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新生代”导演的电影创作，往往具有某种相当鲜明的个性特征，而路学长的电影作品，正是这种创作趋势的一个典型例证。从《长大成人》、《非常夏日》到《卡拉是条狗》和《租期》，无不带有路氏本人的深刻烙印。这种烙印不仅使路学长的电影具备了某种独特的风格，也使其作品中的主题散发出某种极富人文主义精神的浓烈色彩。
在本文中，我们将从两大方面来诠释路学长的电影作品。
一
与某些极为看重影片形式感的导演不同，曾经有过多年绘画经历的路学长，似乎更在意故事电影的叙述本质。因而，对于路氏而言，讲好一个故事，实际上便成为某种既是最基础也是顶级的创作原则。
具体而言，路学长作品中的故事形态，大约有以下三种突出的特征。
其一是情节方面。对于路氏影片来说，无论其所讲述的是怎样的一个故事，那些一波三折的情节与连绵不断的悬念，往往都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先来看情节的曲折与独特。在《长大成人》中，以主人公周青（朱洪茂、殷宗杰饰）为中心的故事，其情节便起伏多变，颇为引人入胜。从开篇“大地震”时在长城捡到小人书《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之日起，少年周青艰难而漫长的成长经历，就宣告开始。其间，有对高年级女生傅绍英的暗恋，有与“顽主”出身的纪文之间的种种复杂关联，以及同新朋旧友相处时不断变化的情感体验。当然，对主人公成长最为重要的，也是影片所极力表现的，仍然是具有独特人格魅力的朱赫莱对其所产生的巨大精神影响。于是，与朱赫莱的相遇、交往，以及在影片下半部中的不断寻找，也就理所当然地成了对影片故事的发展至关重要的一个组成部分。
最终，这些围绕着周青成长所伸展开的枝节，在环环相扣的同时，不断地推动着故事的发展。而其跌宕起伏的节奏，对于表达主题与吸引观众的注意力，也同样发挥了种种不可忽略的影响。
类似的情况，也出现于路学长的其他作品之中。在诸如《非常夏日》、《卡拉是条狗》和《租期》等影片里，我们都可以找到那种不断起伏变化的情节。
这种对情节曲折性的高度关注，提升了影片的观赏价值，并且也在某种程度上，成了路氏影片的一个显著标识。
除了曲折性，独特性也是路学长在讲述故事时所具有的一个重要特征。比如《卡拉是条狗》，在不足24小时的时间内，围绕着营救一只宠物狗所展开的曲折故事，便相当独特并且富有创意。在中国电影史上，将一只普通的宠物狗，置于如此重要的核心位置，大概还是第一次。
而《租期》里，正在躲债的小公司老板与一个三陪女郎之间的情感故事，也称得上是颇为独特。从仅仅是金钱关系并且相互提防，到逐渐彼此理解，直至最终迸发出人性的灿烂火花，这个充满戏剧性的“租妻”故事，在新时期以来的中国电影中，也的确是相当罕见。
至于《非常夏日》里因一起强奸案所产生出的曲折故事，《长大成人》中周青所经历的苦难与烦恼，也都具备别具一格的讲述方式与非同寻常的观众视角。于是，情节设置的独特性，又构成了路学长作品的另一个显著特征。
再来看路氏作品中富于变化的悬念。在路学长迄今为止的四部长片中，悬念一直是某种受到高度关注的结构要素，其设计之精巧与作用之强烈，给所有观众都留下了深刻印象。
在《长大成人》中，以周青成长为中心的大悬念，由许多次级悬念所构成。诸如少年时代对高年级女生的暗恋，与多年来同“顽主”纪文间所产生的种种复杂纠缠，以及与朱赫莱之间长期的亦师亦友的情感关联，都是引人入胜的悬念设置。它们之间既相对独立而又彼此相连的巧妙设计，为故事的讲述与主题的表达，做出了难以忽视的重要贡献。
