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有二十多平,中间一张大圆桌,圆桌边上规则地摆放着八张软垫靠背椅子。偌大的房间只坐了一个人,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身形微胖,不怒自威。
李思文一见就知道此人不是官场中人,这个人流露出的气息是“贵”。
他面前放着一个样式有点特别的手机,看起来不怎么样,但李思文见过这种手机,他还在鹰嘴镇当所长的时候,曾陪同镇领导接待过一个国外商人,那个客人用的就是这款奢侈手机,是Vertu旗下的Signature系列手机,价值约合十三万人民币。
李思文走上前主动伸出手,微笑着道:“许老板你好,我是李思文。”
“嗯,你好你好!”许老板跟他握了握手,一边指旁边的位置道,“请坐请坐。”
李思文感觉许老板看似热情,其实很冷淡。
徐芷珊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把包放在餐桌上,瞄了瞄李思文,犹豫了一下才说道:“思文,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许老板是连城地产的董事长许连城许董。”
介绍完许连城后,徐芷珊又给许连城介绍李思文:“许……许董,这位是我的好朋友李思文,他是狮子县原县委办副主任,现在是狮子县酒神窖酒厂的纪委书记。”
说到“好朋友”这几个字,徐芷珊特地把语气加重了些。
许连城若有所思地看了徐芷珊一眼,察觉她的言外之意,又瞄了瞄李思文。一个县委办副主任,不过就是个正科级干部,在他眼里实在不怎么起眼,比他职务高得多的干部他接触多了。
但是徐芷珊这丫头的态度值得深思,她把自己叫来说要介绍生意,表面看起来淡然,但实际上却很认真。莫不是这丫头喜欢李思文?所以才这么卖力地牵线搭桥?
还得套套口风。同时,他也得看看李思文的个人能力,如果不靠谱,就算给徐丫头个面子,投个几十万敷衍过去得了,生意归生意,人情归人情。
“哦,小李书记当真是年轻有为啊,难得,难得……”许连城不咸不淡地赞了一句,随后口风一转,说:“听徐丫……小徐说你要跟我谈生意,我还有点奇怪。小李是干部,不知道要跟我谈什么生意?”
李思文站起身拿了水壶给许连城和徐芷珊加了茶水,坐下后才回答:“许先生,是这样的,我们狮子县有个规模不算小的国有企业,酒神窖酒厂,曾经风光过,资产过亿,是狮子县最大的利税企业。最近几年由于出现了各种各样的问题,酒厂开始走下坡路,县委于书记决定对酒厂进行清查和改革。嗯,尽管酒厂问题很多,很严重,但也有优质资源,我来的目的就是想找一个有心而且有经济实力的投资人对酒厂进行投资重组。”
“呃……”一听说是重组国企,许连城倒是来了兴趣。
他知道这个“酒神窖”酒,沉吟一阵才问李思文:“小李,你说详细一些,如果重组的话,你们县里有什么条件?”
对国企重组的情况,许连城也有所耳闻,大部分国企还是有优质资源的,一旦由民企投资重组后,百分之七十以上能重生,发展壮大。但通常情况下,国有企业所属的当地政府会有附加条件,这个附加条件才是他想要弄清楚的。酒厂本身规模如何,值不值得投资,有多少负债,这些都要弄清楚。
李思文给他的印象还不错,身上没有少年得志那种嚣张,更不会给人高高在上的感觉,李思文只把他当成普通人谈话。
许连城的问题,李思文来时就已经仔细想过了:“许老板,酒厂资产负债方面我不是很了解,但我可以马上让酒厂那边把资料整理了发过来。至于条件,于书记跟我交代了一点,如果按资源重组分配的话,酒厂至少要占百分之五十一的控股权。另外,如果许老板有心投资入股酒厂,必须有个前提,就是要预先打五百万元保证金。当然,对于这份保证金,我作为县酒厂的纪委书记可以代表酒厂给许老板签一份保证书,如果重组不成功,或者重组对象不是许老板,那这五百万,酒厂将一分不少地退还给许老板!”
许连城淡笑道:“哦,小李好心计啊,我都没了解清楚就被你空手套白狼套走我五百万现金?”
李思文不慌不忙地回答:“许老板,这只是重组保证金,也可以说是门票。就算拍卖,还有入拍保证金呢。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许老板,我们不是骗子!”
“呵呵,好吧,算你说得不错。”许连城微微一笑,说,“五百万的保证金不是问题,问题是重组后的股份分配问题,不能控股是个大问题。我之前投资都有一个原则,就是不能控股的公司我一般不会投资,只有股份问题谈妥了我们才能谈下面的条件。”
许连城表面斯斯文文的,但说话却气场十足,寸步不让。
李思文摇了摇头,认真地说道:“许老板,来省城之前,我们县委于书记再三叮嘱过我,关于酒厂投资,有几个条件是绝不能改的。其中,控股权是我们的底限,至于酒厂的管理权,可以商讨。其次是几千名员工在没有特殊情况的前提下,不能辞掉一个。所以很抱歉,在这两个原则问题上,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许连城一愣,还真小看了李思文,这小子看着年轻,却软硬不吃,而且相当有原则。通常想拉投资都是因为自身经营困难,资金缺乏。所谓有求于人,在条件上必是能退则退,能让则让,否则倒霉的还是自己。这个李思文倒好,强硬得很,好像他才是投资方,自己才是求助方。
看场面有点僵,徐芷珊忍不住说话了:“许董,你怎么就不能好好说?他们是国家干部,当干部的不为工人着想那还能是好干部?就冲他这为员工着想的态度,你也得跟他心平气和地好好谈一谈吧?”
