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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神秘来客

就在张永诚和赵国玉满城追冯少卿的时候,东城门一辆洋车由远而近。车夫热得满头大汗,放下车。

车上坐的正是从火车上下来的中年男人。

马六指一看来了陌生人,上前凶神恶煞地问道:“哪儿来的?”

中年男人镇静自若地回答道:“省城。”

听说是从省城来的,马六指顿时温和了许多,问道:“去哪儿?”

中年男人笑道:“都到了长山城了,你说去哪儿?来看朋友,长白中学马跃华。”

马六指脱口而出:“马校长?”

男人微笑道:“不错!是他,你认识?”

马六指放下枪,换上一副笑脸,说道:“那是,长山城谁不认识他?”挥挥手放他进城。

这天早上,张文彪早早就出来查岗,离城门有一箭之地。此时张文彪正站在香烟摊前买烟,刚打开烟盒,抽出一支点着,吞云吐雾地吸了一口,看到了城门口的一幕,急忙跑过来。

他指着远去的人的背影问道:“六指子,刚才过去的是什么人?”

马六指说:“从省城来的,教书的,说是到长白中学找马校长。”

张文彪埋怨道:“你怎么就认准他是教书的?我听说这两天马校长根本就找不上人。”

马六指不以为然:“咱是谁啊,阅人无数,一看穿戴就知道是文化人。再说马校长在咱们长山城赫赫有名,他说找马校长,我能不放人家进去?”

张文彪被噎了一口,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吩咐道:“这东城门我可就交给你了,你可给我盯好,不能出差错。告诉老五,让他叫几个弟兄,给我四处找找这个教书先生。”

马六指虽不情愿,但还是应着。

从省城来的人刚一进长山城,就被张文彪发现了,追查他的下落,而这时候,张永诚和赵国玉还在打定主意追冯少卿。当两个人途经一条僻静小巷时,正迎面遇上两个神秘的行人,一前一后朝前走着。他们走得很急,似乎怕被人看见,低着头,帽檐压得很低。

张永诚他们和两个人碰个迎面,擦身而过的一瞬间,张永诚吓了一跳,认出了两个人。他本想打个招呼,他们却装作看不见匆匆走掉了。

张永诚望着两人的背景,自语道:“怪了,怎么见了我们也不打招呼,装作没看见似的?”

赵国玉根本没看不清人,茫然地问道:“看到谁了?”

张永诚说:“马校长和姚老师。”

赵国玉指着那两个人:“就刚才过去的那两个?”

张永诚惊诧他这位同学的眼神:“怎么,刚才从你身边走过去,你就没看清?”

赵国玉不好意思地摇摇头:“我就看见两个黑影‘嗖’地从我身边过去了。”

张永诚又好气又好笑:“真是服了你了!两个大活人从你眼前过去,竟然说没看清。”

赵国玉争辩着:“没看清就是没看清,你看清了怎么不打招呼啊!”

张永诚也被噎住了,赵国玉催促他:“还是别刨根问底了。卢文博和张文龙他们到处找马校长,说不定马校长就是故意躲着他们。我们还是去追冯少卿吧!”

他的话有道理,张永诚有点泄气地说:“你说,我们这么不要命地满街乱跑,找他干什么?”

赵国玉却胸有成竹:“这还用问吗?我们学校面临这么多困难。有人要南迁,要分裂校园,我们要留下来保卫校园,还要保卫家园,还要组织进步青年,发动全民抗战,光我们几个人怎么行?既没有斗争经验,也没有方向和措施。如果能把冯少卿请到,给我们指点迷津,我们就有了方向。”

他的话重新鼓起了张永诚的信心,不由得夸道:“看不出来,你眼神不好,可脑子挺好使。英雄所见略同,我也是这么想的。你再说说,咱们怎么才能找到冯少卿?”

赵国玉说:“我们这么跑是瞎跑,既然他跟何晓莉在一起,我们守株待兔不就行了?”