而在《卡拉是条狗》中，围绕着宠物狗卡拉的命运，一个又一个的悬念巧妙地联系在一起。比如“老二”（葛优饰）去借狗证，辗转托人营救卡拉，黑市买狗遭遇陷阱，夫妻吵架，以及儿子因故被警察拘留，等等，这些相互关联的事件，在产生了各自应有的悬念的同时，也成为影片大悬念的重要组成部分。于是，环环相扣的悬念，造成了一波三折的观赏效果，从而使影片的故事更加精彩，也更加扣人心弦。
同样，在《非常夏日》与《租期》中，悬念的设置也相当精致而考究，这种讲述故事的方式，实际上已经成为路学长作品在情节结构方面的一个显著特点。
其二是人物方面。对于路学长作品而言，人物的设计与刻画，常常也是其影片中一个颇有成就的重要领域。具体来说，大约有如下两个方面。
第一，路氏影片中出现的主要人物，大都是普通人物或者小人物、边缘人物。并且，这些人物往往并不能仅仅用好坏来加以形容。
《长大成人》中的周青、朱赫莱与纪文、傅绍英，都是现实生活中的普通人。不过，他们虽然普通，却完全没有因此而被塑造成某种只是代表善恶、是非的符号。相反，他们各有各的性格，各有各的人生。也正因为如此，片中的这些主要人物，才成为了有血有肉并且鲜活生动的人物。
在《卡拉是条狗》中，同样出现了大量的普通人或者小人物。中年工人“老二”以及其妻、其子、其友，乃至其所打交道的各色人等，构成了一个丰富而多彩的人物画廊。在这个画廊里，没有好坏人，也没有英雄或者懦夫，只有为生活而烦恼、为生存而苦斗的芸芸众生。虽然没有宏大的理想，也没有轰轰烈烈的事业，但他们捍卫自己生活的努力与执着，却一样深深地感动了我们。
至于《租期》里的三陪女郎莉莉（李佳璇饰），在危急关头所爆发出的人性光彩；《非常夏日》中，懦弱的青年工人雷海洋（潘粤明饰），在良心的拷问下，终于鼓起了斗争的勇气，都被路学长塑造得相当精彩。这些或者曾经堕落或者曾经有过过错的边缘人物和小人物，在人生的某一时刻，的确如英雄一般令人景仰。
第二，路氏影片中的主要人物，往往也是具有复杂性格与丰富情感世界的人物，这一点在其作品中，也有相当鲜明的表现。
比如《租期》中的莉莉，是位对金钱极为计较的三陪女郎。她答应扮演郭家驹（潘粤明饰）的女友，最初不过就是源于某种商业契约的关系，挣点辛苦钱而已。不过，随着与郭家驹的朝夕相处，与经历一系列事件后所带来的深刻反省，她内心中善良而富有同情心的一面终于浮出水面。在危急时刻，为了救家驹的性命，她用自己的全部积蓄，偿还了家驹所欠下的债款。此后，郭家驹咸鱼翻身，将所欠莉莉的款项，打进了她的账号，却再也找不到莉莉本人。某日，当郭家驹在人行道前停车之际，怀有身孕的莉莉，蹒跚着从其面前走过。
片中，莉莉在金钱与道德之间的徘徊被表现得相当精彩；而其内心深处的矛盾与冲突，也同样清晰可辨。于是，这个人物就成为一个血肉丰满的人物，而不是那种乏味单调的扁平人物。
再比如《卡拉是条狗》中的普通工人老二，人到中年，宠物狗卡拉，几乎是其业余生活中的唯一乐趣。影片并没有去直接描写和渲染这种人与动物之间的深厚情感，但在情节的不断进展之中，这种感情却似乎是无处不在。并且，在这一过程中，老二的善良、懦弱与坚忍，也逐渐显露出来。实际上，在影片中，叙事的要求与人物的刻画相当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这标志着作者的创作已经达到了颇为深奥的美学境界。
除了以上所简略分析的莉莉与老二，路学长作品中的许多人物，都是具有复杂内心世界的人物。诸如《非常夏日》中的懦弱而善良的雷海洋、不幸被歹徒蹂躏的漂亮姑娘（马晓晴饰），以及《长大成人》中最终具有了钢铁意志的周青和《租期》里颇有心计的小老板郭家驹，在不同的人生际遇之中，都展现出引人注目的性格特征与丰富情感。在很大程度上，这种创作特征，为路学长电影在人物塑造方面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其三是风格方面。正如我们所感觉到的那样，路学长的电影，是具有独特风格的作品。而冷峻的现实主义与不时流露出的黑色幽默，就是这种风格的两个显著特征。
