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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好友来访

罗伯特在画室旁的小房间里,忙碌地洗着一个调色盘与一束画笔。这时候小比埃雷出现在敞开的门口,站在那里观看。

“好脏的工作,”过了一会儿,他判断道,“绘画确实漂亮,不过我绝不想当画家。”

“哦,你好好地再想想看,”罗伯特说,“你父亲可是一个有名的画家呢。”

“不,”男孩坚决地说,“我不适合。画家总是弄得浑身油腻腻的,画具的气味又这样难闻。我倒是喜欢只闻一下那气味。比如说,刚画好的画挂在房间里,所散发出来的淡淡的颜料味道。不过,画室里的气味叫人受不了,闻了头会痛。”

仆人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本来早就想好好把这个被宠坏的孩子教训一顿的,他的毛病实在太多了。但是比埃雷一来,看到他的脸又不忍心了。这男孩是这样的天真无邪,又可爱又认真,让人觉得这男孩所做的和所想的一切,都绝对是正确的。就连他所带有的那一点老成练达的习气,看起来竟然和他是那么相合。

“那么你究竟想当什么呢?”罗伯特有些严肃地问道。

比埃雷垂下眼皮沉思着。

“哦,我不想变成什么伟人,我只想把书念完而已。夏天只想穿雪白的衣服,鞋子也要白的,不能有一点儿污垢,再小的污垢也不行。”

“是吗?你现在这样说,”罗伯特责备道,“可是上一次我跟你在一起时,你一下子就用樱桃和青草把白衣服弄脏了,连帽子也丢了。你记得吗?”

比埃雷神情冷淡了下来。他闭上眼睛,只眯出一条缝,从长长的睫毛之间,动也不动地瞪视着前方。

“那时候妈妈已经狠狠地骂过我了,”他慢吞吞地说,“难道妈妈又请你提起这件事情来欺负我吗?”

罗伯特立刻回到了本题。

“这么说,你总是要穿白的衣裳,而且绝对不会弄脏的了?”

“不,有时候也会弄脏的。你一点也不懂我的意思!有时候我也想躺在草地上或是干草堆里,也想跳过水洼,爬到树上。这你是知道的。不过,有时候虽然粗野一点,任性一点,可是我不想挨骂。要是弄脏了衣服,我只想悄悄地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换上干净、清爽的衣服,这就行了吧——罗伯特,事实上,我认为责骂一点用处也没有。”

“对你是没有用处吧。为什么你会这样想呢?”

“嗯,是这样的。要是做了不好的事情,自己马上就会明白而觉得惭愧。不过,我要是被责骂了,就不会觉得那么惭愧了。有时候根本什么坏事也没做,也会挨骂,像是有人叫我,而我没有立刻跑去,或者妈妈正在生气,都会挨骂。”

“这是很公平的,少爷,”罗伯特笑道,“因为在谁也没有看到,谁也不骂你的时候,你做了太多坏事了。”

比埃雷没有回答。每次都是这样。只要他向大人谈起真的很重要的事情,最后一定会感到失望,甚至还会遭到羞辱。

“我想再去看看那幅画,”他突然用把自己和仆人之间的距离拉得很远的口气说话。在罗伯特听来,这像命令,也像哀求,“让我再进去一会儿嘛。”

罗伯特随他的意思做了。打开画室的门,让比埃雷进去,自己也跟了进去。因为费拉谷思严禁让外人单独进入画室。

费拉谷思的新画安放在大房间中央的画架上,对着光线射来的方向,临时装在一个画框里。比埃雷站在画前,罗伯特站在他后面。

“你认为这幅画好吗,罗伯特?”

“当然,不然,我就是个大傻瓜了!”

比埃雷眯着眼睛看着画。

“我想,”他沉思地说,“要是有人拿许多画给我看,我一定一眼就能认出爸爸的画是哪一幅。所以我喜欢。因为我用感觉就可以知道哪一幅画是爸爸画的。不过,说真的,爸爸的画我只喜欢一半。”

“这话可不能乱说!”罗伯特大吃一惊,用责难的眼神看着男孩。但是男孩一脸不在乎,依然眨着眼睛站在画前。

“你知道吧,”他说,“邸宅那边有几幅古画,我很喜欢。我现在就很想拥有那样的画。比如说,太阳西沉时的山峦,一片金红色。还有可爱的儿童、女人和花朵。比起这个脸庞模糊的老渔夫,以及黑色单调的小船来,那些要好得太多了。不是吗?”