张永诚诡秘地笑道:“去何家?这个我早就想到了,是考考你。”

说罢,跃身而去。

那天何元昌在望江楼上宴请冯邦才,大家边喝边聊,冯邦才道:“如今的邹长地区可不是从前了,自从周村镇有了胶济铁路,这区位优势就愈发显露无遗。”

何元昌说:“要说周村的来历,得先从周村的远古开始。要说这繁荣的功臣,当属这一带的丝织业,家家户户栽桑养蚕才是发家致富之本。不瞒大家说,我何家就是靠这个发的家。”

另一个客人接上道:“何会长说得没错,可是你们说来说去,谁也没有说到这‘天下第一村’的来历!”

何元昌说:“这都是些简单的回答了。乾隆四十年,乾隆南巡时曾来过周村,御赐周村为‘天下第一村’。清光绪三十年,也就是日本明治三十七年,周村与省府济南、潍县同时被清政府批准为商埠。自开商埠后,商业更加繁荣,‘大街不大,日进斗金’,被誉为金周村、‘旱码头’。”

“好!好!”众人为他精彩的言论鼓起掌来。

大家正说着,张文彪匆匆走上来,对何元昌耳语了几句。何元昌惊诧地问:“你亲眼看见?”

张文彪说:“没错,我晚到了一步,此人已经进城了。”

何元昌疑惑地思索着:“这个时候省城的人来找马跃华干什么?”

张文彪不满道:“我也说不清楚,怪就怪马六指没截住他,当面一问,就啥都清楚了。”

何元昌却摇摇头:“没当面截住他就对了。他马跃华要是问起来,我们咋解释?”他又吩咐,“你这就四处打探一下,看他来干什么。最好是找到他的住处。”

张文彪问:“要不要告诉我哥?”

何元昌想了想说:“先不要说。等找到这个人,摸清了情况再说也不晚,免得被动。”

张文彪唯唯诺诺退下。

那天,相比起望江楼的热闹,何府后院却显得十分幽静。何晓莉和冯少卿一前一后,正沿着曲径回廊无目的地走着。

两人还十分拘束,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何晓莉娓娓地述说她小时候的事:“我小时候是在县城上的小学,后来又到中学读书。再后来爹在济南开了公司,不常在家,因此我也就到省城女师上学了。娘说我根本不像女生,就是一个没人管的假小子。娘还说,学得好不如嫁得好,因此,我也就无心学习了。”

冯少卿问:“这么说你娘不疼你?”

何晓莉说道:“谁说的?我娘可疼我了,我要天上的星星,她也给我摘。越是这样,我越觉得没有意思。所以,我根本不听她的。”

冯少卿转了话题:“那你去省城,是为了玩?”

何晓莉说:“也说不好,可是当初就是那么想的,济南的大明湖、趵突泉、千佛山,都是我常去的地方。”

对于这些,冯少卿不以为然,他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不同的地方都有不同的地域环境、不同的文化背景。省城有的,我们也许没有,但是我们邹长地区有的,省城不一定有。”

何晓莉不由得对他的观点发生了兴趣,问道:“那你说说,我们长山城有什么?你们邹平城又有什么?”

冯少卿倒背如流:“长山城有八大景:於陵夜雪、长白晴岚、范祠烟雨……”何晓莉接上说道:“还有逢台暮秋、系河夕照。你还真都知道啊,那邹平城呢?”

冯少卿微微一笑:“这更难不倒我了!邹平有十三山,风景各异,美不胜收。最著名的当然属鹤伴山,山势陡峭险峻,沟谷曲折狭长,处处悬崖绝壁。所以,我欣赏苏轼的‘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在这里都能很好地得到体现。”

何晓莉惊讶起来:“想不到三少爷出口成章!这我可比不上你。”

冯少卿说:“你现在就比我聪明多了!有句话说得好,‘女人不是不聪明,而是懒得聪明’。”

何晓莉觉得冯少卿在开她的玩笑,瞪眼道:“你这是什么话?我对你说的都是心里话。”她调皮地跳到他的前面,挡住他问道:“我再问你一句关于诗的。你对‘天涯何处无芳草’怎么看?何为天涯?谁为芳草?”