先来看冷峻的现实主义。无论是从现实取材，还是在细节上追求种种酷似现实的艺术效果，乃至注重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都使路学长的作品，带有浓郁的现实主义味道。并且，由于其在叙事上所表现出的鲜明个性，这种现实主义的味道，常常给人以颇为冷峻的感觉。
举例而言，在《卡拉是条狗》中，路学长几乎建构了一个与现实生活同一不二的典型环境，从各个居室里的摆设，到外面的胡同与街道，都是我们所极为熟悉的普通百姓的生活场景。不仅如此，影片中的人物，从穿衣打扮到行为语言，更是仿佛我们的左邻右舍一般。比如老二的妻子、儿子、朋友，以及片儿警、卖狗人等辅助人物，均带有浓郁的现实生活色彩。当然，片中塑造得最为出色的角色，仍然是主人公老二。这位有家有室的中年工人，默默地承受着生活的压力，也默默地履行着父亲与丈夫的双重责任。在压力与责任之下，与卡拉相伴，就成为唯一可以使他快乐放松的事情。影片将这样一位中年男人的复杂心态，表现得颇为细致而深刻，其所经历的种种烦恼与无奈，实际上很有普遍意义。而片中冷峻的叙述手法，也为我们留下了深刻印象。
同样，《长大成人》也是一部充满现实主义色彩的优秀影片。从开篇时的唐山大地震、粉碎“四人帮”，到之后中国大地的不断改革开放，这些大的时代背景，都被影片用人物的服饰与语言，以及街市与音响等手段，鲜明而准确地标示出来。这使主人公的成长历程，具有了某种史诗一般的色彩。而片中的几位主要人物，在这一宏大的历史进程中，也颇有典型意义。他们虽然并不是历史中的风云人物，却是普通百姓在大变革时代里的某种代表。周青与朱赫莱，在生活的熔炉中百炼成钢；顽主纪文则在历经挫折之后仍然自私并且玩世不恭；而漂亮女生傅绍英最终还是嫁给了有钱人并且生意兴隆。此外，在影片的整个进行过程中，始终保持着某种不动声色而又从容不迫的叙事态度。无论成长如何艰难，事件如何凶险，似乎都不足以令叙述者（作者／导演）露出明显的情绪变化。这种叙事态度，正是所谓冷峻感觉的真正由来。
至于其他二部影片《非常夏日》和《租期》，也都是具有冷峻现实主义色彩的作品。其在风格方面的特点，与我们前面的分析，大体上十分相近。
再来看黑色幽默。在路学长作品中，常常会出现一些带有苦涩味道的喜剧效果，这种喜剧效果往往并不是产生于某种特别的人物或情境，但却具有明显的黑色幽默的色彩。
在《卡拉是条狗》中，这种幽默就颇为引人瞩目。本来，为了一只宠物狗的命运，在不足24小时之内，发生了如此众多的故事，便颇有些荒诞味道。但同时这些故事又都具有坚实的现实基础，而绝不是什么空穴来风。于是，二者之间的矛盾与张力，便在影片的进行中，不断产生出既好笑又令人颇感沉重的审美效果。而卡拉的命运，也由于人世间这些复杂而难以预测的变化，显得更加扑朔迷离。这就构成了某种嘲讽或者幽默，它不是明确地由某个人物或某个情节来承担，而是弥漫与深潜于整个影片之中。相似的喜剧效果，也在路学长的其他影片中出现。从某种程度上说，这种非同寻常的喜剧手法，也的确构成了路氏作品所具有的独特魅力。
综上所述，路学长的电影创作，在情节、人物与风格等方面，均具备众多优点。在此应该特别强调的是，这些优点，绝不是孤立的或者彼此不相干的；相反，它们在影片中共同构成了一个和谐的整体，全部服从于作者讲述故事的需要。
二
除去在故事方面的种种特点，路学长作品在主题方面也是颇有成就。那种弥漫于影片之中的沉思，的确称得上是有目共睹。
