种价码是非常高的,所以我们把他请到了李家。他帮李家占卜,我们给他提供安魂香。所以即使你找到夏子涵也没有用,他离不开我们的香水,一辈子会受李家控制——从这点来看,与吸毒无异。”清明举起食指,竖在唇上,“棠少爷,放弃吧。今天的会面我会向家主保密。”

周末,隐世香水店的调香室。

懒狐狸小哥吸吸鼻子:“李棠,你看那边香料柜下面是不是蹲着一只头被染成了酒红色的兔子?我闻到了兔肉的香味。”

“你看错了,那是抹布,没洗干净。”李棠正用细绒布擦拭香水瓶。

“那张抹布好像在动。”

“风吹的。”李棠转头,“看那边,有个美女刚才从门外路过了。”小白乘机叼着一只香料瓶飞似的从后门冲出香水店,躲在一支电线杆后,幻化回人形后胸脯还不断起伏:“李棠你……你才像没洗干净的抹布,你一辈子都像抹布!”

她把香料瓶收进包里,满足地笑起来:“需要的最后一种香水原料齐啦。”她在街边小店买了两杯热奶茶抱在怀里,等少年打工时间结束,从香水店里出来。

偏僻的仓库一角里放着一张条桌,条桌上放满了瓶瓶罐罐和几种简陋的调香工具,以及厚厚的香水资料。夜幕深沉的时候,两名学生会悄悄开门进来,点亮一盏灯。少年默默站在桌前,开始一一试验调香,捉摸不定的香气从少年指间流淌出来。

女孩很漂亮,一头酒红色长发用蝴蝶发夹扎起来。她抱着一只装夜宵的保温桶,乖巧地坐在少年身旁的凳子上。

“小白,你不用陪我,可以早点回去休息。”

小白猛然从迷糊中惊醒,揉揉眼睛:“解香调制好了吗?”

“哪有这么快,要很长很长的时间。解开安魂香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李棠淡淡笑了笑,“况且我的天赋被夏子涵拿走了,要做到这个很困难。再给我一点时间。小白,你真的不用每天晚上都陪我,早点回去睡觉。”

“我才不困,别想趁着我睡觉偷偷用安魂香!我们说好了必须要戒掉的!”

少年叹口气,转身继续投入自己的事业中,再次回过神时,身后已经没有了女孩的身影,只有一只在凳子上睡得香甜的小兔子。他笑了笑,摸了摸兔子的长耳朵,把一只宽檐帽盖在兔子身上。

时间就像手里的沙子,攥得越紧,流得越快。路的尽头,仍然是路。安魂香是给人的记忆打上了一个死结,而解开这种安魂香,则需要调香师一双能够解开死结的妙手。

李棠明白,“洗礼”所种下的鸦片香气,在麻痹人的痛苦时,也麻痹了他的快乐。生活是平等的,当你抛弃承受痛苦的权利时,也被剥夺了享受愉悦的权利。因此他和小白约定,从此不再使用安魂香,直到解香调制成功。

十一

正是冬天,鹅毛大雪。

城市的某个角落,少年推开了一扇门。门上红色油漆斑驳剥落,房间里没有暖气,冷风直接从窗口灌进来。他小心地把门合上,关上窗户,这才走向靠在躺椅上小憩的男人。由于过度依赖安魂香,他显得格外消瘦、苍白,双颊和眼窝都凹陷下去了,像一支殡仪馆里的白蜡烛。

但是少年走近时,男人转头看他,脸上却像突然被点亮一般,眼睛弯起来:“小鬼,半年不见就长大了。”

“我遵守约定,找到你了。”李棠环视四周,嫌弃地撇嘴,递过一只简陋的玻璃瓶,“李家待客真不厚道,大冬天暖气都没有。这是安魂香的解香,我现在给你解开,马上跟我走,晚了我们就要被李家的人发现了。”

夏子涵伸手接过香水瓶,趁着少年犹豫还没来得及扭头,揉了揉他的头发。看着李棠一脸不情不愿的表情,他笑了:“谢谢你。”

“还你鸡丝面的人情。不管有什么事情让你那么痛苦,以至于选择用安魂香来逃避,你都必须解脱出来。失去承受痛苦的权利,也会让你失去感受快乐的权利。跟我回去吧。”

男人点点头:“好。”想了想,又说,“如果你知道我是谁,还想和我做朋友的话,我就跟你回去。”

他拍拍手,门再一次被推开。清明穿着一身黑西服出现在门口,微微欠身:“家主,有什么吩咐?”