冯少卿感觉到了少女眼中流露的炽热,避开道:“没有研究。我只记得龚自珍有两句诗,叫作‘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

何晓莉惊愕地望着他,她一时猜不透冯少卿话里的意思。

两个人聊到这里,前院的何元昌刚好陪着冯邦才吃饭回来。冯邦才告辞要走,何元昌拦住他道:“冯老板不着急,我还有话要跟你讨教,你先去书房里坐,喝杯茶,我送送客人随后就来。”

何元昌高喊着:“管家,先带冯老板到客厅喝茶!”

何元昌的喊声刚好被何晓莉听到了,她紧张起来,对冯少卿说道:“我爹过来了,走,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说罢,不由分说,拉起冯少卿朝后院的便门跑去。

这一天何会长还在忙着谈生意,而在县政府,卢县长却在做着逃亡的打算。

县府大院比往日更加冷清,院子里停着一辆军用卡车,一些人正在往车上搬东西。

卢县长的老婆亲自指挥着装车,都是些笨重的家具和物品,从她的脸上可以看出些许的慌张和焦虑。

二楼是县长办公室,光线昏暗。走进这间宽大的办公室,可以看到凌乱不堪的文件和书籍散落了一地。卢县长手忙脚乱地往皮箱里装东西,面对着满屋子的文件,他似乎无从下手。

电话铃声响起来,是邹平徐仁厚县长打来的,他问:“卢县长,听说您和夫人要走?”

卢县长一脸无辜的样子:“是徐县长啊!都这时候了,你老兄还稳如泰山,小弟佩服!战争一触即发,长山和邹平都划为五战区了。谁让我们都是党国栋梁,宣誓与城池共存亡。可女人、孩子们怎么办?总不能让他们在这里跟着送死吧!我们要想好好地安下心来,就得先让女人和孩子们走,这样才没有后顾之忧。”

两个人正在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楼梯上一个人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拾阶而上。不用细打量,光从他走路的样子就可以猜到是张文龙。

张文龙本想敲敲门,但怕影响卢县长,所以轻轻旋转门把手进去了。听筒里的徐县长的声音也更加清晰可闻:“卢县长不愧是党国中流砥柱,做事周到,考虑细微。是要先安排好家眷,这样才能全身心地投入战斗。我还有公务在身,你告诉弟妹,我就不送她了,祝她一路顺风!”

这纯粹是客套,卢县长也跟着寒暄:“我就替她谢谢你了,你也多多保重!”

对方终于撂下了电话,卢县长愤懑地长出了一口气。张文龙见他脸色不好看,问道:“邹平县的徐县长,他怎么知道嫂夫人要走?”

卢文博重新坐回到椅子上,叹口气说:“别看平时大家都不往来,但什么事能瞒得了他?这军车也开进来了,那么大个家伙,人家会看不见?”

张文龙故作惊讶地说:“这么说,咱们县政府的大院里也有他们的眼线?”

卢县长无可奈何地苦笑一声:“岂止咱们大院,军统中统,哪个没有眼线?什么也逃不过他们的眼睛。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又不是你、我走,他们知道了又能有什么话说?”

张文龙叹息道:“卢县长可以插翅南飞,我张文龙怕就没这个机会了。我去哪儿也比不上家乡好。”

卢县长打着哈哈:“忘了张大队长还是本地人。故土难离,山高水远,哪儿也不比家乡好!”

然后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张文龙说:“刚才我弟弟来说,从省城来了一个人,要找马校长。”

卢县长吃了一惊,忙坐正身子问:“这么说马跃华在城里?那他为什么躲着不见我?”

张文龙微微一笑说:“还是那个核心问题,他不想南迁。”

卢县长恼怒地说:“这能依得了他?我已经让宋守村和任剑飞进入学生们中间,分化瓦解他们。另外我还安排高洪元脱下军装,专门潜伏下来,暗中监视这些人。”

张文龙颇感意外:“高洪元?”