其一，是关于成长。在路学长的摄影机前，这个人生必经的过程，或者艰难并且漫长，或者严峻并且凶险，而当所谓的“硝烟”散尽，影片中的主人公则已百炼成钢。
最典型的影片，就是《长大成人》。在这部时间跨度长达一二十年的作品中，成长可以说是一个最为重要的主题。这种主题在影片的开篇，便以一种颇具象征意义的手法，表现出来：“大地震”之夜，主人公在荒凉的长城脚下，偶然拾得一本小人书《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这个书名实际上概括了少年周青未来的成长道路，在社会与人生的大熔炉之中，他注定将会被锻铸成钢铁。
其实，在周青的成长之路上，一直存在着两个方向：顽主纪文式的方向与英雄朱赫莱式的方向。最初，在少年周青的眼里，青年纪文是一个令其羡慕并模仿的对象；这大约是因为纪文有着漂亮的女友、罕见的吉他以及令人生畏的威名。不仅如此，当纪文因打架入狱后，其女友将吉他转送给了周青，而周青也由此完成了自己的音乐启蒙。后来，出狱后当了工人的纪文组织了一个电声乐队，周青成了其中的一员。至此，纪文在周青的心里，一直保持着几乎是偶像的地位。不过，随后的事件导致了偶像的崩塌，纪文性格中残酷而自私的一面暴露无遗。此时，已经当了锅炉工的周青幸运地遇到了老知青出身的朱赫莱，从此，其人生的轨迹，发生了重大改变。
在周青与朱赫莱相交后不久，一次事故导致周青骨折，而朱赫莱则将自己的骨头植入到周青的腿中。这同样是一个颇有象征意味的事件：朱赫莱的精神与品格，将随同他的骨血一起，在周青的身上得到延续。而同时，从朱赫莱处得到的全本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也喻示着真正的锻炼即将开始。于是，与朱赫莱的短暂相聚，给周青带来了巨大的影响；他理解了活着的意义，也确定了自己人生的方向。此后，他经历过许多的苦难，面临过许多次的抉择，但朱赫莱与那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小说，总是能够给予他勇气和力量。终于，这个当年懵懵懂懂的少年，在风风雨雨之中，长大成人。而朱赫莱与那本曾经颇为著名的小说，也在这一漫长的里程中，成了某种指路的明灯。
与《长大成人》对成长的全方位展示不同，路学长也会从一个非常事件来入手，去表现主人公内心所经历的严峻考验以及这种考验过后所获得的心理成熟与道德成长。
在《非常夏日》里，善良而懦弱的青年工人雷海洋，亲眼看到了一起强奸案的发生。当时，他没有勇气挺身而出；事后，也缺乏胆量到公安机关报案。但良心的折磨，却使他寝食难安，备受煎熬。不过，在内心的犹豫、彷徨与激烈斗争之后，雷海洋最终还是选择了与警方合作。而这种选择，也标志着雷海洋终于战胜了自己内心里的怯懦，在心理与道德的双重层面获得了可贵的成长。
同样，《租期》中的三陪女郎莉莉，也在一次与客户的非常交易中，灵魂产生了觉醒。这位原本是从事以肉体来交换金钱的职业的年轻女人，在种种事件的刺激下，精神世界里逐渐发生了巨大的震荡。而这种震荡的结果，最终导致了其以自己的全部积蓄，挽救了男主人公的一只手臂，并且，放弃了妓女的职业。片尾，当怀孕的莉莉在镜头前蹒跚走过，这位曾经的三陪女郎，在历经沧桑后终于完成了自我救赎。
其二，是关于生存。就路学长目前的作品而言，其人物的生存状态，往往都可以用相当沉重或者相当严峻来加以形容，而在这种沉重或者严峻的状态中，他们各自所表现出的顽强、坚忍与奋斗，也更加令人尊敬并且感动。
在《卡拉是条狗》中，主人公老二，人到中年，有妻有子，每日去工厂上班，挣钱养家，日复一日。在这平凡而单调的日子里，生存索然无味，而只有卡拉才可以给他带来一些快乐。于是，当这种快乐面临被剥夺之际，老二的行为流露出耐人寻味的坚强与勇敢。从借狗证、托人寻狗到黑市买狗、花大钱救狗，这位普通的中年汉子在不足一天的时间里，几乎已竭尽其所能。