男孩的直率使罗伯特又惊又喜,他内心里完全同意男孩的看法,但是嘴里却不说出来。

“你还不懂,”他简单地说,“走吧,我得把门关上了。”

这时候,邸宅那边突然传来引擎的排气声。

“哦,汽车!”比埃雷高兴地喊起来,跑了出去。他从栗树林下穿过,越过草坪,跳过花坛,专挑被禁止进入的地方抄近路。他喘着气跑到邸宅前的沙粒小径上,刚好赶得上看到父亲和一位陌生的绅士从汽车上下来。

“比埃雷,”父亲喊道,伸开两臂抱住了他,“有个你不认识的叔叔来了。来同他握手,问问他是从哪里来的。”

男孩凝视着这个客人。握过手之后,眼光依然没有从那晒得发红的脸和晶亮、愉快的灰色眼睛上离开。

“叔叔,你是从哪里来的?”他依父亲说的问道。

客人把他抱了起来。

“啊呀,你重得我快抱不动了,”他愉快地大大吁了一口气,把他放下来,“我从哪里来?从热那亚来的。在那之前是苏黎世,在那之前是雅典,在那之前是……”

“啊,从印度来的吧?我知道,我知道!你是奥特·布克哈德叔叔,你给我带来老虎了吗?没有老虎的话,那么是椰子了?”

“老虎逃走了,不过我带来了椰子,还有贝壳与中国的画册。”

他们穿过大门,费拉谷思把朋友带往二楼,他轻轻地把手搭在朋友那比自己宽得多的肩上。女主人在二楼走廊上欢迎他们。她沉静、真诚地问候了客人。客人那健康、愉快的脸孔,让她回忆起往昔那再也唤不回的欢乐时光。他凝视着她的脸,紧紧地握住她的手。

“费拉谷思夫人,你一点也没有变,”他大声地赞美她,“你看来比约翰还有精神。”

“你才一点也没有变呢。”她亲切地说。

他笑了。

“哪里,外表虽然还年轻,不过舞已经渐渐不跳了。本来跳舞就不是轻松的。我依然是单身汉一个。”

“你这次不是出来找对象的吗?”

“不,夫人,现在已经太迟了。再说,我也不想糟蹋美丽的欧洲。你也知道,我有个亲戚,我已经渐渐变成会留下遗产的伯父了,不可能带着妻子回故乡去的。”

费拉谷思夫人在房间里备好了咖啡。他们在这里喝咖啡和利口酒,闲谈了一个钟头,从海上旅行到橡胶树的栽培和中国的瓷器。开始时,画家闷坐在一旁,他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进入这个房间了。但后来,他和他们打成了一片。奥特一来,好像给这个家带来了轻松与活力。

“内人大概想休息一下了,”画家看准时机说,“奥特,我带你去看看你的房间。”

两人告辞后就进入了客房。费拉谷思亲手为朋友准备了两个房间。从家具的配置,到墙上挂的绘画以及书架上摆的书,都经过他的细心安排。床铺上方挂了一幅褪了色的古老照片。那是一幅18世纪70年代的滑稽而令人感动的照片。客人快步走近,眼光停留在照片上。

“哇,”他惊叫道,“这是我们啊,当时大家都是16岁!少年的你看来真叫人感动。我已经有二十多年没有看过这照片了。”

费拉谷思微笑了。

“是的,我也知道你会感兴趣的。我想该有的都有了。现在要打开行李吗?”

布克哈德舒适地坐在一只四个角包着铜皮的航海大皮箱上,满意地环视着周围。

“这里真好。不过,你住在哪里,隔壁还是楼上?”