卢县长说:“是啊!这个人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对外也比较低调,但绝对是党国的忠臣。派他暗中监视,就能抓住他们的把柄,从而找准要害,速战速决。”

卢县长突然回到刚才的话题,问:“你刚才说从省城来了一位什么人?”

张文龙说:“是从省城来的一位自称为教员的人,我已经派人去查了,不过这需要时间。”

卢县长不快地重新躺回座椅上,叹息道:“需要时间,怕是日本人不给我们时间了!”

看到张文龙脸上现出的茫然,他变了一种口气:“文龙啊,形势逼人。现在各种谣言满天飞,各种势力都蠢蠢欲动,你这个警察大队长可要尽职尽责啊!多派些人到街上去,特别是政府和学校驻地。”

张文龙露出一丝微笑:“县长放心,我会安排好的。至于马校长那边,我倒是有一个想法……”

卢县长望着他,期待他说下去。张文龙说:“刚才说到有人来看马校长,关键不是我们能不能找得到这人,而是为什么偏偏这时候有人来看他,还是从省城来的。”

卢县长伸过头来:“你的意思是说……”

他突然打住了,脑子里闪出一种可怕的念头。

张文龙却兀自笑了:“我可是什么也没说。不过,如果我们能找到这个人,说不定就有文章可作了。”

卢县长甘拜下风:“那你看着我干什么,快组织人去找啊!”

张文龙故作为难地说:“现在市面上人心惶惶,这队伍不好带啊!队上都半年没发饷了。”

卢县长用手指点着他说:“你一来我就猜到准没什么好事。”无奈地说,“财务科还有最后一笔款,本来是战备守城用的,你去拿了给你那些弟兄吧,不过可说好了,每个人不能超过五块大洋!”

张文龙来了个立正,喜形于色地走了。

就在卢县长安排张文龙寻找省城来人的时候,离何府不远的一条小巷里,却异常宁静。一辆洋车拉着这位客人从大街上拐进来,停在深处一座灰砖的门楼前。

车夫警惕地环视四周,轻轻地拍了拍门环。现在才看清这个车夫是廖国生装扮的。

门轻轻地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脸,是姚启明。

车上的中年男人闪进门去。随后,廖国生把车子拉进院子,关上大门。

这是一座精致的小院,当穿长布衫的中年男人穿过天井,进入房间的时候,忍不住轻轻地叫了声:“马校长!”

马校长惊诧地望着眼前的这位中年人,眼里突然闪出惊喜的光芒:“是林山……林老师!”

林山:“是我,马校长,我是林山!”

两个人激动地握手,然后拥抱在一起。林山高兴地说:“一别就是两年,马校长还是丰采不减当年啊!”

马跃华摆摆手道:“不比当年了。虽说两年时间不长,可对我来说好像半个世纪。尤其是今年以来,我是内外交困、危机重重啊!”

姚启明在一旁高兴地说:“我说不用多做介绍了。刚才马校长还一个劲地问我,要见面的是谁?我说你们是老相识,见面自己去认吧,马校长还不信。”

林山感慨地说:“是啊,是啊!我们是老相识了。两年前我就在马校长的介绍下到邹平简师任校长,如果不是国民党县党部暗算,我还离不开邹长地区。”

马校长回忆道:“时间过得真快,一晃都两年了。那时候,你本是要到我的中学任教的,我怕屈了你的才,所以介绍你去当校长,没想到你把邹平简师给闹了个底朝天。”

廖国生笑道:“怪不得姚老师安排你们见面,原来早就有缘分。”

马校长不假思索地说:“天注定有缘分,比你俩更有缘分呢!你们来中学任教也不过一年。”

他哈哈大笑起来。突然他意识到什么,变得严肃地说:“我突然觉察出不对来了。当初林山来我们邹长地区,明目张胆就是共产党,宣传抗日救亡运动,组织民众,甚至鼓动学生参加武装斗争,组织进步青年投奔延安,要不然,国民党特务不会迫害他、驱逐他。可你们俩只是普通的教员,根本就不是在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点,甚至可以说不在同一个世界上,现在却一起来找我。”

他猜测道:“你——姚启明,介绍一个朋友给我。你——廖国生,化装成车夫接他进城。关键是你——林山,要好好地跟我谈谈。你们三个人怎么会早就认识,而且配合得如此默契?”