其实，老二的生存困境，在相当程度上具有典型意义。就现实社会而言，大概有许多的家庭，都或多或少地过着像老二一家那样的生活。而卡拉说到底就是一种象征，一种可以为沉闷生活带来欢乐的象征。因此，无论何人以何种理由来试图夺走这种象征，老二们都会奋起抗争，不惜任何代价。在这种抗争之中，他们的决心、意志与坚韧，令人钦佩；而其所流露出的善良、仁爱与同情心，也同样令人感动。
与老二的生存状态有所不同，《租期》里的莉莉，面临着更为尖锐的考验。这位年轻的三陪女郎，在多少有些被迫的情况下，选择了这种收入颇丰但却违法并且受人鄙视的职业。尽管表面上，莉莉似乎表现得毫不在意，而且玩世不恭，但内心深处，却总是饱受良心与道德的煎熬。在受雇扮演郭家驹妻子的过程中，这种心理冲突逐渐变得深刻而明显，因为种种耳闻目睹，都使莉莉的心灵难以保持安宁和平静。从山村里郭氏家族对婚姻大事的极其看重，到曾经做过妓女的疯女人的悲惨命运，再到眼见郭家驹因欠债而面临极度危险，生存中的遭遇或者困境，终于迫使莉莉不得不做出重大抉择。
对于一个妓女来说，以多年来的卖身积蓄来换取一个与自己并无太大瓜葛的人的人身安全，并不是一件很容易做到的事情。这需要善良、同情心以及近似于侠客精神的胸怀和勇气。因而，莉莉在困境中的选择，可以说是足以令人肃然起敬的。而当片尾，怀有身孕的莉莉从观众的眼前从容走过，所有的观众立刻都已知道，这位善良而可敬的三陪小姐，已经完成了自己人生的一次重大转折，从此不会再有道德与良心的煎熬。
同样尖锐的考验，也摆在《非常夏日》里的雷海洋的面前。一方面是一个无辜惨遭蹂躏的女孩，而另一方面是两个穷凶极恶的残暴歹徒。尽管天性懦弱的雷海洋，在强奸现场并没有敢于挺身而出，但在事后却难以摆脱良心的不断折磨。受害姑娘那无助而绝望的眼神，总是令其寝食难安。不过，在这种精神世界里的极度矛盾和斗争之中，善良和正义的种子却在不断增长。于是，在雷海洋一步步走向正义战场的同时，他也在不断地战胜怯懦的自我，并且获取了从未有过的人生勇气。
如果说以上的三部影片都是以一个事件来表现人的生存困境，以及困境中人的反抗与斗争，那么《长大成人》则在一个相当长的时间里，展现了一个普通少年的艰难成长。而这种颇为曲折的经历以及主人公在磨难之中的奋斗与抗争，也的确是某种具有典型意义的生存主题。
其实，无论是老二捍卫其平淡生活中唯一快乐的不懈努力，还是莉莉在金钱与道德之间的犹豫与徘徊，乃至雷海洋终于战胜了自己内心中的怯懦和恐惧，以及周青在重重苦难中长大成人，路学长作品中的主人公，总会面对各式各样的生存困境，并在与困境的搏斗中表现出顽强的意志和人性的光彩。尽管这种故事的主题并不一定宏大而深远，却与当下普通百姓的生活紧密相连、息息相关。
其三，是关于人性。在路学长作品中，这是一个被表现得最为深刻的主题。换句话说，浓郁的人文精神，一直是路氏作品的某种最为鲜明的标识。而从某种程度而言，也正是这种人文关怀，构成了路学长电影在意识形态方面的核心内容。
让我们从两个方面来进行阐释和分析。第一，路氏作品非常善于捕捉人性深处的真善美，常常在酷似真实生活的种种情境之中，挖掘出人性中所蕴含的动人光彩。
在《卡拉是条狗》中，虽然老二与卡拉在一起的戏份很少，但他们之间的深厚感情，却几乎无处不在。这种感情有如父子，又仿佛朋友。并且，它还排除了人世间的种种狡诈与虚伪，纯洁而又真诚。于是，在影片中，路学长一方面对当下社会里的人情世故大加嘲讽，另一方面又对那种人间纯粹的美好感情极其向往和同情。而老二捍卫卡拉生命的努力，实际上也就演化为那种捍卫人间真善美的努力。因为这种感情颇为难得，所以老二当然也就会倍加珍惜和分外努力。