画家玩弄着手提箱的提手。

“不在这里,”他淡淡地说,“我现在住在对面的画室里。那是后来增建的。”

“那么等一下得带我去看看。不过——你也睡在那边吗?”

费拉谷思放下了手提箱,看着旁边。

“是的,我也睡在那边。”

他的朋友没有说话,沉思着。随后伸手到口袋里去,掏出一大串钥匙,在手里摆弄,咔嚓咔嚓响着。

“我们把行李打开。你去把孩子带来好吗?他会觉得有意思的。”

费拉谷思立刻出去了,随即和比埃雷走了进来。

“你的旅行箱好漂亮,奥特叔叔。我已经看过了,上面贴了许多纸条,我还念了两三张,有一张写了槟城,槟城是什么意思?”

“这是印度支那半岛上的一个城市,叔叔时常到那里去。来,你可以打开这个。”

他给男孩一把扁平、多齿的钥匙,要他打开旅行箱的锁。箱盖轻巧地弹开了,最先看到的是上面的一个色彩缤纷的马来手编扁篮,篮底朝上摆着。把篮底转过来,拿掉包纸,可以看到美得惊人的稀有贝壳夹在纸片和布条之间。这是只有在外国的港口才买得到的。

比埃雷得到这件贝壳礼物,简直太高兴了,变得非常听话。贝壳之后是用黑檀木做的大象和雕成奇形怪状的活动中国玩偶。最后是一卷雪亮的中国画本,画的是神仙、魔鬼、国王、武士和龙。

当画家和男孩惊讶地玩赏这些东西时,布克哈德把手提箱打开,拿出拖鞋、内衣、刷子之类排在房间里,然后回到他们身边。

“行了,”布克哈德愉快地说,“今天的工作到这里为止,我们要轻松一下。现在可以到你的画室去吗?”

比埃雷抬起头来,诧异地看着他父亲那感激得充满喜悦而变得年轻的脸,就像汽车刚到时那样。

“爸爸,你好像很高兴嘛。”他快活地说。

“嗯。”费拉谷思点点头。

可是客人提出问题来了:“难道他平常不是这么高兴吗?”

比埃雷困惑地看着两个大人的脸。

“我不知道,”他犹豫地说,不过马上就又笑起来,肯定地说,“是的,爸爸从来没有这样高兴过。”

他拿着装贝壳的篮子跑开了。奥特·布克哈德牵着朋友的手,一起走出大门。他们穿过庭园,最后来到画室里。

“果然不错,是新建的,”他立即确认道,“不过看来真不错。是什么时候建的?”

“大概三年前。最近的画室都盖得很大。”

布克哈德环视四周。

“这片湖是用钱买不到的!我们晚上去游一下。约翰,你的生活真美好。不过我要先看看画室,你有新作品吗?”

“不很多,只有一幅,是前天才完成的。非请你看一下不可,我自己觉得很不错。”

费拉谷思开了门。高大的工作房干净而漂亮,地板刚擦过,收拾得井井有条。房间中央只放着那幅新作品。两个人默默地站在画前。作品里充满了多雨的清晨的冰冷哀伤气氛,这与从窗口流进来的明亮光线,以及饱吸阳光的热空气正好成了对比。

他们久久地凝视着作品。

“这是你最新的作品吗?”

“是的,得配上另一个画框才行。其他的就没有什么要再动手的了。你喜欢吗?”

两个朋友互相探询地凝视着。高大健壮的布克哈德脸色红润,眼神热情、快活,如同大孩子般地站在画家面前,画家的眼睛和脸孔,在白得过早的头发下看来是那样的锐利和严肃。

“也许这是你最好的一幅画,”客人慢慢地说,“我在布鲁塞尔与巴黎也看过你的画,没有想到你这几年更进步了。”

“我真高兴。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我也狠下了一番苦心。以前我常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懂,上了年纪才终于知道真正的学习方法。不过,现在我已经不在乎了。我再也不会有进步了,再也画不出比这个更好的了。”

“我了解,不过事实上你已经很有名了。甚至在航行东南亚的古老轮船上,也听见有人谈起你,那我真是得意。成名到底是个怎么样的滋味呢?你高兴吗?”