三个人笑而不答。姚启明刚要开口,马跃华制止住他:“你别说话,还是让我自己来猜。你们三个就是共产党。林山是,你们理所当然也是,而且都是冲着我来的,对不对?”

林山哈哈大笑起来,对两个人道:“既然马校长都猜到这个份上了,我看咱们也就不要隐瞒了。”然后对马跃华说道,“你说得没错!我林山早就是共产党,他——姚启明也早就是共产党,而且还是老红军。至于廖国生,你也许早就看出来了,他武艺超群,处事冷静果断。告诉你吧,他可不是个等闲之辈,不但是红军,而且是位久经沙场的红军团长!”

马跃华惊奇得瞪大眼睛,对他来说,这一切来得太突然。

那天县长夫人搬家,一墙之隔的警察营地却越发显得安静。一群警察无聊,有的在打盹,有的在打扑克,有的人在相互打闹。

从门岗这里可以看到整个县府大院。一个瘦警察正透过窗子朝外窥探,他叫范进举,当他看到县长夫人身穿旗袍扭动着的身体时,发出浑浊猥琐的微笑,说道:“看来,县长也准备开溜了。”

孙连海也是一名警察,听到范进举说的话,不屑道:“他不开溜能做什么?堂堂的国军几十万人,不一样被小鬼子从关外撵进了关内?如今又要被撵过黄河了。”

范进举说:“要我是县长,我他妈的也跑!带着这漂亮小娘们儿,跑到天涯海角也心甘情愿。”

孙连海听了冷笑道:“瞧你那点出息!”

范进举还想还嘴,突然见张文龙手里拎着个布袋从营房外快步走来,忙对队友们喊:“大队长来了,都各就各位!”

警察们听罢,慌忙跑到自己的床铺上,装得一本正经。

张文龙推门进来,孙连海大喊一声:“敬礼!”吓了张文龙一跳,看到这些衣冠不整的手下以及现场狼藉的场面,他就明白了一切,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喊道:“范中队长,让全体人员到院子里集合。”

大队长进门就喊集合,范进举一时没领会其意图,结结巴巴地问:“集合……集合干什么?”

张文龙愤愤地点着他的脑袋说:“你说干什么?你们以为小日本要打来了,就要散伙了,回家了是吧?”

范进举嬉皮笑脸道:“这是说的哪里话!兄弟们没说要散伙,也没想着回家。只是您这阵子进进出出的顾不上管我们,所以兄弟们就聚在这里等你调遣。”

张文龙故意拉长了声调,说道:“是吗?那就好。我现在再说一遍,全体人员到院子里集合,有紧急公务。”

范进举挺了挺胸,答道:“是!”然后朝手下挥挥手:“兄弟们,马上到院子里集合。”

警察们慌乱地朝门外跑去。

张文龙沉默地望着自己的队伍。大家面面相觑,都不知道队长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张文龙这才阴险地笑了,大声道:“弟兄们,辛苦了!”

一个警察冒冒失失地回答:“不辛苦!”其他人看着他的样子,都哄堂大笑起来。

张文龙不动声色地走过来,拍拍这位冒失警察的肩,然后突然沉下脸来,厉声喝道:“弟兄们,辛苦了!”这一次把所有人都震住了,齐声回答:“不辛苦!”

张文龙的脸色缓和下来:“这才对,当兵要有个当兵的样子,做警察也要有做警察的规矩。”

大队长今天脾气有点儿怪,警察们都大气不敢喘。张文龙沉默了片刻才说道:“大家不要以为我几天不找你们,不让你们外出值班站岗放哨,就是要玩完了,要解散了,休想!做梦!我张文龙到什么时候也是你们的队长。不错,眼下小鬼子是要打过来了,可我还是那句话,他是神鬼,是妖是魔?有三头六臂?金盔铁甲、刀枪不入?”