从人与狗的关系，来展现人文精神与人文关怀，的确是很有创意并且颇为独特。而片中老二在营救卡拉过程中所表现出的执着与坚忍，也同样令我们尊敬并且感动。
同样，关于《租期》中三陪女郎莉莉的故事，也极富人文精神与人文色彩。一个很受社会歧视的卖身女，在危急关头，以自己的全部积蓄，挽救了一位欠债人的手臂以及这位欠债人的未来。他们并没有什么深交，也不是什么老乡或者亲属，只是因为一纸“租妻”的合同，才暂时走到了一起。于是，莉莉的心灵与其所从事的职业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从而显现出真诚、善良、美丽的人性光彩。
至于《长大成人》与《非常夏日》两部影片，也同样弥漫着浓郁的人文主义味道。在周青、朱赫莱与雷海洋和漂亮姑娘的身上，都铭刻着作者关于人性的深入思考。
第二，路氏作品也同样善于发现人性中的弱点，并且往往着力表现片中人物克服或者战胜这些弱点的艰难过程。而这种过程通常也是极富美学精神与人文理想的过程。
在《长大成人》中，少年周青的成长之路，便是一个颇为典型的例子。当影片开始时，刚刚进入青春期的主人公，正值人生的重要转折时期，好奇、敏感、颇有反抗精神。他喜欢音乐，暗恋高年级女生，羡慕并且畏惧“顽主”，其未来的人生走向，难以预测。如果不是后来遇到了朱赫莱以及先前拾到的小人书，周青也许会同纪文一样，成长为另一个有名的“顽主”。其实，大地震中拾到小人书，象征着周青内心具有善良、正直的人生理想，而朱赫莱的出现，则为这种人生理想，提供了现实而具体的人生榜样。于是，朱赫莱的影响或者说正确的人生理想，为周青的成长指明了方向，他没有吸毒，也没有成为性滥交者，而是成了具有正义感和良知的国家公民。实际上，周青漫长的成长过程，就是一个不断克服内心弱点的过程，其最终的胜利，堪称殊为不易。
与周青的漫长成长有所不同，《非常夏日》里的雷海洋需要在极短的时间里，完成巨大的心理转变。这位本性懦弱的小人物，由于目睹了一起强奸案而事后又未敢报案，而备受良心的煎熬。在不断地犹豫、彷徨与思想斗争之后，这位老实的本分人，心中终于鼓起了正义的勇气。而在其不断投入到缉拿凶手的行动的过程里，雷海洋的人格也得到了升华与完善。
类似的例子，在《卡拉是条狗》与《租期》中也都能够找到。老二与莉莉都是有弱点的人物，他们的故事也都可以说是克服或者战胜弱点的故事。
在有关主题的讨论行将结束之际，有一点应该特别加以强调。在路学长的作品中，所谓成长、生存和人性的三大主题，常常是交织或者融合在一起，它们相辅相成，共同表达着路学长对于人生与社会的思考。
尽管十年四部影片，算不上高产，但路学长电影的艺术水准与文化底蕴，却给许多观众留下了深刻印象。那种沉着冷静的叙述，深沉内敛的情感，以及对平民百姓生活的深切关怀，都使路氏作品在现实主义风格的基础上，具有了一种别样的魅力。而其片中关于成长、生存与人性的种种深邃主题，更焕发出浓郁的人文主义色彩。
此外，从当前的电影流派而言，路学长及其作品，在所谓“新生代”关注现实题材的电影潮流中，也是一个相当典型的范例。
（原载拙著《影像纵横谈》，华文出版社2008年版，第115—125页）
路学长小传
路学长，1964年出生。曾在中央美术学院附中学习绘画。1989年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在校时拍摄过一些短片。自20世纪90年代中期开始执导长故事片，是一位作品中极具个性和风格的“新生代”重要代表人物。
路学长电影作品
1997：《长大成人》
2000：《非常夏日》
2003：《卡拉是条狗》
2006：《租期》
2007：《两个人的房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