“不要说高兴,我觉得那是理所当然的。现在还活着的画家里头,有三四人比我好,作品比我优秀,我从不认为自己是真正伟大的,那些新闻记者所说的都是胡扯。我想要的只是希望别人能认真看待我,这我就满足了。其他的不过是报纸上的名声和金钱的问题而已。”

“说得也是,不过,你说的真正的伟大到底是指什么呢?”

“嗯,我指的是王侯。我们充其量只能当上将军或大臣,王侯就超出我们的能力之外了。你看,我们只能努力学习,尽可能接近自然,但对王侯来说,自然就是他的兄弟,也是朋友,他和自然共同嬉游,自己能创作,而我们却只能模仿——当然,这样的王侯是很少的,百年也出不到一个。”

两个人在画室里踱来踱去,画家痛苦地扭曲着脸,想寻找适当的字眼。朋友一边和他并排走着,一边想从他那褐色的瘦削脸庞寻出答案来。

奥特在通往隔壁的房间门口站住了。

“这里能打开吗?”他请求道,“我想看看你的房间,另外,可以给我一支雪茄吗?”

费拉谷思开了门,两人走了进去,看了隔壁的房间。布克哈德点燃雪茄,走进朋友的小卧室里,看了他的床。然后仔细观察了到处扔着画具和吸烟用具的房间。整个看起来几近简陋,就像勤勉的穷单身汉住的小房间,这房间说明了主人的工作态度和禁欲主义。

“总之,这就是你关闭自己的地方!”他冷漠地说。但是,他能毫不遗漏地看出来,感觉到这几年在这里所发生的一切。虽然运动、体操、骑马之类的事物使他觉得满意,但是这里找不到任何舒适、安乐、愉快、休闲的气氛,又使他觉得悲伤。

两个人再度回到了画室。挂在画展里和画廊等特别的地方,被人用大把钞票买去的画,就是在这里完成的,就是在这个只知道工作和绝望的房间里做出来的。这里没有一件华丽、无用、可爱而无聊的东西,也没有酒气、花香和对于女人的怀念。

狭窄的睡床上方用图钉钉了两张相片,没有装上框子。一张是小比埃雷的,一张是奥特·布克哈德的。他当然注意到了。那是外行人拍的一张拙劣照片,背景是在他印度的家的阳台上,他戴着热带地方的帽子。照片的胸部下方因为曝光,显出一条神秘的白线。

“画室是变漂亮了。总之,你确实变得勤快了!我们握手吧,这次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但是我累了。要失陪一个钟头。一个钟头后能不能来带我去游泳或散步?好,谢谢。不,什么也不要,一个钟头就可以恢复了。再见!”

他轻松地从树林下漫步过去。费拉谷思目送着他,觉得他的姿影、他的步伐,连衣服的每一褶皱,都散发着安定而稳重的生活情趣。

随后布克哈德进入了邸宅,但他走过自己的房门,走上阶梯,去敲费拉谷思夫人的房门。

“打扰了,允许我同你谈一会儿吗?”

她让他进去,微笑着。在刚毅、严肃的脸上所泛起的浮动不定的微笑,竟然使他觉得异样的凄凉。

“洛斯哈尔台真是太美了。庭园和湖畔那边我已经去过了。比埃雷也长高了!看到那样可爱的孩子,几乎使人难以忍受自己的单身生活了。”

“看起来还好吧?你不觉得他像我丈夫吗?”

“有一点儿。不,事实上应该不只一点儿。我不知道那个年龄的约翰兄长得什么样,不过我现在还清楚地记得十一二岁时的他——对了,那个人看来有些劳累。什么?不,我是说约翰兄,他近来工作很勤吗?”

阿迪蕾夫人看着对方的脸,感觉到对方想要向她打听很多事情。

“我想是的,”她镇定地说,“他很少谈起自己的工作。”

“现在他在画什么?风景吗?”

“他常常在庭园里工作,通常画模特儿。你看过我丈夫的画吗?”

“看过,在布鲁塞尔。”

“他有在布鲁塞尔展出吗?”