他一连串反问,让弟兄们心头放下了不少,孙连海冒失地笑道:“小鬼子有啥可怕的?我就不信,人身都是肉长的、娘生的,他们就刀枪不入。”

张文龙嘴角也露出一丝轻蔑的冷笑,说:“连海兄弟说得好!依我说,小鬼子也真没什么可怕的。所以我们警察大队不是要解散,而是要趁这个时候好好地发展,扩充势力。我们是谁?长山县武装警察大队,我们离了这块土地能做什么?我们离开了热乡热土、老婆孩子、热炕头,能干什么?”

孙连海表态道:“大队长,俺就是跟你上刀山、下油锅也不会含糊!”

张文龙高兴起来,说:“好!有你这一句话,我就心里有数了。弟兄们,大伙儿是不是都一条心、一心一意地跟我留下来,继续当警察?”

众警察一齐说:“是!”

张文龙吩咐大家:“那好!从现在起,你们就全面接管起长山县城的治安任务,不管是驻守军,还是流窜部队;也不管是商会维持会,还是家丁护卫,一律在你们的管辖范围。遇到骚扰百姓的、抢劫的,一律就地正法。”

范进举还有些犹豫:“是!可是就我们这百十个人、几十条枪,怕是难以服众。”

张文龙瞪他一眼:“我说你怎么死脑筋!人不够抓紧补,枪不够从逃下来的国军手里弄,只要别惹出麻烦来就行。”

范进举终于明白了,喜形于色地说:“是!”

张文龙说:“现在我就交代给大伙儿一个任务:去找一个穿长衫、戴礼帽、提一只旧皮箱的人。大伙儿听明白了吗?”

众警察说:“听明白了!”

张文龙补充说:“听明白归听明白,但我首先要警告大家一声,这事要保密,悄悄地查,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要抓活的,不能伤他一根汗毛。”

范进举说:“明白了!”张文龙挥挥手,但警察们个个都纹丝不动。

张文龙也纳闷,看那些手下,个个都盯着他手中的布袋子,他这才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一扬手,把布袋子扔给范进举,说道:“这是这个月的饷钱。去,分给弟兄们。”

警察们立刻围上去争抢。张文龙气恼地冲他们喊:“每人两块,都有份,抢什么!”

大伙儿似乎并不买他的账,乱作一团。

警察准备全城搜寻林山的时候,在林山的住处,几个人却安定地围坐在桌前谈话。从他们神情凝重的脸上可以看出,谈的都是一些重要的话题,室内的气氛也因此有些凝重。

林山说:“日本帝国主义迫使国民党政府与其签订了《秦土协定》和《何梅协定》,河北、察哈尔两省的主权大部分丧失,国民党的军队从这两省撤出,日本军队大批开进了关内。接着,日本侵略者又策划了华北五省的所谓自治运动,想通过汉奸卖国贼的行为,兵不血刃地夺取我们的大半个河山。这不仅激起了全国人民的愤怒,也直接导致了全国各地民众、各种武装组织同敌人进行斗争。”

姚启明道:“两年前我党就发表了《为抗日救国告全体同胞书》,即《八一宣言》,号召全国人民停止内战、一致对外,这有力地推动了全国的抗日救亡运动。我和廖国生就是从那时候参加了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工农红军,并经过了两万五千里长征,胜利到达延安。”

林山说:“是啊!我也就是那个时候来到邹长地区的,组织民众、宣传党的抗日主张、揭露国民党政府不抵抗的倒行逆施行为,也因此受到了反动势力的抵制和排斥。”

马跃华感叹道:“原来是这样啊!经你们这么一说,我才明白了很多,好多事我还一直被蒙在鼓里!”