许连城差点被徐芷珊的话呛得喷出血来,好家伙,徐芷珊想帮忙的意图也太明显了吧,这么大个帽子扣下来。
李思文在一旁也有些脸红,不过心里还是很感激徐芷珊,为了帮自己,她可真是面子都不顾了。
许连城虽然给徐芷珊的话顶得够呛,也只苦笑了几声,沉吟一阵后才对李思文说道:“小李,说实话,我以前碰到过的干部都不会、也不敢用这种态度跟我谈,你很真实。既然徐记者说话了,那我也退一步,你把你们酒厂的资产和负债情况资料拿给我,我看完评估之后再跟你谈条件,这样可以吧?”
李思文沉吟着,许连城这话不知道是不是推托之词,不过人家的要求也合情合理。
“好,许老板,来之前我已经打电话让厂里准备资料了,下午我就让厂里传真过来,拿给许老板过目。”
“行!”许连城一摆手叫门外的服务员,“上菜吧!”
等服务员上完菜,许连城笑着说:“吃吧吃吧,不说生意上的事了,今天难得出来放松下,来来来,吃菜,吃菜。”
李思文听得心都沉下去了,看来许连城对酒厂兴趣不大啊。
算了,徐芷珊帮自己的忙,她一个年轻女孩哪有本事让许连城这种富商说投资就投资?几千万又不是几百块。
等会儿回去还是给于书记那边打电话问一下,看看他那边是什么情况。料想于书记找关系拉个几百万应该不是问题。有了这几百万,就能及时兑现给职工的承诺,缓解他们的紧张情绪,到时才有时间考虑下一步怎么走。
这几百万很关键,这是一座信任的独木桥!
这间农庄的菜其实也没什么特别,就是农家菜,鸡鸭鱼肉,青菜白菜,不同之处在于这些动物蔬菜都是家养的,没用饲料,没洒农药,是绿色食品。这样的绿色农庄对习惯了山珍海味的商人豪客来说更有吸引力。
一顿饭吃完,李思文叫来服务员要买单,服务员笑着回答道:“许老板已经签单了。”
许连城笑着说:“小李不用客气,你是徐记者的朋友,我理当请你们吃饭,不然我可惹不……这个,嘿嘿……”
说到这儿,许连城似乎说漏了什么,马上停住话头,一笑带过。
李思文听出了他的话中之意,心下黯然,看来许连城果然是照顾徐芷珊的面子,才答应的这场饭局。话说回来,为酒厂找投资也确实不是一顿饭就能搞定的。
走的时候,许连城嘱咐李思文道:“小李,资料传过来后拿给我看看,徐记者知道我的联系方式。”
李思文嘴里应着,心里觉得许连城这话客套的成分居多,吃饭期间都没见许连城给他张名片。见过跟人合作不交换联系方式的吗?
李思文心里虽不抱希望,但还是在傍晚时分,把关国成准备好的资料传给了许连城。
面色阴狠的钱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他已被逼得无路可退了,都是那个李思文!
钱克对李思文真是恨得牙痒痒,儿子被抓,女婿被抓,眼下他自己也脱不了身,说是被李思文逼得家破人亡也不为过。
女婿做事顾前不顾后,自己提醒了他好几次也没用,采购科被他一手掌控着,以为出不了什么事,谁想到李思文上任前简单一查,就查出了漏洞。
儿子是个草包,钱克是早知道,但没想到他无法无天到这种地步,竟然敢纠集流氓烧账册,围攻酒厂和纪检小组的人。要是没李思文插手的话,说不定还能在酒厂内部解决,大不了多掏点钱。但现在的局面他已经无法控制了,进退无路,说的就是现在的钱克,该怎么办?
这时,钱克忽然灵光一现,想到一个人。犹豫半晌,尽管他万分不愿意,还是拿起了放在桌上的手机。
这手机是他用别人的身份信息办的号码,一次都没用过,把手机开机,拨通了手机里存储的唯一一个号码。
这个号码是第一次用,对方留这个号就是为了应急用,如果不是万不得已,能不用,还是别用,毕竟没有不透风的墙,很难说用了这个号码不会被人查到。
电话一通,对方知道是他打的,低沉地哼了一声,没说话。
钱克喘了一口气才说:“我……我现在要怎么办?”
对方沉默了一阵,然后才出声,声音很低沉,是个男人的声音:“蠢材,还没到要你死的地步,你慌什么慌?你儿子的事跟你无关吧?”
钱克抹了一把汗,讪讪地道:“是无关,我事前并不知道,但怎么说都是我儿子,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暂时别管他,先关着,你脱身了我再想法捞他。你那蠢材儿子关着更好,省得出来添乱!”
钱克苦笑,本想求个情,听对方这口气,显然他开口也没用。
接着电话里传来对方的声音:“钱克,先别管你儿子的事,你当务之急是把厂里的账务问题都推到你儿子身上,他把账册都烧了,没有底册,没有第二份账目,谁也奈何不了你。”
钱克摇头道:“这……这样不好吧,我就算没问题,但我儿子罪可就……大了,儿子是不成器,但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我钱家可是一脉单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