“当然,数量还真不少。我带来了目录。我想购买其中的一幅,想听听你的意见。”

他递给她一个小册子,指给她看一小幅复制的画,她凝视了许久,然后翻阅了小册子,再交还给他。

“这完全要由你自己决定,布克哈德先生。我不知道有那么一幅画,我想是他去年秋天在庇里尼山脉画的,没有带回来这里。”

她停了一下,然后改变话题继续说道:“谢谢你送给比埃雷的那些礼物。”

“不,没什么。我得请求你也让我送给你亚洲的什么东西。可以吧?我带来了一些布料,想请你过目,请你从那里头选出你最满意的。”

他半开玩笑地用殷勤的婉转话语展开作战,让沉默寡言的夫人情绪转好,成功地突破了她礼仪的封锁。他从自己所谓的宝库里抱来一堆印度布料,打开马来西亚的蜡染布与手织布,把蕾丝和丝绸摊在椅背上,闲谈似的说这些是在哪里找到的,以及他如何大大地杀了价,几乎没有花什么钱就买到了,就像在举行一场欢乐的小拍卖活动。他请她下评断,把蕾丝挂在她手上,说明织法,还催促她摊开最美的一段衣料,要她仔细看,用手摸,在她赞美过后就把东西塞给了她。

“不行,”最后她笑着大声说道,“这样一来,你就一无所有了。我不能什么都收下的。”

“别担心,不久之前我又种了6000株橡胶树,就要变成一个真正的大富翁了。”

费拉谷思来接他的时候,两个人正谈笑风生,看到自己的妻子变得这么健谈,他觉得很诧异,很想也加入畅谈,却怎么也无法插口,于是风马牛不相及地拼命赞美那些礼物。“算了吧,这些都是女人用的东西,”朋友叫住他,“我们去游泳吧!”

朋友把他拉出去了。

“你妻子跟上次我看到她时一模一样,一点也没有变老,”奥特边走边谈了起来,“她觉得非常愉快。你们这里算是一切顺利,不过没见到你们的大儿子,到底怎么了?”

画家耸耸肩,皱皱眉头。

“你会碰到他的。他这几天就会回来了。我已经在信中告诉过你了。”

他突然停了下来,身子微微向朋友弯着,用锐利的眼神看着对方的眼睛,低声说道:

“你会明白一切的,奥特。我不想谈起这些。尽管我不乐意,你还是会看到的——我只想在你在的时候,尽情享受这时光!我们现在就到湖畔去,像小时候一样,一起来比赛游泳。”

“好的,”布克哈德点点头,似乎没有注意到约翰的焦躁不安,“不过,你会赢的,尽管以前你总是输。说来真叫人伤心,我的肚子太大了。”

天色已近黄昏,湖水隐没在阴影里。树梢在微风中轻轻摆动着。整个庭园里,只有湖水上方露出一小片蓝天,像个狭长的岛屿,轻巧的淡紫色薄云就从那里不断飞出。种类相同,形状也一模一样的云块像兄弟般地并排着,又薄又长,仿佛柳叶一般。两个男人站在隐在树丛中的更衣室前面,但打不开门锁。

“不管它了!”费拉谷思喊道,“这家伙生锈了。我们不要更衣室。”

他开始脱掉衣服,布克哈德也跟着脱。两个人站在岸边准备下水时,先用脚尖试试那波光潋滟的平静湖面,在这瞬间,那已逝去的童年的幸福甜蜜又再度充满了心头。他们在愉悦的寒冽预感中站立了几分钟。在他们的心底,童年时代的绿色夏天山谷徐徐展现。他们都沉默不语了。因为从来没有体验过这样柔和的感动,只好半带困惑地凝视着自己的双脚在湖水中激起的涟漪,由近而远,闪闪发光。

布克哈德终于把自己滑入了水里。

“啊,真是太好了,”他舒服得大大地吁了一口气,“我们两个依然经得住看,要是我肚子不这么大,那我们两个还可以说得上是漂亮小伙子的。”

他用双手划水,抖动身体,钻进水里去了。

“你不知道自己有多么幸福!”他嫉妒地叫道,“我在海外的橡胶园里,有一条河比这里还美丽,但如果你伸腿到水里去,就再也看不到你的腿了,因为河里尽是可恶的鳄鱼。好,开始游吧,我们绕洛斯哈尔台湖一周!游到台阶那边的话,还回得来。你准备好了吗?那么,一——二——三!”