林山接着说:“日本帝国主义以卢沟桥事件挑起事端,发动了蓄谋已久的侵华战争,震惊了中华大地。七七事变的第二天,我党即发出了《中国共产党为日军进攻卢沟桥通电》,号召全中国同胞、政府和军队团结起来,筑成民族统一战线的坚固长城,抵制日寇的侵略。并且提出国共两党亲密合作,抵抗日寇的新进攻,驱逐日寇出中国的正义声音。”

廖国生也按捺不住地说:“毛主席、朱总司令、彭大元帅、贺龙军长都致电老蒋,要求全国总动员,进行抗击日本侵略者的斗争。九月二十五日,我八路军一一五师三个团在平型关伏击日本第五师团二十一旅团辎重队,歼其一千余人。这是中国开战以来第一个歼灭战,鼓舞了全国人民的士气。”

马跃华竖起大拇指夸道:“我已经从报纸上看到了,的确了不起!”

林山说:“我这次来,主要是路过,看看老朋友,顺便也交换一下看法,交流一下思想。”

马跃华感慨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不瞒你说,我这些年在这小县城,耳朵都闭塞得长了荒草了。经你这一理顺,我对国家的时局就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也透亮多了。面对国难日剧、生死存亡,中国共产党顾大局、识大体,摒弃前嫌,提出国共合作、团结抗日,好啊!就连我这一介书生都想扛枪打鬼子哪!”

姚启明也欢欣鼓舞地说:“马校长只要有一心抗战的决心就好。只要有决心和信心,我们就可以开辟出一片新天地来,开辟出一个抗击日寇的新战场来!”

林山真诚地对他说:“马校长,作为知己和老朋友,今天到这里,我可是把家底全亮给你了。我这两员战将,那可都是身经百战、百里挑一的优秀红军战士,是经过二万五千里长征考验出来的,你可要给我保护好他们。”

马跃华挺了挺胸脯说:“放心,就是把我的命搭上,我也要保护好他们的安全。”

林山说:“两天后我去胶东,在这里还有一天的时间,马校长如果有什么想法,我们可以坐下来慢慢交流。”

马跃华沉思着:“好好……容我想一想、理一理,我们另抽时间细谈。”

那天,林山和马跃华基本统一了思想,而在何府,冯邦才和何元昌也正在园子里边散步边谈心。他的计划就是借冯家在邹平城的势力,做成蚕丝出口这分生意。他侃侃而谈道:“虽说我何家在长山城屈指可数,在周村镇也是家大业大,可总觉得底气不足。随着这商埠的一天天做大,商贸频繁,人却越来越浮躁了。周边养蚕的农户也是越来越少。所以我就想,邹平这地方有山有水,北是黄河,南有长白山兜着,可以说是天生的聚宝盆。只要借着冯先生一臂之力,来个跨区合作,就可以赚个钵满盆满。”

冯邦才沉吟着:“何会长的意思是我们俩合作?”

何元昌点点头:“正是!你在邹平占据着天时地利,我借你一方风水宝地育桑养蚕,你借我的缫丝厂和丝织厂织布纺纱,我们再携手把丝绸卖到市场上去,过不了几年,这整个山东乃至京杭的市场都是我们的。”

冯邦才恍然大悟:“原来你用意在这儿啊!只是依我这么一个小小的杂货店,怎么能成就你的这一番宏图伟业?何况,如果按照你的筹划,我在这里面还起着主要的作用,你就不怕我卡你的脖子、抽你的油水,你赔钱赚个吆喝?”

何元昌爽朗笑道:“冯老板这就多虑了,信不过谁,也不能信不过您哪!这邹平、长山虽说是两个县,但自古以来分分合合、合合分分,根本就分不清你我。再说我何元昌经商几十年,阅人无数,谁是好人、坏人,还是能分辨得清的。”

冯邦才大笑起来,不答反问道:“那你看我冯邦才是什么人?”

何元昌夸道:“表面上看谦卑温顺,内心刚直不阿!”