夏子涵转向震惊的少年,歉意道:“出事那年你年纪还太小,并不知道李家的情况。鄙人是李老爷从阴阳师夏家过继过来的养子,原本姓夏,名子涵。抛开血缘关系,我应该叫你一声堂弟。难为你过来找我,小棠。”

他看着面前的少年脸色骤然苍白,摇了摇头。七年前的家族权力之争中,他的势力取得了最终胜利,绝望的少夫人点燃了自己的房子。少夫人的助理清明把毫无自保能力的小少爷藏起来后,独自到他面前提出交涉,以自己的性命换取小少爷的生存权利。“这是少夫人唯一的血脉。”他说,“我希望他能健康长大。”

夏子涵很惊奇。在夏子涵的记忆中,狐族是善变、鬼祟的族类,很少有人愿意为自己已过世的主人做出这种程度的牺牲。他俯视单膝跪地的男人,说:“我们可以订立一个契约。你发誓效忠于我,我保证不杀我堂弟——你的小少爷能够活下去。”

夏子涵盯着李棠的眼睛:“在你找我的过程中,清明应该反复告诉过你,放弃这件事,是不是?他是真心在给你警告——我会处罚他的失职,不过你很小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你母亲的前助理可以信任。你看,是你自己不相信。”

少夫人的死,给夏子涵带来的困扰之一在于这个女人临死时带走了李家安魂香的解香。一把名刀需要有刀刃和刀鞘,一剂奇毒最好有毒药和解药,没有刀鞘的刀刃和没有解药的毒药一样,不能被完美驾驭,极端情况下可能伤到主人。

“我虽然精通调香,可是一直无法制作安魂香的解香。我请教了阴阳师夏家的长老,有人告诉我,解铃还需系铃人,安魂香发源于李家,也只有李家的血脉后人才能调制解香——我不是李家血脉。所以我想能重新调制它的只有你。”

“你不是把我的天赋拿走了吗?”

夏子涵突然坐起来,转身看窗外。李棠怀疑他在偷笑,可是夏子涵转回来时脸色很严肃。他晃晃手中的小瓶子:“我是骗你的,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因为少夫人去世从此放弃调香了。其实小鬼都有一个特点,越是告诉他不可能,越是想尝试——你看,在救我的过程中,你不是制作出了解香吗?”

这本身就是一个局,是夏子涵给自己小堂弟下的,是让他一步一步主动调制安魂香解香的局。

“是你把我母亲逼到绝境,你一直在利用我。”

夏子涵不置可否,黑眼睛弯起来,笑了笑:“会问我这个问题,说明你还没有长大。”

李棠心脏的某个地方迅速冷了下去。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的,推开李家的大门,清明帮他撑起一把黑绸伞。他接过伞柄,顺着长长的车道,走入天地茫茫的大雪之中。

十二

“您这样做过分了。”清明站在窗户边,凝望外面的风雪。

夏子涵十指交叉,撑着头,目光透过玻璃窗,投向纷飞的大雪中。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某个长长街道的拐角处,站着一个月兔族的女孩。女孩穿着白色羽绒服,帽子带着一圈绒毛,脸蛋冻得像红苹果一样可爱。她抱着一只暖手宝站在雪地里,张望着。片刻,长街的另一头出现了一把积满雪的黑伞,女孩蓦然开心起来,跳起来挥手。

撑伞的人原地顿了顿,又以稍微加快的步调往前走去。

“小鬼早晚会长大的,我又瞒不住他一辈子。”夏子涵说,“少年时代的伤痛是成长的催化剂。他们很容易受到伤害,同时又有很多机会和时间治愈伤痕。他如果不能跨过我这一道坎,是无法独当一面的。”他叹了口气,“现在我和他同时持有解香。我可以继续卖安魂香,他也可以随时把我们的客人从这种鸦片一般的迷药中解放出来——比方说他现在女朋友的哥哥。你看,你的小少爷也并不吃亏。”

清明愣了愣:“这么多年,我以为您不喜欢他。”

“人性是复杂的,小鬼很可爱,有时我也试着做一个好堂兄。”夏子涵闭上眼睛,倒在躺椅里。他拿起李棠递给他的玻璃瓶,把玩片刻,终于拧开瓶盖,让缕缕香气飘散出来:“堂弟说得对,安魂香只是一种安慰剂,它麻痹我们对痛苦的感受,也让我们触摸不到快乐。我宁愿重新承受这种痛苦。”

总管犹豫片刻,终于问:“到底是什么事情,让您日夜不眠地痛苦,转而寻求安魂香呢?”

关于算命师说李棠有一天会救他的事,夏老板并没有说谎。谁能想到调香师李家的大当家其实也是这种鸦片的受害者,深陷其中,亟待解药。他重新合上眼睛,并没有回答总管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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