两个人哗啦一声离开了岸边。他们笑着,适度地划着水,青春的气息再度回到了他们身上,于是他们认真地比赛起来。两人都神情严肃,目光炯炯,双臂在水中大大地画出抛物线,闪闪发光。他们同时到达台阶,同时踅回,拼命地循着原路游回去。画家奋力猛游,一路领先,最后仅以些许的差距到达了终点。

两人站在水中,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擦着眼睛,无言地相视而笑。两人现在才感觉到平常因疏远而自然地产生出来的小小鸿沟开始消失了,老朋友的感情又恢复了。

他们穿好衣服,神清气爽地并排坐在湖畔的平坦石阶上。两人望着黝黑的水面,远处掩映在树丛中的椭圆形湖湾已经在暗褐色的黄昏中消失了。他们从仆人手中接过褐色的纸袋,里头是硕大的淡红色樱桃,两人抓起樱桃就吃。他们无忧无虑地眺望暮色愈来愈浓的黄昏。一会儿,低垂的夕阳从树木的枝干之间沉入水平线,把蜻蜓的玻璃般的翅膀燃烧成了金色。两人谈起了学生时代的往事,老师以及当时的同学目前的近况,滔滔不绝地,轻松地整整谈了一个钟头。

“真的,”奥特·布克哈德照例用他稳重而有力的声音说,“这已经过去好久了。你知道梅塔·海尔曼变得怎么样了吗?”

“啊,梅塔·海尔曼!”费拉谷思的兴趣也高昂起来了,“那真是个美丽的女孩,我的草稿里全是她的画像,那都是我在上课时偷偷地画在吸墨纸上的。她的头发我怎么也画不好。你还记得吗?她的头发分梳开来,卷在耳朵上方。”

“你没有她的消息吗?”

“我什么也不知道。我第一次从巴黎回来时,她和一个律师订了婚。她和她哥哥一起在街上走时我碰上了他们。我还记得当时我非常生自己的气,因为我一下子脸就红了。尽管我蓄了胡子,也有巴黎人那种厚脸皮,但却痴呆得像个小学生似的——她就叫梅塔!这个名字叫我受不了!”

布克哈德陶醉地晃着他圆圆的头颅。

“你并没有真正坠入恋情,约翰。对我来说,梅塔真是太美好了,她叫奥依拉丽亚我也不在乎,只要她看我一眼,就是叫我赴汤蹈火,我想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不,那时我是真的动了情。记得有一次,我在5点的外出时间过后回来——我是故意晚回来的。只有我一个人。除了梅塔的事情之外,我什么也不想。就是回来后会受到处罚我也根本不在乎——这时候,她从我前面走了过去,就在那圆形的城墙旁边。她和女朋友手挽着手。于是我突发奇想,要是我能取代那个笨女孩,挽着她的手,紧紧地偎着她的话,不知该有多好。忽然,我觉得天旋地转,头晕目眩,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只好靠着城墙站了好一会儿。等到我终于回去了时,大门已经关了。我只好按门铃,结果被禁闭了一个钟头。”