冯邦才谦逊道:“刚直不阿不敢讲,谦卑温顺也不敢说,但在生意场上,冯某还是说一不二、敢作敢为的。”

何元昌兴奋地拉起他的手说:“那就好,我们就这么说定了!抽个机会,我到您府上,再拿一个详细方案。”

冯邦才推脱着:“不忙!何老弟,凡事三思而行,你还是再考虑清楚。我听说国军正在跟日本鬼子在黄河上血战,怕是没有时间留给我们合作了。”

何元昌着急地说:“日本人来了,难道我们就不做生意了?”他环顾四周,故作神秘地说:“不瞒你说,我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我家那口子,听说你有个宝贝儿子,说什么也非要见见不可。”

冯邦才不假思索地说:“这有什么,生个儿子就不怕看,我这次都把他带来了。这小子不愿意,还是我强行赶上车的!”

何元昌惊讶地说:“有这么严重?”

冯邦才:“实话实说。”

何元昌感慨道:“看来,还是那句话,我们有缘啊,这亲家是当定了!”

冯邦才怀疑自己听错了耳朵,问道:“你说……什么?”

何元昌意识到说漏了嘴,改口道:“我是说,我家夫人有这个意思,她看中了你家三少爷,想撮合跟我女儿晓莉成就一门亲事。如果这门亲事成了,我们双方的合作也就水到渠成了。等你我一蹬腿上了西天,家业都成了他们两个人的了。”

冯邦才目瞪口呆。刚想再问这何元昌打的是什么主意,就见儿子正跟何晓莉朝这边走来,忙拉起他的袖子躲到树后面。

原来,冯少卿被晓莉拉到县城,哪里也没去,就躲在何府的后花园里聊天,两人有许多共同的东西,一会儿工夫就成了好朋友,何晓莉邀冯少卿到屋里坐。

冯少卿推辞道:“还是不进去吧!”

何晓莉嗔怪道:“我又不吃了你!外面太冷,才让你到我的房间里坐坐,换了别的男人,我还不让呢!”

冯少卿故意说:“那我更不能进去了。男女授受不亲,老祖宗的谆谆教诲!”

何晓莉不知是计,说道:“你封建!我们可接受的是现代教育。我们这是好的呢,人家头一次见面就‘凯思米’呢!”

冯少卿问:“什么叫‘凯思米’?”

何晓莉说:“‘凯思米’就是接吻的意思。”

她忽然意识到冯少卿是在装疯卖傻,气恼地说:“你……无赖!我不理你了!”说着独自走开了。

何晓莉刚走,后院墙头上就探出两个脑袋,是张永诚和赵国玉。原来他俩也早跟踪而来,看何晓莉赌气走开了,张永诚正好叫住冯少卿:“冯师兄!”

冯少卿抬头看到了他们,问:“你们找我?你们是谁?”

张永诚觍着笑脸道:“你不认识我们了?我们是你的学生啊!在去年的抗日游击训练班上,我——张永诚,还有四眼子——赵国玉!”

冯少卿认出了他们,高兴地说:“认出来了,你们趴在墙上干什么?”

两人跳进来,赵国玉眉飞色舞地说:“我们在街上就认出你来了,一路跟着你的车追到这里。”

冯少卿问:“那你们找我有事吗?”

张永诚支吾其词地说:“没事,就是看到你了,想打个招呼。”

赵国玉倒心直口快:“不——有事!我和张永诚找你,是因为学校停课了,想让你到学校坐坐,给我们讲讲游击战的事,还有抗日救国的道理。”

冯少卿说:“我那点墨水早让你们都倒进墨水瓶里拎走了。再说,你们中学有很多好教员。”

张永诚说:“有是有,可他们现在顾不上我们,就连马校长都躲起来了。”

冯少卿问:“为什么?”

赵国玉脱口而出:“有人要迁校!”

冯少卿说:“就像当初有人要解散我们简师一样?这说明国民党反动派是一个鼻孔里出气。他们迁校就是想阻止我们抗日,你们就不迁!”

张永诚坚决地说:“我们当然不迁,所以想请你给留守的同学打打气、鼓鼓劲!”

冯少卿点头道:“那行,我这就跟你们去学校。”

这边还在说话,那边何晓莉赌气走开,生了一会儿闷气又返回来了,手里捧着几个苹果,她似乎早已经忘记了刚才的不快,边走边喊着冯少卿的名字,情急之下,三个人翻墙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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