布克哈德想到在两人难得见面的时候,已经好几次回忆起那个梅塔,他不禁微笑了。在那个时候,少男们都小心翼翼地竭力隐藏自己的恋情,而在彼此都长大成人后的今天,才偶尔揭开那层面纱,道出那小小的恋爱经验。可是,对于梅塔的爱慕,直到今天都还是个秘密。奥特·布克哈德现在也忍不住回想起那个时候曾经好几个月把梅塔的一只手套据为己有,为那手套所着迷。那只手套与其说是他发现的,倒不如说是他偷来的比较适当。到今天,他的朋友还不知道这件事。他在想现在要不要把这件事说出来。考虑再三,最后他露出精明的微笑,沉默不语了。他觉得这个最后的小小回忆,还是深深地留在心底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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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越后的第一次出门,是被八抬大轿抬出去的。她风风光光的嫁人了。那个坏银,眼看她摔倒,不但不扶着她,反而一个侧身躲开,害她结婚当日便出丑。看在翠儿的份上,她忍。只是这还不算。第二日,谣言满天飞,“王妃不洁。”唉,这年头,人言可畏。第四日,她那未曾蒙面的夫君纳妾了。呵呵——姐妹多多,也不错,只要那些个莺莺燕燕不要来打搅她平静的日子。男人嘛,不是死在战场上,就死在床上。她理解。不过,要是自己所爱人敢这样,哼哼,她舒子非可就不会理解了。※※※※※※※※※※※※※※※※※※※※※片段一:“君临天,要不你休了我,要么我休了你,你自己看着办吧。”舒子非斜斜地靠在椅子上,瞅了一眼面色阴沉的男子。“你就那么着急的想要离开本王?”低沉的语气里压抑着怒火。“废话,不离开你,那些个优秀的男子我怎么好意思去追。”“哼,你就往那一坐,都有人自动追上门。舒子非,你给记住了,你是我的妻。”某人吼道。舒子非站起身,双手环胸,唇角一勾,嫣然一笑:“可我却不是你唯一的妻。所以,我选择——退出。”在心还没有完全沦陷之前,我选择退出,我要的只是唯一,你能给我吗?片段二:舒子非站在王府门口,低低叹道:“终要离去。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舒子非,该死的女人,你给我滚回来。”某人冲到门口,冲正在转身的舒子非大吼。此刻,一向冷静自持的他,着急了。回身,舒子非斜睨他一眼,伸手掏了掏耳朵,认真的说道:“当初你让我滚,我滚了,如今你让我滚回来,我只能说,对不起,我滚远了。”你可知,人是滚远了,可心却落你那里了。※※※※※※※※※※※※※※※※※※※※※※※好友V文******************莫言染:《残后》简思:《囄婚》蝴蝶吻花香:《夫君太多喂不饱》无色血:《贱妻贵妾》********************************夜子翎:《妖孽王爷腹黑妃》夙姌:《本公主要改嫁》流光倾城:《扑倒美人师父》沫筱然:《奉纸成婚》柠檬笑:《弃妃欠调教》弑爱的妖:《弃心皇妃》静影冷箫:穿越过去当个妃
  • 机会来自何处

    机会来自何处

    比尔·盖茨说:“一个优秀的员工,应该是一个积极主动去做事,积极主动去提高自身技能的人。这样的员工,不必依靠管理手段去触发他的主观能动性。” 在现代职场,过去那种听命行事的工作作风已不再受到重视,懂得积极主动工作的员工将备受青睐。在工作中,只要认定那是你要做的事,哪怕看上去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都要敢于接受挑战,立刻采取行动,而不必等上司做出交待,只有这样,才能在竞争中不被淘汰。 现在对于许多领域的市场来说,激烈的竞争环境、越来越多的变数、紧张的商业节奏,都要求员工不能事事等上司交待。那些只依靠把上司交待的事情做好的员工,就好像站在危险的流沙上,迟早会被淘汰。
  • 你如清风似朗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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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沐先生,您为什么这么宠爱您的妻子呢?”记者采访问道。“我必须宠着她,这需要理由吗?”沐先生如是说道。外人眼中,高冷到不近人情的沐先生,独独对他的那位太太宠妻如命,百依百顺。(这是一本关于主角轮回转世的书。)
  • 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是奥地利小说家、传记作家茨威格最著名的中篇小说之一。讲述的是一个陌生的女人,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刻,饱蘸着一生的痴情,写了一封凄婉动人的长信,向一位著名的作家袒露了自己绝望的爱慕之情。小说以一名女子最痛苦的经历,写出了爱的深沉与奉献。本书是茨威格小说集,书中除了《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外,还收录了茨威格另外11篇经典小说。它们有的波澜壮阔,有的细腻温婉,都蕴涵着对时代和人性的深深的自省和忧愤。